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事情理而已。然情理有時而互妨，里有姑虐其養(yǎng)媳者，慘酷無人理，遁歸母家。母憐而匿別所，詭云未見，因涉訟，姑以朱老與比鄰，當(dāng)見其來往引為證，朱私念言女已歸，則驅(qū)人就死，言女未歸，則助人離婚，疑不能決，乞簽于神，舉筒屢搖簽不出，奮力再搖，簽?zāi)巳?，是神亦不能決也。辛彤甫先生聞之曰：神殊憒憒。十歲幼女，而日日加炮烙，恩義絕矣，聽其逃死不為過。*****戈孝廉仲坊，丁酉鄉(xiāng)試后，夢至一處，見屏上書絕句數(shù)首，醒而記其兩句曰：知是蓬萊第一仙，因何清淺幾多年。壬子春在河間見景州李生，偶話其事，李駭曰：此余族弟屏上近人題梅花作也，句殊不工，不知何以入君夢？前無因緣，后無征驗，周官六夢竟何所屬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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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齊諧，即子不語之改名，載雄雞卵事，今乃知竟實有之。其大如指，頂形似閩中落花生，不能正圓，外有斑點，向日映之，其中深紅如琥珀，以點目眚甚效。德少司空成，汪副憲承霈，皆嘗以是物合藥。然不易得，一枚可以值十金。阿少司農(nóng)迪斯曰：是雖罕睹，實亦人力所為。以肥壯雄雞閉籠中，縱群雌繞籠外，使相近，而不能相接，久而精氣摶結(jié)，自能成卵。此亦理所宜然，然雞秉巽風(fēng)之氣，故食之發(fā)瘡毒，其卵以盛陽不泄，郁積而成，自必蘊(yùn)熱，不知何以反明目。又本草之所不載，醫(yī)經(jīng)之所未言，何以知其能明目，此則莫明其故矣。汪副憲曰：有以蛇卵售欺者，但映日不紅，即為偽托。亦不可不知也。*****
沈媼言：里有趙三者，與母俱傭于郭氏，母歿后年余，一夕，似夢非夢，聞母語曰：明日大雪，墻頭當(dāng)凍死一雞，主人必與爾，爾慎勿食。我嘗盜主人三百錢，冥司判為雞，以償今生，卵足數(shù)而去也。次日，果如所言。趙三不肯食，泣而埋之。反覆窮詰，始吐其實，此數(shù)年內(nèi)事也。然則世之供車騎受屠煮者，必有前因焉。人不知耳，此輩之狡黠攘竊者，亦必有后果焉，人不思耳。*****
余十一二歲時，聞從叔燦若公言：里有齊某者，以罪戍黑龍江，歿數(shù)年矣。其子稍長，欲歸其骨，而貧不能往，恒蹙然如抱深憂。一日，偶得豆數(shù)升，乃屑以為末，水摶成丸，衣以赭土，詐為賣藥者以往，姑以紿取數(shù)文錢供口食耳。乃沿途買其藥者，雖危癥亦立愈。轉(zhuǎn)相告語，頗得善價，竟藉是達(dá)戍所，得父骨以篋負(fù)歸。歸途于窩集遇三盜，急棄其資斧，負(fù)篋奔。盜追及，開篋見骨，怪問其故，涕泣陳述，共憫而釋之，轉(zhuǎn)贈以金。方拜謝間，一盜忽擗砞大慟曰：此人孱弱如是，尚數(shù)千里外求父骨，我堂堂丈夫，自命豪杰，顧及不能耶？諸君好住，吾今往肅州矣。語訖，揮手西行，其徒呼使別妻子，終不反顧。蓋所感者深矣，惜人往風(fēng)微，無傳于世，余作灤陽消夏錄諸書，亦竟忘之。癸丑三月三日，宿海淀直廬，偶然憶及，因錄以補(bǔ)志乘之遺，儻亦潛德未彰，幽靈不泯，有以默啟余衷乎？*****李蟠木言，其鄉(xiāng)有灌園叟，年六十余矣，與客作數(shù)人同屋寢，忽聞其啞啞作顫，聲又呢呢作媚語，呼之不應(yīng)。一夕，燈未盡，見其布衾蠕蠕掀簸，如有人交接者。問之亦不言，既而白晝或忽趨僻處，或無故閉門，怪而覘之，輒有瓦石飛擊。人方知其為魅所據(jù)，久之不能自諱，言初見一少年至園中，似曾相識，而不能記憶，邀之坐，問所自來，少年言有一事告君，祈君勿拒，君四世前與我為密友，后忽藉胥魁勢豪奪我田，我訴官，反遭笞，郁結(jié)以死，盄于冥官，主者以契交隙末，當(dāng)以歡喜解冤，判君為我婦二十年，不意我以業(yè)重，遽墮狐身，尚有四年未了。比我煉形成道，君以再入輪回，轉(zhuǎn)生今世，前因雖昧，舊債難消，夙命牽纏，遇于此地，業(yè)緣湊合，不能待君再墮女身，便乞相償，完此因果。我方駭怪，彼遽噓我以氣，惘惘然如醉如夢，已受其污，自是日必一兩至，去后亦自悔恨，然來時又帖然意肯，竟自忘為老翁，不知其何以故也。一夜，初聞狎昵聲，漸聞呻吟聲，漸聞悄悄乞緩聲，漸聞切切求免聲，至雞鳴后，乃噭然失聲，突梁上大笑曰：此足抵笞三十矣。自是遂不至。后葺治草屋，見梁上皆白粉所畫圈，十圈為一行，數(shù)之，得一千四百四十，正合四年之日數(shù)。乃知為所記淫籌，計其來去，不滿四年，殆以一度抵一日矣?；蛟唬菏呛拇僳牛试焖寡?。然狐之媚人，悅其色，攝其精耳，雞皮鶴發(fā)，有何色之可悅，有何精之可攝。其非相媚也明甚。且以扶杖之年，講分桃之好，逆來順受，亦太不情。其為身異性存，夙根未泯，自然相就，如磁引針，亦明甚。狐之所云殆非虛語，然則怨毒糾結(jié)，變端百出，至三生之后而未已，其亦慎勿造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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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李秀升言，其鄉(xiāng)有少年山行，遇少婦獨騎一驢，紅裙藍(lán)帔，貌頗嫻雅，屢以目側(cè)睨。少年故謹(jǐn)厚，慮或招嫌，恒在其后數(shù)十步，挽首未嘗一視。至林谷深處，婦忽按轡不行，待其追及，語之曰：君秉心端正，大不易得，我不欲害君，此非往某處路，君誤隨行，可于某樹下繞向某方，斜行三四里，即得路矣。語訖，自驢背一躍，直上木杪，其身漸漸長丈余，俄風(fēng)起葉飛，瞥然已逝。再視其驢，乃一狐也。少年悸幾失魂，殆飛天野叉之類歟？使稍與狎昵，不知作何變怪矣。*****
癸丑會試，陜西一舉子，于號舍遇鬼，驟發(fā)狂疾，眾掖出歸寓，鬼亦隨出，自以首觸壁，皮骨皆破，避至外城，鬼又隨至，卒以刃自刺死。未死間手書片紙，付其友，乃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八字。雖不知所為何事，其為冤報則鑿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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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皮郝子明言，有士人讀書僧寺，偶便旋于空院，忽有飛瓦擊其背，俄聞屋中語曰：汝輩能見人，人則不能見汝輩，不自引避，反嗔人耶？方駭愕間，屋內(nèi)又語曰：小婢無禮，當(dāng)即笞之，先生勿介意，然空屋多我輩所居，先生凡遇此等處，宜面墻便旋，勿對門窗，則兩無觸忤矣。此狐可謂能克己。余嘗謂僮仆吏役，與人爭角而不勝，其長恒引以為辱，世態(tài)類然。夫天下至可恥者，莫過于悖理，不問理之曲直，而務(wù)求我所隸屬，人不能犯以為榮，果足為榮也耶？昔有屬官私其胥魁，百計袒護(hù)，余戲語之曰：吾儕身后，當(dāng)各有碑志一篇，使蓋棺論定，撰文者奮筆書曰：公秉正不阿，于所屬吏役，犯法者一無假借，人必以為榮。諒君亦以為榮也。又或奮筆書曰：公平生喜庇吏役，雖受賕砠法，亦一一曲為諱匿，人必以為辱，諒君亦以為辱也。何此時乃以辱為榮，以榮為辱耶？先師董文恪曰：凡事不可載入行狀，即斷斷不可為。斯言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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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鷺川言--侍氏未詳所出，疑本侍其氏，明洪武中，凡復(fù)姓皆令去一字，因為侍氏也--有賈于淮上者，偶行曲巷，見一女姿色明艷，殆類天人，私訪其近鄰，曰：新來未匝月，只老母攜婢數(shù)人同居，未知為何許人也。賈因賂媒媼覘之，其母言杭州金姓，同一子一女往依其婿，不幸子遘疾，卒于舟，二仆又乘隙竊貲逃，煢煢孤砡，懼遭強(qiáng)暴，不得已稅屋權(quán)住，此待親屬來迎，尚未知其肯來否。語訖泣下，媒舔以既無所歸，又無地主，將來作何究竟，有女如是，何不于此地求佳婿，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幣，但弱女嬌養(yǎng)久，亦不欲草草，有能制衣飾奩具，約值千金者，我即許之。所辦仍是渠家物，我惟至彼一閱視，不取纖芥歸也。媒以告賈，賈私計良得，旬日內(nèi)趣辦金珠錦繡，殫極華美，一切器用，亦事事精好。先親迎一日，邀母來觀，意甚愜足。次日，簫鼓至門，乃堅閉不啟。候至數(shù)刻，呼亦不應(yīng)，詢問鄰舍，又未見其移居，不得已矴墻入視，則闃無一人，遍索諸室，惟破床堆髑髏數(shù)具，乃知其非人，回視家中，一物不失，然無所用之，重鬻僅能得半價，懊喪不出者數(shù)月，意莫測此魅何所取?；蛟唬瑚缺緹o意惑賈，賈妄生窺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戲弄之，是于理當(dāng)然。或又曰：賈富而慳，心計可以析秋毫，犯鬼神之忌，故魅以美色顛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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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志載，隴西李生左乳患癰，一日癰潰，有雉自乳飛出，不知所之。聞奇錄載，崔堯封外甥李言吉，左目患瘤，剖之有黃雀鳴噪而去。其事皆不可以理解。札閣學(xué)郎阿，親見其親串家小婢，項上生瘡，瘡中出一白蝙蝠。知唐人記二事非虛，豈但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哉。
*****曹慕堂宗丞，有乩仙所畫醉鐘馗圖，余題以二絕句曰：一夢荒唐事有無，吳生粉本幾臨摹，紛紛畫手多新樣，又道先生是酒徒，午日家家蒲酒香，終南進(jìn)士亦壺觴，太平時節(jié)無妖癘，任爾閑游到醉鄉(xiāng)。畫者題者，均弄筆狡獪而已。一日午睡初醒，聽窗外婢媼悄語說鬼，有王媼家在西山，言曾月夕守瓜田，遙見雙燈自林外冉冉來，人語嘈雜，乃一大鬼醉欲倒，諸小鬼掖之踉蹌行，安知非醉鐘馗乎？天地之大，無所不有，隨意畫一人，往往遇一人與之肖，隨意命一名，往往有一人與之同，無心暗合，是即化工之自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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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魏環(huán)極先生嘗讀書山寺，凡筆墨幾榻之類，不待拂拭，自然無塵。初不為意，后稍稍怪之，一日晚歸，門尚未啟，聞室中窸窣有聲，從隙竊覘，見一人方整飭書案，驟入掩之，其人瞥穿后窗去。急呼令近，其人遂拱立窗外，意甚恭謹(jǐn)，問汝何怪，磬折對曰：某狐之習(xí)儒者也，以公正人，不敢近，然私敬公，故日日竊執(zhí)仆隸役，幸公勿訝。先生隔窗與語，甚有理致。自是雖不敢入室，然遇先生不甚避。先生亦時時與言。一日偶問，汝視我能作圣賢乎？曰：公所講者道學(xué)，與圣賢各一事也。圣賢依乎中庸，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xué)求實用；道學(xué)則務(wù)語精微，先理氣，后彝倫，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別。圣賢之于人有是非心，無彼我心，有誘導(dǎo)心，無苛刻心；道學(xué)則各立門戶，不能不爭，既已相爭，不能不巧詆以求勝，以是意見，生種種作用，遂不盡可令孔孟見矣。公剛大之氣，正直之情，實可質(zhì)鬼神而不愧，所以敬公者在此。公率其本性，為圣為賢亦在此。若公所講，則固各自一事，非下愚之所知也。公默然遣之，后以語門人曰：是蓋因明季黨禍，有激而言，非篤論也。然其抉摘情偽，固可警世之講學(xué)者。
*****滄州南一寺臨河干，山門圮于河，二石獸并沉焉。閱十余歲，僧募金重修，求二石獸于水中，竟不可得。以為順流下矣，棹數(shù)小舟，曳鐵鈀尋十余里，無跡。一講學(xué)家設(shè)帳寺中，聞之笑曰：爾輩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柿，豈能為暴漲攜之去？乃石性堅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漸沉漸深耳。沿河求之，不亦顛乎？眾服為確論，一老河兵聞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當(dāng)求之于上流。蓋石性堅重，沙性松浮，水不能沖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處，嚙沙為坎穴，漸激漸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擲坎穴中。如是再嚙，石又再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求之下流固顛，求之地中，不更顛乎？如其言，果得于數(shù)里外。然則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據(jù)理臆斷歟？
*****交河及友聲言，有農(nóng)家子頗輕佻，路逢鄰村一婦，砤目睨視。方微笑挑之，適有馌者同行，遂各散去。閱日又遇諸途，婦騎一烏砨牛，似相顧盼。農(nóng)家子大喜隨之，時霖雨之后，野水縱橫，牛行沮洳中甚速，沾體濡足，顛躓--音致，噘也--者屢，比至其門，氣殆不屬。