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侄竹汀言，文安有傭工古北口外者，久無音問，其父母值歲荒，亦就食口外，且覓子，亦久無音問。后乃有人見之泰山下，言昔至密云東北，日已暮，風(fēng)云并作，遙見山谷有燈光，漫往投止，至則土屋數(shù)楹，圍以秫籬，有老嫗應(yīng)門，問其里貫，入以告，又遣問姓名年歲，并問曾有子出口否，子何名，年幾何歲，具以實對。忽有女子整衣出，延入上坐，拜而侍立，促老嫗督婢治酒肴，意甚親昵。莫測其由，起而固詰，則失聲伏地曰：兒不敢欺翁姑，兒狐女也，嘗與翁姑之子為夫婦，本出相悅，無相媚意，不虞其愛戀過度，竟以瘵亡，心恒愧悔，故誓不別適，依其墓以居，今無意與翁姑遇，幸勿他往，兒尚能養(yǎng)翁姑。初甚駭怖，既而見其意真切，相持涕泣，留共居。狐女奉事無不至，轉(zhuǎn)勝于有子，如是六七年，狐女忽遣老嫗市一棺，且具鍤畚，怪問其故。欣然曰：翁姑宜賀兒，兒奉事翁姑，自追念逝者，聊盡寸心耳，不期感動土神，聞于岳帝，岳帝憫之，許不待丹成，解形證果，今以遺蛻合窆，表同穴意也。引至側(cè)室，果一黑狐臥榻上，毛光如漆，舉之輕如葉，扣之乃作金石聲，信其真仙矣。葬事畢，又啟曰：今隸碧霞元君為女官，當(dāng)往泰山，請共往。故相偕至此，僦屋與土人雜居。狐女惟不使人見形，其供養(yǎng)仍如初也。后不知其所終。此與前所記狐女略相近。然彼有所為而為，故僅得逭誅，此無所為而為，故竟能成道。天上無不忠不孝之神仙，斯言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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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汀又言，有夜宿城隍廟廊者，聞殿中鬼語曰：奉牒拘某婦，某婦戀其病姑，不肯死，念念固詰，神不離舍，不能攝取，奈何？城隍曰：愚忠愚孝，多不計成敗，與命數(shù)爭，徒自苦者固不少，精誠之至，鬼神所不能奪者，挽回一二，間亦有之。與強(qiáng)魂捍拒，其事迥殊，此宜申岳帝取進(jìn)止，毋遽以厲鬼往也。語訖，遂寂，后不知究竟能攝否，然足知人定勝天，確有是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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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郎中德懋，世所稱判冥者也。嘗自言平反一獄，頗自喜，其姓名不敢泄，其事則有：姑出其婦者，以小姑之讒，非其罪也。姑性愎，倉卒度無挽回理，而母家親黨無一人，遂披緇尼庵，待姑意轉(zhuǎn)。其夫憐之，時往視婦，亦不能無情。庵旁有廢園，每約以夜伏破屋，而自矴墻缺私就之，來往歲余，為其師所覺。師持戒嚴(yán)，以為污佛地，斥其夫勿來，來且逐婦，夫遂絕跡，婦竟郁郁死。冥官謂既入空門，宜遵佛法，乃耽淫犯戒，當(dāng)從僧律科斷，議付泥犁。顧駁之曰：尼犯淫戒，固有明刑，然必初念皈依，中違誓愿，科以僧律，百喙無詞，此婦則無罪仳離，冀收覆水，恩非斷絕，志且堅貞，徒以孤苦無歸，托身荒剎。其為尼也，但可謂之毀容，未可謂之奉法；其在庵也，但可謂之借榻，不可謂之安禪。若據(jù)其浮蹤，執(zhí)為惡業(yè)，則瑤光奪婿，更以何罪相加？至其感念故夫，矴墻幽會，跡似贈以芍藥，事均采彼靡蕪。人本同衾，理殊失節(jié)。陽律于未婚私媾，僅擬杖刑，猶容納贖；茲之違禮，恐視彼為輕，況已抑郁捐生，縱有微愆，足以蔽罪。自應(yīng)寬其薄罰，徑付轉(zhuǎn)輪，準(zhǔn)理酌情，似乎兩協(xié)。事上，冥王竟從其議。此語真妄，無可證驗，然據(jù)其所議，固持平之論矣。又顧臨歿，自云以多泄陰事，謫為社公。姑存其說，亦足為輕談溫室者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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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爾喀喇烏蘇--庫爾喀喇，譯言黑。烏蘇，譯言水也。臺軍李印，嘗隨都司劉德行山中，見懸崖老松貫一矢，莫測其由。晚宿郵舍，印乃言昔過是地，遙見一騎飛馳來，疑為瑪哈沁，伏深草伺之。漸近，則一物似人非人，據(jù)馬上，馬乃野馬也，知為怪，發(fā)一矢中之。嗡然如鐘聲，化黑煙去，野馬亦驚逸，今此矢在樹，知為木妖也。問頃見之，何不言，曰：射時彼原未見我，彼既有靈，恐聞之或報復(fù)，故寧默也。其機(jī)警多類此。一日，塔爾巴哈臺押逋寇滿答爾至，命印接解，以鐵硈貫手，以鐵鏈從馬腹橫鎖其足，時已病奄奄僅一息，與之食亦不甚咽，在馬上每欲倒擲下，賴系足得不墮，但慮其死，不慮其逃也。至戈壁兩馬相并，又作欲墮狀，印舉手引之，突挺然而起，以硈擊印仆馬下，即旋轡馳入戈壁去。戈壁東北連科布多，綿亙數(shù)百里，古無人跡，竟莫能追。始知其病者偽也。參將岳濟(jì)，坐是獲重譴，印亦長枷，既而伊犁復(fù)捕得滿答爾，蓋額魯特來降者，賞賚最厚，滿答爾貪餌而出，因就擒。訊其何以敢再至，則曰：我罪至重，諒必不料我來；我隨眾而來，亦必不疑其中有我。其所計良是，而不虞識其頂上箭瘢也。以印之巧密，而卒為術(shù)愚；以滿答爾之深險，而卒以詐敗。日以心斗，誠不知其所窮。然任智終遇其敵，未有千慮不一失者，則定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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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義山詩：空聞子夜鬼悲歌，用晉時鬼歌子夜事也；李昌谷詩：秋墳鬼唱鮑家詩，則以鮑參軍有蒿里行，幻硉其詞耳。然世固往往有是事。田香沁言，嘗讀書別業(yè)，一夕風(fēng)靜月明，聞有度昆曲者，亮折清圓，凄心動魄，諦審之，乃牡丹亭叫畫一出也。忘其所以，靜聽至終，忽省墻外皆斷港荒陂，人跡罕至，此曲自何而來？開戶視之，惟蘆荻瑟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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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畹又言，有老儒授徒野寺，寺外多荒冢，暮夜或見鬼形，或聞鬼語。老儒有膽殊不怖，其僮仆習(xí)慣，亦不怖也。一夕隔墻語曰：鄰君已久，知先生不訝，嘗聞吟詠，案上當(dāng)有溫庭筠詩，乞錄其達(dá)摩支曲一首焚之。又小語曰：末句鄴城風(fēng)雨連天草，祈寫連為粘，則感極矣。頃爭此一字，與人賭小酒食也。老儒適有溫集，遂舉投墻外，約一食頃，忽木葉亂飛，旋飚怒卷泥沙灑窗戶，如急雨。老儒笑且叱曰：爾輩勿劣相，我籌之已熟，兩相角賭，必有一負(fù)，負(fù)者必怨，事理之常。然因改字以招怨，則吾詞曲；因其本書以招怨，則吾詞直。聽爾輩狡獪，吾不愧也。語訖而風(fēng)止。褚鶴汀曰：究是讀書鬼，故雖負(fù)氣求勝，而能為理屈。然老儒不出此集，不更兩全乎？王谷原曰：君論世法也，老儒解世法，不老儒矣。
*****司爨王媼言--即見醉鐘馗首--有樵者，伐木山岡，力倦小憩，遙見一人持衣數(shù)襲，沿路棄之。不省其何故，諦視之，履險阻如坦途，其行甚速，非人可及，貌亦慘淡不似人，疑為妖魅，登高樹瞰之，人已不見。由其棄衣之路，宛轉(zhuǎn)至山坳，則一虎伏焉。知人為倀鬼，衣所食者之遺也。急棄柴，自岡后遁。次日，聞某村某甲，于是地死于虎矣。路非人徑所必經(jīng)，知其以衣為餌，導(dǎo)之至是也。物莫靈于人，人恒以餌取物，今物乃以餌取人，豈人弗靈哉。利汨其靈，故智出物下耳。然是事一傳，獵者因循衣所在得虎窟，合銃群擊，殪其三焉，則虎又以智敗矣。輾轉(zhuǎn)倚伏，機(jī)械又安有窮歟！或又曰：虎至悍而至愚，心計萬萬不到此，聞倀役于虎，必得代乃轉(zhuǎn)生，是殆倀誘人自代，因引人捕虎報冤也。倀者人所化，揆諸人事，固亦有之，又惜虎知倀助己，不知即倀害己矣。
*****梁豁堂言，有粵東大商喜學(xué)仙，招納方士數(shù)十人，轉(zhuǎn)相神圣。皆曰：沖舉可坐致，所費不貲。然亦時時有小驗。故信之益篤。一日，有道士來訪，雖敝衣破笠，而神采落落，如獨鶴孤松。與之言，微妙元遠(yuǎn)，多出意表。試其法，則驅(qū)役鬼神，呼召風(fēng)雨，如操券也；松鱸臺菌，吳橙閩荔，如取攜也；星娥琴竽，玉女歌舞，猶仆隸也。握其符，十洲三島可以夢游。出黍顆之丹，點瓦石為黃金，百煉不耗?；浬檀篑敺?，諸方士自顧不及，亦稽首稱圣師，皆愿為弟子，求傳道。道士曰：然則擇日設(shè)壇，當(dāng)一一授汝。至期，道士登座，眾拜訖，道士問爾輩何求，曰：求仙。問求仙何以求諸我？曰：如是靈異，非真仙而何。道士軒渠良久，曰：此術(shù)也，非道也，夫道者沖漠自然，與元氣為一，烏有如是種種哉。蓋三教之放失久矣，儒之本旨，明體達(dá)用而已。文章記誦非也，談天說性亦非也；佛之本旨，無生無滅而已。布施供養(yǎng)非也，機(jī)鋒語錄亦非也；道之本旨，清凈沖虛而已。章咒符錄非也，爐火服餌亦非也。爾所見種種，是皆章咒符錄事，去爐火服餌，尚隔幾塵。況長生乎？然無所征驗，遽斥其非，爾必謂譽(yù)其所能，而毀其所不能，徒大言耳。今示以種種能為，而告以種種不可為，爾庶幾知返乎！儒家釋家，情偽日增，門徑各別，可勿與辯也。吾疾夫道家之滋偽，故因汝好道，姑一正之。因指諸方士曰：爾之不食，辟谷丸也；爾之前知，桃偶人也；爾之燒丹，房中藥也；爾之點金，縮銀法也；爾之入冥，茉莉根也；爾之召仙，攝靈魂也；爾之返魂，役狐魅也；爾之般運，五鬼術(shù)也；爾之辟兵，鐵布衫也；爾之飛躍，鹿盧蹻也。名曰道流，皆妖人耳。不速解散，雷部且至矣。振衣欲起，眾牽衣叩額曰：下士沉迷，已知其罪，幸逢仙駕，是亦前緣，忍不一度脫乎？道士卻坐，顧粵商曰：爾曾聞笙歌錦繡之中，有一人揮手飛升者乎？顧諸方士曰：爾曾聞炫術(shù)鬻財之輩，有一人脫屣羽化者乎？夫修道者須謝絕萬緣，堅持一念，使此心寂寂如死，而后可不死；使此氣綿綿不停，而后可長停。然亦非枯坐事也。仙有仙骨，亦有仙緣，骨非藥物所能換，緣亦非情好所能結(jié)。必積功累德，而后列名于仙籍。仙骨以生，仙骨既成，真靈自爾感通，仙緣乃湊，此在爾輩之自度，仙家安有度人法乎？因索紙大書十六字曰：內(nèi)絕世緣，外積陰騭，無怪無奇，是真秘密。投筆于案，聲如霹靂，已失所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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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伯王洪生家，有狐居倉中，不甚為祟。然小兒女或近倉游戲，輒被瓦擊。一日，廚下得一小狐，眾欲捶殺以泄憤，洪生曰：是挑釁也。人與妖斗，寧有勝乎？乃引至榻上，哺以果餌，親送至倉外。自是兒女輩往來其地，不復(fù)擊矣。此不戰(zhàn)而屈人也。*****
又舅氏安公五占，居縣東留福莊，其鄰家二犬，一夕吠甚急，鄰婦出視無一人，惟聞屋上語曰：汝家犬太惡，我不敢下，有逃婢匿汝家灶內(nèi)，煩以煙熏之，當(dāng)自出。婦大駭，入視灶內(nèi)，果嚶嚶有泣聲。問是何物，何以至此？灶內(nèi)小語曰：我名綠云，狐家婢也，不勝鞭箠，逃匿于此，冀少緩須臾死，惟娘子哀之。婦故長齋禮佛，意頗憐憫，向屋仰語曰：渠畏怖不出，我亦實不忍火攻，茍無大罪，乞仙家舍之--里俗呼狐曰仙家，屋上應(yīng)曰：我二千錢新買得，那能即舍。婦曰：二千錢贖之，可乎？良久乃應(yīng)曰：是或尚可。婦以錢擲于屋上，遂不聞聲。婦扣灶呼曰：綠云可出，我已贖得汝，汝主去矣。灶內(nèi)應(yīng)曰：感活命恩，今便隨娘子驅(qū)使。婦曰：人那可蓄狐婢，汝且自去，恐驚駭小兒女，亦慎勿露形。果似有黑物瞥然逝，后每逢元旦，輒聞窗外呼曰：綠云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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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以羊骨卜，燒而觀其坼兆，猶蠻峒雞卜也。霍丈易書，在葵蘇圖軍臺時，有老婦解此術(shù)，使卜歸期，婦側(cè)睨良久曰：馬未鞍，人未冠，是不行也，然鞍與冠皆已具，行有兆矣。越數(shù)月，又使卜，婦一視即拜，曰：馬已鞍，人已冠矣，公不久其歸乎？既而果賜環(huán)。又大學(xué)士溫公言，曩征烏什，俘回部十余人，禁地窖中，一日指口訴饑，投以杏，眾分食訖，一年老者握其核，喃喃密祝擲于地上，觀其縱橫奇偶，忽失聲哭，其黨環(huán)視，亦皆哭。既而駢誅之牒至。疑其法如火珠林錢卜也，是與蓍龜雖不同，然以骨取象者龜之變，以物取數(shù)者蓍之變，其藉人精神，以有靈理則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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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癸已秋，宋村廠佃戶周甲，不勝其婦之捶楚，夜伺婦寢，逃匿破廟，將待曉，介鄰里乞憐。婦覺之，追跡至廟，對神像數(shù)其罪，叱使伏受鞭，廟故有狐，鞭甫十余，方哀呼，群狐合噪而出曰：世乃有此不平事！齊奪甲置墻隅，執(zhí)其婦，褫無寸縷，即以其鞭鞭之，至流血未釋，突狐婦又合噪而出，曰：男子但解護(hù)男子，渠背妻私匿某家女，不應(yīng)死耶？亦奪其婦置墻隅，而相率執(zhí)甲。群狐格斗爭救，喧哄良久，守田者疑為劫盜，大呼嗚銃為聲援，狐乃各散。婦已委頓，甲竭蹶負(fù)以歸。王得庵先生時設(shè)帳于是，見婦在途中猶喃喃罵也。先生嘗曰：快哉諸狐，可謂禮失而求野，狐婦乃惡傷其類，又別執(zhí)一理，操同室之戈，蓋門戶分而朋黨起，朋黨盛而公論淆，眃眅紛紜，是非蜂起，其相軋也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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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鉉耳先生家，一夕覓一婢不見，意其逋逃，次日乃醉臥宅后積薪下，空房鎖閉，不知其何從入也。沃發(fā)漬面，至午乃蘇。