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畢沅曰：陸德明曰：“谷，河上本作浴，云：‘浴，養(yǎng)也?！卑负鬂h陳相邊韶建老子碑銘引亦作“浴神”，是與河上本同。

　　俞樾曰：“浴”字實(shí)無養(yǎng)義。河上本“浴”字當(dāng)讀為谷。詩小弁篇、蓼莪篇、四月篇并云：“民莫不谷。”毛傳并云：“谷，養(yǎng)也。”“谷”亦通作“谷”。爾雅釋天：“東風(fēng)謂之谷風(fēng)?！痹娬x引孫炎曰：“谷之言谷，谷，生也，生亦養(yǎng)也?！蓖蹂鏊鶕?jù)本作“谷”者，“谷”之假字。河上古本作“浴”者，“谷”之異文?！　『轭U烜曰：案釋文引河上公本作“浴”。易稱“君子以懲忿窒欲”，孟喜本作“浴”?！肮取薄霸　苯浴坝敝枳?。孟子盡心下：“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是以欲神不死。列仙傳：容成公者，能善補(bǔ)導(dǎo)之事，取精于玄牝，其要谷神不死，守生養(yǎng)氣者也。亦同此義。

　　徐鼒?jiān)唬簱?jù)河上注訓(xùn)“谷”為養(yǎng)，則當(dāng)為“谷”。詩毛傳、鄭箋，廣雅釋詁，俱云：“谷，養(yǎng)也?！鄙w“谷”與“谷”通，音同之假借也。書堯典“宅西曰昧谷”，周禮縫人注作“度西曰柳谷”，即伏生書大傳所云“秋祀柳谷”也。而史記又作“柳谷”。莊子“臧與谷二人牧羊”，崔譔本作“臧與谷二人牧羊”，其證也。又按釋文云：“谷，河上本作浴，云：‘浴者，養(yǎng)也?！迸c今本異。洪適隸釋載老子銘云：“或有浴神不死?！眲t是古本自作“浴”也。蓋“谷”為“谷”之假借，“浴”又為“谷”之假借也。

　　謙之案：作“谷神”是也。今宋本及道藏河上本皆作“谷”，不作“浴”。列子天瑞篇引黃帝書：“谷神不死，是謂玄牝。”庾肩吾詩：“談玄止谷神。”庾信詩：“虛無養(yǎng)谷神。”后漢高義方清誡曰：“智慮赫赫盡，谷神綿綿存?！狈稇?yīng)元曰：“谷神二字，傅奕云：‘幽而通也?！苯砸浴肮壬瘛倍诌B讀。惟老子書中，實(shí)以“谷”與“神”對(duì)。三十九章“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即其證。司馬光曰：“中虛故曰谷，不測(cè)故曰神，天地有窮而道無窮，故曰不死?！眹?yán)復(fù)曰：“以其虛，故曰谷；以其因應(yīng)無窮，故稱神；以其不屈愈出，故曰不死。三者皆道之德也?！笔侵肮取薄吧瘛倍诌B讀者誤?！　⌒蜷T，天地根。

　　嚴(yán)可均曰：河上、王弼“門”上有“之”字，“天地”上有“是謂”字。謙之案：遂州、敦煌、御注三本與此石同。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謙之案：“綿綿”，諸本作“綿綿”。成玄英曰：“綿綿，微細(xì)不斷貌也?！薄熬d”為俗字。玉篇：“綿，新絮也，纏也，綿綿不絕。今作綿?！蔽褰?jīng)文字云：“作‘綿’者訛?！庇帧熬d綿”下，景福本有“兮”字，室町本有“乎”字?！扒凇弊?，武內(nèi)敦本作“懃”。