及婦下牛，覺形忽不類，諦視之乃一老翁，恍惚驚疑，有如夢寐，翁訝其癡立，問到此何為，無可置詞，詭以迷路對。踉蹌而歸。次日門前老柳，削去木皮三尺余，大書其上，曰私窺貞婦，罰行泥濘十里，乃知為魅所戲也。鄰里怪問，不能自掩，為其父箠幾殆，自是愧悔，竟以改行。此魅雖惡作劇，即謂之善知識可矣。友聲又言，一人見狐睡樹下，以片瓦擲之，不中，瓦碎有聲，狐驚躍去。歸甫入門，突見其婦縊樹上，大駭呼救，其婦狂奔而出，樹上縊者已不見。但聞檐際大笑曰：亦還汝一驚。此亦足為挑達(dá)者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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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陳半江言，有道士善符箓，驅(qū)鬼縛魅，具有靈應(yīng)，所至惟蔬食茗飲而已。不受銖金寸帛也。久而術(shù)漸不驗，十每失四五，后竟為群魅所遮，大見窘辱，狼狽遁走，盄于其師。師至，登壇召將，執(zhí)群魅鞫狀，乃知道士雖不取一物，而其徒往往索人財，及為行法，又竊其符錄，攝狐女媟狎。狐女因竊污其法器，故神怒不降，而仇言之者得以逞也。師拊髀嘆曰：此非魅敗爾，爾徒之?dāng)栆?，亦非爾徒之?dāng)?，爾不察爾徒，適以自敗也。賴爾持戒清苦，得免幸矣。于魅乎何尤！拂衣竟去。夫天君泰然，百體從令，此儒者之常談也。然奸黠之徒，豈能以主人廉介，遂輟貪謀哉。半江此言，蓋其官直隸時，與某令相遇于余家，微以相諷。此令不悟，故清風(fēng)兩袖，而卒被惡聲，其可惜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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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少年，無故自掘其妻墓，幾見棺矣。時耕者滿野，見其且詈且掘，疑為顛癇，群起阻之。詰其故，堅不肯吐，然為眾手所牽制，不能復(fù)掘，荷錘恨恨去，皆莫測其所以然也。越日一牧者忽至墓下，發(fā)狂自撾曰：汝播弄是非，間人骨肉多矣，今乃誣及黃泉耶？吾得請于神，不汝貸也。因縷陳始末，自嚙其舌死。蓋少年恃其剛悍，顧盼自雄，視鄉(xiāng)黨如無物，牧者砪焉，因為造謗曰：或謂某帷薄不修，吾固未信也，昨偶夜行過其妻墓，聞林中鳴鳴有聲，懼不敢前，伏草間竊視，月明之下，見七八黑影至墓前，與其妻雜坐調(diào)謔，媟聲艷語，一一分明，人言其殆不誣耶？有聞之者以告少年，少年為其所中，遽有是舉。方竊幸得計，不虞鬼之有靈也。小人狙詐，自及也宜哉。然亦少年意氣憑陵，乃招是忌。故曰：君子不欲多上人。
*****從孫樹寶，鹽山劉氏甥也，言其外祖有至戚，生七女皆已嫁，中一婿夜夢與僚婿六人，以紅繩連系，疑為不祥。會其婦翁歿，七婿皆赴吊，此人憶是噩夢，不敢與六人同眠食。偶或相聚，亦稍坐即避出。怪詰之，具述其故，皆疑其別有所皁，托是言也。一夕，置酒邀共飲，而私鍵其外戶，使不得遁，突殯宮火發(fā)，竟七人俱燼。乃悟此人無是夢則不避六人，不避六人則主人不鍵戶，不鍵戶則七人未必盡焚。神特以一夢誘之，使無一得脫也。此不知是何夙因，同為此家之婿，同時而死，又不知是何夙因，七女同生于此家，同時而寡，殆必非偶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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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密庵言，其族有孀婦，撫一子十五六矣，偶見老父攜幼女，饑寒困憊，踣不能行，言愿與人為養(yǎng)媳，女故端麗，孀婦以千錢聘之，手書婚帖，留一宿而去。女雖孱弱，而善操作，井臼皆能任，又工針黹，家藉以小康。事姑先意承志，無所不至，飲食起居，皆經(jīng)營周至，一夜往往三四起，遇疾病，日侍榻旁，經(jīng)旬月，目不交睫，姑愛之乃過于子。姑病卒，出數(shù)十金與其夫使治棺衾。夫詰所自來，女低回良久，曰：實告君，我狐之避雷劫者也。凡狐遇雷劫，惟德重祿重者，庇之可免，然猝不易逢，逢之又皆為鬼神所呵護(hù)，猝不能近。此外惟早修善業(yè)，亦可以免，然善業(yè)不易修，修小善業(yè)亦不足度大劫，因化身為君婦，黽勉事姑，今藉姑之庇，得免天刑，故厚營葬禮以申報，君何疑焉？子故孱弱，聞之驚怖，竟不敢同居，女乃泣涕別去。后遇祭掃之期，其姑墓上必先有焚楮酹酒跡，疑亦女所為也。是特巧于逭死，非真有愛于其姑。然有為為之，猶邀神福，信孝為德之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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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有村女，年十三四為狐所媚，每夜同寢處笑語媟狎，宛如伉儷，然女不狂惑，亦不疾病，飲食起居如常人，女甚安之。狐恒給錢米布帛，足一家之用，又為女制簪珥衣裳，及衾枕茵褥之類，所值逾數(shù)百金。女父亦甚安之。如是歲余，狐忽呼女父語曰：我將還山，汝女奩具亦略備，可急為覓一佳婿，吾不再來矣。汝女猶完璧，無疑我始亂終棄也。女故無母，倩鄰婦驗之，果然。此余鄉(xiāng)近年事，婢媼輩言之鑿鑿，竟與乖癵還婢，其事略同。狐之媚人，從未聞有如是者，其亦夙緣應(yīng)了，夙債應(yīng)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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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雨亭言，登萊間有木工，其子年十四五，甚姣麗，課之讀書，亦頗慧。一日，自鄉(xiāng)塾獨歸，遇道士對之誦咒，即惘惘不自主，隨之俱行，至山坳一草庵，四無居人，道士引入室，復(fù)相對誦咒，心頓明了，然口噤不能聲，四肢緩砪不能舉。又誦咒，衣皆自脫，道士掖伏榻上，撫摩偎倚，調(diào)以媟詞，方露體近之，忽蹶起卻坐，曰：修道二百余年，乃為此狡童敗乎！沉思良久，復(fù)偃臥其側(cè)，周身玩視，慨然曰：如此佳兒，千載難遇，縱敗吾道，不過再煉氣二百年，亦何足惜。奮身相逼，勢已萬萬無免理，間不容發(fā)之際，又掉頭自語曰：二百年辛苦，亦大不易。掣身下榻，立若木雞，俄繞屋旋行如轉(zhuǎn)磨，突抽壁上短劍，自刺其臂，血如涌泉，欹倚呻吟約一食頃，擲劍呼此子曰：爾幾敗，吾亦幾敗，今幸俱免矣。更對之誦咒，此子覺如解束縛，急起披衣。道士引出門外，指以歸路，口吐火焰，自焚草庵，轉(zhuǎn)瞬已失所在，不知其為妖為仙也。余謂妖魅縱淫，斷無顧慮。此殆谷飲嚴(yán)巖，多年胎息，偶差一念，魔障遂生。幸道力原深，故忽迷忽悟，能勒馬懸崖耳。老子稱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若已見已亂，則非大智慧不能猛省，非大神通不能痛割。此道士于欲海橫流，勢不能遏，竟毅然一決，以楚毒斷絕愛根，可謂地獄劫中證天堂果矣。其轉(zhuǎn)念可師，其前事可勿論也。
*****朱秋圃初入翰林時，租橫街一小宅，最后有破屋數(shù)楹，用貯雜物。一日偶入檢視，見塵壁仿佛有字跡，拂拭諦觀，乃細(xì)楷書二絕句，其一曰：紅蕊幾枝斜，春深道韞家，枝枝都看遍，原少并頭花。其二曰：向夕對銀缸，含情坐綺窗，未須憐寂寞，我與影成雙。墨跡黯淡，殆已多年。又有行書一段，剝落殘缺，玩其句格，似是一詞，惟末二句可辨，曰：天孫莫悵阻銀河，汝尚有牽牛相憶。不知是誰家嬌女，寄感摽梅，然不畏人知，濡毫題壁，亦太放誕風(fēng)流矣。余曰：摽梅三章，非女子自賦耶？秋圃曰：舊說如是，于心終有所格格，憶先儒有一說，云是女子父母所作。案此宋戴岷隱之說，是或近之。倪余疆聞之，曰：詳詞末二語，是殆思婦之作，遘脫砯之變者也，二公其皆失之乎？既而秋圃揭換壁紙，又得數(shù)詩，其一曰：門掩花空落，梁空燕不來，惟余雙小婢，鞋印在青苔。其二曰：久已梳妝懶，香奩偶一開，自持明鏡看，原讓趙陽臺。又一首曰：咫尺樓窗夜見燈，云山似阻幾千層，居家翻作無家客，隔院真成退院僧，鏡里容華空若許，夢中晤對亦何曾，侍兒勸織回文錦，懶惰心情病未能。則余疆之說信矣。后為程文恭公誦之，公癱思良久，曰：吾知之，吾不言。既而曰：語語負(fù)氣，不見答也亦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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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漱六言，有佃戶所居枕曠野，一夕聞兵仗格斗聲，闔家驚砱，登墻視之，無所睹，而戰(zhàn)聲如故，至雞鳴乃息，知為鬼也，次日復(fù)然。病其聒不已，共謀伏銃擊之，果應(yīng)聲啾啾奔散。既而屋上屋下，眾聲合噪曰：彼劫我為質(zhì)，我亦劫彼為質(zhì)，互控于社公，社公憒憒，勸以互抵息事，俱不肯伏，故在此決勝負(fù)，何預(yù)汝事，汝以銃擊我？今共至汝家，汝舉銃則我去，汝置銃則我又來，汝能夜夜自昏至?xí)?，發(fā)銃不止耶？思其言中理，乃跪拜謝過，大具酒食紙錢送之去。然戰(zhàn)聲亦自此息矣。夫不能不為之事，不出任之，是失幾也；不能不除之害，不力爭之，是養(yǎng)癰也。鬼不干人，人反干鬼，鬼有詞矣，非開門揖盜乎？孟子有言，鄉(xiāng)鄰有斗者，被發(fā)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戶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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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松林舍人言，有趙延洪者，性伉直，嫉惡至嚴(yán)，每面責(zé)人過，無所避忌。偶見鄰婦與少年語，遽告其夫，夫偵之有跡，因伺其私會駢斬之，攜首鳴官，官已依律勿論矣。越半載，趙忽發(fā)狂自撾，作鄰婦語與索命，竟嚙斷其舌死。夫蕩婦矴閑，誠為有罪，然惟其親屬得執(zhí)之，惟其夫得殺之，非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者也。且所失者一身之名節(jié)，所玷者一家之門戶，亦非神奸巨砵，弱肉強(qiáng)食，虐焰橫煽，沉冤莫雪，使人人公憤者也。律以隱惡揚(yáng)善之義，即轉(zhuǎn)語他人，已傷盛德。倘伯仁由我而死，尚不免罪有所歸，況直告其夫，是誠何意，豈非激以必殺哉。游魂為厲，固不為無詞，觀事經(jīng)半載，始得取償，其必得請于神，乃奉行天罰矣。然則以訐為直，固非忠厚之道，抑亦非養(yǎng)福之道也。*****
御史佛公倫，姚安公老友也，言貴家一傭奴，以游蕩為主人所逐，銜恨次骨，乃造作蜚語，誣主人帷薄不修，縷述其下砲上報狀，言之鑿鑿。一時傳布，主人亦稍聞之，然無以箝其口，又無從而與辯，婦女輩惟蒑香吁神而已。一日，奴與其黨坐茶肆，方抵掌縱談，四座聳聽，忽噭然一聲，已仆于幾上死，無由檢驗，以痰厥具報，官為斂，埋棺薄土淺，竟為群犬砳食，殘骸狼藉，始知為負(fù)心之報矣。佛公天性和易，不喜聞人過，凡僮仆婢媼，有言舊主之失者，必善遣使去，鑒此奴也。嘗語昀曰：宋黨進(jìn)聞平話說韓信--優(yōu)人演說故實，謂之平話，永樂大典所載，尚數(shù)十部--即行斥逐，或請其故，曰：對我說韓信，必對韓信亦說我，是烏可聽。千古笑其憒憒，不知實絕大聰明。彼但喜對我說韓信，不思對韓信說我者，乃真憒憒耳。真通人之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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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泉州試院，故海防道署也，室宇宏壯，而明季兵燹，署中多嬰殺戮。又三年之中，學(xué)使按臨僅兩次，空閉日久，鬼物遂多。阿雨齋侍郎言，嘗于黃昏以后，隱隱見古衣冠人暗中來往，即而視之則無睹。余按臨是郡，時幕友孫介亭，亦曾見紗帽紅袍人入奴子室中，奴子即夢魘。介亭故有膽，對窗唾曰：生為貴官，死乃為僮仆輩作祟，何不自重乃爾耶？奴子忽醒，此后遂不復(fù)見。意其魂即棲是室，故欲驅(qū)奴子出。一經(jīng)斥責(zé)，自知理屈而止歟？