言昨晚聞后院嬉笑聲，稔知狐魅，習(xí)慣不懼，竊從門隙窺之，見酒炙羅列，數(shù)少年方聚飲，俄為所覺，遽躍起擁我逾墻入，恍惚間如睡如夢，噤不能言，遂被逼入坐，陳釀醇濃，加以苛罰，遂至沉酣，不記幾時眠，亦不知其幾時去也。鉉耳先生素剛正，自往數(shù)之曰：相處多年，除日日取柴外兩無干犯，何突然越禮，以良家婢子，作娼女侑觴？子弟猖狂，父兄安在，為家長者，寧不愧乎！至夜半窗外語曰：兒輩冶蕩，業(yè)已笞之，然其間有一線乞原者，此婢先探手入門，作謔詞乞肉，非出強(qiáng)牽。且其月下花前，采蘭贈芍，閱人非一，碎璧多年，故兒輩敢通款曲。不然則某婢某婢，色豈不佳，何終不敢犯乎？防范之疏，仆與先生似當(dāng)兩分其過，惟俯察之。先生曰：君既笞兒，此婢吾亦當(dāng)痛笞。狐哂曰：過砮梅之年，而不為之擇配偶，郁而橫決，罪豈獨在此婢乎？先生默然。次日呼媒媼至，凡年長數(shù)婢盡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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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縣丞天錦言，西商有杜奎者，不知其鄉(xiāng)貫，其語似澤潞人也，剛勁有膽，不畏鬼神。空宅荒祠，所至恒眠被獨宿，亦無所見聞。偶行經(jīng)六盤山麓，日已曛黑，遂投止廢堡破屋，荒煙蔓草，四無人蹤，度萬萬無寇盜，解裝絆馬，拾枯枝磠火御寒，竟展衾安臥。方欲睡間，聞有哭聲，諦聽之，似在屋后，似出地下。時硍硏方然，室明如晝，因側(cè)眠，握刀以待之。俄聲漸近，已在窗外黑處嗚嗚不已，然終不露形。杜叱問曰：平生未曾見爾輩是何鬼物，可出面言。暗中有應(yīng)者曰：身是女子，裸無寸縷，愧難相見，如不見棄，許入被中，則有物蔽形，可以對語。杜知其欲相媚惑，亦不懼之，微曬曰：欲入即入。陰風(fēng)颯然，已一好女共枕矣。羞容靦碘，掩面泣曰：一語才通，遽相偎倚，人雖冶蕩，何至于斯，緣有苦情，迫于陳訴，雖嫌造次，勿訝淫奔。此堡故群盜所居，妾偶獨行，為其所劫，盡褫衣裳簪珥，縛棄澗中，夏浸寒泉，冬埋積雪，沉陰冱凍，萬苦難名，后惡黨伏誅，廢為墟莽，無人可告，茹痛至今。幸空谷足音，得見君子，機(jī)緣難再，千載一時，故忍恥相投，不辭自獻(xiàn)，擬以一宵之愛，乞市薄砇，移骨平原。庶地氣少溫，得安營魄，倘更作佛事，超拔轉(zhuǎn)輪，則再造之恩，誓世世長執(zhí)巾櫛。語訖拭淚，縱體入懷。杜慨然曰：本謂爾為妖，乃沉冤如是，吾雖耽花柳，然乘人窘急，挾制求歡，則落落丈夫義不出此。汝既畏冷，無妨就我取溫，如講幽期，則不如徑去。女伏枕叩額，亦不再言。杜擁之酣眠，帖然就抱，天曉已失所在。乃留數(shù)日，為營葬營齋。越數(shù)載歸里，有鄰家小女，見杜輒戀戀相隨，后老而無子，求為側(cè)室。父母不肯，女自請相從，竟得一男。知其事者，皆疑為此鬼后身也。*****
宋書符瑞志曰：珊瑚鉤，王者恭信則見，然不言其形狀。蓋自然之寶也。杜工部詩曰：飄飄青瑣郎，文采珊瑚鉤，似即指此。蕭銓詩曰：珠簾半上珊瑚鉤，則以珊瑚為鉤耳。余見故大學(xué)士楊公一帶鉤，長約四寸余，圍約一寸六七分，其鉤就倒垂椏杈，截去附枝，作一螭頭。其系緞環(huán)柱，亦就一橫出之癭瘤，作一芝草，其干天然彎曲，脈理分明，無一毫斧鑿跡。色跡純作櫻桃紅，殆為奇絕。其掛鉤之環(huán)，則以交柯連理之枝，去其外歧，而存其周圍相屬者，亦似天成。然珊瑚連理者多，佩環(huán)似此者亦多，不為異也。云以千四百金，得諸洋舶。此在壬午癸未間，其時珊瑚易致價，尚未昂云。*****又余在烏魯木齊時，見故大學(xué)士溫公有玉一片，如掌大，可作臂閣，質(zhì)理瑩白，面有紅斑四點，皆大如指頂，鮮活如花片，非血浸，非油煉，非琥珀燙，深入腠理，而暈?zāi)_四散，漸遠(yuǎn)漸淡，以至于無，蓋天成也。公恒以自隨。木果木之戰(zhàn)，公理輪縶馬，慷慨捐身，此物想流落蠻煙瘴雨間矣。*****
又嘗見賈人持一玉簪，長五寸余，圓如畫筆之管，上半純白，下半瑩澈如琥珀，為目所未睹。有酬以九百金者，堅不肯售，余終疑為藥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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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見董文恪公一玉蟹，質(zhì)不甚巨，而純白無點瑕，獨視之亦常玉，以他白玉相比，則非隱青，即隱黃隱赭，無一正白者，乃知其可貴。頃與柘林司農(nóng)話及，司農(nóng)曰：公在日偶值匱乏，以六百金轉(zhuǎn)售之矣。*****益都有書生，才氣飚發(fā)，頗為雋上。一日，晚涼散步，與村女目成，密遣仆婦通詞，約某夕虛掩后門待。生潛蹤匿影，方暗中捫壁竊行，突火光一掣，朗若月明，見一厲鬼當(dāng)戶立，狼狽奔回，幾失魂魄。次日至塾，塾師忽端坐大言曰：吾辛苦積得小陰騭，當(dāng)有一孫登第，何逾墻鉆穴，自敗成功？幸我變形阻之，未至削籍，然亦殿兩舉矣。爾受人硑脯，教人子弟，何無約束至此耶？自批其頰十余，昏然仆地。方灌治間，宅內(nèi)仆婦亦自批其頰曰：爾我家三世奴，豈朝秦暮楚者耶？幼主妄行，當(dāng)勸戒，不從則當(dāng)告主人，乃獻(xiàn)媚希賞，幾誤其終身，豈非負(fù)心耶？后再不悛，且褫爾魄。語訖亦昏仆。并久之乃蘇。門人李南澗曾親見之。蓋祖父之積累如是其難，子孫之?dāng)娜缡瞧湟滓病Ｗ娓钢谧訉O如是，其死尚不忘也，人可不深長思乎？然南澗言，此生終身不第，硓頷以終。殆流蕩不返，其祖亦無如何歟？抑或附形于塾師，附形于仆婦，而不附形于其孫，亦不附形于其子，猶有溺愛者存，故終不知懲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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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魅人之所畏也。里有羅生者，讀小說雜記，稔聞狐女之姣麗，恨不一遇。近郊古冢，人云有狐，又云時或有人與狎昵，乃指其窟穴，具贄幣牲醴，投書求婚姻。且云或香閨嬌女，并已乘龍；或鄙棄樗材，不堪倚玉，則乞賜一艷婢，用充貴媵。銜感亦均，再拜置之而返。數(shù)日寂然。一夕獨坐凝思，忽有好女出燈下，嫣然笑曰：主人感君盛意，卜今吉日，遣小婢三秀來充下陳，幸見收錄。因叩謁如禮。凝眸側(cè)立，妖媚橫生，生大欣慰，即于是夜定情，自以為彩鸞甲帳，不是過也。婢善隱形，人不能見，雖遠(yuǎn)行別宿，亦復(fù)相隨。益愜生所愿，惟性饕餮，家中食物多被竊食，物不足則盜衣裳器具，鬻錢以買，亦不知誰為料理。意有徒黨同來也。以是稍譙責(zé)之，然媚態(tài)柔情，搖魂動魄，低眉一盼，亦復(fù)回嗔。又冶蕩殊常，蠱惑萬狀，卜夜卜晝，靡有已時。尚皁皁不足，以是家為之凋，體亦為之敝，久而疲于奔命，怨詈時聞，漸起釁端，遂成仇隙，呼朋引類，妖祟大興，日不聊生。延正一真人劾治，婢現(xiàn)形抗辯曰：始緣祈請，本異私奔，繼奉主命，不為茍合，手扎具存，非無故為魅也；至于盜竊淫佚，狐之本性，振古如是，彼豈不知，既以耽色之故，舍人而求狐，乃又責(zé)狐以人理，毋乃硔歟？即以人理而論，圖聲色之娛者，不能惜畜養(yǎng)之費，既充妾媵，即當(dāng)仰食于主人，所給不敷，即不免私有所取。家庭之內(nèi)，似此者多，較攘竊他人，終為有間；若夫閨房燕昵，何所不有，圣人制禮，亦不能立以程限，帝王定律，亦不能設(shè)以科條，在嫡配尚屬常情，在姬侍又其本分。錄以為罪，竊有未甘。真人曰：鳩眾肆擾，又何理乎？曰：嫁女與人，意圖求取，不滿所欲，聚黨喧哄者，不知凡幾，未聞有人科其罪，乃科罪于狐歟？真人癱思良久，顧羅生笑曰：君所謂求仁得仁，亦復(fù)何怨？老夫耄矣，不能驅(qū)役鬼神，預(yù)人家兒女事。后羅生家貧如洗，竟以瘵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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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侄秀山言，奴子吳士俊嘗與人斗，不勝，恚而求自盡，欲于村外覓僻地。甫出柵，即有二鬼邀之，一鬼言投井佳，一鬼言自縊更佳，左右牽制，莫知所適。俄有舊識丁文奎者從北來，揮拳擊二鬼遁去，而自送士俊歸。士俊惘惘如夢醒，自盡之心頓息，文奎亦先以縊死者，蓋二人同役于叔父栗甫公家，文奎歿后，其母嬰疾困臥，士俊嘗助以錢五百，故以是報之。此余家近歲事，與新齊諧所記針工遇鬼略相似，信鑿然有之。而文奎之求代而來，報恩而去，尤足以激薄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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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垣前輩言，有巨室眷屬，連艫之任，晚泊大江中。俄一大艦來同泊，門燈檣幟，亦官舫也，日欲沒時，艙中二十余人，露刃躍過，盡驅(qū)婦女出艙外，有靚妝女子隔窗指一小婦曰：此即是矣。群盜應(yīng)聲曳之去。一盜大呼曰：我即爾家某婢父，爾女酷虐我女，鞭箠炮烙無人理，幸逃出遇我，爾追捕未獲，銜冤次骨，今來復(fù)仇也。言訖，揚帆順流去，斯須滅影，緝尋無跡，女竟不知其所終，然情狀可想矣。夫貧至鬻女，豈復(fù)有所能為，而不慮其能為盜也；婢受慘毒，豈復(fù)能報，而不慮其父能為盜也。此所謂蜂蠆有毒歟！又李受公言，有御婢殘忍者，偶以小過閉空房，凍餓死。然無傷痕，其父訟不得直，反受笞，冤憤莫釋，夜逾垣入，并其母女手刃之，緝捕多年，竟終漏網(wǎng)，是不為盜亦能報矣。又言京師某家火，夫婦子女并焚，亦群婢怨毒之所為，事無顯證，遂無可追求，是不必有父，亦自能報矣。余有親串，鞭笞婢妾，嬉笑如兒戲，間有死者，一夕有黑氣如車輪，自檐墮下，旋轉(zhuǎn)如風(fēng)，啾啾然有聲，直入內(nèi)室而隱。次日，疽發(fā)于項如粟顆，漸以四潰，首斷如斬，是人所不能報，鬼亦報之矣。人之愛子誰不如我，其強(qiáng)者銜冤茹痛，郁結(jié)莫申，一決橫流，勢所必至；其弱者橫遭荼毒，赍恨黃泉，哀感三靈，豈無神理？不有人禍，必有天刑，固亦理之自然耳。*****
世謂古玉皆昆吾刀刻，不盡然也。魏文帝典論，已不信世有昆吾刀，是漢時已無此器。李義山詩，玉集胡沙割，是唐已沙碾矣。今琢玉之巧，以痕都斯坦為第一，其地即佛經(jīng)之印度，漢書之身毒，精是技者，相傳猶漢武時玉工之裔，故所雕物象，頗有中國花草，非西域所有者。沿舊譜也。又云別有奇藥能軟玉，故細(xì)入毫芒，曲折如意。余嘗見瑪少宰興阿，自西域買來梅花一枝，虬干夭矯，殆可以插瓶，而開之則上蓋下底成一盒，雖細(xì)條碎瓣，亦皆空中。又嘗見一缽，內(nèi)外兩重，可以轉(zhuǎn)而不可出，中間隙縫，僅如一發(fā)，搖之無聲，斷無容刀之理，刀亦斷無屈曲三折，透至缽底之理，疑其又有粘合無跡之藥，不但能軟也。此在前代，偶然一見，謂之鬼工。今則納磡輸琛，有如域內(nèi)，亦尋常視之矣。
*****閩人有女，未嫁卒，已葬矣。閱歲余，有親串見之別縣，初疑貌相似，然聲音體，態(tài)無相似至此者，出其不意，從后試呼其小名，女忽回顧，知不謬。又疑為鬼，歸告其父母，開冢驗視果空棺，共往蹤跡，初陽不相識，父母舉其胸肋瘢痣，呼鄰婦密視，乃具伏。覓其夫則已遁矣。蓋閩中茉莉花根，以酒磨汁，飲之一寸，可尸噘一日，服至六寸尚可蘇，至七寸乃真死。女已有婿，而私與鄰子狎，故磨此根使詐死，待其葬而發(fā)墓共逃也。婿家鳴官捕得鄰子，供詞與女同。時吳林塘官閩縣，親鞠是獄，欲引開棺見尸律，則人實未死，事異圖財；欲引藥迷子女例，則女本同謀，情殊掠賣。無正條可以擬罪，乃仍以奸拐本律斷。人情變幻，亦何所不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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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人最重通犀，所云種種人物，形至奇巧者，唐武后之簡，作雙龍對立狀；宋孝宗之帶，作南極老人扶杖像，見于諸書者不一，當(dāng)非妄語。今惟有黑白二色，未聞有肖人物形者，此何以故歟？惟大理石往往似畫，至今尚然。嘗見梁少司馬鐵幢家，一插屏作一鷹立老樹斜柯上，觜距翼尾，一一酷似，側(cè)身旁睨，似欲下搏，神氣亦極生動。朱運使子穎嘗以大理石鎮(zhèn)紙贈亡兒汝佶，長約二寸廣約一寸，厚約五六分，一面懸崖對峙，中有二人，乘一舟順流下。一面作雙松欹立，針鬣分明，下有水紋，一月在松梢，一月在水，宛然兩水墨小幅。上有刻字，一題曰輕舟出峽，一題曰松溪印月，左側(cè)題十岳山人，字皆八分書，蓋明王寅故物也。汝佶以獻(xiàn)余，余于器玩不甚留意，后為人取去，煙云過眼矣。偶然憶及，因并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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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蓄北宋苑畫八幅，不題名氏，絹絲如布，筆墨沉著工密。中有渾渾穆穆之氣，疑為真跡，所畫皆故事，而中有三幅不可考。一幅下作甲仗隱現(xiàn)狀，上作一月銜樹杪，一女子衣帶飄舞，翩如飛鳥似御風(fēng)而行；一幅作曠野之中，一中使背詔立，一人衣巾襤縷自右來，二小兒迎拜于左，其人作引手援之狀。中使若不見三人，三人亦若不見中使；一幅作一堂甚華敞，階下列酒罌五，左側(cè)作艷女?dāng)?shù)人，靚裝彩服若貴家姬，右側(cè)作媼婢攜抱小兒女，皆侍立甚肅，中一人常服據(jù)榻坐，自抱一酒罌，持鉆鉆之。后前一幅辨為紅線，后二幅則終不知為誰。姑記于此俟博雅者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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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石鄰先生，姚安公同年老友也，性伉直，每面折人過，然慷慨尚義，視朋友之事如己事，勞與怨皆不避也。嘗夢其亡友某公，盛氣相詰曰：君兩為縣令，凡故人子孫零替者無不收恤，獨我子數(shù)千里相投，視如陌路，何也？先生夢中怒且笑曰：君忘之歟？夫所謂朋友，豈勢利相攀援，酒食相征逐哉！為緩急可恃，而休戚相關(guān)也。我視君如弟兄，吾家奴結(jié)黨以蠹我，其勢蟠固，我無可如何，我嘗密托君察某某，君目睹其奸狀而恐招嫌怨，諱不肯言，及某某貫盈自敗，君又博忠厚之名，百端為之解脫。