　　洪頤烜曰：案“勤”通作“廑”字。文選長(zhǎng)楊賦李善注引古今字詁：“‘廑’，今‘勤’字也?！睗h書文帝紀(jì)晉灼曰：“廑，古勤字。”說文：“廑，少劣之◆?！毖云錃庀⒕d綿若存，其用之則不弱少也?！　∮谑∥嵩唬喊磁f多讀“勤”如字，洪頤烜讀“用之不勤”之“勤”為“廑”，訓(xùn)為弱少。用之弱少，不辭甚矣?！扒凇睉?yīng)讀作“覲”，金文“勤”“覲”并作“堇”。宗周鐘“王肇遹省文、武堇強(qiáng)土”，齊陳曼檥“肇堇經(jīng)德”，帥佳鼎“念王母堇○”，“堇”并應(yīng)讀作“勤”。頌鼎“反入堇章”，女○○“女○堇于王”，○卣“先以夷于堇”，“堇”并應(yīng)讀作“覲”。詩韓奕：“韓侯入覲?！弊筚叶四陚鳎骸俺鋈肴P。”覲，見也。用之不覲，言用之不見也。上言“綿綿若存”，言其綿綿微妙，似存而非存，正與用之不見之義相因，猶三十五章言“視之不足見”也。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死、牝韻（脂部，牝音匕）。門、根、存、勤韻（文部）。姚文田同。鄧廷楨未及死、牝與門字。謙之案：王念孫古韻譜引大戴禮易本命篇“高者為生”四句，亦“死”“牝”為韻。薛蕙曰：老子書大抵用韻，故其遺辭多變文以協(xié)韻，非取義于一字之間也。如此章曰“是謂玄牝”，則讀“牝”為“否”，以協(xié)上句。曰“玄牝之門”，則特衍其辭，與下句相協(xié)?；蛘吣穗S語生解后，指一處為玄牝之門，殊失之矣。顧炎武曰：按“山谷”之“谷”，廣韻雖有“余蜀”“古祿”二切，其實(shí)“欲”乃正音。易井九二“井谷射鮒”，陸德明音義一音浴。書堯典：“宅嵎夷曰旸谷?！币灰粲?。左傳僖三十二年注：“此道在二殽之間南谷中，一音欲?！笔酚浄畤垈鳌捌曝g胡騎橫谷”，正義曰：“谷音欲?！必浿硞鳌靶笾劣霉攘狂R?！保麟[曰：“谷音欲。”漢苦縣老子銘：“谷神不死。”作“浴神”是也。轉(zhuǎn)去聲則音裕，今人讀谷為谷，而加“山”作峪，乃音裕，非矣（唐韻正入聲三燭）。又曰：“牝”，古音扶履反。老子：“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迸宰C：文子守弱篇：“為天下牝，故能神不死?！弊匀黄骸疤煜掠惺迹淅?，惟圣人能知所以，非雌非雄，非牡非牝，生而不死?！保ň戆?，十六軫）江永曰：“牝”，毗履切。老子：“谷神不死，是謂玄牝?！卑础瓣颉睆呢暗寐?，而今音為毗忍切，此后世方音之轉(zhuǎn)，猶“敏”為眉隕切，“準(zhǔn)”為之尹切，“隼”為息允切，“○”為居隱切也。顧氏謂“牝”字后人以其通俗不雅而改音，非是（古韻標(biāo)準(zhǔn)，上聲第二部）。嚴(yán)可均曰：“牝”，廣韻旨、軫兼收“牝”字。按大戴易本命“死”“牝”協(xié)音，老子“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皆未轉(zhuǎn)入軫（說文聲類上篇脂類）。魏建功曰：死、牝、門、根、存、勤六句相協(xié)。經(jīng)典釋文：“牝，頻忍反，舊音扶死反，簡(jiǎn)文扶緊反?！笔桥f音與“死”相協(xié)，而后改音與“門”“根”諸字協(xié)。其初當(dāng)全相協(xié)可知（古音系研究二九四）。

　　右景龍碑本二十二字，合“道沖而用之”下至此為一章。敦煌本二十三字，河上、王弼、范應(yīng)元本二十五字，傅奕本二十六字。河上本題“成象第六”，王弼本題“六章”，范應(yīng)元本題“谷神不死章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