*****里俗遇人病篤時，私翦其著體衣襟一片，熾火焚之，其灰有白文斑駁如篆籀者，則必死，無字跡者即生。又或聯(lián)紙為衾，其縫不以糊粘，但以秤錘就搗衣砧上捶之，其縫綴合者必死，不合者即生。試之，十有八九驗，此均不測其何理。
*****莆田林生霈言，聞泉州有人，忽燈下自顧其影，覺不類己形，諦審之，運(yùn)動轉(zhuǎn)側(cè)，雖一一與形相應(yīng)，而首巨如斗，發(fā)蓬鬙如羽葆，手足皆鉤曲如鳥爪，宛然一奇鬼也。大駭，呼妻子來視，所見亦同。自是每夕皆然，莫喻其故，惶怖不知所為。鄰有塾師聞之曰：妖不自興，因人而興，子其陰有惡念，致羅剎感而現(xiàn)形歟？其人悚然具服，曰：實與某氏有積仇，擬手刃其一門，使無遺種，而跳身以從鴨母--康熙末臺灣逆寇朱一貴，結(jié)黨煽亂，一貴以養(yǎng)鴨為業(yè)，閩人皆呼為鴨母云。今變怪如是，毋乃神果驚我乎？且輟是謀，觀子言驗否。是夕鬼影即不見，此真一念轉(zhuǎn)移，立分禍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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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御史芷溪言，曩在天津遇上元，有少年觀燈，夜歸遇少婦甚妍麗，徘徊歧路，若有所待，衣香髻影，楚楚動人。初以為失侶之游女，挑與語，不答，問姓氏里居，亦不答，乃疑為幽期密約，遲所歡而未至者，計可以挾制留也。邀至家少憩，堅不肯。強(qiáng)迫之同歸，柏酒粉團(tuán)，時猶未徹，遂使雜坐妻妹間，聯(lián)袂共飲。初甚靦腆，既而漸相調(diào)謔，媚態(tài)橫生，與其妻妹互勸酬。少年狂喜，稍露留宿之意，則微笑曰：緣蒙不棄，故暫借君家一卸妝，恐伙伴相待，不能久住。起解衣飾，卷束之，長揖徑行。乃社會中拉花者也--秋歌隊中作女妝者，俗謂之拉花，少年憤恚，追至門外欲與斗，鄰里聚問，有親見其強(qiáng)邀者，不能責(zé)以夜入人家；有親見其唱歌者，不能責(zé)以改妝戲婦女，竟哄笑而散。此真侮人反自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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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盧泰言，其舅氏某月夜坐院中棗樹下，見鄰女在墻上露半身，向之索棗，撲數(shù)十枚與之，女言今日始?xì)w寧，兄嫂皆往守瓜，父母已睡，因以手指墻下，梯斜盼而去。其舅會意，躡梯而登，料女甫下，必有幾橙在墻內(nèi)，伸足試踏，乃踏空墮溷中。女父兄聞聲趨視，大受捶楚，眾為哀懇乃免。然鄰女是日實未歸，方知為魅所戲也。前所記騎牛婦，尚農(nóng)家子先挑之，此則無因而至，可云無妄之災(zāi)。然使招之不往，魅亦何所施其技，仍謂之自取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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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芍亭言，有友嘗避暑一僧寺，禪室甚潔，而以板實其后窗。友置榻其下，一夕月明，枕旁有隙如指頂，似透微光，疑后為僧密室，穴紙覘之，乃一空園，為厝棺之所，意其間必有鬼，因側(cè)臥枕上，以一目就窺，夜半果有黑影仿佛，如人來往樹下，諦視粗能別男女，但眉目不了了，以耳就隙竊聽，終不聞?wù)Z聲。厝棺約數(shù)十，然所見鬼少僅三五，多不過十余，或久而漸散，或已入轉(zhuǎn)輪歟？如是者月余，不以告人，鬼亦竟未覺。一夕，見二鬼媟狎于樹后，距窗下繞七八尺，冶蕩之態(tài)更甚于人，不覺失聲笑，乃闃然滅跡。次夜再窺，不見一鬼矣。越數(shù)日寒熱大作，疑鬼為祟，乃徙居他寺。變幻如鬼，不免于意想之外，使人得見其陰私，十目十手，殆非虛語。然智出鬼上，而卒不免為鬼驅(qū)，察見淵魚者不祥，又是之謂矣。*****
大學(xué)士溫公鎮(zhèn)烏魯木齊日，軍屯報遣犯王某逃，緝捕無跡，久而微聞其本與一吳某皆閩人，同押解至哈密辟展間，王某道死，監(jiān)送臺軍不通閩語，不能別孰?yún)鞘胪?，吳某因言死者為吳，而自冒王某之名，來至配所?shù)月，伺隙潛遁，官府據(jù)哈密文牒，緝王不緝吳，故吳幸逃免。然事無左證，疑不能明，竟無從究詰。軍吏巴哈布因言，有賣絲者婦，甚有姿首，忽得奇疾，終日惟昏昏臥，而食則兼數(shù)人。如是兩載余，一日噭然長號，僵如尸厥，灌治竟夜，稍稍能言，自云魂為城隍判官所攝，逼為妾媵，而別攝一餓鬼附其形，至某日壽盡之期，冥牒拘召，判官又囑鬼役，別攝一餓鬼抵，餓鬼亦喜得轉(zhuǎn)生，愿為之代。迨城隍庭訊，乃察知偽狀，以判官鬼役付獄，遣我歸也。后判官塑像，無故自碎，此婦又兩年余乃終。計其復(fù)生至再死，與其得疾至復(fù)生，日數(shù)恰符，知以枉被掠奪，仍還其應(yīng)得之壽矣。然則移甲代乙，冥司亦有，所惜者此少城隍一訊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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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亭言，灤州民家，有狐據(jù)其倉中居，不甚為祟，或偶然拋擲磚瓦，盜竊飲食耳。后延術(shù)士劾治，殪數(shù)狐，且留符曰：再至則焚之，狐果移去。然時時幻形為其家婦女，夜出與鄰舍少年狎，甚乃幻其幼子形，與諸無賴同臥起，大播丑聲。民固弗知。一日至佛寺，聞禪室嬉笑聲，穴紙竊窺，乃其女與僧雜坐，憤甚。歸取刃，其女乃自內(nèi)室出，始悟為狐復(fù)仇，再延術(shù)士，術(shù)士曰：是已竄逸，莫知所之矣。夫狐魅小小擾人，事所恒有，可以不必治，即治亦罪不至死，遽駢誅之，實為己甚，其銜冤也固宜。雖有符可恃，狐不能再逞，而相報之巧，乃卒生于所備外。然則君子于小人，力不足勝，固遭反噬；即力足勝之，而機(jī)械潛伏，變端百出，其亦深可怖已。
*****嵩輔堂閣學(xué)言，海淀有貴家守墓者，偶見數(shù)犬逐一狐，毛血狼藉，意甚憫之，持杖擊犬散，提狐置室中，俟其蘇息，送至?xí)缫翱v之去。越數(shù)日，夜有女子款扉入，容華絕代。駭問所自來，再拜曰：身是狐女，昨遘大難，蒙君再生，今來為君拂枕席。守墓者度無惡意，因納之，往來狎昵兩月余，日漸瘵瘦，然愛之不疑也。一日方共寢，聞窗外呼曰：阿六賤婢，我養(yǎng)創(chuàng)甫愈，未即報恩，爾何得冒砶我名，魅郎君使病，脫有不諱，族黨中謂我負(fù)義，我何以自明。即知事出于爾，而郎君救我，我坐視其死，又何以自安。今偕姑姐來誅爾。女子驚起欲遁，業(yè)有數(shù)女排闥入，掊擊立斃。守墓者惑溺已久，痛惜恚忿，反斥此女無良，奪其所愛。此女反覆自陳，終不見省，且拔刃躍起，欲為彼女報冤，此女乃痛哭越墻去。守墓者后為人言之，猶恨恨也。此所謂忠而見謗，信而見疑也歟。*****
董曲江前輩言，有講學(xué)者，性乖僻，好以苛禮繩生徒。生徒苦之，然其人頗負(fù)端方名，不能詆其非也。塾后有小圃，一夕散步月下，見花間隱隱有人影，時積雨初晴，土垣微圮，疑為鄰里竊蔬者，迫而詰之，則一麗人匿樹后，跪答曰：身是狐女，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來折花，不虞為公所見，乞曲恕。言詞柔婉，顧盼間百媚俱生，講學(xué)者惑之，挑與語，宛轉(zhuǎn)相就。且云妾能隱形，往來無跡。即有人在側(cè)，亦不睹，不至為生徒知也。因相燕昵，比天欲曉，講學(xué)者促之行，曰：外有人聲，我自能從窗隙去，公無慮。俄曉日滿窗，執(zhí)經(jīng)者麇至，女仍垂帳偃臥，講學(xué)者心搖搖，然尚冀人不見。忽外言某媼來迓女，女披衣徑出，坐皋比上理鬢訖，斂衽謝曰：未攜妝具，且歸梳沐，暇日再來訪，索昨夕纏頭錦耳。乃里中新來角妓，諸生徒賄使為此也。講學(xué)者大沮，生徒課畢歸早餐，已自負(fù)衣裝遁矣。外有余必中不足，豈不信乎？*****
曲江又言，濟(jì)南有貴公子，妾與妻相繼歿，一日，獨坐荷亭，似睡非睡，恍惚若見其亡姬，素所憐愛，即亦不畏，問何以能返，曰：鬼有地界，土神禁不許闌入，今日明日，值娘子誦經(jīng)期，連放焰口，得來領(lǐng)法食也。問娘子來否，曰：娘子獄事未竟，安得自來。問施食無蓋于亡者，作焰口何益，曰：天心仁愛，佛法慈悲，賑人者佛天喜，賑鬼者佛天亦喜，是為亡者資冥福，非為其自來食也。問泉下況味何似，曰：墮女身者妾夙業(yè)，充下陳者君夙緣，業(yè)緣俱滿，靜待轉(zhuǎn)輪，亦無大苦樂，但乏一小婢供驅(qū)使，君能為焚一偶人乎？懵騰而醒，姑信其有，為作偶人焚之，次夕見夢，則一小婢相隨矣。夫束芻縛竹，剪紙裂繒，假合成質(zhì)，何亦通靈？蓋精氣摶結(jié)，萬物成形，形不虛立，秉氣含精，雖久而腐朽，猶砽蠕以化，芝菌以蒸，故人之精氣未散者為鬼，布帛之精氣，鬼之衣服亦如生。其于物也，既有其質(zhì)，精氣斯凝。以質(zhì)為范，象肖以成，火化其渣滓，不化其菁英。故體為灰燼，而神聚幽冥，如人殂謝，魄降而魂升。夏作明器，殷周相承，圣人所以知鬼神之情也。若夫金洗春條，未砿佳城，殯宮寥寂，彳亍夜行，投畀炎火，微聞咿嚶。是則衰氣所召，妖以人興，抑或他物之所憑矣。（有樊媼者在東光見有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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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穎運(yùn)使言，昔官敘永同知時，由成都回署，偶遇茂林，停輿小憩，遙見萬峰之頂，似有人家，而削立千仞，實非人跡所到。適攜西洋遠(yuǎn)鏡，試以窺之，見草屋三楹，向陽啟戶，有老翁倚松立，一幼女坐檐下，手有所持，似俯首縫補(bǔ)，柱屋似有對聯(lián)，望不了了，俄云氣磣郁，遂不復(fù)睹，后重過其地，林麓依然。再以遠(yuǎn)鏡窺之，空山而已。其仙靈之宅，誤為人見，遂更移居歟。*****
潘南田畫有逸氣，而性情孤峭，使酒罵座，落落然不合于時。偶為余作梅花橫幅，余題一絕曰：水邊籬落影橫斜，曾在孤山處士家，只怪硂枝蟠似鐵，風(fēng)流畢竟讓桃花。蓋戲之也，后余從軍塞外，侍姬輩嫌其敝黯，竟以桃花一幅易之。然則細(xì)瑣之事，亦似皆前定矣。*****
青縣王恩溥，先祖母張?zhí)蛉巳槟笇O也，一日，自興濟(jì)夜歸，月明如晝，見大樹下數(shù)人聚飲，杯盤狼藉，一少年邀之入座，一老翁嗔語少年曰：素不相知，勿惡作劇。又正色謂恩溥曰：君宜速去，我輩非人，恐小兒等于君不利。恩溥大怖，狼狽奔走，得至家，殆無氣以動。后于親串家作吊，突見是翁，驚仆欲絕，惟連呼鬼鬼，老翁笑掖之起，曰：仆耽曲蘗，日恒不足，前值月夜，荷鄰里相邀，酒已無多，遇君適至，恐增一客則不滿枯腸，故詭語遣君，君乃竟以為真耶？賓客滿堂，莫不絕倒。中一客目擊此事，恒向人說之。偶夜過廢祠，見數(shù)人轟飲，亦邀入座，覺酒味有異，心方疑訝，乃為群鬼擠入深淖，化磷火熒熒散。東方漸白，有耕者救之乃出。緣此膽破，翻疑恩溥所見為真鬼。后途遇此翁，竟不敢接談。此表兄張自修所說。戴君恩詔則曰：實有此事，而所傳殊倒置，乃此客先遇鬼，而恩溥聞之，偶夜過某村，值一多年未晤之友，邀之共飲，疑其已死，絕裾奔逃。后相晤于姻家，大遭詬誶也。二說未審孰是，然由張所說，知不可偶經(jīng)一事，遂謂事事皆然，致失于誤信；由戴所說，知亦不可偶經(jīng)一事，遂謂事事皆然，反敗于多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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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崖言，一老儒家有狐，居其空倉中，三四十年未嘗為祟。恒與人對語，亦頗知書，或邀之飲亦肯出，但不見其形耳。老儒歿后，其子亦諸生，與狐酬酢如其父，狐不甚答，久乃漸肆擾。生故設(shè)帳于家，而兼為人作訟牒，凡所批課文，皆不遺失，凡作訟牒，則甫具草，輒碎裂，或從手中掣其筆，凡修脯所入，毫厘不失，凡刀筆所得，雖扃鎖嚴(yán)密，輒盜去；凡學(xué)子出入，皆無所見，凡訟者至，或瓦石擊頭面流血，或檐際作人語，對眾發(fā)其陰謀。生苦之，延道士劾治，登壇召將，攝狐至，狐侃侃辨曰：其父不以異類視我，與我交至厚，我亦不以異類自外，視其父如兄弟；今其子自墮家聲，作種種惡業(yè)，不隕身不止。我不忍坐視，故撓之使改圖，所攫金皆埋其父墓中，將待其傾覆，周其妻子，實無他腸。不虞煉師之見譴，生死惟命。道士蹶然下座，三揖而握手曰：使我亡友有此子，吾不能也。微我不能，恐能者千百無一二，此舉乃出爾曹乎？不別主人，太息徑去。其子愧不自容，誓輟是業(yè)，竟得考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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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丙辰丁已間，戶部員外郎長公泰，有仆婦年二十余，中風(fēng)昏眩，氣奄奄如縷，至夜而絕，次日方為營棺斂，手足忽動，漸能屈伸，俄起坐，問此何處。眾以為猶譫語也，既而環(huán)視室中，意若省悟，喟然者數(shù)四，默默無語，從此病頓愈。然察其語音行步，皆似男子，亦不能自梳沐，見其夫若不相識。覺有異，細(xì)詰其由，始自言本男子，數(shù)日前死，魂至冥司，主者檢算未盡，然當(dāng)謫為女身，命借此婦尸復(fù)生，覺倏如睡去，倏如夢醒，則已臥板榻上矣。問其姓名里貫，堅不肯言，惟曰：事已至此，何必更為前世辱。遂不窮究。初不肯與仆同寢，后無詞可拒，乃曲從，然每一薦枕，輒飲泣至?xí)浴；蚋`聞其自語曰：讀書二十年，作官三十余年，乃忍恥受奴子辱耶？其夫又嘗聞囈語曰：積金徒供兒輩樂，多亦何為。呼醒問之，則曰未言，知其深諱，亦姑置之。長公惡言神怪事，禁家人勿傳，故事不甚彰。然亦頗有知之者，越三載余，終郁郁病死，訖不知其為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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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師裘文達(dá)公言，有郭生剛直負(fù)氣，偶中秋燕集，與朋友論鬼神，自云不畏，眾請宿某兇宅以驗之，郭慨然仗劍往。宅約數(shù)十間，秋草滿庭，荒蕪蒙翳，扃戶獨坐，寂無見聞。四鼓后，有人當(dāng)戶立，郭奮劍欲起，其人揮袖一拂，覺口噤體僵，有如夢魘，然心目仍了了，其人磬折致詞曰：君固豪士，為人所激因至此。好勝者常情，亦不怪君，既蒙枉顧，本應(yīng)稍盡賓主意，然今日佳節(jié)，眷屬皆出賞月，禮別內(nèi)外，實不欲公見，公又夜深無所歸，今籌一策，擬請君入甕，幸君勿嗔，觴酒豆肉，聊以破悶，亦幸勿見棄。