我事之僨不僨，我財之給不給，君皆弗問，第求若輩感激稱長者而已。是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君先陌路視我，而怪我視君如陌路，君忘之歟？其人瑟縮而去。此五十年前事也。大抵士大夫之習(xí)氣，類以不談人過為君子，而不計其人之親疏，事之利害。余常見胡牧亭為群仆剝削，至衣食不給，同年朱學(xué)士竹君，奮然代為驅(qū)逐，牧亭生計乃稍蘇。又嘗見陳裕齋歿后，孀妾孤兒，為其婿所凌逼，同年曹宗丞慕堂亦奮然鳩率舊好，代為驅(qū)逐，其子乃得以自存。一時清議，稱古道者百不一二，稱多事者十恒八九也。又嘗見崔總憲應(yīng)階娶孫婦，賃彩轎親迎，其家奴互相鉤貫，非三百金不能得，眾喙一音，至前期一兩日，價更倍昂，崔公恚憤，自求朋友代賃，朋友皆避怨不肯應(yīng)，甚有謂彩轎無定價，貧富貴賤各隨其人為消長，非他人所可代賃，以巧為調(diào)停者。不得已以己所乘轎，結(jié)皕繒用之。一時清議，謂坐視非理者，亦百不一二，謂善體下情者，亦十恒八九也。彼一是非，此一是非，將烏乎質(zhì)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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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雷言，嘗謁椒山祠，見數(shù)人結(jié)伴入，眾皆叩拜，中一人獨長揖?；蛟懫涔剩唬簵罟珕T外郎，我亦員外郎，品秩相等，無庭參禮也?；蛴衷粭罟页?，怫然曰：我奸臣乎？于大羽因言，聶松巖嘗騎驢，遇一治磨者嗔不讓路，治磨者曰：石工遇石工--松巖，安邱張卯君之弟子，以篆刻名一時--何讓之有？余亦言交河一塾師，與張晴嵐論文相詆，塾師怒曰：我與汝同歲入泮，同至今日，皆不第，汝何處勝我耶？三事相類。雖善辯者無如何也。田白巖曰：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遇此種人，惟當(dāng)以不治治之，亦于事無害，必欲其解悟，彌葛藤。嘗見兩生同寓佛寺，一詈紫陽，一詈象山，喧詬至夜半，僧從旁解紛，又謂異端害正，共與僧斗，次日三人破額詣訟庭。非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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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有老嫗，蓄雞至多，惟賣其卵，有買雞充饌者，雖十倍其價不肯售。所居依山麓，日久滋衍，殆以谷量，將曙時唱聲競作，如傳呼之相應(yīng)也。會刈麥暴于門外，群雞忽千百齊至，圍繞啄食，媼持杖驅(qū)之不開，遍呼男女交手撲擊，東散西聚，莫可如何。方喧呶間，住屋五楹，訇然摧圮，雞乃俱驚飛入山去。此與宣室志所載李甲家鼠報恩事相類。夫鶴知夜半，雞知將旦，氣之相感而精神動焉，非其能自知時也。故邵子曰：禽鳥得氣之先。至萬物成毀之?dāng)?shù)，斷非禽鳥所先知。何以聚族而來，脫主人于厄乎？此必有憑之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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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侄汝夔言，甲乙并以捕狐為業(yè)，所居相距十余里，一日伺得一冢有狐跡，擬共往，約日落后會于某所。乙至甲已先在，同至冢側(cè)，相其穴可容人，甲令乙伏穴內(nèi)，而自匿冢畔叢薄中，待狐歸穴，甲御其出路，而乙在內(nèi)禽縶之。乙暗坐至夜分，寂無音響，欲出與甲商進(jìn)止，呼良久不應(yīng)，試出尋之，則二墓碑橫壓穴口，僅隙光一線，闊寸許，重不可舉，乃知為甲所賣。次日，聞外有叱牛聲，極力號叫，牧者始聞，報其家往視，鳩人移石，已幽閉一晝夜矣。疑甲謀殺，率子弟詣甲，將報訟官。至半途乃見甲裸體反縛柳樹上，眾圍而唾詈，或鞭樸之。蓋甲赴約時，路遇婦相調(diào)謔，因私狎于秫叢，時盛暑，各解衣置地，甫脫手，婦躍起，掣其衣走，莫知所向，幸無人見，狼狽潛歸。未至家遇明火持械者，見之呼曰：奴在此。則鄰家少婦三四睡于院中，忽見甲解衣就同臥，驚喚眾起，已棄衣矴墻遁，方其里黨追捕也。甲無以自白，惟呼天而已。乙述昨事，乃知皆為狐所賣。然伺其穴而掩襲，此戕殺之仇也。戕殺之仇，以游戲報之，一閉使不出而留隙使不死，一褫其衣使受縛無辯，而人覺即遁。使其罪亦不至死，猶可謂善留余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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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極細(xì)之事，而皋陶亦不能斷者。門人折生遇蘭，健令也。官安定日，有兩家爭一墳山，訟四五十年，閱兩世矣。其地廣闊不盈畝，中有二冢，兩家各以為祖塋，問鄰證則萬山之中，裹糧挈水乃能至，四無居人；問契券則皆稱前明兵燹，已不存；問地糧串票，則兩造具在。其詞皆曰：此地萬不足耕，無錙銖之利，而有地丁之額，所以百控不已者，徒以祖宗丘隴，不欲為他人占耳。又皆曰：茍非先人之體魄，誰肯涉訟數(shù)十年，認(rèn)他人為祖宗者。或疑為謀占吉地，則又皆曰：秦隴素不講此事，實無此心，亦彼此不疑有此心，且四周皆石，不能再容一棺，如得地之后，掘而別葬，是反授不得者以間，誰敢為之。竟無以折服，又無均分理，無入官理，亦莫能判定。大抵每祭必斗，每斗必訟，官惟就斗論斗，更不問其所因矣。后蔡西齋為甘肅藩司，聞之曰：此爭祭，非爭產(chǎn)也，盍以理喻之曰：爾既自以為祖墓，應(yīng)聽爾祭。其來爭祭者，既愿以爾祖為祖，于爾祖無損，于爾亦無損也，聽其享薦亦大佳，何必拒乎？亦不得已之權(quán)詞，然迄不知其遵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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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牧亭言，其鄉(xiāng)一富室，厚自奉養(yǎng)，閉門不與外事，人罕得識其面。不善治生而財終不耗，不善調(diào)攝而終無疾病，或有禍患亦意外得解。嘗一婢自縊死，里胥大喜，張其事報官，官亦欣然即日來，比陳尸檢驗，忽手足蠕蠕動，方共駭怪，俄欠伸，俄轉(zhuǎn)側(cè)，俄起坐，已復(fù)蘇矣。官尚欲以逼污投繯鍛煉羅織，微以語導(dǎo)之，婢叩首曰：主人妾媵如神仙，寧有情到我，設(shè)其到，我方歡喜不暇，寧肯自戕？實聞父不知何故，為官所杖殺，悲痛難釋，憤恚求死耳，無他故也。官乃大沮去，其他往往多類此，鄉(xiāng)人皆言其蠢然一物，乃有此福，理不可明。偶扶乩召仙，以此叩之，乩判曰：諸公誤矣，其福正以其蠢也，此翁過去生中，乃一村叟，其人淳淳悶悶無計較心，悠悠忽忽無得失心，落落漠漠無愛憎心，坦坦平平無偏私心，人或凌侮無爭競心，人或欺紿無機(jī)械心，人或謗詈無嗔怒心，人或瞭害無報復(fù)心，故雖槁死牖下，無大功德，而獨以是心為神所福，使之食報于今生。其蠢無知識，正其身異性存，未昧前世善根也。諸君乃以為疑，不亦誤耶？時在側(cè)者信不信參半，吾竊有味斯言也。余曰：此先生自作傳贊，托諸斯人耳。然理固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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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約齋舍人，言劉生名寅--此在劉景南家酒間話及，南北鄉(xiāng)音各異，不知是此寅字否也。家酷貧，其父早年與一友訂婚姻，一諾為定，無媒妁，無婚書庚帖，亦無聘幣，然子女則并知之也。劉生父卒，友亦卒，劉生少不更事，窶益甚，至寄食僧寮。友妻謀悔婚，劉生無如之何，女竟郁郁死，劉生知之，痛悼而已。是夕，燈下獨坐，悒悒不寧，忽聞窗外啜泣聲，問之不應(yīng)，而泣不已。固問之，仿佛似答一我字，劉生頓悟曰：是子也耶？吾知之矣，事已至此，來生相聚可也。語訖遂寂，后劉生亦夭死，惜無人好事，竟不能合葬華山。長恨歌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了期，此之謂乎？雖悔婚無跡，不能名以貞，又以病終，不能名以烈，然其志則貞烈兼矣。說是事時滿座太息，而忘問劉生里貫。約齋家在蘇州，意其鄉(xiāng)里歟。*****
河間有游僧，賣藥于市，以一銅佛置案上，而盤貯藥丸，佛作引手取物狀。有買者先禱于佛，而捧盤進(jìn)之，病可治者，則丸躍入佛手。其難治者，則丸不躍。舉國信之。后有人于所寓寺內(nèi)，見其閉戶研鐵屑，乃悟其盤中之丸，必半有鐵屑，半無鐵屑，其佛手必磁石為之，而裝金于外，驗之信然，其術(shù)乃敗。會有講學(xué)者，陰作訟牒，為人所訐，到官昂然不介意，侃侃而爭，取所批性理大全核對，筆跡皆相符，乃叩額伏罪。太守徐公諱景曾，通儒也，聞之笑曰：吾平生信佛不信僧，信圣賢不信道學(xué)，今日觀之，灼然不謬。
*****楊槐亭前輩，有族叔夏日讀書山寺中，至夜半，弟子皆睡，獨秉燭咿唔，倦極假寐，聞叩窗語曰：敢敬問先生，此往某村當(dāng)從何路？怪問為誰，曰：吾鬼也，迴谷重復(fù)，獨行失路?？丈街泄肀鞠∈?，偶一二無賴賤鬼，不欲與言，即問之亦未必肯相告，與君幽明雖隔，氣類原同，故聞書聲而至也。具以告之，謝而去。后以語槐亭，槐亭憮然曰：吾乃知孤介寡合，即作鬼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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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崖與金谷村，嘗秋夜坐濟(jì)南歷下亭，時微雨新霽，片月初生，秋崖曰：韋蘇州流云吐華月句，氣象天然，覺張子野云破月來花弄影句，便多少著力。谷村未答，忽暗中人語曰：豈但著力不著力意境迥殊，一是詩語，一是詞語，格調(diào)亦迥殊也。即如花間集細(xì)雨濕流光句，在詞家為妙語，在詩家則靡靡矣。愕然驚顧，寂無一人。*****
膠州法南墅，嘗偕一友登日觀，先有一道士倚石坐，傲不為禮，二人亦弗與言。俄丹曦欲吐，海天硙耀，千匯萬狀，不可端倪，南墅吟元人詩曰：萬古齊州煙九點，五更滄海日三竿，不信然乎！道士忽哂曰：昌谷用作夢天詩，故為奇語，用之泰山，不太假借乎？南墅回顧，道士即不再言。既而硚烏涌上，南墅謂其友曰：太陽真火，故入水不濡也。道士又哂曰：公謂日自海出乎？此由不知天形，故不知地形，不知地形，故不知水形也。蓋天橢圓如雞卵，地渾圓如彈丸，水則附地而流，如核桃之皴皺。橢圓者東西遠(yuǎn)而上下近，凡有九重，最上曰宗動，元氣之表，無象可窺；次為恒星，高不可測；次七重，則日月五星各占一重，隨大氣旋轉(zhuǎn)，去地且二百余萬里，無論海也。渾圓者地?zé)o正頂，身所立處皆為頂，地?zé)o正平，目所見處皆為平，至廣漠之野，四望天地相接處，其圓中規(guī)，中高而四硚之證也。是為地平，圓規(guī)以外，目所不見者，則地平下矣。湖海之中，四望天水相合處，亦圓中規(guī)，是又水隨地形，中高四硚之證也。然江河之水狹且淺，夾以兩岸，行于地中。故日出地上，始受日光，惟海至廣至深，附于地面，無所障蔽，故中高四硚之處，如水晶球之半。日未至地平，倒影上射，則初見如一線；日將近地平，則斜影橫穿，未明先睹。今所見者，是日之影，非日之形，是天上之日影隔水而映，非海中之日影浴水而出也。至日出地平，則影斜落海底，轉(zhuǎn)不能見矣。儒家蓋嘗見此景，故以為天包水，水浮地，日出入于水中，而不知日自附天，水自附地；佛家未見此景，故以須彌山四面為四州，日環(huán)繞此山，南晝則北夜，東暮則西朝，是日常旋轉(zhuǎn)，平行竟不入地，證以今日所見，其謬更無庸辯矣。南墅驚其博辯，欲與再言。道士笑曰：更竟其說，子不知九萬里之圍圓，以漸而迤，以漸而轉(zhuǎn)，漸迤漸轉(zhuǎn)，遂至周環(huán)。必以為人能正立，不能倒立，拾楊光先之說苦相詰難。老夫慵惰，不能與子到大郎山上看南斗--大郎山在亞祿國，與中國上下反對，其地南極出地三十五度，北極入地三十五度--不如其已也。振衣徑去，竟莫測其何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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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士溫公言，征烏什時，有驍騎校腹中數(shù)刃，醫(yī)不能縫，適生俘數(shù)回婦，醫(yī)曰：得之矣。擇一年壯肥白者，生刳腹皮，冪于創(chuàng)上，以匹帛纏束，竟獲無恙。創(chuàng)愈后，渾合為一，痛癢亦如一。公謂非戰(zhàn)陣無此病，非戰(zhàn)陣亦無此藥。信然。然叛徒逆黨法本應(yīng)誅，即不剝膚，亦即斷脰，用救忠義之士，固異于殺人，以活人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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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化源言，有二士游黃山，留連松石，日暮忘歸，夜色蒼茫，草深苔滑，乃共坐于懸崖之下，仰視峭壁，猿鳥路窮，中間片石斜欹，如云出岫，缺月微升，見有二人坐其上，知非仙即鬼，屏息靜聽。右一人曰：頃游岳麓，聞此翁又作何語。左一人曰：去時方聚講西銘，歸時又講大學(xué)衍義也。右一人曰：西銘論萬物一體，理原如是，然豈徒心知此理，即道濟(jì)天下乎？父母之于子，可云愛之深矣，子有疾病，何以不能療？子有患難，何以不能救？無術(shù)焉而已。此猶非一身也，人之一身，慮無不深自愛者，己之疾病，何以不能療？己之患難，何以不能救？亦無術(shù)焉而已。今不講體國經(jīng)野之政，捍災(zāi)御變之方，而曰吾仁愛之心，同于天地之生物，果此心一舉萬物，即可以生乎？吾不知之矣。至大學(xué)條目，自格致以至治平，節(jié)節(jié)相因，而節(jié)節(jié)各有其功力。譬如土生苗，苗成禾，禾成谷，谷成米，米成飯，本節(jié)節(jié)相因，然土不耕則不生苗，苗不灌則不得禾，禾不刈則不得谷，谷不舂則不得米，米不炊則不得飯，亦節(jié)節(jié)各有其功力。