遂有數(shù)人舁郭置大荷缸中，上覆方桌，壓以巨石。俄隔缸笑語雜盢，約男婦數(shù)十，呼酒行炙，一一可辨，忽覺酒香觸鼻，暗中摸索，有壺一杯一小盤四，橫閣象箸二，方苦饑渴，且姑飲啖。復(fù)有數(shù)童子繞缸唱艷歌，有人扣缸語曰：主人命娛賓也，亦靡靡可聽。良久又扣缸語曰：郭君勿罪，大眾皆醉，不能舉巨石，君且姑耐，貴友行至矣。語訖遂寂，次日，眾見門不啟，疑有變，逾垣而入，郭聞人聲，在缸內(nèi)大號，眾竭力移石，乃闖然出，述所見聞，莫不拊掌。視缸中器具，似皆己物，還家訊問，則昨夕家燕，并酒肴失之，方詬誶大索也。此魅可云狡獪矣。然聞之，使人笑不使人怒，當(dāng)出甕時，雖郭生亦自啞然也。真惡作劇哉。余容若曰：是猶玩弄為戲也，曩客秦隴間，聞有少年，隨塾師讀書山寺，相傳寺樓有魅，時出媚人，私念狐女必絕艷，每夕詣樓外禱以媟詞，冀有所遇。一夜徘徊樹下，見小鬟招手，心知狐女至，躍然相就。小鬟悄語曰：君是解人，不煩絮說，娘子甚悅君，然此何等事，乃公然致祝，主人怒君甚，以君貴人，不敢祟，惟約束娘子頗嚴(yán)，今夜幸他出，娘子使來私招君，君宜速往。少年隨之行，覺深閨曲硁，都非寺內(nèi)舊門徑，至一房，朱眔半開，雖無燈，隱隱見床帳，小鬟曰：娘子初會，覺靦腆，已臥帳內(nèi)，君第解衣，徑登榻，無出一言，恐他婢聞也。語訖徑去，少年喜不自禁，遽揭其被，擁于懷而接唇，忽其人驚起大呼。卻立愕視，則室廬皆不見，乃塾師睡檐下乘涼也，塾師怒，大施夏楚，不得已吐實，竟遭斥逐。此乃真惡作劇矣。文達(dá)公曰：郭生恃客氣，故僅為魅侮；此生懷邪心，故竟為魅陷。二生各自取耳，豈魅有善惡哉。*****李村有農(nóng)家婦，每早晚出馌，輒見女子隨左右，問同行者則不見，意大恐怖，后乃漸隨至家，然恒在院中，或在墻隅，不入寢室。婦逼視即卻走，婦返即仍前，知為冤對，因遙問之。女子曰：汝前生與我皆貴家妾，汝妒我寵，以奸盜誣我，致幽死，今來取償。詎汝今生事姑孝，恒為善神所護(hù)，我不能近，故日日相隨，揆度事勢，萬萬無可相報理，汝倘作道場度我，我得轉(zhuǎn)輪，即亦解冤矣。婦辭以貧女子，曰：汝貧非虛語，能發(fā)念誦佛號萬聲，亦可度我。問此安得能度鬼，曰：常人誦佛號，佛不聞也。特念念如對佛，自攝此心而已。若忠臣孝子，誠感神明，一誦佛號，則聲聞三界，故其力與經(jīng)懺等。汝是孝婦，知必應(yīng)也。婦如所說，發(fā)念持誦，每誦一聲，則見女子一拜，至滿萬聲，女子不見矣。此事故老時說之，知篤志事親，勝信心禮佛。
*****又聞洼東有劉某者，母愛其幼弟，劉愛弟更甚于母，弟嬰痼疾，母憂之廢寢食，劉經(jīng)營療治，至鬻其子供醫(yī)藥，嘗語妻曰：弟不救，則母可慮，毋寧我死耳。妻感之，鬻及硃衣，無怨言。弟病篤，劉夫婦晝夜泣守，有丐者，夜棲土神祠，聞鬼語曰：劉某夫婦輪守其弟，神光照爍，猝不能入，有違冥限，奈何？土神曰：兵家聲東而擊西，汝知之乎？次日，其母灶下卒中惡，夫婦奔視，母蘇而弟已絕矣。蓋鬼以計取之也。后夫婦并年八十余乃卒，奴子劉琪之女，嫁于洼東，言聞諸故老，曰：劉自奉母以外，諸事蠢蠢如一牛，有告以某忤其母者，劉掉頭曰：世寧有是人，人寧有是事，汝毋造言！其癡多類此，傳以為笑，不知乃天性純摯，直以盡孝為自然，故有是疑耳！元人王彥章墓詩曰：誰信人間有馮道，即此意矣。
*****景少司馬介茲，官翰林時，齋宿清秘堂--此因乾隆甲子，御題集賢清秘額，因相沿稱之，實無此堂名。積雨初晴，微月未上，獨坐廊下，聞瀛洲亭中語曰：今日樓上看西山，知杜紫微雨余山態(tài)活句，真神來之筆。一人曰：此句佳在活字，又佳在態(tài)字烘出活字，若作山色、山翠，則興象俱減矣。疑為博晰之等尚未睡，納涼池上，呼之不應(yīng)，推戶視之，闃無人跡。次日以告晰之，晰之笑曰：翰林院鬼，故應(yīng)作是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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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家能奪舍，道家能換形，奪舍者托孕婦而轉(zhuǎn)生，換形者血氣已衰，大丹未就，則借一壯盛之軀與之互易也。狐亦能之。族兄次辰云：有張仲深者，與狐友，偶問其修道之術(shù)，狐言初煉幻形，道漸深則煉蛻形，蛻形之后，則可以換形。凡人癡者忽黠，黠者忽顛，與初不學(xué)仙，而忽好服餌導(dǎo)引，人怪其性情變常，不知皆魂氣已離，狐附其體而生也。然既換人形，即歸人道，不復(fù)能幻化飛騰，由是而精進(jìn)，則與人之修仙同，其證果較易，或聲色貨利，嗜欲牽纏，則與人之惑溺同。其墮輪回亦易。故非道力堅定，多不敢輕涉世緣，恐浸淫而不自覺也。其言似亦近理，然則人欲之險，其可畏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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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介如言，嘗因中暑眩瞀，覺忽至?xí)缫爸?，涼風(fēng)颯然，意甚爽適，然四顧無行，跡莫知所向，遙見數(shù)十人前行，姑往隨之。至一公署，亦姑隨入，見殿閣宏敞，左右皆長廊，吏役奔走如大官將坐衙狀。中一吏突握其手曰：君何到此？視之，乃亡友張恒照。悟為冥司，因告以失路狀，張曰：生魂誤至，往往有此，王見之亦不罪，然未免多一詰問，不如且坐我廊屋，俟放衙，送君返，我亦欲略問家事也。入坐未幾，王已升座，自窗隙竊窺，見同來數(shù)十人，以次庭訊，語不甚了了，惟一人昂首爭辯，似不服罪，王舉袂一揮，殿左忽現(xiàn)大圓鏡，圍約丈余，鏡中現(xiàn)一女子反縛受鞭像，俄似電光一瞥，又現(xiàn)一女子忍淚橫陳像，其人叩顙曰：伏矣。即曳去。良久放衙，張就問子孫近狀，朱略道一二，張揮手曰：勿再言，徒亂人意。因問頃所見者業(yè)鏡耶？曰：是也。問影必肖形，今無形而現(xiàn)影，何也？曰：人鏡照形，神鏡照心，人作一事，心皆自知，既已自知，即心有此事，心有此事，即心有此事之象，故一照而畢現(xiàn)也。若無心作過，本不自知，則照亦不見，心無是事，即無是象耳。冥司斷獄，惟以有心無心別善惡，君其識之。又問神鏡何以能照心，曰：心不可見，緣物以形，體魂已離，存者性靈，神識不滅，如燈熒熒，外光無翳，內(nèi)光虛明，內(nèi)外瑩澈，故纖芥必呈也。語訖，遽曳之行，覺此身忽高忽下，如隨風(fēng)敗籜，倏然驚醒，則已臥榻上矣。此事在甲子七月，怪其鄉(xiāng)試后期至，乃具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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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光馬節(jié)婦，余妻黨也，年未二十而寡，無翁姑兄弟，亦無子女，艱難困苦，坐臥一破屋中，以浣濯縫紉自給。至鬻釜以易粟，而拾破瓦盆以代釜，年八十余乃終。余嘗序馬氏家乘，然其夫之名字，與母之族氏，則忘之久矣。相傳其十一二，時隨母至外家，故有狐，夜擲瓦石擊其窗，聞屋上厲聲曰：此有貴人，汝輩勿取死。然竟以民婦終。殆孟子所謂天爵歟？先師李又聃先生與同里，嘗為作詩曰：早歲吟黃鵠，顛連四十春，懷貞心比鐵，完節(jié)鬢如銀，慷慨期千古，凋零剩一身，幾番經(jīng)坎坷，此念未緇磷。（即婦初寡時，尚存田數(shù)畝，有欲迫之嫁者，侵凌至盡）震撼驚風(fēng)雨，扌為呵賴鬼神，（一歲霖雨經(jīng)旬，鄰屋新造者皆圮，節(jié)婦一破屋，支柱欹斜得無恙）天原常佑善，人竟不憐貧，稍覺親朋少，羞為乞索頻，一家徒四壁，九食度三旬，絕粒腸空轉(zhuǎn)，傭針手盡皴，有薪皆掃葉，無甑可生塵，黧面真如鵠，懸衣半似鶉，遮門才破薦（屋扉破碎不能葺，以破薦代扉者十余年），藉草是華茵，祗自甘饑凍，翻嫌話苦辛，偷兒嗤餓鬼（夜有盜過節(jié)婦屋上，節(jié)婦呼問，盜大笑曰：吾何至進(jìn)妝餓鬼家），女伴笑癡人（有同巷貧婦再醮富室，歸寧時華服，過節(jié)婦曰：看我享用，汝豈非大癡也），生死心無改，存亡理亦均，喧闐憑燕雀，堅勁自松筠，伊我欽賢淑，多年共里砢，不辭歌詠拙，取表性情真，公議存鄉(xiāng)校，廷評待史臣，他時邀紫誥，光映九河濱。蓋先生壬申公車，主余家時所作。故僅云顛連四十春。詩格絕類香山，敬錄于此，一以昭節(jié)婦之賢，一以存先師之遺墨也。后外舅周箓馬公見此詩，遂割腴田三百畝，為節(jié)婦立嗣，且為請旌，或亦諷諭之力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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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從軍西域時，草奏草檄，日不暇給，遂不復(fù)吟詠，或得一聯(lián)一句，亦境過輒忘。烏魯木齊雜詩百六十首，皆歸途追憶而成，非當(dāng)日作也。一日功加毛副戎，自述生平，悵懷今昔，偶為賦一絕句，曰：雄心老去漸頹唐，醉臥將軍古戰(zhàn)場，半夜醒來吹鐵笛，滿天明月滿林霜。毛不解詩，余亦不復(fù)存稿。后同年楊君逢元過訪，偶話及之。不知何日楊君登城北關(guān)帝祠樓，戲書于壁，不署姓名。適有道士經(jīng)過，遂傳為仙筆，余畏人乞詩，楊君畏人乞書，皆不肯自言，人又微知余能詩不能書，楊君能書不能詩，亦遂不疑及，竟幾于流為丹青，迨余辛卯還京祖餞，于是始對眾言之，乃爽然若失。昔南宋閩人林外題詞于西湖，誤傳仙筆，元王黃華詩刻于山西者，后摹刻于滇南，亦誤傳仙筆，然則諸書所謂仙詩者，此類多矣。*****
圖裕齋前輩言，有選人游釣魚臺，時西頂社會，游女如織，薄暮車馬漸稀，一女子左抱小兒，右持鼗鼓，裊裊來。見選人，舉鼗一搖，選人一笑，女子亦一笑。選人故狡黠，揣女子裝束類貴家，而抱子獨行，又似村婦，蹤跡詭異，疑為狐魅，因逐之絮談，女子微露夫亡之幼意，選人笑語之曰：毋多言，我知爾，亦不懼爾，然我貧，聞爾輩能致財，若能贍我，我即從爾去。女子亦笑曰：然則同歸耳。至其家屋，不甚宏壯，而頗華潔，亦有父母姑姐妹，彼此意會，不復(fù)話氏族，惟獻(xiàn)酬款洽而已。酒闌就宿，備極燕婉，次日入城，攜小奴及眂被往，頗相安。惟女子冶蕩無度，奔命殆疲，又漸使拂枕簟，侍梳沐，理衣裳，司灑掃，至于煙筒茗碗之役，亦遣執(zhí)之。久而其姑若姐妹，皆調(diào)謔指揮視如僮婢，選人耽其色，利其財，不能拒也。一旦，使滌廁硄，選人不肯，女子慍曰：事事隨汝意，此乃不隨我意耶？諸女亦助之誚責(zé)，由此漸相忤。既而每夜出不歸，云親戚留宿，又時有客至，皆曰中表，日嬉笑燕飲，或琵琶度曲，而禁選人勿至前。選人恚憤，女子亦怒，且笑曰：不如是，金帛從何來？使我謝客易，然一家三十口，須汝供給，汝能之耶？選人知不可留，攜小奴入京，僦住屋。次日再至，則荒煙蔓草，無復(fù)人居，并衣裝不知所往矣。選人本攜數(shù)百金，善治生，衣頗襤縷，忽被服華楚，皆怪之，具言贅婿狀，人亦不疑。俄又襤縷，諱不自言，后小奴私泄其事，人乃知之。曹慕堂宗丞曰：此魅竊逃，猶有人理，吾所見有甚于此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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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強(qiáng)張公令譽(yù)，康熙丁酉舉人，劉景南之婦翁也。言有選人納一姬，聘幣頗輕，惟言其母愛女甚，每月當(dāng)十五日在寓，十五日歸寧，悅其色美而值廉，竟曲從之。后一選人納姬，約亦如是，選人初不肯，則舉此選人為例，詢訪信然，亦曲從之。二人本同年，一日話及，前選人忽省曰：君家阿嬌，歸寧上半月耶？下半月耶？曰：下半月，前選人大悟，忽引入內(nèi)室視之，果一人也。蓋其初鬻之時，已預(yù)留再鬻地矣。張公淳實君子，度必?zé)o妄言，惟是京師鬻女之家，雖變幻萬狀，亦必欺以其方，故其術(shù)一時不遽敗，若月月克日歸寧，已不近事理，又不時往來于兩家，豈人不能聞，是必敗之道。狡黠者斷不出此，或傳聞失實，張公誤聽之歟？然紫陌看花，動多迷路，其造作是語，固亦不為無因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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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雷言，李華麓在京，以五百金納一姬，會以他事詣天津，還京之日，途遇一友，下車為禮，遙見姬與二媒媼同車馳過，大駭愕，而姬若弗見華麓者，恐誤認(rèn)思所衣繡衫，又己所新制，益懷疑，草草話別，至家則姬故在。一見即問爾先至耶？媒媼又將爾嫁何處？姬倉皇不知所對，乃怒，遣家僮呼父母來領(lǐng)女，父母狼狽至，其妹聞姐有變，亦同來，入門則宛然車中女，其繡衫乃借于姐者，尚未脫。蓋少其姐一歲，容貌略相似也。華麓方跳踉如皉虎，見之省悟，嗒然無一語。父母固詰相召意，乃述誤認(rèn)之故，深自引愆。父母亦具述方鬻次女，借衣隨媒媼同往事。問價幾何，曰：三百金未允也。華麓囅然，急開篋取五百金，置幾上曰：與其姐同價，可乎？頃刻議定，留不遣歸，即是夕同衾焉。風(fēng)水相遭，無心湊合，此亦可謂佳話矣。*****