西山作大學(xué)衍義，列目至齊家而止，謂治國平天下，可舉而措之。不知虞舜之時，果瞽瞍允若，而洪水即平，三苗即格乎？抑猶有治法在乎？又不知周文之世，果太姒徽音而江漢即化，崇侯即服乎？抑別有政典存乎？今一切棄置，而歸本于齊家，毋亦如土可生苗，即炊土為飯乎？吾又不知之矣。左一人曰：瓊山所補(bǔ)治平之道，其備乎？右一人曰：真氏過于泥其本，邱氏又過于逐其末，不究古今之時勢，不揆南北之情形，瑣瑣屑屑，縷陳多法，且一一疏請施行，是亂天下也。即其海運一議，臚列歷年漂失之?dāng)?shù)，謂所省轉(zhuǎn)運之費足以相抵。不知一舟人命，詎止數(shù)十，合數(shù)十舟即逾千百，又何為抵乎？亦妄談而已矣。左一人曰：是則然矣。諸儒所述封建井田，皆先王之大法，有太平之實驗，究何如乎？右一人曰：封建井田，斷不可行，駁者眾矣。然講學(xué)家持是說者，意別有在，駁者未得其要領(lǐng)也。夫封建井田不可行，微駁者知之，講學(xué)者本自知之，知之而必持是說，其意固欲借一必不行之事，以藏其身也。蓋言理言氣，言性言心，皆恍惚無可質(zhì)，誰能考未分天地之前，作何形狀；幽微曖昧之中，作何情態(tài)乎？至于實事，則有憑矣，試之而不效，則人人見其短長矣。故必持一不可行之說，使人必不能試，必不肯試，必不敢試，而后可號于眾曰：吾所傳先王之法，吾之法可為萬世致太平，而無如人不用，何也。人莫得而究詰，則亦相率而勸曰：先生王佐之才，惜哉不竟其用云爾。以棘刺之端為母猴，而要以三月齋戒乃能觀，是即此術(shù)。第彼猶有棘刺，猶有母猴，故人得以求其削，此更托之空言，并無削之可求矣。天下之至巧，莫過于是。駁者乃以迂闊議之，烏識其用意哉！相與太息者久之，劃然長嘯而去。二士竊記其語，頗為人述之。有講學(xué)者聞之，曰：學(xué)求聞道而已。所謂道者，曰天曰性曰心而已，忠孝節(jié)義猶為末務(wù)，禮樂刑政更末之末矣。為是說者，其必永嘉之徒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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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香畹寓齋扶乩，邀余，未赴，或傳其二詩曰：是處春山長藥苗，閑隨蝴蝶過溪橋，林中借得樵童斧，自斫槐根木癭瓢。飛巖倒掛萬年藤，猿狖攀緣到未能，記得隨身棕拂子，前年遺在最高層。雖意境微狹，亦楚楚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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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有原心之法，有誅心之法，青縣有人陷大辟，縣令好外寵，其子年十四五，頗秀麗，乘其赴省宿館舍，邀之于途，托言牒訴而自獻(xiàn)焉，獄竟解。實為孌童，人不以孌童賤之，原其心也。里有少婦與其夫狎昵無度，夫病瘵死，姑察其性佚蕩，恒自監(jiān)之，眠食必共，出入必偕，五六年未嘗離一步，竟郁郁以終，實為節(jié)婦，人不以節(jié)婦許之，誅其心也。余謂此童與郭六事相類，惟欠一死耳--語詳灤陽消夏錄。此婦心不可知，而身則無玷，大車之詩所謂畏子不奔，畏子不敢者。在上猶為有刑政，則在下猶為守禮法。君子與人為善，蓋棺之后，固應(yīng)仍以節(jié)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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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能禹步劾禁，竟實有之。奴子李福，性頑劣，嘗登高木之杪，以杙塞其穴口，而鋸平其外，伏草間伺之。啄木返，果翩然下樹，以喙畫沙若符篆，畫畢，以翼拂之，其穴口之杙，錚然拔出如激矢，此豈可以理解歟？余在書局銷毀妖書，見萬法歸宗中載有是符，其畫縱橫交貫，略如小篆兩無字相并之形，不知何以得之，亦不知其信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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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又嘗于月黑之夜，出村南叢冢間，嗚嗚作鬼聲，以恐行人。俄磷火四起，皆嗚嗚來赴，福乃狼狽逃歸。此以類相召也，故人家子弟，于交游當(dāng)慎其所召。*****
壬午順天鄉(xiāng)試，與安溪李延彬前輩同分校，偶然說虎，延彬曰：里有入山樵采者，見一美婦隔澗行，衣飾華麗，不似村妝，心知為魅，伏叢薄中覘所往，適一鹿引麂下澗飲，婦見之，突撲地化為虎，衣飾委地如蟬蛻，徑搏二鹿食之，斯須仍化美婦，整頓衣飾，款款循山去。臨流照影，妖媚橫生，幾忘其曾為虎也。秦澗泉前輩曰：妖媚蠱惑，但不變虎形耳，捕噬之性則一也，偶露本質(zhì)，遽相驚訝，此樵何少見多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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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士伍公，鎮(zhèn)烏魯木齊日，頗喜吟詠，而未睹其稿。惟于驛壁見一詩曰：極目孤城上，蒼茫見四郊，斜陽高樹頂，殘雪亂山坳，牧馬嘶歸櫪，啼鳥倦返巢，秦兵真耐冷，薄暮尚嗚骹。殊有中唐氣韻。*****束州佃戶邵仁我言，有李氏婦，自母家歸，日薄暮，風(fēng)雨大作，避入廢廟中，入夜稍止，已暗不能行，適客作--俗謂之短工，為人鋤田刈禾，計日受值，去來無定者也--數(shù)人荷鉏入，懼遭強(qiáng)暴，又避入廟后破屋，客作暗中見影，相呼追跡，婦窘急無計，乃嗚嗚作鬼聲，既而墻內(nèi)外并嗚嗚有聲，如相應(yīng)答，數(shù)人怖而反。夜半雨晴，竟?jié)撣櫟妹?。此與李福事相類，而一出偶相追逐，一似來相救援。雖謂秉心貞正，感動幽靈，亦未必不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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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我又言，有盜劫一富室，攻樓門垂破，其黨手炬露刃，迫脅家眾曰：曰敢號呼者死，且大風(fēng)號呼亦不聞，死何益。皆噤不出聲，一灶婢年十五六，睡廚下，乃密持火種，黑暗中伏地蛇行，潛至后院，乘風(fēng)縱火，焚其積柴，煙焰燭天，闔村驚起，數(shù)里內(nèi)鄰村亦救視。大眾既集，火光下明如白晝，群盜格斗不能脫，竟駢首就擒。主人深感此婢，欲留為子婦，其子亦首肯，曰：具此智略，必能作家，雖灶婢何害。主人大喜，趣取衣飾，即是夜成禮。曰：遲則講尊卑，論良賤，是非不一，恐有變局矣。亦奇女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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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秋崖前輩言，一宦家夜至?xí)S，突見案上一人首，大駭以為咎征，里有道士能符錄，時預(yù)人喪葬事，急召占之。亦駭曰：大兇，然可禳解，齋醮之賚，不過百余金耳。正擬議間，窗外有人語曰：身不幸伏法就終，幽魂無首，則不可轉(zhuǎn)生，故恒自提攜累如疣贅，頃見公幾棐滑凈，偶置其上，適公猝至，倉皇忘取，以致相驚，此自仆之粗疏，無關(guān)公之禍福，術(shù)士妄語，慎不可聽。道士仍喪氣而去。又言一宦家患狐祟，延術(shù)士劾治，法不驗，反為狐所窘，走投其師，更乞符錄至，方登壇檄將，已聞樓上般移聲，呼應(yīng)聲，洶洶然相率而去。術(shù)士顧盼有德色，宦家亦深感謝，忽舉首見壁上一帖，曰：公衰運將臨，故吾輩得相擾，昨公捐金九百，建育嬰堂，德感明神，又增福澤，故吾輩舉族而去，術(shù)士行法適值其時，據(jù)以為功，深為忝，竊賜以觴豆為稍障羞顏，庶幾或可，若有所酬贈，則小人太僥幸矣。字徑寸余，墨痕猶濕，術(shù)士慚沮，竟噤不敢言。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引諺曰：山川而能語，葬師食無所，肺腑而能語，醫(yī)師面如土。此二事者，可謂鬼魅能語矣。術(shù)士其知之。*****
朱導(dǎo)江言，有妻服已釋，忽為禮懺者，意甚哀切，過于初喪。問之，初不言所親，或私叩之，乃泫然曰：亡婦相聚半生，初未覺其有顯過，頃忽夢至冥司，見女子數(shù)百人，鎖以銀鐺，驅(qū)以骨朵，入一大官署中。俄聞號呼凄慘，栗魄動魂，既而一一引出，并流血被骭，匍匐膝行，如牽羊豕。中一人見我招手，視即亡婦，驚問何罪至此，曰：坐事事與君懷二意，初謂家庭常態(tài)，不意陰律至嚴(yán)，與欺父欺君竟同一理，故墮落如斯。問二意者何事，曰：不過骨肉之中私庇子女，奴隸之中私庇婢媼，親串之中私庇母黨，均使君不知而已。今每至月朔，必受鐵杖三十，未知何日得脫，此累累者皆是也。尚欲再言，已為鬼卒曳去，多年伉儷，未免有情，故為營齋造福耳。夫同牢之禮，于情最親，親則非疏者所能間；敵體之義，于分本尊，尊則非卑者所能違。故二人同心，則家庭之纖微曲折，男子所不能知，與知而不能自為者，皆足以彌縫其闕。茍徇其私愛，意有所偏，則機(jī)械百出，亦可于耳目所不及者，無所不為。種種釁端，種種敗壞，皆從是起，所關(guān)者大，則其罪自不得輕。況信之者至深，托之者至重，而欺其不覺，為所欲為，在朋友猶屬負(fù)心，應(yīng)干神譴，則人原一體，分屬三綱者，其負(fù)心之罪，不更加倍蓰乎？尋常細(xì)故，斷以嚴(yán)刑，因不得謂之深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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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狙詐，無過于京師。余嘗買羅小華墨十六鋌，漆匣黯敝，真舊物也。試之，乃摶泥而染以黑色，其上白霜，亦庵于濕地所生。又丁卯鄉(xiāng)試，在小寓買燭，藝之不燃，乃泥質(zhì)而冪以羊脂。又燈下有唱賣爐鴨者，從兄萬周買之，乃盡食其肉，而完其全骨，內(nèi)傅以泥，外糊以紙，染為炙爆之色，涂以油，惟兩掌頭頸為真。又奴子趙平以二千錢買得皮靴，甚自喜，一日驟雨，著以出，徒跣而歸。蓋靿則烏油高麗紙，揉作縐紋，底則糊粘敗絮，緣之以布。其他作偽多類此。然猶小物也，有選人見對門少婦甚端麗，問之，乃其夫游幕，寄家于京師，與母同居，越數(shù)月，忽白紙糊門，全家號哭，則其夫訃音至矣。設(shè)位祭奠，誦經(jīng)追薦，亦頗有吊者。既而漸鬻衣物，云乏食且議嫁，選人因贅其家，又?jǐn)?shù)月突其夫生還，始知為誤傳兇問。夫怒甚，將訟官。母女哀吁，乃盡留其囊篋，驅(qū)選人出。越半載，選人在巡城御史處，見此婦對簿，則先歸者乃婦所歡，合謀挾取選人財，后其夫真歸而敗也。黎丘之技，不愈出愈奇乎？又西城有一宅，約四五十楹，月租二十余金，有一人住半載余，恒先期納租，因不過問一日，忽閉門去，不告主人。主人往視，則縱橫瓦礫，無復(fù)寸椽，惟前后臨街屋僅在，蓋是宅前后有門，居者于后門設(shè)木肆，販鬻屋材，而陰拆宅內(nèi)之梁柱門窗，間雜賣之，各居一巷，故人不能覺，累棟連甍，搬運無跡，尤神乎技矣。然是五六事，或以取賤值，或以取便易，因貪受餌，其咎亦不盡在人。錢文敏公曰：與京師人作緣，斤斤自守，不入陷阱已幸矣。稍見便宜，必藏機(jī)械，神奸巨蠹，百怪千奇，豈有便宜到我輩。誠哉是言也。
*****王青士言，有弟謀奪兄產(chǎn)者，招訟師至密室，篝燈籌畫，訟師為設(shè)機(jī)布阱，一一周詳，并反間內(nèi)應(yīng)之術(shù)，無不曲到。謀既定，訟師掀髯曰：令兄雖猛如虎豹，亦難出鐵網(wǎng)矣，然何以酬我乎？弟感謝曰：與君至交，情同骨肉，豈敢忘大德。時兩人對據(jù)一方幾，忽幾下一人突出，繞室翹一足而跳舞，目光如炬，長毛毿毿如蓑衣，指訟師曰：先生斟酌，此君視先生如骨肉，先生其危乎？且笑且舞，躍上屋檐而去。二人與侍側(cè)童子并驚仆，家人覺聲息有異，相呼入視，已昏不知人。灌治至夜半，童子先蘇，具述所聞見，二人至?xí)阅四軇?，事機(jī)已泄，人言藉藉，竟寢其謀。閉門不出者數(shù)月。相傳有狎一妓者，相愛甚，然欲為脫籍，則拒不從，許以別宅自居，禮數(shù)如嫡，拒益力。怪詰其故，喟然曰：君棄其結(jié)發(fā)而匿我，此豈可托終身者乎？與此鬼之言，可云所見略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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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夫人，先祖母之妹，先叔之外姑也，病革時顧侍者曰：不起矣，聞將死者見先亡，今見之矣。即而環(huán)顧病榻，若有所覓。喟然曰：錯矣。俄又拊枕曰：大錯矣。俄又瞑目嚙齒，掐掌有痕，曰：真大錯矣。疑為譫語，不敢問。良久，盡呼女媳至榻前，告之曰：吾向以為夫族疏而母族親，今來導(dǎo)者皆夫族，無母族也。吾向以為媳疏而女親，今亡媳在左右，而亡女不見也。非一氣者相關(guān)，異派者不屬乎？回思平日之存心，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吾一誤矣，爾曹勿再誤也。此三叔母張?zhí)巳怂H聞，婦女偏私，至死不悟者多矣，此猶是大智慧人，能回頭猛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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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有言，諫有五，吾從其諷。圣人之究悉物情也。親串中一婦，無子而陰忮其庶子，侄若婿又媒蘗短長，私黨膠固，殆不可以理喻。婦有老乳母，年八十余矣，聞之，匍匐入謁，一拜，輒痛哭曰：老奴三日不食矣。婦問曷不依爾侄，曰：老奴初有所蓄積，侄事我如事母，誘我財盡，今如不相識，求一盂飯不得矣。又問曷不依爾女若婿，曰：婿誘我財如我侄，我財盡后，棄我亦如我侄，雖我女無如何也。又問至親相負(fù)，曷不訟之，曰：訟之矣，官以為我已出嫁，于本宗為異姓，女已出嫁，又于我為異姓，其收養(yǎng)為格外情，其不收養(yǎng)，律無罪，弗能直也。又問爾將來奈何，曰：亡夫昔隨某官在外，娶婦生一子，今長成矣，吾訟侄與婿時，官以為既有此子，當(dāng)養(yǎng)嫡母，不養(yǎng)則律當(dāng)重誅，已移牒拘喚，但不知何日至耳。婦爽然若失，自是所為遂漸改。此親戚族黨，唇焦舌敝不能爭者，而此嫗以數(shù)言回其意，現(xiàn)身說法，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耳。觸龍之于趙太后，蓋用此術(sh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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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汀又言，有夜宿城隍廟廊者，聞殿中鬼語曰：奉牒拘某婦，某婦戀其病姑，不肯死，念念固詰，神不離舍，不能攝取，奈何？城隍曰：愚忠愚孝，多不計成敗，與命數(shù)爭，徒自苦者固不少，精誠之至，鬼神所不能奪者，挽回一二，間亦有之。與強(qiáng)魂捍拒，其事迥殊，此宜申岳帝取進(jìn)止，毋遽以厲鬼往也。語訖，遂寂，后不知究竟能攝否，然足知人定勝天，確有是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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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郎中德懋，世所稱判冥者也。嘗自言平反一獄，頗自喜，其姓名不敢泄，其事則有：姑出其婦者，以小姑之讒，非其罪也。姑性愎，倉卒度無挽回理，而母家親黨無一人，遂披緇尼庵，待姑意轉(zhuǎn)。其夫憐之，時往視婦，亦不能無情。庵旁有廢園，每約以夜伏破屋，而自矴墻缺私就之，來往歲余，為其師所覺。師持戒嚴(yán)，以為污佛地，斥其夫勿來，來且逐婦，夫遂絕跡，婦竟郁郁死。冥官謂既入空門，宜遵佛法，乃耽淫犯戒，當(dāng)從僧律科斷，議付泥犁。顧駁之曰：尼犯淫戒，固有明刑，然必初念皈依，中違誓愿，科以僧律，百喙無詞，此婦則無罪仳離，冀收覆水，恩非斷絕，志且堅貞，徒以孤苦無歸，托身荒剎。其為尼也，但可謂之毀容，未可謂之奉法；其在庵也，但可謂之借榻，不可謂之安禪。若據(jù)其浮蹤，執(zhí)為惡業(yè)，則瑤光奪婿，更以何罪相加？至其感念故夫，矴墻幽會，跡似贈以芍藥，事均采彼靡蕪。人本同衾，理殊失節(jié)。陽律于未婚私媾，僅擬杖刑，猶容納贖；茲之違禮，恐視彼為輕，況已抑郁捐生，縱有微愆，足以蔽罪。自應(yīng)寬其薄罰，徑付轉(zhuǎn)輪，準(zhǔn)理酌情，似乎兩協(xié)。事上，冥王竟從其議。此語真妄，無可證驗，然據(jù)其所議，固持平之論矣。又顧臨歿，自云以多泄陰事，謫為社公。姑存其說，亦足為輕談溫室者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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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爾喀喇烏蘇--庫爾喀喇，譯言黑。烏蘇，譯言水也。臺軍李印，嘗隨都司劉德行山中，見懸崖老松貫一矢，莫測其由。晚宿郵舍，印乃言昔過是地，遙見一騎飛馳來，疑為瑪哈沁，伏深草伺之。漸近，則一物似人非人，據(jù)馬上，馬乃野馬也，知為怪，發(fā)一矢中之。嗡然如鐘聲，化黑煙去，野馬亦驚逸，今此矢在樹，知為木妖也。問頃見之，何不言，曰：射時彼原未見我，彼既有靈，恐聞之或報復(fù)，故寧默也。其機(jī)警多類此。一日，塔爾巴哈臺押逋寇滿答爾至，命印接解，以鐵硈貫手，以鐵鏈從馬腹橫鎖其足，時已病奄奄僅一息，與之食亦不甚咽，在馬上每欲倒擲下，賴系足得不墮，但慮其死，不慮其逃也。至戈壁兩馬相并，又作欲墮狀，印舉手引之，突挺然而起，以硈擊印仆馬下，即旋轡馳入戈壁去。戈壁東北連科布多，綿亙數(shù)百里，古無人跡，竟莫能追。始知其病者偽也。參將岳濟(jì)，坐是獲重譴，印亦長枷，既而伊犁復(fù)捕得滿答爾，蓋額魯特來降者，賞賚最厚，滿答爾貪餌而出，因就擒。訊其何以敢再至，則曰：我罪至重，諒必不料我來；我隨眾而來，亦必不疑其中有我。其所計良是，而不虞識其頂上箭瘢也。以印之巧密，而卒為術(shù)愚；以滿答爾之深險，而卒以詐敗。日以心斗，誠不知其所窮。然任智終遇其敵，未有千慮不一失者，則定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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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義山詩：空聞子夜鬼悲歌，用晉時鬼歌子夜事也；李昌谷詩：秋墳鬼唱鮑家詩，則以鮑參軍有蒿里行，幻硉其詞耳。然世固往往有是事。田香沁言，嘗讀書別業(yè)，一夕風(fēng)靜月明，聞有度昆曲者，亮折清圓，凄心動魄，諦審之，乃牡丹亭叫畫一出也。忘其所以，靜聽至終，忽省墻外皆斷港荒陂，人跡罕至，此曲自何而來？開戶視之，惟蘆荻瑟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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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畹又言，有老儒授徒野寺，寺外多荒冢，暮夜或見鬼形，或聞鬼語。老儒有膽殊不怖，其僮仆習(xí)慣，亦不怖也。一夕隔墻語曰：鄰君已久，知先生不訝，嘗聞吟詠，案上當(dāng)有溫庭筠詩，乞錄其達(dá)摩支曲一首焚之。又小語曰：末句鄴城風(fēng)雨連天草，祈寫連為粘，則感極矣。頃爭此一字，與人賭小酒食也。老儒適有溫集，遂舉投墻外，約一食頃，忽木葉亂飛，旋飚怒卷泥沙灑窗戶，如急雨。老儒笑且叱曰：爾輩勿劣相，我籌之已熟，兩相角賭，必有一負(fù)，負(fù)者必怨，事理之常。然因改字以招怨，則吾詞曲；因其本書以招怨，則吾詞直。聽爾輩狡獪，吾不愧也。語訖而風(fēng)止。褚鶴汀曰：究是讀書鬼，故雖負(fù)氣求勝，而能為理屈。然老儒不出此集，不更兩全乎？王谷原曰：君論世法也，老儒解世法，不老儒矣。
*****司爨王媼言--即見醉鐘馗首--有樵者，伐木山岡，力倦小憩，遙見一人持衣數(shù)襲，沿路棄之。不省其何故，諦視之，履險阻如坦途，其行甚速，非人可及，貌亦慘淡不似人，疑為妖魅，登高樹瞰之，人已不見。由其棄衣之路，宛轉(zhuǎn)至山坳，則一虎伏焉。知人為倀鬼，衣所食者之遺也。急棄柴，自岡后遁。次日，聞某村某甲，于是地死于虎矣。路非人徑所必經(jīng)，知其以衣為餌，導(dǎo)之至是也。物莫靈于人，人恒以餌取物，今物乃以餌取人，豈人弗靈哉。利汨其靈，故智出物下耳。然是事一傳，獵者因循衣所在得虎窟，合銃群擊，殪其三焉，則虎又以智敗矣。輾轉(zhuǎn)倚伏，機(jī)械又安有窮歟！或又曰：虎至悍而至愚，心計萬萬不到此，聞倀役于虎，必得代乃轉(zhuǎn)生，是殆倀誘人自代，因引人捕虎報冤也。倀者人所化，揆諸人事，固亦有之，又惜虎知倀助己，不知即倀害己矣。
*****梁豁堂言，有粵東大商喜學(xué)仙，招納方士數(shù)十人，轉(zhuǎn)相神圣。皆曰：沖舉可坐致，所費不貲。然亦時時有小驗。故信之益篤。一日，有道士來訪，雖敝衣破笠，而神采落落，如獨鶴孤松。與之言，微妙元遠(yuǎn)，多出意表。試其法，則驅(qū)役鬼神，呼召風(fēng)雨，如操券也；松鱸臺菌，吳橙閩荔，如取攜也；星娥琴竽，玉女歌舞，猶仆隸也。握其符，十洲三島可以夢游。出黍顆之丹，點瓦石為黃金，百煉不耗?；浬檀篑敺?，諸方士自顧不及，亦稽首稱圣師，皆愿為弟子，求傳道。道士曰：然則擇日設(shè)壇，當(dāng)一一授汝。至期，道士登座，眾拜訖，道士問爾輩何求，曰：求仙。問求仙何以求諸我？曰：如是靈異，非真仙而何。道士軒渠良久，曰：此術(shù)也，非道也，夫道者沖漠自然，與元氣為一，烏有如是種種哉。蓋三教之放失久矣，儒之本旨，明體達(dá)用而已。文章記誦非也，談天說性亦非也；佛之本旨，無生無滅而已。布施供養(yǎng)非也，機(jī)鋒語錄亦非也；道之本旨，清凈沖虛而已。章咒符錄非也，爐火服餌亦非也。爾所見種種，是皆章咒符錄事，去爐火服餌，尚隔幾塵。況長生乎？然無所征驗，遽斥其非，爾必謂譽(yù)其所能，而毀其所不能，徒大言耳。今示以種種能為，而告以種種不可為，爾庶幾知返乎！儒家釋家，情偽日增，門徑各別，可勿與辯也。吾疾夫道家之滋偽，故因汝好道，姑一正之。因指諸方士曰：爾之不食，辟谷丸也；爾之前知，桃偶人也；爾之燒丹，房中藥也；爾之點金，縮銀法也；爾之入冥，茉莉根也；爾之召仙，攝靈魂也；爾之返魂，役狐魅也；爾之般運，五鬼術(shù)也；爾之辟兵，鐵布衫也；爾之飛躍，鹿盧蹻也。名曰道流，皆妖人耳。不速解散，雷部且至矣。振衣欲起，眾牽衣叩額曰：下士沉迷，已知其罪，幸逢仙駕，是亦前緣，忍不一度脫乎？道士卻坐，顧粵商曰：爾曾聞笙歌錦繡之中，有一人揮手飛升者乎？顧諸方士曰：爾曾聞炫術(shù)鬻財之輩，有一人脫屣羽化者乎？夫修道者須謝絕萬緣，堅持一念，使此心寂寂如死，而后可不死；使此氣綿綿不停，而后可長停。然亦非枯坐事也。仙有仙骨，亦有仙緣，骨非藥物所能換，緣亦非情好所能結(jié)。必積功累德，而后列名于仙籍。仙骨以生，仙骨既成，真靈自爾感通，仙緣乃湊，此在爾輩之自度，仙家安有度人法乎？因索紙大書十六字曰：內(nèi)絕世緣，外積陰騭，無怪無奇，是真秘密。投筆于案，聲如霹靂，已失所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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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伯王洪生家，有狐居倉中，不甚為祟。然小兒女或近倉游戲，輒被瓦擊。一日，廚下得一小狐，眾欲捶殺以泄憤，洪生曰：是挑釁也。人與妖斗，寧有勝乎？乃引至榻上，哺以果餌，親送至倉外。自是兒女輩往來其地，不復(fù)擊矣。此不戰(zhàn)而屈人也。*****
又舅氏安公五占，居縣東留福莊，其鄰家二犬，一夕吠甚急，鄰婦出視無一人，惟聞屋上語曰：汝家犬太惡，我不敢下，有逃婢匿汝家灶內(nèi)，煩以煙熏之，當(dāng)自出。婦大駭，入視灶內(nèi)，果嚶嚶有泣聲。問是何物，何以至此？灶內(nèi)小語曰：我名綠云，狐家婢也，不勝鞭箠，逃匿于此，冀少緩須臾死，惟娘子哀之。婦故長齋禮佛，意頗憐憫，向屋仰語曰：渠畏怖不出，我亦實不忍火攻，茍無大罪，乞仙家舍之--里俗呼狐曰仙家，屋上應(yīng)曰：我二千錢新買得，那能即舍。婦曰：二千錢贖之，可乎？良久乃應(yīng)曰：是或尚可。婦以錢擲于屋上，遂不聞聲。婦扣灶呼曰：綠云可出，我已贖得汝，汝主去矣。灶內(nèi)應(yīng)曰：感活命恩，今便隨娘子驅(qū)使。婦曰：人那可蓄狐婢，汝且自去，恐驚駭小兒女，亦慎勿露形。果似有黑物瞥然逝，后每逢元旦，輒聞窗外呼曰：綠云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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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以羊骨卜，燒而觀其坼兆，猶蠻峒雞卜也。霍丈易書，在葵蘇圖軍臺時，有老婦解此術(shù)，使卜歸期，婦側(cè)睨良久曰：馬未鞍，人未冠，是不行也，然鞍與冠皆已具，行有兆矣。越數(shù)月，又使卜，婦一視即拜，曰：馬已鞍，人已冠矣，公不久其歸乎？既而果賜環(huán)。又大學(xué)士溫公言，曩征烏什，俘回部十余人，禁地窖中，一日指口訴饑，投以杏，眾分食訖，一年老者握其核，喃喃密祝擲于地上，觀其縱橫奇偶，忽失聲哭，其黨環(huán)視，亦皆哭。既而駢誅之牒至。疑其法如火珠林錢卜也，是與蓍龜雖不同，然以骨取象者龜之變，以物取數(shù)者蓍之變，其藉人精神，以有靈理則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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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癸已秋，宋村廠佃戶周甲，不勝其婦之捶楚，夜伺婦寢，逃匿破廟，將待曉，介鄰里乞憐。婦覺之，追跡至廟，對神像數(shù)其罪，叱使伏受鞭，廟故有狐，鞭甫十余，方哀呼，群狐合噪而出曰：世乃有此不平事！齊奪甲置墻隅，執(zhí)其婦，褫無寸縷，即以其鞭鞭之，至流血未釋，突狐婦又合噪而出，曰：男子但解護(hù)男子，渠背妻私匿某家女，不應(yīng)死耶？亦奪其婦置墻隅，而相率執(zhí)甲。群狐格斗爭救，喧哄良久，守田者疑為劫盜，大呼嗚銃為聲援，狐乃各散。婦已委頓，甲竭蹶負(fù)以歸。王得庵先生時設(shè)帳于是，見婦在途中猶喃喃罵也。先生嘗曰：快哉諸狐，可謂禮失而求野，狐婦乃惡傷其類，又別執(zhí)一理，操同室之戈，蓋門戶分而朋黨起，朋黨盛而公論淆，眃眅紛紜，是非蜂起，其相軋也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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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鉉耳先生家，一夕覓一婢不見，意其逋逃，次日乃醉臥宅后積薪下，空房鎖閉，不知其何從入也。沃發(fā)漬面，至午乃蘇。言昨晚聞后院嬉笑聲，稔知狐魅，習(xí)慣不懼，竊從門隙窺之，見酒炙羅列，數(shù)少年方聚飲，俄為所覺，遽躍起擁我逾墻入，恍惚間如睡如夢，噤不能言，遂被逼入坐，陳釀醇濃，加以苛罰，遂至沉酣，不記幾時眠，亦不知其幾時去也。鉉耳先生素剛正，自往數(shù)之曰：相處多年，除日日取柴外兩無干犯，何突然越禮，以良家婢子，作娼女侑觴？子弟猖狂，父兄安在，為家長者，寧不愧乎！至夜半窗外語曰：兒輩冶蕩，業(yè)已笞之，然其間有一線乞原者，此婢先探手入門，作謔詞乞肉，非出強(qiáng)牽。且其月下花前，采蘭贈芍，閱人非一，碎璧多年，故兒輩敢通款曲。不然則某婢某婢，色豈不佳，何終不敢犯乎？防范之疏，仆與先生似當(dāng)兩分其過，惟俯察之。先生曰：君既笞兒，此婢吾亦當(dāng)痛笞。狐哂曰：過砮梅之年，而不為之擇配偶，郁而橫決，罪豈獨在此婢乎？先生默然。次日呼媒媼至，凡年長數(shù)婢盡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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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縣丞天錦言，西商有杜奎者，不知其鄉(xiāng)貫，其語似澤潞人也，剛勁有膽，不畏鬼神。空宅荒祠，所至恒眠被獨宿，亦無所見聞。偶行經(jīng)六盤山麓，日已曛黑，遂投止廢堡破屋，荒煙蔓草，四無人蹤，度萬萬無寇盜，解裝絆馬，拾枯枝磠火御寒，竟展衾安臥。方欲睡間，聞有哭聲，諦聽之，似在屋后，似出地下。時硍硏方然，室明如晝，因側(cè)眠，握刀以待之。俄聲漸近，已在窗外黑處嗚嗚不已，然終不露形。杜叱問曰：平生未曾見爾輩是何鬼物，可出面言。暗中有應(yīng)者曰：身是女子，裸無寸縷，愧難相見，如不見棄，許入被中，則有物蔽形，可以對語。杜知其欲相媚惑，亦不懼之，微曬曰：欲入即入。陰風(fēng)颯然，已一好女共枕矣。羞容靦碘，掩面泣曰：一語才通，遽相偎倚，人雖冶蕩，何至于斯，緣有苦情，迫于陳訴，雖嫌造次，勿訝淫奔。此堡故群盜所居，妾偶獨行，為其所劫，盡褫衣裳簪珥，縛棄澗中，夏浸寒泉，冬埋積雪，沉陰冱凍，萬苦難名，后惡黨伏誅，廢為墟莽，無人可告，茹痛至今。幸空谷足音，得見君子，機(jī)緣難再，千載一時，故忍恥相投，不辭自獻(xiàn)，擬以一宵之愛，乞市薄砇，移骨平原。庶地氣少溫，得安營魄，倘更作佛事，超拔轉(zhuǎn)輪，則再造之恩，誓世世長執(zhí)巾櫛。語訖拭淚，縱體入懷。杜慨然曰：本謂爾為妖，乃沉冤如是，吾雖耽花柳，然乘人窘急，挾制求歡，則落落丈夫義不出此。汝既畏冷，無妨就我取溫，如講幽期，則不如徑去。女伏枕叩額，亦不再言。杜擁之酣眠，帖然就抱，天曉已失所在。乃留數(shù)日，為營葬營齋。越數(shù)載歸里，有鄰家小女，見杜輒戀戀相隨，后老而無子，求為側(cè)室。父母不肯，女自請相從，竟得一男。知其事者，皆疑為此鬼后身也。*****