劉東堂言，狂生某者，性悖妄，詆訾今古，高自位置。有指摘其詩文一字者，銜之次骨，或至相毆。值河間歲試，同寓十?dāng)?shù)人，或相識，或不相識，夏夜散坐庭院納涼，狂生縱意高談，眾畏其唇吻，皆緘口不答。惟樹后坐一人，抗詞與辯，連抵其隙，理屈詞窮，怒問子為誰，暗中應(yīng)曰：仆焦王相也，河間之宿儒。駭問子不久死耶？笑應(yīng)曰：仆如不死，敢捋虎須耶？狂生跳擲叫號，繞墻尋覓，惟聞笑聲吃吃，或在木桫，或在檐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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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洪緒言，鄚州筑堤時，有少婦抱衣袱行堤上，力若不勝，就柳下暫息。時傭作數(shù)十人亦散憩樹下，少婦言歸自母家，惟幼弟控一驢相送，驢驚墜地，弟入秫田，驢自辰至午尚未返，不得已沿堤自行。家去此西北四五里，誰能抱袱送我，當(dāng)謝百錢。一少年私念此可挑，不然亦得謝，乃隨往。一路與調(diào)謔，不甚答，亦不甚拒，行三四里，突七八人要于路曰：何物狂且，敢覬覦我家婦女，共執(zhí)縛捶楚。皆曰送官徒涉訟，不如埋之。少婦又述其謔語，益無可辯，惟再三哀祈。一人曰：姑貰爾，然須罰掘開此塍，盡泄其積水。授以一鍤，坐守促之，掘至夜半，水道乃通。諸人亦不見。環(huán)視四面，蘆葦叢生，杳無村落，疑狐穴被水，誘此人浚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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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齊諧，即子不語之改名，載雄雞卵事，今乃知竟實有之。其大如指，頂形似閩中落花生，不能正圓，外有斑點，向日映之，其中深紅如琥珀，以點目眚甚效。德少司空成，汪副憲承霈，皆嘗以是物合藥。然不易得，一枚可以值十金。阿少司農(nóng)迪斯曰：是雖罕睹，實亦人力所為。以肥壯雄雞閉籠中，縱群雌繞籠外，使相近，而不能相接，久而精氣摶結(jié)，自能成卵。此亦理所宜然，然雞秉巽風(fēng)之氣，故食之發(fā)瘡毒，其卵以盛陽不泄，郁積而成，自必蘊(yùn)熱，不知何以反明目。又本草之所不載，醫(yī)經(jīng)之所未言，何以知其能明目，此則莫明其故矣。汪副憲曰：有以蛇卵售欺者，但映日不紅，即為偽托。亦不可不知也。*****
沈媼言：里有趙三者，與母俱傭于郭氏，母歿后年余，一夕，似夢非夢，聞母語曰：明日大雪，墻頭當(dāng)凍死一雞，主人必與爾，爾慎勿食。我嘗盜主人三百錢，冥司判為雞，以償今生，卵足數(shù)而去也。次日，果如所言。趙三不肯食，泣而埋之。反覆窮詰，始吐其實，此數(shù)年內(nèi)事也。然則世之供車騎受屠煮者，必有前因焉。人不知耳，此輩之狡黠攘竊者，亦必有后果焉，人不思耳。*****
余十一二歲時，聞從叔燦若公言：里有齊某者，以罪戍黑龍江，歿數(shù)年矣。其子稍長，欲歸其骨，而貧不能往，恒蹙然如抱深憂。一日，偶得豆數(shù)升，乃屑以為末，水摶成丸，衣以赭土，詐為賣藥者以往，姑以紿取數(shù)文錢供口食耳。乃沿途買其藥者，雖危癥亦立愈。轉(zhuǎn)相告語，頗得善價，竟藉是達(dá)戍所，得父骨以篋負(fù)歸。歸途于窩集遇三盜，急棄其資斧，負(fù)篋奔。盜追及，開篋見骨，怪問其故，涕泣陳述，共憫而釋之，轉(zhuǎn)贈以金。方拜謝間，一盜忽擗砞大慟曰：此人孱弱如是，尚數(shù)千里外求父骨，我堂堂丈夫，自命豪杰，顧及不能耶？諸君好住，吾今往肅州矣。語訖，揮手西行，其徒呼使別妻子，終不反顧。蓋所感者深矣，惜人往風(fēng)微，無傳于世，余作灤陽消夏錄諸書，亦竟忘之。癸丑三月三日，宿海淀直廬，偶然憶及，因錄以補(bǔ)志乘之遺，儻亦潛德未彰，幽靈不泯，有以默啟余衷乎？*****李蟠木言，其鄉(xiāng)有灌園叟，年六十余矣，與客作數(shù)人同屋寢，忽聞其啞啞作顫，聲又呢呢作媚語，呼之不應(yīng)。一夕，燈未盡，見其布衾蠕蠕掀簸，如有人交接者。問之亦不言，既而白晝或忽趨僻處，或無故閉門，怪而覘之，輒有瓦石飛擊。人方知其為魅所據(jù)，久之不能自諱，言初見一少年至園中，似曾相識，而不能記憶，邀之坐，問所自來，少年言有一事告君，祈君勿拒，君四世前與我為密友，后忽藉胥魁勢豪奪我田，我訴官，反遭笞，郁結(jié)以死，盄于冥官，主者以契交隙末，當(dāng)以歡喜解冤，判君為我婦二十年，不意我以業(yè)重，遽墮狐身，尚有四年未了。比我煉形成道，君以再入輪回，轉(zhuǎn)生今世，前因雖昧，舊債難消，夙命牽纏，遇于此地，業(yè)緣湊合，不能待君再墮女身，便乞相償，完此因果。我方駭怪，彼遽噓我以氣，惘惘然如醉如夢，已受其污，自是日必一兩至，去后亦自悔恨，然來時又帖然意肯，竟自忘為老翁，不知其何以故也。一夜，初聞狎昵聲，漸聞呻吟聲，漸聞悄悄乞緩聲，漸聞切切求免聲，至雞鳴后，乃噭然失聲，突梁上大笑曰：此足抵笞三十矣。自是遂不至。后葺治草屋，見梁上皆白粉所畫圈，十圈為一行，數(shù)之，得一千四百四十，正合四年之日數(shù)。乃知為所記淫籌，計其來去，不滿四年，殆以一度抵一日矣?；蛟唬菏呛拇僳牛试焖寡?。然狐之媚人，悅其色，攝其精耳，雞皮鶴發(fā)，有何色之可悅，有何精之可攝。其非相媚也明甚。且以扶杖之年，講分桃之好，逆來順受，亦太不情。其為身異性存，夙根未泯，自然相就，如磁引針，亦明甚。狐之所云殆非虛語，然則怨毒糾結(jié)，變端百出，至三生之后而未已，其亦慎勿造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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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李秀升言，其鄉(xiāng)有少年山行，遇少婦獨騎一驢，紅裙藍(lán)帔，貌頗嫻雅，屢以目側(cè)睨。少年故謹(jǐn)厚，慮或招嫌，恒在其后數(shù)十步，挽首未嘗一視。至林谷深處，婦忽按轡不行，待其追及，語之曰：君秉心端正，大不易得，我不欲害君，此非往某處路，君誤隨行，可于某樹下繞向某方，斜行三四里，即得路矣。語訖，自驢背一躍，直上木杪，其身漸漸長丈余，俄風(fēng)起葉飛，瞥然已逝。再視其驢，乃一狐也。少年悸幾失魂，殆飛天野叉之類歟？使稍與狎昵，不知作何變怪矣。*****
癸丑會試，陜西一舉子，于號舍遇鬼，驟發(fā)狂疾，眾掖出歸寓，鬼亦隨出，自以首觸壁，皮骨皆破，避至外城，鬼又隨至，卒以刃自刺死。未死間手書片紙，付其友，乃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八字。雖不知所為何事，其為冤報則鑿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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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皮郝子明言，有士人讀書僧寺，偶便旋于空院，忽有飛瓦擊其背，俄聞屋中語曰：汝輩能見人，人則不能見汝輩，不自引避，反嗔人耶？方駭愕間，屋內(nèi)又語曰：小婢無禮，當(dāng)即笞之，先生勿介意，然空屋多我輩所居，先生凡遇此等處，宜面墻便旋，勿對門窗，則兩無觸忤矣。此狐可謂能克己。余嘗謂僮仆吏役，與人爭角而不勝，其長恒引以為辱，世態(tài)類然。夫天下至可恥者，莫過于悖理，不問理之曲直，而務(wù)求我所隸屬，人不能犯以為榮，果足為榮也耶？昔有屬官私其胥魁，百計袒護(hù)，余戲語之曰：吾儕身后，當(dāng)各有碑志一篇，使蓋棺論定，撰文者奮筆書曰：公秉正不阿，于所屬吏役，犯法者一無假借，人必以為榮。諒君亦以為榮也。又或奮筆書曰：公平生喜庇吏役，雖受賕砠法，亦一一曲為諱匿，人必以為辱，諒君亦以為辱也。何此時乃以辱為榮，以榮為辱耶？先師董文恪曰：凡事不可載入行狀，即斷斷不可為。斯言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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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鷺川言--侍氏未詳所出，疑本侍其氏，明洪武中，凡復(fù)姓皆令去一字，因為侍氏也--有賈于淮上者，偶行曲巷，見一女姿色明艷，殆類天人，私訪其近鄰，曰：新來未匝月，只老母攜婢數(shù)人同居，未知為何許人也。賈因賂媒媼覘之，其母言杭州金姓，同一子一女往依其婿，不幸子遘疾，卒于舟，二仆又乘隙竊貲逃，煢煢孤砡，懼遭強(qiáng)暴，不得已稅屋權(quán)住，此待親屬來迎，尚未知其肯來否。語訖泣下，媒舔以既無所歸，又無地主，將來作何究竟，有女如是，何不于此地求佳婿，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幣，但弱女嬌養(yǎng)久，亦不欲草草，有能制衣飾奩具，約值千金者，我即許之。所辦仍是渠家物，我惟至彼一閱視，不取纖芥歸也。媒以告賈，賈私計良得，旬日內(nèi)趣辦金珠錦繡，殫極華美，一切器用，亦事事精好。先親迎一日，邀母來觀，意甚愜足。次日，簫鼓至門，乃堅閉不啟。候至數(shù)刻，呼亦不應(yīng)，詢問鄰舍，又未見其移居，不得已矴墻入視，則闃無一人，遍索諸室，惟破床堆髑髏數(shù)具，乃知其非人，回視家中，一物不失，然無所用之，重鬻僅能得半價，懊喪不出者數(shù)月，意莫測此魅何所取?；蛟唬瑚缺緹o意惑賈，賈妄生窺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戲弄之，是于理當(dāng)然。或又曰：賈富而慳，心計可以析秋毫，犯鬼神之忌，故魅以美色顛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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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志載，隴西李生左乳患癰，一日癰潰，有雉自乳飛出，不知所之。聞奇錄載，崔堯封外甥李言吉，左目患瘤，剖之有黃雀鳴噪而去。其事皆不可以理解。札閣學(xué)郎阿，親見其親串家小婢，項上生瘡，瘡中出一白蝙蝠。知唐人記二事非虛，豈但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哉。
*****曹慕堂宗丞，有乩仙所畫醉鐘馗圖，余題以二絕句曰：一夢荒唐事有無，吳生粉本幾臨摹，紛紛畫手多新樣，又道先生是酒徒，午日家家蒲酒香，終南進(jìn)士亦壺觴，太平時節(jié)無妖癘，任爾閑游到醉鄉(xiāng)。畫者題者，均弄筆狡獪而已。一日午睡初醒，聽窗外婢媼悄語說鬼，有王媼家在西山，言曾月夕守瓜田，遙見雙燈自林外冉冉來，人語嘈雜，乃一大鬼醉欲倒，諸小鬼掖之踉蹌行，安知非醉鐘馗乎？天地之大，無所不有，隨意畫一人，往往遇一人與之肖，隨意命一名，往往有一人與之同，無心暗合，是即化工之自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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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魏環(huán)極先生嘗讀書山寺，凡筆墨幾榻之類，不待拂拭，自然無塵。初不為意，后稍稍怪之，一日晚歸，門尚未啟，聞室中窸窣有聲，從隙竊覘，見一人方整飭書案，驟入掩之，其人瞥穿后窗去。急呼令近，其人遂拱立窗外，意甚恭謹(jǐn)，問汝何怪，磬折對曰：某狐之習(xí)儒者也，以公正人，不敢近，然私敬公，故日日竊執(zhí)仆隸役，幸公勿訝。先生隔窗與語，甚有理致。自是雖不敢入室，然遇先生不甚避。先生亦時時與言。一日偶問，汝視我能作圣賢乎？曰：公所講者道學(xué)，與圣賢各一事也。圣賢依乎中庸，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xué)求實用；道學(xué)則務(wù)語精微，先理氣，后彝倫，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別。圣賢之于人有是非心，無彼我心，有誘導(dǎo)心，無苛刻心；道學(xué)則各立門戶，不能不爭，既已相爭，不能不巧詆以求勝，以是意見，生種種作用，遂不盡可令孔孟見矣。公剛大之氣，正直之情，實可質(zhì)鬼神而不愧，所以敬公者在此。公率其本性，為圣為賢亦在此。若公所講，則固各自一事，非下愚之所知也。公默然遣之，后以語門人曰：是蓋因明季黨禍，有激而言，非篤論也。然其抉摘情偽，固可警世之講學(xué)者。
*****滄州南一寺臨河干，山門圮于河，二石獸并沉焉。閱十余歲，僧募金重修，求二石獸于水中，竟不可得。以為順流下矣，棹數(shù)小舟，曳鐵鈀尋十余里，無跡。一講學(xué)家設(shè)帳寺中，聞之笑曰：爾輩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柿，豈能為暴漲攜之去？乃石性堅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漸沉漸深耳。沿河求之，不亦顛乎？眾服為確論，一老河兵聞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當(dāng)求之于上流。蓋石性堅重，沙性松浮，水不能沖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處，嚙沙為坎穴，漸激漸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擲坎穴中。如是再嚙，石又再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求之下流固顛，求之地中，不更顛乎？如其言，果得于數(shù)里外。然則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據(jù)理臆斷歟？
*****交河及友聲言，有農(nóng)家子頗輕佻，路逢鄰村一婦，砤目睨視。方微笑挑之，適有馌者同行，遂各散去。閱日又遇諸途，婦騎一烏砨牛，似相顧盼。農(nóng)家子大喜隨之，時霖雨之后，野水縱橫，牛行沮洳中甚速，沾體濡足，顛躓--音致，噘也--者屢，比至其門，氣殆不屬。及婦下牛，覺形忽不類，諦視之乃一老翁，恍惚驚疑，有如夢寐，翁訝其癡立，問到此何為，無可置詞，詭以迷路對。踉蹌而歸。次日門前老柳，削去木皮三尺余，大書其上，曰私窺貞婦，罰行泥濘十里，乃知為魅所戲也。鄰里怪問，不能自掩，為其父箠幾殆，自是愧悔，竟以改行。此魅雖惡作劇，即謂之善知識可矣。友聲又言，一人見狐睡樹下，以片瓦擲之，不中，瓦碎有聲，狐驚躍去。歸甫入門，突見其婦縊樹上，大駭呼救，其婦狂奔而出，樹上縊者已不見。但聞檐際大笑曰：亦還汝一驚。此亦足為挑達(dá)者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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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陳半江言，有道士善符箓，驅(qū)鬼縛魅，具有靈應(yīng)，所至惟蔬食茗飲而已。不受銖金寸帛也。久而術(shù)漸不驗，十每失四五，后竟為群魅所遮，大見窘辱，狼狽遁走，盄于其師。師至，登壇召將，執(zhí)群魅鞫狀，乃知道士雖不取一物，而其徒往往索人財，及為行法，又竊其符錄，攝狐女媟狎。狐女因竊污其法器，故神怒不降，而仇言之者得以逞也。師拊髀嘆曰：此非魅敗爾，爾徒之?dāng)栆?，亦非爾徒之?dāng)?，爾不察爾徒，適以自敗也。賴爾持戒清苦，得免幸矣。于魅乎何尤！拂衣竟去。夫天君泰然，百體從令，此儒者之常談也。然奸黠之徒，豈能以主人廉介，遂輟貪謀哉。半江此言，蓋其官直隸時，與某令相遇于余家，微以相諷。此令不悟，故清風(fēng)兩袖，而卒被惡聲，其可惜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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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少年，無故自掘其妻墓，幾見棺矣。時耕者滿野，見其且詈且掘，疑為顛癇，群起阻之。詰其故，堅不肯吐，然為眾手所牽制，不能復(fù)掘，荷錘恨恨去，皆莫測其所以然也。越日一牧者忽至墓下，發(fā)狂自撾曰：汝播弄是非，間人骨肉多矣，今乃誣及黃泉耶？吾得請于神，不汝貸也。因縷陳始末，自嚙其舌死。蓋少年恃其剛悍，顧盼自雄，視鄉(xiāng)黨如無物，牧者砪焉，因為造謗曰：或謂某帷薄不修，吾固未信也，昨偶夜行過其妻墓，聞林中鳴鳴有聲，懼不敢前，伏草間竊視，月明之下，見七八黑影至墓前，與其妻雜坐調(diào)謔，媟聲艷語，一一分明，人言其殆不誣耶？有聞之者以告少年，少年為其所中，遽有是舉。方竊幸得計，不虞鬼之有靈也。小人狙詐，自及也宜哉。然亦少年意氣憑陵，乃招是忌。故曰：君子不欲多上人。
*****從孫樹寶，鹽山劉氏甥也，言其外祖有至戚，生七女皆已嫁，中一婿夜夢與僚婿六人，以紅繩連系，疑為不祥。會其婦翁歿，七婿皆赴吊，此人憶是噩夢，不敢與六人同眠食。偶或相聚，亦稍坐即避出。怪詰之，具述其故，皆疑其別有所皁，托是言也。一夕，置酒邀共飲，而私鍵其外戶，使不得遁，突殯宮火發(fā)，竟七人俱燼。乃悟此人無是夢則不避六人，不避六人則主人不鍵戶，不鍵戶則七人未必盡焚。神特以一夢誘之，使無一得脫也。此不知是何夙因，同為此家之婿，同時而死，又不知是何夙因，七女同生于此家，同時而寡，殆必非偶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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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密庵言，其族有孀婦，撫一子十五六矣，偶見老父攜幼女，饑寒困憊，踣不能行，言愿與人為養(yǎng)媳，女故端麗，孀婦以千錢聘之，手書婚帖，留一宿而去。女雖孱弱，而善操作，井臼皆能任，又工針黹，家藉以小康。事姑先意承志，無所不至，飲食起居，皆經(jīng)營周至，一夜往往三四起，遇疾病，日侍榻旁，經(jīng)旬月，目不交睫，姑愛之乃過于子。姑病卒，出數(shù)十金與其夫使治棺衾。夫詰所自來，女低回良久，曰：實告君，我狐之避雷劫者也。凡狐遇雷劫，惟德重祿重者，庇之可免，然猝不易逢，逢之又皆為鬼神所呵護(hù)，猝不能近。此外惟早修善業(yè)，亦可以免，然善業(yè)不易修，修小善業(yè)亦不足度大劫，因化身為君婦，黽勉事姑，今藉姑之庇，得免天刑，故厚營葬禮以申報，君何疑焉？子故孱弱，聞之驚怖，竟不敢同居，女乃泣涕別去。后遇祭掃之期，其姑墓上必先有焚楮酹酒跡，疑亦女所為也。是特巧于逭死，非真有愛于其姑。然有為為之，猶邀神福，信孝為德之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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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有村女，年十三四為狐所媚，每夜同寢處笑語媟狎，宛如伉儷，然女不狂惑，亦不疾病，飲食起居如常人，女甚安之。狐恒給錢米布帛，足一家之用，又為女制簪珥衣裳，及衾枕茵褥之類，所值逾數(shù)百金。女父亦甚安之。如是歲余，狐忽呼女父語曰：我將還山，汝女奩具亦略備，可急為覓一佳婿，吾不再來矣。汝女猶完璧，無疑我始亂終棄也。女故無母，倩鄰婦驗之，果然。此余鄉(xiāng)近年事，婢媼輩言之鑿鑿，竟與乖癵還婢，其事略同。狐之媚人，從未聞有如是者，其亦夙緣應(yīng)了，夙債應(yīng)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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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雨亭言，登萊間有木工，其子年十四五，甚姣麗，課之讀書，亦頗慧。一日，自鄉(xiāng)塾獨歸，遇道士對之誦咒，即惘惘不自主，隨之俱行，至山坳一草庵，四無居人，道士引入室，復(fù)相對誦咒，心頓明了，然口噤不能聲，四肢緩砪不能舉。又誦咒，衣皆自脫，道士掖伏榻上，撫摩偎倚，調(diào)以媟詞，方露體近之，忽蹶起卻坐，曰：修道二百余年，乃為此狡童敗乎！沉思良久，復(fù)偃臥其側(cè)，周身玩視，慨然曰：如此佳兒，千載難遇，縱敗吾道，不過再煉氣二百年，亦何足惜。奮身相逼，勢已萬萬無免理，間不容發(fā)之際，又掉頭自語曰：二百年辛苦，亦大不易。掣身下榻，立若木雞，俄繞屋旋行如轉(zhuǎn)磨，突抽壁上短劍，自刺其臂，血如涌泉，欹倚呻吟約一食頃，擲劍呼此子曰：爾幾敗，吾亦幾敗，今幸俱免矣。更對之誦咒，此子覺如解束縛，急起披衣。道士引出門外，指以歸路，口吐火焰，自焚草庵，轉(zhuǎn)瞬已失所在，不知其為妖為仙也。余謂妖魅縱淫，斷無顧慮。此殆谷飲嚴(yán)巖，多年胎息，偶差一念，魔障遂生。幸道力原深，故忽迷忽悟，能勒馬懸崖耳。老子稱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若已見已亂，則非大智慧不能猛省，非大神通不能痛割。此道士于欲海橫流，勢不能遏，竟毅然一決，以楚毒斷絕愛根，可謂地獄劫中證天堂果矣。其轉(zhuǎn)念可師，其前事可勿論也。
*****朱秋圃初入翰林時，租橫街一小宅，最后有破屋數(shù)楹，用貯雜物。一日偶入檢視，見塵壁仿佛有字跡，拂拭諦觀，乃細(xì)楷書二絕句，其一曰：紅蕊幾枝斜，春深道韞家，枝枝都看遍，原少并頭花。其二曰：向夕對銀缸，含情坐綺窗，未須憐寂寞，我與影成雙。墨跡黯淡，殆已多年。又有行書一段，剝落殘缺，玩其句格，似是一詞，惟末二句可辨，曰：天孫莫悵阻銀河，汝尚有牽牛相憶。不知是誰家嬌女，寄感摽梅，然不畏人知，濡毫題壁，亦太放誕風(fēng)流矣。余曰：摽梅三章，非女子自賦耶？秋圃曰：舊說如是，于心終有所格格，憶先儒有一說，云是女子父母所作。案此宋戴岷隱之說，是或近之。倪余疆聞之，曰：詳詞末二語，是殆思婦之作，遘脫砯之變者也，二公其皆失之乎？既而秋圃揭換壁紙，又得數(shù)詩，其一曰：門掩花空落，梁空燕不來，惟余雙小婢，鞋印在青苔。其二曰：久已梳妝懶，香奩偶一開，自持明鏡看，原讓趙陽臺。又一首曰：咫尺樓窗夜見燈，云山似阻幾千層，居家翻作無家客，隔院真成退院僧，鏡里容華空若許，夢中晤對亦何曾，侍兒勸織回文錦，懶惰心情病未能。則余疆之說信矣。后為程文恭公誦之，公癱思良久，曰：吾知之，吾不言。既而曰：語語負(fù)氣，不見答也亦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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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漱六言，有佃戶所居枕曠野，一夕聞兵仗格斗聲，闔家驚砱，登墻視之，無所睹，而戰(zhàn)聲如故，至雞鳴乃息，知為鬼也，次日復(fù)然。病其聒不已，共謀伏銃擊之，果應(yīng)聲啾啾奔散。既而屋上屋下，眾聲合噪曰：彼劫我為質(zhì)，我亦劫彼為質(zhì)，互控于社公，社公憒憒，勸以互抵息事，俱不肯伏，故在此決勝負(fù)，何預(yù)汝事，汝以銃擊我？今共至汝家，汝舉銃則我去，汝置銃則我又來，汝能夜夜自昏至?xí)?，發(fā)銃不止耶？思其言中理，乃跪拜謝過，大具酒食紙錢送之去。然戰(zhàn)聲亦自此息矣。夫不能不為之事，不出任之，是失幾也；不能不除之害，不力爭之，是養(yǎng)癰也。鬼不干人，人反干鬼，鬼有詞矣，非開門揖盜乎？孟子有言，鄉(xiāng)鄰有斗者，被發(fā)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戶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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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松林舍人言，有趙延洪者，性伉直，嫉惡至嚴(yán)，每面責(zé)人過，無所避忌。偶見鄰婦與少年語，遽告其夫，夫偵之有跡，因伺其私會駢斬之，攜首鳴官，官已依律勿論矣。越半載，趙忽發(fā)狂自撾，作鄰婦語與索命，竟嚙斷其舌死。夫蕩婦矴閑，誠為有罪，然惟其親屬得執(zhí)之，惟其夫得殺之，非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者也。且所失者一身之名節(jié)，所玷者一家之門戶，亦非神奸巨砵，弱肉強(qiáng)食，虐焰橫煽，沉冤莫雪，使人人公憤者也。律以隱惡揚(yáng)善之義，即轉(zhuǎn)語他人，已傷盛德。倘伯仁由我而死，尚不免罪有所歸，況直告其夫，是誠何意，豈非激以必殺哉。游魂為厲，固不為無詞，觀事經(jīng)半載，始得取償，其必得請于神，乃奉行天罰矣。然則以訐為直，固非忠厚之道，抑亦非養(yǎng)福之道也。*****
御史佛公倫，姚安公老友也，言貴家一傭奴，以游蕩為主人所逐，銜恨次骨，乃造作蜚語，誣主人帷薄不修，縷述其下砲上報狀，言之鑿鑿。一時傳布，主人亦稍聞之，然無以箝其口，又無從而與辯，婦女輩惟蒑香吁神而已。一日，奴與其黨坐茶肆，方抵掌縱談，四座聳聽，忽噭然一聲，已仆于幾上死，無由檢驗，以痰厥具報，官為斂，埋棺薄土淺，竟為群犬砳食，殘骸狼藉，始知為負(fù)心之報矣。佛公天性和易，不喜聞人過，凡僮仆婢媼，有言舊主之失者，必善遣使去，鑒此奴也。嘗語昀曰：宋黨進(jìn)聞平話說韓信--優(yōu)人演說故實，謂之平話，永樂大典所載，尚數(shù)十部--即行斥逐，或請其故，曰：對我說韓信，必對韓信亦說我，是烏可聽。千古笑其憒憒，不知實絕大聰明。彼但喜對我說韓信，不思對韓信說我者，乃真憒憒耳。真通人之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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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泉州試院，故海防道署也，室宇宏壯，而明季兵燹，署中多嬰殺戮。又三年之中，學(xué)使按臨僅兩次，空閉日久，鬼物遂多。阿雨齋侍郎言，嘗于黃昏以后，隱隱見古衣冠人暗中來往，即而視之則無睹。余按臨是郡，時幕友孫介亭，亦曾見紗帽紅袍人入奴子室中，奴子即夢魘。介亭故有膽，對窗唾曰：生為貴官，死乃為僮仆輩作祟，何不自重乃爾耶？奴子忽醒，此后遂不復(fù)見。意其魂即棲是室，故欲驅(qū)奴子出。一經(jīng)斥責(zé)，自知理屈而止歟？