宋書符瑞志曰：珊瑚鉤，王者恭信則見，然不言其形狀。蓋自然之寶也。杜工部詩曰：飄飄青瑣郎，文采珊瑚鉤，似即指此。蕭銓詩曰：珠簾半上珊瑚鉤，則以珊瑚為鉤耳。余見故大學(xué)士楊公一帶鉤，長約四寸余，圍約一寸六七分，其鉤就倒垂椏杈，截去附枝，作一螭頭。其系緞環(huán)柱，亦就一橫出之癭瘤，作一芝草，其干天然彎曲，脈理分明，無一毫斧鑿跡。色跡純作櫻桃紅，殆為奇絕。其掛鉤之環(huán)，則以交柯連理之枝，去其外歧，而存其周圍相屬者，亦似天成。然珊瑚連理者多，佩環(huán)似此者亦多，不為異也。云以千四百金，得諸洋舶。此在壬午癸未間，其時珊瑚易致價，尚未昂云。*****又余在烏魯木齊時，見故大學(xué)士溫公有玉一片，如掌大，可作臂閣，質(zhì)理瑩白，面有紅斑四點，皆大如指頂，鮮活如花片，非血浸，非油煉，非琥珀燙，深入腠理，而暈?zāi)_四散，漸遠(yuǎn)漸淡，以至于無，蓋天成也。公恒以自隨。木果木之戰(zhàn)，公理輪縶馬，慷慨捐身，此物想流落蠻煙瘴雨間矣。*****
又嘗見賈人持一玉簪，長五寸余，圓如畫筆之管，上半純白，下半瑩澈如琥珀，為目所未睹。有酬以九百金者，堅不肯售，余終疑為藥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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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見董文恪公一玉蟹，質(zhì)不甚巨，而純白無點瑕，獨視之亦常玉，以他白玉相比，則非隱青，即隱黃隱赭，無一正白者，乃知其可貴。頃與柘林司農(nóng)話及，司農(nóng)曰：公在日偶值匱乏，以六百金轉(zhuǎn)售之矣。*****益都有書生，才氣飚發(fā)，頗為雋上。一日，晚涼散步，與村女目成，密遣仆婦通詞，約某夕虛掩后門待。生潛蹤匿影，方暗中捫壁竊行，突火光一掣，朗若月明，見一厲鬼當(dāng)戶立，狼狽奔回，幾失魂魄。次日至塾，塾師忽端坐大言曰：吾辛苦積得小陰騭，當(dāng)有一孫登第，何逾墻鉆穴，自敗成功？幸我變形阻之，未至削籍，然亦殿兩舉矣。爾受人硑脯，教人子弟，何無約束至此耶？自批其頰十余，昏然仆地。方灌治間，宅內(nèi)仆婦亦自批其頰曰：爾我家三世奴，豈朝秦暮楚者耶？幼主妄行，當(dāng)勸戒，不從則當(dāng)告主人，乃獻(xiàn)媚希賞，幾誤其終身，豈非負(fù)心耶？后再不悛，且褫爾魄。語訖亦昏仆。并久之乃蘇。門人李南澗曾親見之。蓋祖父之積累如是其難，子孫之?dāng)娜缡瞧湟滓病Ｗ娓钢谧訉O如是，其死尚不忘也，人可不深長思乎？然南澗言，此生終身不第，硓頷以終。殆流蕩不返，其祖亦無如何歟？抑或附形于塾師，附形于仆婦，而不附形于其孫，亦不附形于其子，猶有溺愛者存，故終不知懲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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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魅人之所畏也。里有羅生者，讀小說雜記，稔聞狐女之姣麗，恨不一遇。近郊古冢，人云有狐，又云時或有人與狎昵，乃指其窟穴，具贄幣牲醴，投書求婚姻。且云或香閨嬌女，并已乘龍；或鄙棄樗材，不堪倚玉，則乞賜一艷婢，用充貴媵。銜感亦均，再拜置之而返。數(shù)日寂然。一夕獨坐凝思，忽有好女出燈下，嫣然笑曰：主人感君盛意，卜今吉日，遣小婢三秀來充下陳，幸見收錄。因叩謁如禮。凝眸側(cè)立，妖媚橫生，生大欣慰，即于是夜定情，自以為彩鸞甲帳，不是過也。婢善隱形，人不能見，雖遠(yuǎn)行別宿，亦復(fù)相隨。益愜生所愿，惟性饕餮，家中食物多被竊食，物不足則盜衣裳器具，鬻錢以買，亦不知誰為料理。意有徒黨同來也。以是稍譙責(zé)之，然媚態(tài)柔情，搖魂動魄，低眉一盼，亦復(fù)回嗔。又冶蕩殊常，蠱惑萬狀，卜夜卜晝，靡有已時。尚皁皁不足，以是家為之凋，體亦為之敝，久而疲于奔命，怨詈時聞，漸起釁端，遂成仇隙，呼朋引類，妖祟大興，日不聊生。延正一真人劾治，婢現(xiàn)形抗辯曰：始緣祈請，本異私奔，繼奉主命，不為茍合，手扎具存，非無故為魅也；至于盜竊淫佚，狐之本性，振古如是，彼豈不知，既以耽色之故，舍人而求狐，乃又責(zé)狐以人理，毋乃硔歟？即以人理而論，圖聲色之娛者，不能惜畜養(yǎng)之費，既充妾媵，即當(dāng)仰食于主人，所給不敷，即不免私有所取。家庭之內(nèi)，似此者多，較攘竊他人，終為有間；若夫閨房燕昵，何所不有，圣人制禮，亦不能立以程限，帝王定律，亦不能設(shè)以科條，在嫡配尚屬常情，在姬侍又其本分。錄以為罪，竊有未甘。真人曰：鳩眾肆擾，又何理乎？曰：嫁女與人，意圖求取，不滿所欲，聚黨喧哄者，不知凡幾，未聞有人科其罪，乃科罪于狐歟？真人癱思良久，顧羅生笑曰：君所謂求仁得仁，亦復(fù)何怨？老夫耄矣，不能驅(qū)役鬼神，預(yù)人家兒女事。后羅生家貧如洗，竟以瘵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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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侄秀山言，奴子吳士俊嘗與人斗，不勝，恚而求自盡，欲于村外覓僻地。甫出柵，即有二鬼邀之，一鬼言投井佳，一鬼言自縊更佳，左右牽制，莫知所適。俄有舊識丁文奎者從北來，揮拳擊二鬼遁去，而自送士俊歸。士俊惘惘如夢醒，自盡之心頓息，文奎亦先以縊死者，蓋二人同役于叔父栗甫公家，文奎歿后，其母嬰疾困臥，士俊嘗助以錢五百，故以是報之。此余家近歲事，與新齊諧所記針工遇鬼略相似，信鑿然有之。而文奎之求代而來，報恩而去，尤足以激薄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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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垣前輩言，有巨室眷屬，連艫之任，晚泊大江中。俄一大艦來同泊，門燈檣幟，亦官舫也，日欲沒時，艙中二十余人，露刃躍過，盡驅(qū)婦女出艙外，有靚妝女子隔窗指一小婦曰：此即是矣。群盜應(yīng)聲曳之去。一盜大呼曰：我即爾家某婢父，爾女酷虐我女，鞭箠炮烙無人理，幸逃出遇我，爾追捕未獲，銜冤次骨，今來復(fù)仇也。言訖，揚帆順流去，斯須滅影，緝尋無跡，女竟不知其所終，然情狀可想矣。夫貧至鬻女，豈復(fù)有所能為，而不慮其能為盜也；婢受慘毒，豈復(fù)能報，而不慮其父能為盜也。此所謂蜂蠆有毒歟！又李受公言，有御婢殘忍者，偶以小過閉空房，凍餓死。然無傷痕，其父訟不得直，反受笞，冤憤莫釋，夜逾垣入，并其母女手刃之，緝捕多年，竟終漏網(wǎng)，是不為盜亦能報矣。又言京師某家火，夫婦子女并焚，亦群婢怨毒之所為，事無顯證，遂無可追求，是不必有父，亦自能報矣。余有親串，鞭笞婢妾，嬉笑如兒戲，間有死者，一夕有黑氣如車輪，自檐墮下，旋轉(zhuǎn)如風(fēng)，啾啾然有聲，直入內(nèi)室而隱。次日，疽發(fā)于項如粟顆，漸以四潰，首斷如斬，是人所不能報，鬼亦報之矣。人之愛子誰不如我，其強(qiáng)者銜冤茹痛，郁結(jié)莫申，一決橫流，勢所必至；其弱者橫遭荼毒，赍恨黃泉，哀感三靈，豈無神理？不有人禍，必有天刑，固亦理之自然耳。*****
世謂古玉皆昆吾刀刻，不盡然也。魏文帝典論，已不信世有昆吾刀，是漢時已無此器。李義山詩，玉集胡沙割，是唐已沙碾矣。今琢玉之巧，以痕都斯坦為第一，其地即佛經(jīng)之印度，漢書之身毒，精是技者，相傳猶漢武時玉工之裔，故所雕物象，頗有中國花草，非西域所有者。沿舊譜也。又云別有奇藥能軟玉，故細(xì)入毫芒，曲折如意。余嘗見瑪少宰興阿，自西域買來梅花一枝，虬干夭矯，殆可以插瓶，而開之則上蓋下底成一盒，雖細(xì)條碎瓣，亦皆空中。又嘗見一缽，內(nèi)外兩重，可以轉(zhuǎn)而不可出，中間隙縫，僅如一發(fā)，搖之無聲，斷無容刀之理，刀亦斷無屈曲三折，透至缽底之理，疑其又有粘合無跡之藥，不但能軟也。此在前代，偶然一見，謂之鬼工。今則納磡輸琛，有如域內(nèi)，亦尋常視之矣。
*****閩人有女，未嫁卒，已葬矣。閱歲余，有親串見之別縣，初疑貌相似，然聲音體，態(tài)無相似至此者，出其不意，從后試呼其小名，女忽回顧，知不謬。又疑為鬼，歸告其父母，開冢驗視果空棺，共往蹤跡，初陽不相識，父母舉其胸肋瘢痣，呼鄰婦密視，乃具伏。覓其夫則已遁矣。蓋閩中茉莉花根，以酒磨汁，飲之一寸，可尸噘一日，服至六寸尚可蘇，至七寸乃真死。女已有婿，而私與鄰子狎，故磨此根使詐死，待其葬而發(fā)墓共逃也。婿家鳴官捕得鄰子，供詞與女同。時吳林塘官閩縣，親鞠是獄，欲引開棺見尸律，則人實未死，事異圖財；欲引藥迷子女例，則女本同謀，情殊掠賣。無正條可以擬罪，乃仍以奸拐本律斷。人情變幻，亦何所不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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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人最重通犀，所云種種人物，形至奇巧者，唐武后之簡，作雙龍對立狀；宋孝宗之帶，作南極老人扶杖像，見于諸書者不一，當(dāng)非妄語。今惟有黑白二色，未聞有肖人物形者，此何以故歟？惟大理石往往似畫，至今尚然。嘗見梁少司馬鐵幢家，一插屏作一鷹立老樹斜柯上，觜距翼尾，一一酷似，側(cè)身旁睨，似欲下搏，神氣亦極生動。朱運使子穎嘗以大理石鎮(zhèn)紙贈亡兒汝佶，長約二寸廣約一寸，厚約五六分，一面懸崖對峙，中有二人，乘一舟順流下。一面作雙松欹立，針鬣分明，下有水紋，一月在松梢，一月在水，宛然兩水墨小幅。上有刻字，一題曰輕舟出峽，一題曰松溪印月，左側(cè)題十岳山人，字皆八分書，蓋明王寅故物也。汝佶以獻(xiàn)余，余于器玩不甚留意，后為人取去，煙云過眼矣。偶然憶及，因并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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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蓄北宋苑畫八幅，不題名氏，絹絲如布，筆墨沉著工密。中有渾渾穆穆之氣，疑為真跡，所畫皆故事，而中有三幅不可考。一幅下作甲仗隱現(xiàn)狀，上作一月銜樹杪，一女子衣帶飄舞，翩如飛鳥似御風(fēng)而行；一幅作曠野之中，一中使背詔立，一人衣巾襤縷自右來，二小兒迎拜于左，其人作引手援之狀。中使若不見三人，三人亦若不見中使；一幅作一堂甚華敞，階下列酒罌五，左側(cè)作艷女?dāng)?shù)人，靚裝彩服若貴家姬，右側(cè)作媼婢攜抱小兒女，皆侍立甚肅，中一人常服據(jù)榻坐，自抱一酒罌，持鉆鉆之。后前一幅辨為紅線，后二幅則終不知為誰。姑記于此俟博雅者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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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石鄰先生，姚安公同年老友也，性伉直，每面折人過，然慷慨尚義，視朋友之事如己事，勞與怨皆不避也。嘗夢其亡友某公，盛氣相詰曰：君兩為縣令，凡故人子孫零替者無不收恤，獨我子數(shù)千里相投，視如陌路，何也？先生夢中怒且笑曰：君忘之歟？夫所謂朋友，豈勢利相攀援，酒食相征逐哉！為緩急可恃，而休戚相關(guān)也。我視君如弟兄，吾家奴結(jié)黨以蠹我，其勢蟠固，我無可如何，我嘗密托君察某某，君目睹其奸狀而恐招嫌怨，諱不肯言，及某某貫盈自敗，君又博忠厚之名，百端為之解脫。我事之僨不僨，我財之給不給，君皆弗問，第求若輩感激稱長者而已。是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君先陌路視我，而怪我視君如陌路，君忘之歟？其人瑟縮而去。此五十年前事也。大抵士大夫之習(xí)氣，類以不談人過為君子，而不計其人之親疏，事之利害。余常見胡牧亭為群仆剝削，至衣食不給，同年朱學(xué)士竹君，奮然代為驅(qū)逐，牧亭生計乃稍蘇。又嘗見陳裕齋歿后，孀妾孤兒，為其婿所凌逼，同年曹宗丞慕堂亦奮然鳩率舊好，代為驅(qū)逐，其子乃得以自存。一時清議，稱古道者百不一二，稱多事者十恒八九也。又嘗見崔總憲應(yīng)階娶孫婦，賃彩轎親迎，其家奴互相鉤貫，非三百金不能得，眾喙一音，至前期一兩日，價更倍昂，崔公恚憤，自求朋友代賃，朋友皆避怨不肯應(yīng)，甚有謂彩轎無定價，貧富貴賤各隨其人為消長，非他人所可代賃，以巧為調(diào)停者。不得已以己所乘轎，結(jié)皕繒用之。一時清議，謂坐視非理者，亦百不一二，謂善體下情者，亦十恒八九也。彼一是非，此一是非，將烏乎質(zhì)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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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雷言，嘗謁椒山祠，見數(shù)人結(jié)伴入，眾皆叩拜，中一人獨長揖?；蛟懫涔剩唬簵罟珕T外郎，我亦員外郎，品秩相等，無庭參禮也?；蛴衷粭罟页?，怫然曰：我奸臣乎？于大羽因言，聶松巖嘗騎驢，遇一治磨者嗔不讓路，治磨者曰：石工遇石工--松巖，安邱張卯君之弟子，以篆刻名一時--何讓之有？余亦言交河一塾師，與張晴嵐論文相詆，塾師怒曰：我與汝同歲入泮，同至今日，皆不第，汝何處勝我耶？三事相類。雖善辯者無如何也。田白巖曰：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遇此種人，惟當(dāng)以不治治之，亦于事無害，必欲其解悟，彌葛藤。嘗見兩生同寓佛寺，一詈紫陽，一詈象山，喧詬至夜半，僧從旁解紛，又謂異端害正，共與僧斗，次日三人破額詣訟庭。非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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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有老嫗，蓄雞至多，惟賣其卵，有買雞充饌者，雖十倍其價不肯售。所居依山麓，日久滋衍，殆以谷量，將曙時唱聲競作，如傳呼之相應(yīng)也。會刈麥暴于門外，群雞忽千百齊至，圍繞啄食，媼持杖驅(qū)之不開，遍呼男女交手撲擊，東散西聚，莫可如何。方喧呶間，住屋五楹，訇然摧圮，雞乃俱驚飛入山去。此與宣室志所載李甲家鼠報恩事相類。夫鶴知夜半，雞知將旦，氣之相感而精神動焉，非其能自知時也。故邵子曰：禽鳥得氣之先。至萬物成毀之?dāng)?shù)，斷非禽鳥所先知。何以聚族而來，脫主人于厄乎？此必有憑之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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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侄汝夔言，甲乙并以捕狐為業(yè)，所居相距十余里，一日伺得一冢有狐跡，擬共往，約日落后會于某所。乙至甲已先在，同至冢側(cè)，相其穴可容人，甲令乙伏穴內(nèi)，而自匿冢畔叢薄中，待狐歸穴，甲御其出路，而乙在內(nèi)禽縶之。乙暗坐至夜分，寂無音響，欲出與甲商進(jìn)止，呼良久不應(yīng)，試出尋之，則二墓碑橫壓穴口，僅隙光一線，闊寸許，重不可舉，乃知為甲所賣。次日，聞外有叱牛聲，極力號叫，牧者始聞，報其家往視，鳩人移石，已幽閉一晝夜矣。疑甲謀殺，率子弟詣甲，將報訟官。至半途乃見甲裸體反縛柳樹上，眾圍而唾詈，或鞭樸之。蓋甲赴約時，路遇婦相調(diào)謔，因私狎于秫叢，時盛暑，各解衣置地，甫脫手，婦躍起，掣其衣走，莫知所向，幸無人見，狼狽潛歸。未至家遇明火持械者，見之呼曰：奴在此。則鄰家少婦三四睡于院中，忽見甲解衣就同臥，驚喚眾起，已棄衣矴墻遁，方其里黨追捕也。甲無以自白，惟呼天而已。乙述昨事，乃知皆為狐所賣。然伺其穴而掩襲，此戕殺之仇也。戕殺之仇，以游戲報之，一閉使不出而留隙使不死，一褫其衣使受縛無辯，而人覺即遁。使其罪亦不至死，猶可謂善留余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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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極細(xì)之事，而皋陶亦不能斷者。門人折生遇蘭，健令也。官安定日，有兩家爭一墳山，訟四五十年，閱兩世矣。其地廣闊不盈畝，中有二冢，兩家各以為祖塋，問鄰證則萬山之中，裹糧挈水乃能至，四無居人；問契券則皆稱前明兵燹，已不存；問地糧串票，則兩造具在。其詞皆曰：此地萬不足耕，無錙銖之利，而有地丁之額，所以百控不已者，徒以祖宗丘隴，不欲為他人占耳。又皆曰：茍非先人之體魄，誰肯涉訟數(shù)十年，認(rèn)他人為祖宗者。或疑為謀占吉地，則又皆曰：秦隴素不講此事，實無此心，亦彼此不疑有此心，且四周皆石，不能再容一棺，如得地之后，掘而別葬，是反授不得者以間，誰敢為之。竟無以折服，又無均分理，無入官理，亦莫能判定。大抵每祭必斗，每斗必訟，官惟就斗論斗，更不問其所因矣。后蔡西齋為甘肅藩司，聞之曰：此爭祭，非爭產(chǎn)也，盍以理喻之曰：爾既自以為祖墓，應(yīng)聽爾祭。其來爭祭者，既愿以爾祖為祖，于爾祖無損，于爾亦無損也，聽其享薦亦大佳，何必拒乎？亦不得已之權(quán)詞，然迄不知其遵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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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牧亭言，其鄉(xiāng)一富室，厚自奉養(yǎng)，閉門不與外事，人罕得識其面。不善治生而財終不耗，不善調(diào)攝而終無疾病，或有禍患亦意外得解。嘗一婢自縊死，里胥大喜，張其事報官，官亦欣然即日來，比陳尸檢驗，忽手足蠕蠕動，方共駭怪，俄欠伸，俄轉(zhuǎn)側(cè)，俄起坐，已復(fù)蘇矣。官尚欲以逼污投繯鍛煉羅織，微以語導(dǎo)之，婢叩首曰：主人妾媵如神仙，寧有情到我，設(shè)其到，我方歡喜不暇，寧肯自戕？實聞父不知何故，為官所杖殺，悲痛難釋，憤恚求死耳，無他故也。官乃大沮去，其他往往多類此，鄉(xiāng)人皆言其蠢然一物，乃有此福，理不可明。偶扶乩召仙，以此叩之，乩判曰：諸公誤矣，其福正以其蠢也，此翁過去生中，乃一村叟，其人淳淳悶悶無計較心，悠悠忽忽無得失心，落落漠漠無愛憎心，坦坦平平無偏私心，人或凌侮無爭競心，人或欺紿無機(jī)械心，人或謗詈無嗔怒心，人或瞭害無報復(fù)心，故雖槁死牖下，無大功德，而獨以是心為神所福，使之食報于今生。其蠢無知識，正其身異性存，未昧前世善根也。諸君乃以為疑，不亦誤耶？時在側(cè)者信不信參半，吾竊有味斯言也。余曰：此先生自作傳贊，托諸斯人耳。然理固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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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約齋舍人，言劉生名寅--此在劉景南家酒間話及，南北鄉(xiāng)音各異，不知是此寅字否也。家酷貧，其父早年與一友訂婚姻，一諾為定，無媒妁，無婚書庚帖，亦無聘幣，然子女則并知之也。劉生父卒，友亦卒，劉生少不更事，窶益甚，至寄食僧寮。友妻謀悔婚，劉生無如之何，女竟郁郁死，劉生知之，痛悼而已。是夕，燈下獨坐，悒悒不寧，忽聞窗外啜泣聲，問之不應(yīng)，而泣不已。固問之，仿佛似答一我字，劉生頓悟曰：是子也耶？吾知之矣，事已至此，來生相聚可也。語訖遂寂，后劉生亦夭死，惜無人好事，竟不能合葬華山。長恨歌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了期，此之謂乎？雖悔婚無跡，不能名以貞，又以病終，不能名以烈，然其志則貞烈兼矣。說是事時滿座太息，而忘問劉生里貫。約齋家在蘇州，意其鄉(xiāng)里歟。*****
河間有游僧，賣藥于市，以一銅佛置案上，而盤貯藥丸，佛作引手取物狀。有買者先禱于佛，而捧盤進(jìn)之，病可治者，則丸躍入佛手。其難治者，則丸不躍。舉國信之。后有人于所寓寺內(nèi)，見其閉戶研鐵屑，乃悟其盤中之丸，必半有鐵屑，半無鐵屑，其佛手必磁石為之，而裝金于外，驗之信然，其術(shù)乃敗。會有講學(xué)者，陰作訟牒，為人所訐，到官昂然不介意，侃侃而爭，取所批性理大全核對，筆跡皆相符，乃叩額伏罪。太守徐公諱景曾，通儒也，聞之笑曰：吾平生信佛不信僧，信圣賢不信道學(xué)，今日觀之，灼然不謬。
*****楊槐亭前輩，有族叔夏日讀書山寺中，至夜半，弟子皆睡，獨秉燭咿唔，倦極假寐，聞叩窗語曰：敢敬問先生，此往某村當(dāng)從何路？怪問為誰，曰：吾鬼也，迴谷重復(fù)，獨行失路?？丈街泄肀鞠∈?，偶一二無賴賤鬼，不欲與言，即問之亦未必肯相告，與君幽明雖隔，氣類原同，故聞書聲而至也。具以告之，謝而去。后以語槐亭，槐亭憮然曰：吾乃知孤介寡合，即作鬼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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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崖與金谷村，嘗秋夜坐濟(jì)南歷下亭，時微雨新霽，片月初生，秋崖曰：韋蘇州流云吐華月句，氣象天然，覺張子野云破月來花弄影句，便多少著力。谷村未答，忽暗中人語曰：豈但著力不著力意境迥殊，一是詩語，一是詞語，格調(diào)亦迥殊也。即如花間集細(xì)雨濕流光句，在詞家為妙語，在詩家則靡靡矣。愕然驚顧，寂無一人。*****
膠州法南墅，嘗偕一友登日觀，先有一道士倚石坐，傲不為禮，二人亦弗與言。俄丹曦欲吐，海天硙耀，千匯萬狀，不可端倪，南墅吟元人詩曰：萬古齊州煙九點，五更滄海日三竿，不信然乎！道士忽哂曰：昌谷用作夢天詩，故為奇語，用之泰山，不太假借乎？南墅回顧，道士即不再言。既而硚烏涌上，南墅謂其友曰：太陽真火，故入水不濡也。道士又哂曰：公謂日自海出乎？此由不知天形，故不知地形，不知地形，故不知水形也。蓋天橢圓如雞卵，地渾圓如彈丸，水則附地而流，如核桃之皴皺。橢圓者東西遠(yuǎn)而上下近，凡有九重，最上曰宗動，元氣之表，無象可窺；次為恒星，高不可測；次七重，則日月五星各占一重，隨大氣旋轉(zhuǎn)，去地且二百余萬里，無論海也。渾圓者地?zé)o正頂，身所立處皆為頂，地?zé)o正平，目所見處皆為平，至廣漠之野，四望天地相接處，其圓中規(guī)，中高而四硚之證也。是為地平，圓規(guī)以外，目所不見者，則地平下矣。湖海之中，四望天水相合處，亦圓中規(guī)，是又水隨地形，中高四硚之證也。然江河之水狹且淺，夾以兩岸，行于地中。故日出地上，始受日光，惟海至廣至深，附于地面，無所障蔽，故中高四硚之處，如水晶球之半。日未至地平，倒影上射，則初見如一線；日將近地平，則斜影橫穿，未明先睹。今所見者，是日之影，非日之形，是天上之日影隔水而映，非海中之日影浴水而出也。至日出地平，則影斜落海底，轉(zhuǎn)不能見矣。儒家蓋嘗見此景，故以為天包水，水浮地，日出入于水中，而不知日自附天，水自附地；佛家未見此景，故以須彌山四面為四州，日環(huán)繞此山，南晝則北夜，東暮則西朝，是日常旋轉(zhuǎn)，平行竟不入地，證以今日所見，其謬更無庸辯矣。南墅驚其博辯，欲與再言。道士笑曰：更竟其說，子不知九萬里之圍圓，以漸而迤，以漸而轉(zhuǎn)，漸迤漸轉(zhuǎn)，遂至周環(huán)。必以為人能正立，不能倒立，拾楊光先之說苦相詰難。老夫慵惰，不能與子到大郎山上看南斗--大郎山在亞祿國，與中國上下反對，其地南極出地三十五度，北極入地三十五度--不如其已也。振衣徑去，竟莫測其何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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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士溫公言，征烏什時，有驍騎校腹中數(shù)刃，醫(yī)不能縫，適生俘數(shù)回婦，醫(yī)曰：得之矣。擇一年壯肥白者，生刳腹皮，冪于創(chuàng)上，以匹帛纏束，竟獲無恙。創(chuàng)愈后，渾合為一，痛癢亦如一。公謂非戰(zhàn)陣無此病，非戰(zhàn)陣亦無此藥。信然。然叛徒逆黨法本應(yīng)誅，即不剝膚，亦即斷脰，用救忠義之士，固異于殺人，以活人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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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化源言，有二士游黃山，留連松石，日暮忘歸，夜色蒼茫，草深苔滑，乃共坐于懸崖之下，仰視峭壁，猿鳥路窮，中間片石斜欹，如云出岫，缺月微升，見有二人坐其上，知非仙即鬼，屏息靜聽。右一人曰：頃游岳麓，聞此翁又作何語。左一人曰：去時方聚講西銘，歸時又講大學(xué)衍義也。右一人曰：西銘論萬物一體，理原如是，然豈徒心知此理，即道濟(jì)天下乎？父母之于子，可云愛之深矣，子有疾病，何以不能療？子有患難，何以不能救？無術(shù)焉而已。此猶非一身也，人之一身，慮無不深自愛者，己之疾病，何以不能療？己之患難，何以不能救？亦無術(shù)焉而已。今不講體國經(jīng)野之政，捍災(zāi)御變之方，而曰吾仁愛之心，同于天地之生物，果此心一舉萬物，即可以生乎？吾不知之矣。至大學(xué)條目，自格致以至治平，節(jié)節(jié)相因，而節(jié)節(jié)各有其功力。譬如土生苗，苗成禾，禾成谷，谷成米，米成飯，本節(jié)節(jié)相因，然土不耕則不生苗，苗不灌則不得禾，禾不刈則不得谷，谷不舂則不得米，米不炊則不得飯，亦節(jié)節(jié)各有其功力。西山作大學(xué)衍義，列目至齊家而止，謂治國平天下，可舉而措之。不知虞舜之時，果瞽瞍允若，而洪水即平，三苗即格乎？抑猶有治法在乎？又不知周文之世，果太姒徽音而江漢即化，崇侯即服乎？抑別有政典存乎？今一切棄置，而歸本于齊家，毋亦如土可生苗，即炊土為飯乎？吾又不知之矣。左一人曰：瓊山所補(bǔ)治平之道，其備乎？右一人曰：真氏過于泥其本，邱氏又過于逐其末，不究古今之時勢，不揆南北之情形，瑣瑣屑屑，縷陳多法，且一一疏請施行，是亂天下也。即其海運一議，臚列歷年漂失之?dāng)?shù)，謂所省轉(zhuǎn)運之費足以相抵。不知一舟人命，詎止數(shù)十，合數(shù)十舟即逾千百，又何為抵乎？亦妄談而已矣。左一人曰：是則然矣。諸儒所述封建井田，皆先王之大法，有太平之實驗，究何如乎？右一人曰：封建井田，斷不可行，駁者眾矣。