*****里俗遇人病篤時，私翦其著體衣襟一片，熾火焚之，其灰有白文斑駁如篆籀者，則必死，無字跡者即生。又或聯(lián)紙為衾，其縫不以糊粘，但以秤錘就搗衣砧上捶之，其縫綴合者必死，不合者即生。試之，十有八九驗，此均不測其何理。
*****莆田林生霈言，聞泉州有人，忽燈下自顧其影，覺不類己形，諦審之，運(yùn)動轉(zhuǎn)側(cè)，雖一一與形相應(yīng)，而首巨如斗，發(fā)蓬鬙如羽葆，手足皆鉤曲如鳥爪，宛然一奇鬼也。大駭，呼妻子來視，所見亦同。自是每夕皆然，莫喻其故，惶怖不知所為。鄰有塾師聞之曰：妖不自興，因人而興，子其陰有惡念，致羅剎感而現(xiàn)形歟？其人悚然具服，曰：實與某氏有積仇，擬手刃其一門，使無遺種，而跳身以從鴨母--康熙末臺灣逆寇朱一貴，結(jié)黨煽亂，一貴以養(yǎng)鴨為業(yè)，閩人皆呼為鴨母云。今變怪如是，毋乃神果驚我乎？且輟是謀，觀子言驗否。是夕鬼影即不見，此真一念轉(zhuǎn)移，立分禍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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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御史芷溪言，曩在天津遇上元，有少年觀燈，夜歸遇少婦甚妍麗，徘徊歧路，若有所待，衣香髻影，楚楚動人。初以為失侶之游女，挑與語，不答，問姓氏里居，亦不答，乃疑為幽期密約，遲所歡而未至者，計可以挾制留也。邀至家少憩，堅不肯。強(qiáng)迫之同歸，柏酒粉團(tuán)，時猶未徹，遂使雜坐妻妹間，聯(lián)袂共飲。初甚靦腆，既而漸相調(diào)謔，媚態(tài)橫生，與其妻妹互勸酬。少年狂喜，稍露留宿之意，則微笑曰：緣蒙不棄，故暫借君家一卸妝，恐伙伴相待，不能久住。起解衣飾，卷束之，長揖徑行。乃社會中拉花者也--秋歌隊中作女妝者，俗謂之拉花，少年憤恚，追至門外欲與斗，鄰里聚問，有親見其強(qiáng)邀者，不能責(zé)以夜入人家；有親見其唱歌者，不能責(zé)以改妝戲婦女，竟哄笑而散。此真侮人反自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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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盧泰言，其舅氏某月夜坐院中棗樹下，見鄰女在墻上露半身，向之索棗，撲數(shù)十枚與之，女言今日始?xì)w寧，兄嫂皆往守瓜，父母已睡，因以手指墻下，梯斜盼而去。其舅會意，躡梯而登，料女甫下，必有幾橙在墻內(nèi)，伸足試踏，乃踏空墮溷中。女父兄聞聲趨視，大受捶楚，眾為哀懇乃免。然鄰女是日實未歸，方知為魅所戲也。前所記騎牛婦，尚農(nóng)家子先挑之，此則無因而至，可云無妄之災(zāi)。然使招之不往，魅亦何所施其技，仍謂之自取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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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芍亭言，有友嘗避暑一僧寺，禪室甚潔，而以板實其后窗。友置榻其下，一夕月明，枕旁有隙如指頂，似透微光，疑后為僧密室，穴紙覘之，乃一空園，為厝棺之所，意其間必有鬼，因側(cè)臥枕上，以一目就窺，夜半果有黑影仿佛，如人來往樹下，諦視粗能別男女，但眉目不了了，以耳就隙竊聽，終不聞?wù)Z聲。厝棺約數(shù)十，然所見鬼少僅三五，多不過十余，或久而漸散，或已入轉(zhuǎn)輪歟？如是者月余，不以告人，鬼亦竟未覺。一夕，見二鬼媟狎于樹后，距窗下繞七八尺，冶蕩之態(tài)更甚于人，不覺失聲笑，乃闃然滅跡。次夜再窺，不見一鬼矣。越數(shù)日寒熱大作，疑鬼為祟，乃徙居他寺。變幻如鬼，不免于意想之外，使人得見其陰私，十目十手，殆非虛語。然智出鬼上，而卒不免為鬼驅(qū)，察見淵魚者不祥，又是之謂矣。*****
大學(xué)士溫公鎮(zhèn)烏魯木齊日，軍屯報遣犯王某逃，緝捕無跡，久而微聞其本與一吳某皆閩人，同押解至哈密辟展間，王某道死，監(jiān)送臺軍不通閩語，不能別孰?yún)鞘胪?，吳某因言死者為吳，而自冒王某之名，來至配所?shù)月，伺隙潛遁，官府據(jù)哈密文牒，緝王不緝吳，故吳幸逃免。然事無左證，疑不能明，竟無從究詰。軍吏巴哈布因言，有賣絲者婦，甚有姿首，忽得奇疾，終日惟昏昏臥，而食則兼數(shù)人。如是兩載余，一日噭然長號，僵如尸厥，灌治竟夜，稍稍能言，自云魂為城隍判官所攝，逼為妾媵，而別攝一餓鬼附其形，至某日壽盡之期，冥牒拘召，判官又囑鬼役，別攝一餓鬼抵，餓鬼亦喜得轉(zhuǎn)生，愿為之代。迨城隍庭訊，乃察知偽狀，以判官鬼役付獄，遣我歸也。后判官塑像，無故自碎，此婦又兩年余乃終。計其復(fù)生至再死，與其得疾至復(fù)生，日數(shù)恰符，知以枉被掠奪，仍還其應(yīng)得之壽矣。然則移甲代乙，冥司亦有，所惜者此少城隍一訊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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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亭言，灤州民家，有狐據(jù)其倉中居，不甚為祟，或偶然拋擲磚瓦，盜竊飲食耳。后延術(shù)士劾治，殪數(shù)狐，且留符曰：再至則焚之，狐果移去。然時時幻形為其家婦女，夜出與鄰舍少年狎，甚乃幻其幼子形，與諸無賴同臥起，大播丑聲。民固弗知。一日至佛寺，聞禪室嬉笑聲，穴紙竊窺，乃其女與僧雜坐，憤甚。歸取刃，其女乃自內(nèi)室出，始悟為狐復(fù)仇，再延術(shù)士，術(shù)士曰：是已竄逸，莫知所之矣。夫狐魅小小擾人，事所恒有，可以不必治，即治亦罪不至死，遽駢誅之，實為己甚，其銜冤也固宜。雖有符可恃，狐不能再逞，而相報之巧，乃卒生于所備外。然則君子于小人，力不足勝，固遭反噬；即力足勝之，而機(jī)械潛伏，變端百出，其亦深可怖已。
*****嵩輔堂閣學(xué)言，海淀有貴家守墓者，偶見數(shù)犬逐一狐，毛血狼藉，意甚憫之，持杖擊犬散，提狐置室中，俟其蘇息，送至?xí)缫翱v之去。越數(shù)日，夜有女子款扉入，容華絕代。駭問所自來，再拜曰：身是狐女，昨遘大難，蒙君再生，今來為君拂枕席。守墓者度無惡意，因納之，往來狎昵兩月余，日漸瘵瘦，然愛之不疑也。一日方共寢，聞窗外呼曰：阿六賤婢，我養(yǎng)創(chuàng)甫愈，未即報恩，爾何得冒砶我名，魅郎君使病，脫有不諱，族黨中謂我負(fù)義，我何以自明。即知事出于爾，而郎君救我，我坐視其死，又何以自安。今偕姑姐來誅爾。女子驚起欲遁，業(yè)有數(shù)女排闥入，掊擊立斃。守墓者惑溺已久，痛惜恚忿，反斥此女無良，奪其所愛。此女反覆自陳，終不見省，且拔刃躍起，欲為彼女報冤，此女乃痛哭越墻去。守墓者后為人言之，猶恨恨也。此所謂忠而見謗，信而見疑也歟。*****
董曲江前輩言，有講學(xué)者，性乖僻，好以苛禮繩生徒。生徒苦之，然其人頗負(fù)端方名，不能詆其非也。塾后有小圃，一夕散步月下，見花間隱隱有人影，時積雨初晴，土垣微圮，疑為鄰里竊蔬者，迫而詰之，則一麗人匿樹后，跪答曰：身是狐女，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來折花，不虞為公所見，乞曲恕。言詞柔婉，顧盼間百媚俱生，講學(xué)者惑之，挑與語，宛轉(zhuǎn)相就。且云妾能隱形，往來無跡。即有人在側(cè)，亦不睹，不至為生徒知也。因相燕昵，比天欲曉，講學(xué)者促之行，曰：外有人聲，我自能從窗隙去，公無慮。俄曉日滿窗，執(zhí)經(jīng)者麇至，女仍垂帳偃臥，講學(xué)者心搖搖，然尚冀人不見。忽外言某媼來迓女，女披衣徑出，坐皋比上理鬢訖，斂衽謝曰：未攜妝具，且歸梳沐，暇日再來訪，索昨夕纏頭錦耳。乃里中新來角妓，諸生徒賄使為此也。講學(xué)者大沮，生徒課畢歸早餐，已自負(fù)衣裝遁矣。外有余必中不足，豈不信乎？*****
曲江又言，濟(jì)南有貴公子，妾與妻相繼歿，一日，獨坐荷亭，似睡非睡，恍惚若見其亡姬，素所憐愛，即亦不畏，問何以能返，曰：鬼有地界，土神禁不許闌入，今日明日，值娘子誦經(jīng)期，連放焰口，得來領(lǐng)法食也。問娘子來否，曰：娘子獄事未竟，安得自來。問施食無蓋于亡者，作焰口何益，曰：天心仁愛，佛法慈悲，賑人者佛天喜，賑鬼者佛天亦喜，是為亡者資冥福，非為其自來食也。問泉下況味何似，曰：墮女身者妾夙業(yè)，充下陳者君夙緣，業(yè)緣俱滿，靜待轉(zhuǎn)輪，亦無大苦樂，但乏一小婢供驅(qū)使，君能為焚一偶人乎？懵騰而醒，姑信其有，為作偶人焚之，次夕見夢，則一小婢相隨矣。夫束芻縛竹，剪紙裂繒，假合成質(zhì)，何亦通靈？蓋精氣摶結(jié)，萬物成形，形不虛立，秉氣含精，雖久而腐朽，猶砽蠕以化，芝菌以蒸，故人之精氣未散者為鬼，布帛之精氣，鬼之衣服亦如生。其于物也，既有其質(zhì)，精氣斯凝。以質(zhì)為范，象肖以成，火化其渣滓，不化其菁英。故體為灰燼，而神聚幽冥，如人殂謝，魄降而魂升。夏作明器，殷周相承，圣人所以知鬼神之情也。若夫金洗春條，未砿佳城，殯宮寥寂，彳亍夜行，投畀炎火，微聞咿嚶。是則衰氣所召，妖以人興，抑或他物之所憑矣。（有樊媼者在東光見有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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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穎運(yùn)使言，昔官敘永同知時，由成都回署，偶遇茂林，停輿小憩，遙見萬峰之頂，似有人家，而削立千仞，實非人跡所到。適攜西洋遠(yuǎn)鏡，試以窺之，見草屋三楹，向陽啟戶，有老翁倚松立，一幼女坐檐下，手有所持，似俯首縫補(bǔ)，柱屋似有對聯(lián)，望不了了，俄云氣磣郁，遂不復(fù)睹，后重過其地，林麓依然。再以遠(yuǎn)鏡窺之，空山而已。其仙靈之宅，誤為人見，遂更移居歟。*****
潘南田畫有逸氣，而性情孤峭，使酒罵座，落落然不合于時。偶為余作梅花橫幅，余題一絕曰：水邊籬落影橫斜，曾在孤山處士家，只怪硂枝蟠似鐵，風(fēng)流畢竟讓桃花。蓋戲之也，后余從軍塞外，侍姬輩嫌其敝黯，竟以桃花一幅易之。然則細(xì)瑣之事，亦似皆前定矣。*****
青縣王恩溥，先祖母張?zhí)蛉巳槟笇O也，一日，自興濟(jì)夜歸，月明如晝，見大樹下數(shù)人聚飲，杯盤狼藉，一少年邀之入座，一老翁嗔語少年曰：素不相知，勿惡作劇。又正色謂恩溥曰：君宜速去，我輩非人，恐小兒等于君不利。恩溥大怖，狼狽奔走，得至家，殆無氣以動。后于親串家作吊，突見是翁，驚仆欲絕，惟連呼鬼鬼，老翁笑掖之起，曰：仆耽曲蘗，日恒不足，前值月夜，荷鄰里相邀，酒已無多，遇君適至，恐增一客則不滿枯腸，故詭語遣君，君乃竟以為真耶？賓客滿堂，莫不絕倒。中一客目擊此事，恒向人說之。偶夜過廢祠，見數(shù)人轟飲，亦邀入座，覺酒味有異，心方疑訝，乃為群鬼擠入深淖，化磷火熒熒散。東方漸白，有耕者救之乃出。緣此膽破，翻疑恩溥所見為真鬼。后途遇此翁，竟不敢接談。此表兄張自修所說。戴君恩詔則曰：實有此事，而所傳殊倒置，乃此客先遇鬼，而恩溥聞之，偶夜過某村，值一多年未晤之友，邀之共飲，疑其已死，絕裾奔逃。后相晤于姻家，大遭詬誶也。二說未審孰是，然由張所說，知不可偶經(jīng)一事，遂謂事事皆然，致失于誤信；由戴所說，知亦不可偶經(jīng)一事，遂謂事事皆然，反敗于多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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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崖言，一老儒家有狐，居其空倉中，三四十年未嘗為祟。恒與人對語，亦頗知書，或邀之飲亦肯出，但不見其形耳。老儒歿后，其子亦諸生，與狐酬酢如其父，狐不甚答，久乃漸肆擾。生故設(shè)帳于家，而兼為人作訟牒，凡所批課文，皆不遺失，凡作訟牒，則甫具草，輒碎裂，或從手中掣其筆，凡修脯所入，毫厘不失，凡刀筆所得，雖扃鎖嚴(yán)密，輒盜去；凡學(xué)子出入，皆無所見，凡訟者至，或瓦石擊頭面流血，或檐際作人語，對眾發(fā)其陰謀。生苦之，延道士劾治，登壇召將，攝狐至，狐侃侃辨曰：其父不以異類視我，與我交至厚，我亦不以異類自外，視其父如兄弟；今其子自墮家聲，作種種惡業(yè)，不隕身不止。我不忍坐視，故撓之使改圖，所攫金皆埋其父墓中，將待其傾覆，周其妻子，實無他腸。不虞煉師之見譴，生死惟命。道士蹶然下座，三揖而握手曰：使我亡友有此子，吾不能也。微我不能，恐能者千百無一二，此舉乃出爾曹乎？不別主人，太息徑去。其子愧不自容，誓輟是業(yè)，竟得考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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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丙辰丁已間，戶部員外郎長公泰，有仆婦年二十余，中風(fēng)昏眩，氣奄奄如縷，至夜而絕，次日方為營棺斂，手足忽動，漸能屈伸，俄起坐，問此何處。眾以為猶譫語也，既而環(huán)視室中，意若省悟，喟然者數(shù)四，默默無語，從此病頓愈。然察其語音行步，皆似男子，亦不能自梳沐，見其夫若不相識。覺有異，細(xì)詰其由，始自言本男子，數(shù)日前死，魂至冥司，主者檢算未盡，然當(dāng)謫為女身，命借此婦尸復(fù)生，覺倏如睡去，倏如夢醒，則已臥板榻上矣。問其姓名里貫，堅不肯言，惟曰：事已至此，何必更為前世辱。遂不窮究。初不肯與仆同寢，后無詞可拒，乃曲從，然每一薦枕，輒飲泣至?xí)浴；蚋`聞其自語曰：讀書二十年，作官三十余年，乃忍恥受奴子辱耶？其夫又嘗聞囈語曰：積金徒供兒輩樂，多亦何為。呼醒問之，則曰未言，知其深諱，亦姑置之。長公惡言神怪事，禁家人勿傳，故事不甚彰。然亦頗有知之者，越三載余，終郁郁病死，訖不知其為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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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師裘文達(dá)公言，有郭生剛直負(fù)氣，偶中秋燕集，與朋友論鬼神，自云不畏，眾請宿某兇宅以驗之，郭慨然仗劍往。宅約數(shù)十間，秋草滿庭，荒蕪蒙翳，扃戶獨坐，寂無見聞。四鼓后，有人當(dāng)戶立，郭奮劍欲起，其人揮袖一拂，覺口噤體僵，有如夢魘，然心目仍了了，其人磬折致詞曰：君固豪士，為人所激因至此。