然講學(xué)家持是說者，意別有在，駁者未得其要領(lǐng)也。夫封建井田不可行，微駁者知之，講學(xué)者本自知之，知之而必持是說，其意固欲借一必不行之事，以藏其身也。蓋言理言氣，言性言心，皆恍惚無可質(zhì)，誰能考未分天地之前，作何形狀；幽微曖昧之中，作何情態(tài)乎？至于實事，則有憑矣，試之而不效，則人人見其短長矣。故必持一不可行之說，使人必不能試，必不肯試，必不敢試，而后可號于眾曰：吾所傳先王之法，吾之法可為萬世致太平，而無如人不用，何也。人莫得而究詰，則亦相率而勸曰：先生王佐之才，惜哉不竟其用云爾。以棘刺之端為母猴，而要以三月齋戒乃能觀，是即此術(shù)。第彼猶有棘刺，猶有母猴，故人得以求其削，此更托之空言，并無削之可求矣。天下之至巧，莫過于是。駁者乃以迂闊議之，烏識其用意哉！相與太息者久之，劃然長嘯而去。二士竊記其語，頗為人述之。有講學(xué)者聞之，曰：學(xué)求聞道而已。所謂道者，曰天曰性曰心而已，忠孝節(jié)義猶為末務(wù)，禮樂刑政更末之末矣。為是說者，其必永嘉之徒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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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香畹寓齋扶乩，邀余，未赴，或傳其二詩曰：是處春山長藥苗，閑隨蝴蝶過溪橋，林中借得樵童斧，自斫槐根木癭瓢。飛巖倒掛萬年藤，猿狖攀緣到未能，記得隨身棕拂子，前年遺在最高層。雖意境微狹，亦楚楚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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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有原心之法，有誅心之法，青縣有人陷大辟，縣令好外寵，其子年十四五，頗秀麗，乘其赴省宿館舍，邀之于途，托言牒訴而自獻(xiàn)焉，獄竟解。實為孌童，人不以孌童賤之，原其心也。里有少婦與其夫狎昵無度，夫病瘵死，姑察其性佚蕩，恒自監(jiān)之，眠食必共，出入必偕，五六年未嘗離一步，竟郁郁以終，實為節(jié)婦，人不以節(jié)婦許之，誅其心也。余謂此童與郭六事相類，惟欠一死耳--語詳灤陽消夏錄。此婦心不可知，而身則無玷，大車之詩所謂畏子不奔，畏子不敢者。在上猶為有刑政，則在下猶為守禮法。君子與人為善，蓋棺之后，固應(yīng)仍以節(jié)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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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能禹步劾禁，竟實有之。奴子李福，性頑劣，嘗登高木之杪，以杙塞其穴口，而鋸平其外，伏草間伺之。啄木返，果翩然下樹，以喙畫沙若符篆，畫畢，以翼拂之，其穴口之杙，錚然拔出如激矢，此豈可以理解歟？余在書局銷毀妖書，見萬法歸宗中載有是符，其畫縱橫交貫，略如小篆兩無字相并之形，不知何以得之，亦不知其信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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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又嘗于月黑之夜，出村南叢冢間，嗚嗚作鬼聲，以恐行人。俄磷火四起，皆嗚嗚來赴，福乃狼狽逃歸。此以類相召也，故人家子弟，于交游當(dāng)慎其所召。*****
壬午順天鄉(xiāng)試，與安溪李延彬前輩同分校，偶然說虎，延彬曰：里有入山樵采者，見一美婦隔澗行，衣飾華麗，不似村妝，心知為魅，伏叢薄中覘所往，適一鹿引麂下澗飲，婦見之，突撲地化為虎，衣飾委地如蟬蛻，徑搏二鹿食之，斯須仍化美婦，整頓衣飾，款款循山去。臨流照影，妖媚橫生，幾忘其曾為虎也。秦澗泉前輩曰：妖媚蠱惑，但不變虎形耳，捕噬之性則一也，偶露本質(zhì)，遽相驚訝，此樵何少見多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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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士伍公，鎮(zhèn)烏魯木齊日，頗喜吟詠，而未睹其稿。惟于驛壁見一詩曰：極目孤城上，蒼茫見四郊，斜陽高樹頂，殘雪亂山坳，牧馬嘶歸櫪，啼鳥倦返巢，秦兵真耐冷，薄暮尚嗚骹。殊有中唐氣韻。*****束州佃戶邵仁我言，有李氏婦，自母家歸，日薄暮，風(fēng)雨大作，避入廢廟中，入夜稍止，已暗不能行，適客作--俗謂之短工，為人鋤田刈禾，計日受值，去來無定者也--數(shù)人荷鉏入，懼遭強(qiáng)暴，又避入廟后破屋，客作暗中見影，相呼追跡，婦窘急無計，乃嗚嗚作鬼聲，既而墻內(nèi)外并嗚嗚有聲，如相應(yīng)答，數(shù)人怖而反。夜半雨晴，竟?jié)撣櫟妹?。此與李福事相類，而一出偶相追逐，一似來相救援。雖謂秉心貞正，感動幽靈，亦未必不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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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我又言，有盜劫一富室，攻樓門垂破，其黨手炬露刃，迫脅家眾曰：曰敢號呼者死，且大風(fēng)號呼亦不聞，死何益。皆噤不出聲，一灶婢年十五六，睡廚下，乃密持火種，黑暗中伏地蛇行，潛至后院，乘風(fēng)縱火，焚其積柴，煙焰燭天，闔村驚起，數(shù)里內(nèi)鄰村亦救視。大眾既集，火光下明如白晝，群盜格斗不能脫，竟駢首就擒。主人深感此婢，欲留為子婦，其子亦首肯，曰：具此智略，必能作家，雖灶婢何害。主人大喜，趣取衣飾，即是夜成禮。曰：遲則講尊卑，論良賤，是非不一，恐有變局矣。亦奇女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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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秋崖前輩言，一宦家夜至?xí)S，突見案上一人首，大駭以為咎征，里有道士能符錄，時預(yù)人喪葬事，急召占之。亦駭曰：大兇，然可禳解，齋醮之賚，不過百余金耳。正擬議間，窗外有人語曰：身不幸伏法就終，幽魂無首，則不可轉(zhuǎn)生，故恒自提攜累如疣贅，頃見公幾棐滑凈，偶置其上，適公猝至，倉皇忘取，以致相驚，此自仆之粗疏，無關(guān)公之禍福，術(shù)士妄語，慎不可聽。道士仍喪氣而去。又言一宦家患狐祟，延術(shù)士劾治，法不驗，反為狐所窘，走投其師，更乞符錄至，方登壇檄將，已聞樓上般移聲，呼應(yīng)聲，洶洶然相率而去。術(shù)士顧盼有德色，宦家亦深感謝，忽舉首見壁上一帖，曰：公衰運將臨，故吾輩得相擾，昨公捐金九百，建育嬰堂，德感明神，又增福澤，故吾輩舉族而去，術(shù)士行法適值其時，據(jù)以為功，深為忝，竊賜以觴豆為稍障羞顏，庶幾或可，若有所酬贈，則小人太僥幸矣。字徑寸余，墨痕猶濕，術(shù)士慚沮，竟噤不敢言。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引諺曰：山川而能語，葬師食無所，肺腑而能語，醫(yī)師面如土。此二事者，可謂鬼魅能語矣。術(shù)士其知之。*****
朱導(dǎo)江言，有妻服已釋，忽為禮懺者，意甚哀切，過于初喪。問之，初不言所親，或私叩之，乃泫然曰：亡婦相聚半生，初未覺其有顯過，頃忽夢至冥司，見女子數(shù)百人，鎖以銀鐺，驅(qū)以骨朵，入一大官署中。俄聞號呼凄慘，栗魄動魂，既而一一引出，并流血被骭，匍匐膝行，如牽羊豕。中一人見我招手，視即亡婦，驚問何罪至此，曰：坐事事與君懷二意，初謂家庭常態(tài)，不意陰律至嚴(yán)，與欺父欺君竟同一理，故墮落如斯。問二意者何事，曰：不過骨肉之中私庇子女，奴隸之中私庇婢媼，親串之中私庇母黨，均使君不知而已。今每至月朔，必受鐵杖三十，未知何日得脫，此累累者皆是也。尚欲再言，已為鬼卒曳去，多年伉儷，未免有情，故為營齋造福耳。夫同牢之禮，于情最親，親則非疏者所能間；敵體之義，于分本尊，尊則非卑者所能違。故二人同心，則家庭之纖微曲折，男子所不能知，與知而不能自為者，皆足以彌縫其闕。茍徇其私愛，意有所偏，則機(jī)械百出，亦可于耳目所不及者，無所不為。種種釁端，種種敗壞，皆從是起，所關(guān)者大，則其罪自不得輕。況信之者至深，托之者至重，而欺其不覺，為所欲為，在朋友猶屬負(fù)心，應(yīng)干神譴，則人原一體，分屬三綱者，其負(fù)心之罪，不更加倍蓰乎？尋常細(xì)故，斷以嚴(yán)刑，因不得謂之深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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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狙詐，無過于京師。余嘗買羅小華墨十六鋌，漆匣黯敝，真舊物也。試之，乃摶泥而染以黑色，其上白霜，亦庵于濕地所生。又丁卯鄉(xiāng)試，在小寓買燭，藝之不燃，乃泥質(zhì)而冪以羊脂。又燈下有唱賣爐鴨者，從兄萬周買之，乃盡食其肉，而完其全骨，內(nèi)傅以泥，外糊以紙，染為炙爆之色，涂以油，惟兩掌頭頸為真。又奴子趙平以二千錢買得皮靴，甚自喜，一日驟雨，著以出，徒跣而歸。蓋靿則烏油高麗紙，揉作縐紋，底則糊粘敗絮，緣之以布。其他作偽多類此。然猶小物也，有選人見對門少婦甚端麗，問之，乃其夫游幕，寄家于京師，與母同居，越數(shù)月，忽白紙糊門，全家號哭，則其夫訃音至矣。設(shè)位祭奠，誦經(jīng)追薦，亦頗有吊者。既而漸鬻衣物，云乏食且議嫁，選人因贅其家，又?jǐn)?shù)月突其夫生還，始知為誤傳兇問。夫怒甚，將訟官。母女哀吁，乃盡留其囊篋，驅(qū)選人出。越半載，選人在巡城御史處，見此婦對簿，則先歸者乃婦所歡，合謀挾取選人財，后其夫真歸而敗也。黎丘之技，不愈出愈奇乎？又西城有一宅，約四五十楹，月租二十余金，有一人住半載余，恒先期納租，因不過問一日，忽閉門去，不告主人。主人往視，則縱橫瓦礫，無復(fù)寸椽，惟前后臨街屋僅在，蓋是宅前后有門，居者于后門設(shè)木肆，販鬻屋材，而陰拆宅內(nèi)之梁柱門窗，間雜賣之，各居一巷，故人不能覺，累棟連甍，搬運無跡，尤神乎技矣。然是五六事，或以取賤值，或以取便易，因貪受餌，其咎亦不盡在人。錢文敏公曰：與京師人作緣，斤斤自守，不入陷阱已幸矣。稍見便宜，必藏機(jī)械，神奸巨蠹，百怪千奇，豈有便宜到我輩。誠哉是言也。
*****王青士言，有弟謀奪兄產(chǎn)者，招訟師至密室，篝燈籌畫，訟師為設(shè)機(jī)布阱，一一周詳，并反間內(nèi)應(yīng)之術(shù)，無不曲到。謀既定，訟師掀髯曰：令兄雖猛如虎豹，亦難出鐵網(wǎng)矣，然何以酬我乎？弟感謝曰：與君至交，情同骨肉，豈敢忘大德。時兩人對據(jù)一方幾，忽幾下一人突出，繞室翹一足而跳舞，目光如炬，長毛毿毿如蓑衣，指訟師曰：先生斟酌，此君視先生如骨肉，先生其危乎？且笑且舞，躍上屋檐而去。二人與侍側(cè)童子并驚仆，家人覺聲息有異，相呼入視，已昏不知人。灌治至夜半，童子先蘇，具述所聞見，二人至?xí)阅四軇?，事機(jī)已泄，人言藉藉，竟寢其謀。閉門不出者數(shù)月。相傳有狎一妓者，相愛甚，然欲為脫籍，則拒不從，許以別宅自居，禮數(shù)如嫡，拒益力。怪詰其故，喟然曰：君棄其結(jié)發(fā)而匿我，此豈可托終身者乎？與此鬼之言，可云所見略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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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夫人，先祖母之妹，先叔之外姑也，病革時顧侍者曰：不起矣，聞將死者見先亡，今見之矣。即而環(huán)顧病榻，若有所覓。喟然曰：錯矣。俄又拊枕曰：大錯矣。俄又瞑目嚙齒，掐掌有痕，曰：真大錯矣。疑為譫語，不敢問。良久，盡呼女媳至榻前，告之曰：吾向以為夫族疏而母族親，今來導(dǎo)者皆夫族，無母族也。吾向以為媳疏而女親，今亡媳在左右，而亡女不見也。非一氣者相關(guān)，異派者不屬乎？回思平日之存心，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吾一誤矣，爾曹勿再誤也。此三叔母張?zhí)巳怂H聞，婦女偏私，至死不悟者多矣，此猶是大智慧人，能回頭猛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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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有言，諫有五，吾從其諷。圣人之究悉物情也。親串中一婦，無子而陰忮其庶子，侄若婿又媒蘗短長，私黨膠固，殆不可以理喻。婦有老乳母，年八十余矣，聞之，匍匐入謁，一拜，輒痛哭曰：老奴三日不食矣。婦問曷不依爾侄，曰：老奴初有所蓄積，侄事我如事母，誘我財盡，今如不相識，求一盂飯不得矣。又問曷不依爾女若婿，曰：婿誘我財如我侄，我財盡后，棄我亦如我侄，雖我女無如何也。又問至親相負(fù)，曷不訟之，曰：訟之矣，官以為我已出嫁，于本宗為異姓，女已出嫁，又于我為異姓，其收養(yǎng)為格外情，其不收養(yǎng)，律無罪，弗能直也。又問爾將來奈何，曰：亡夫昔隨某官在外，娶婦生一子，今長成矣，吾訟侄與婿時，官以為既有此子，當(dāng)養(yǎng)嫡母，不養(yǎng)則律當(dāng)重誅，已移牒拘喚，但不知何日至耳。婦爽然若失，自是所為遂漸改。此親戚族黨，唇焦舌敝不能爭者，而此嫗以數(shù)言回其意，現(xiàn)身說法，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耳。觸龍之于趙太后，蓋用此術(sh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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