好勝者常情，亦不怪君，既蒙枉顧，本應(yīng)稍盡賓主意，然今日佳節(jié)，眷屬皆出賞月，禮別內(nèi)外，實不欲公見，公又夜深無所歸，今籌一策，擬請君入甕，幸君勿嗔，觴酒豆肉，聊以破悶，亦幸勿見棄。遂有數(shù)人舁郭置大荷缸中，上覆方桌，壓以巨石。俄隔缸笑語雜盢，約男婦數(shù)十，呼酒行炙，一一可辨，忽覺酒香觸鼻，暗中摸索，有壺一杯一小盤四，橫閣象箸二，方苦饑渴，且姑飲啖。復(fù)有數(shù)童子繞缸唱艷歌，有人扣缸語曰：主人命娛賓也，亦靡靡可聽。良久又扣缸語曰：郭君勿罪，大眾皆醉，不能舉巨石，君且姑耐，貴友行至矣。語訖遂寂，次日，眾見門不啟，疑有變，逾垣而入，郭聞人聲，在缸內(nèi)大號，眾竭力移石，乃闖然出，述所見聞，莫不拊掌。視缸中器具，似皆己物，還家訊問，則昨夕家燕，并酒肴失之，方詬誶大索也。此魅可云狡獪矣。然聞之，使人笑不使人怒，當(dāng)出甕時，雖郭生亦自啞然也。真惡作劇哉。余容若曰：是猶玩弄為戲也，曩客秦隴間，聞有少年，隨塾師讀書山寺，相傳寺樓有魅，時出媚人，私念狐女必絕艷，每夕詣樓外禱以媟詞，冀有所遇。一夜徘徊樹下，見小鬟招手，心知狐女至，躍然相就。小鬟悄語曰：君是解人，不煩絮說，娘子甚悅君，然此何等事，乃公然致祝，主人怒君甚，以君貴人，不敢祟，惟約束娘子頗嚴(yán)，今夜幸他出，娘子使來私招君，君宜速往。少年隨之行，覺深閨曲硁，都非寺內(nèi)舊門徑，至一房，朱眔半開，雖無燈，隱隱見床帳，小鬟曰：娘子初會，覺靦腆，已臥帳內(nèi)，君第解衣，徑登榻，無出一言，恐他婢聞也。語訖徑去，少年喜不自禁，遽揭其被，擁于懷而接唇，忽其人驚起大呼。卻立愕視，則室廬皆不見，乃塾師睡檐下乘涼也，塾師怒，大施夏楚，不得已吐實，竟遭斥逐。此乃真惡作劇矣。文達(dá)公曰：郭生恃客氣，故僅為魅侮；此生懷邪心，故竟為魅陷。二生各自取耳，豈魅有善惡哉。*****李村有農(nóng)家婦，每早晚出馌，輒見女子隨左右，問同行者則不見，意大恐怖，后乃漸隨至家，然恒在院中，或在墻隅，不入寢室。婦逼視即卻走，婦返即仍前，知為冤對，因遙問之。女子曰：汝前生與我皆貴家妾，汝妒我寵，以奸盜誣我，致幽死，今來取償。詎汝今生事姑孝，恒為善神所護(hù)，我不能近，故日日相隨，揆度事勢，萬萬無可相報理，汝倘作道場度我，我得轉(zhuǎn)輪，即亦解冤矣。婦辭以貧女子，曰：汝貧非虛語，能發(fā)念誦佛號萬聲，亦可度我。問此安得能度鬼，曰：常人誦佛號，佛不聞也。特念念如對佛，自攝此心而已。若忠臣孝子，誠感神明，一誦佛號，則聲聞三界，故其力與經(jīng)懺等。汝是孝婦，知必應(yīng)也。婦如所說，發(fā)念持誦，每誦一聲，則見女子一拜，至滿萬聲，女子不見矣。此事故老時說之，知篤志事親，勝信心禮佛。
*****又聞洼東有劉某者，母愛其幼弟，劉愛弟更甚于母，弟嬰痼疾，母憂之廢寢食，劉經(jīng)營療治，至鬻其子供醫(yī)藥，嘗語妻曰：弟不救，則母可慮，毋寧我死耳。妻感之，鬻及硃衣，無怨言。弟病篤，劉夫婦晝夜泣守，有丐者，夜棲土神祠，聞鬼語曰：劉某夫婦輪守其弟，神光照爍，猝不能入，有違冥限，奈何？土神曰：兵家聲東而擊西，汝知之乎？次日，其母灶下卒中惡，夫婦奔視，母蘇而弟已絕矣。蓋鬼以計取之也。后夫婦并年八十余乃卒，奴子劉琪之女，嫁于洼東，言聞諸故老，曰：劉自奉母以外，諸事蠢蠢如一牛，有告以某忤其母者，劉掉頭曰：世寧有是人，人寧有是事，汝毋造言！其癡多類此，傳以為笑，不知乃天性純摯，直以盡孝為自然，故有是疑耳！元人王彥章墓詩曰：誰信人間有馮道，即此意矣。
*****景少司馬介茲，官翰林時，齋宿清秘堂--此因乾隆甲子，御題集賢清秘額，因相沿稱之，實無此堂名。積雨初晴，微月未上，獨坐廊下，聞瀛洲亭中語曰：今日樓上看西山，知杜紫微雨余山態(tài)活句，真神來之筆。一人曰：此句佳在活字，又佳在態(tài)字烘出活字，若作山色、山翠，則興象俱減矣。疑為博晰之等尚未睡，納涼池上，呼之不應(yīng)，推戶視之，闃無人跡。次日以告晰之，晰之笑曰：翰林院鬼，故應(yīng)作是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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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家能奪舍，道家能換形，奪舍者托孕婦而轉(zhuǎn)生，換形者血氣已衰，大丹未就，則借一壯盛之軀與之互易也。狐亦能之。族兄次辰云：有張仲深者，與狐友，偶問其修道之術(shù)，狐言初煉幻形，道漸深則煉蛻形，蛻形之后，則可以換形。凡人癡者忽黠，黠者忽顛，與初不學(xué)仙，而忽好服餌導(dǎo)引，人怪其性情變常，不知皆魂氣已離，狐附其體而生也。然既換人形，即歸人道，不復(fù)能幻化飛騰，由是而精進(jìn)，則與人之修仙同，其證果較易，或聲色貨利，嗜欲牽纏，則與人之惑溺同。其墮輪回亦易。故非道力堅定，多不敢輕涉世緣，恐浸淫而不自覺也。其言似亦近理，然則人欲之險，其可畏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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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介如言，嘗因中暑眩瞀，覺忽至?xí)缫爸?，涼風(fēng)颯然，意甚爽適，然四顧無行，跡莫知所向，遙見數(shù)十人前行，姑往隨之。至一公署，亦姑隨入，見殿閣宏敞，左右皆長廊，吏役奔走如大官將坐衙狀。中一吏突握其手曰：君何到此？視之，乃亡友張恒照。悟為冥司，因告以失路狀，張曰：生魂誤至，往往有此，王見之亦不罪，然未免多一詰問，不如且坐我廊屋，俟放衙，送君返，我亦欲略問家事也。入坐未幾，王已升座，自窗隙竊窺，見同來數(shù)十人，以次庭訊，語不甚了了，惟一人昂首爭辯，似不服罪，王舉袂一揮，殿左忽現(xiàn)大圓鏡，圍約丈余，鏡中現(xiàn)一女子反縛受鞭像，俄似電光一瞥，又現(xiàn)一女子忍淚橫陳像，其人叩顙曰：伏矣。即曳去。良久放衙，張就問子孫近狀，朱略道一二，張揮手曰：勿再言，徒亂人意。因問頃所見者業(yè)鏡耶？曰：是也。問影必肖形，今無形而現(xiàn)影，何也？曰：人鏡照形，神鏡照心，人作一事，心皆自知，既已自知，即心有此事，心有此事，即心有此事之象，故一照而畢現(xiàn)也。若無心作過，本不自知，則照亦不見，心無是事，即無是象耳。冥司斷獄，惟以有心無心別善惡，君其識之。又問神鏡何以能照心，曰：心不可見，緣物以形，體魂已離，存者性靈，神識不滅，如燈熒熒，外光無翳，內(nèi)光虛明，內(nèi)外瑩澈，故纖芥必呈也。語訖，遽曳之行，覺此身忽高忽下，如隨風(fēng)敗籜，倏然驚醒，則已臥榻上矣。此事在甲子七月，怪其鄉(xiāng)試后期至，乃具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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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光馬節(jié)婦，余妻黨也，年未二十而寡，無翁姑兄弟，亦無子女，艱難困苦，坐臥一破屋中，以浣濯縫紉自給。至鬻釜以易粟，而拾破瓦盆以代釜，年八十余乃終。余嘗序馬氏家乘，然其夫之名字，與母之族氏，則忘之久矣。相傳其十一二，時隨母至外家，故有狐，夜擲瓦石擊其窗，聞屋上厲聲曰：此有貴人，汝輩勿取死。然竟以民婦終。殆孟子所謂天爵歟？先師李又聃先生與同里，嘗為作詩曰：早歲吟黃鵠，顛連四十春，懷貞心比鐵，完節(jié)鬢如銀，慷慨期千古，凋零剩一身，幾番經(jīng)坎坷，此念未緇磷。（即婦初寡時，尚存田數(shù)畝，有欲迫之嫁者，侵凌至盡）震撼驚風(fēng)雨，扌為呵賴鬼神，（一歲霖雨經(jīng)旬，鄰屋新造者皆圮，節(jié)婦一破屋，支柱欹斜得無恙）天原常佑善，人竟不憐貧，稍覺親朋少，羞為乞索頻，一家徒四壁，九食度三旬，絕粒腸空轉(zhuǎn)，傭針手盡皴，有薪皆掃葉，無甑可生塵，黧面真如鵠，懸衣半似鶉，遮門才破薦（屋扉破碎不能葺，以破薦代扉者十余年），藉草是華茵，祗自甘饑凍，翻嫌話苦辛，偷兒嗤餓鬼（夜有盜過節(jié)婦屋上，節(jié)婦呼問，盜大笑曰：吾何至進(jìn)妝餓鬼家），女伴笑癡人（有同巷貧婦再醮富室，歸寧時華服，過節(jié)婦曰：看我享用，汝豈非大癡也），生死心無改，存亡理亦均，喧闐憑燕雀，堅勁自松筠，伊我欽賢淑，多年共里砢，不辭歌詠拙，取表性情真，公議存鄉(xiāng)校，廷評待史臣，他時邀紫誥，光映九河濱。蓋先生壬申公車，主余家時所作。故僅云顛連四十春。詩格絕類香山，敬錄于此，一以昭節(jié)婦之賢，一以存先師之遺墨也。后外舅周箓馬公見此詩，遂割腴田三百畝，為節(jié)婦立嗣，且為請旌，或亦諷諭之力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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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從軍西域時，草奏草檄，日不暇給，遂不復(fù)吟詠，或得一聯(lián)一句，亦境過輒忘。烏魯木齊雜詩百六十首，皆歸途追憶而成，非當(dāng)日作也。一日功加毛副戎，自述生平，悵懷今昔，偶為賦一絕句，曰：雄心老去漸頹唐，醉臥將軍古戰(zhàn)場，半夜醒來吹鐵笛，滿天明月滿林霜。毛不解詩，余亦不復(fù)存稿。后同年楊君逢元過訪，偶話及之。不知何日楊君登城北關(guān)帝祠樓，戲書于壁，不署姓名。適有道士經(jīng)過，遂傳為仙筆，余畏人乞詩，楊君畏人乞書，皆不肯自言，人又微知余能詩不能書，楊君能書不能詩，亦遂不疑及，竟幾于流為丹青，迨余辛卯還京祖餞，于是始對眾言之，乃爽然若失。昔南宋閩人林外題詞于西湖，誤傳仙筆，元王黃華詩刻于山西者，后摹刻于滇南，亦誤傳仙筆，然則諸書所謂仙詩者，此類多矣。*****
圖裕齋前輩言，有選人游釣魚臺，時西頂社會，游女如織，薄暮車馬漸稀，一女子左抱小兒，右持鼗鼓，裊裊來。見選人，舉鼗一搖，選人一笑，女子亦一笑。選人故狡黠，揣女子裝束類貴家，而抱子獨行，又似村婦，蹤跡詭異，疑為狐魅，因逐之絮談，女子微露夫亡之幼意，選人笑語之曰：毋多言，我知爾，亦不懼爾，然我貧，聞爾輩能致財，若能贍我，我即從爾去。女子亦笑曰：然則同歸耳。至其家屋，不甚宏壯，而頗華潔，亦有父母姑姐妹，彼此意會，不復(fù)話氏族，惟獻(xiàn)酬款洽而已。酒闌就宿，備極燕婉，次日入城，攜小奴及眂被往，頗相安。惟女子冶蕩無度，奔命殆疲，又漸使拂枕簟，侍梳沐，理衣裳，司灑掃，至于煙筒茗碗之役，亦遣執(zhí)之。久而其姑若姐妹，皆調(diào)謔指揮視如僮婢，選人耽其色，利其財，不能拒也。一旦，使滌廁硄，選人不肯，女子慍曰：事事隨汝意，此乃不隨我意耶？諸女亦助之誚責(zé)，由此漸相忤。既而每夜出不歸，云親戚留宿，又時有客至，皆曰中表，日嬉笑燕飲，或琵琶度曲，而禁選人勿至前。選人恚憤，女子亦怒，且笑曰：不如是，金帛從何來？使我謝客易，然一家三十口，須汝供給，汝能之耶？選人知不可留，攜小奴入京，僦住屋。次日再至，則荒煙蔓草，無復(fù)人居，并衣裝不知所往矣。選人本攜數(shù)百金，善治生，衣頗襤縷，忽被服華楚，皆怪之，具言贅婿狀，人亦不疑。俄又襤縷，諱不自言，后小奴私泄其事，人乃知之。曹慕堂宗丞曰：此魅竊逃，猶有人理，吾所見有甚于此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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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強(qiáng)張公令譽(yù)，康熙丁酉舉人，劉景南之婦翁也。言有選人納一姬，聘幣頗輕，惟言其母愛女甚，每月當(dāng)十五日在寓，十五日歸寧，悅其色美而值廉，竟曲從之。后一選人納姬，約亦如是，選人初不肯，則舉此選人為例，詢訪信然，亦曲從之。二人本同年，一日話及，前選人忽省曰：君家阿嬌，歸寧上半月耶？下半月耶？曰：下半月，前選人大悟，忽引入內(nèi)室視之，果一人也。蓋其初鬻之時，已預(yù)留再鬻地矣。張公淳實君子，度必?zé)o妄言，惟是京師鬻女之家，雖變幻萬狀，亦必欺以其方，故其術(shù)一時不遽敗，若月月克日歸寧，已不近事理，又不時往來于兩家，豈人不能聞，是必敗之道。狡黠者斷不出此，或傳聞失實，張公誤聽之歟？然紫陌看花，動多迷路，其造作是語，固亦不為無因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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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雷言，李華麓在京，以五百金納一姬，會以他事詣天津，還京之日，途遇一友，下車為禮，遙見姬與二媒媼同車馳過，大駭愕，而姬若弗見華麓者，恐誤認(rèn)思所衣繡衫，又己所新制，益懷疑，草草話別，至家則姬故在。一見即問爾先至耶？媒媼又將爾嫁何處？姬倉皇不知所對，乃怒，遣家僮呼父母來領(lǐng)女，父母狼狽至，其妹聞姐有變，亦同來，入門則宛然車中女，其繡衫乃借于姐者，尚未脫。蓋少其姐一歲，容貌略相似也。華麓方跳踉如皉虎，見之省悟，嗒然無一語。父母固詰相召意，乃述誤認(rèn)之故，深自引愆。父母亦具述方鬻次女，借衣隨媒媼同往事。問價幾何，曰：三百金未允也。華麓囅然，急開篋取五百金，置幾上曰：與其姐同價，可乎？頃刻議定，留不遣歸，即是夕同衾焉。風(fēng)水相遭，無心湊合，此亦可謂佳話矣。*****
劉東堂言，狂生某者，性悖妄，詆訾今古，高自位置。有指摘其詩文一字者，銜之次骨，或至相毆。值河間歲試，同寓十?dāng)?shù)人，或相識，或不相識，夏夜散坐庭院納涼，狂生縱意高談，眾畏其唇吻，皆緘口不答。惟樹后坐一人，抗詞與辯，連抵其隙，理屈詞窮，怒問子為誰，暗中應(yīng)曰：仆焦王相也，河間之宿儒。駭問子不久死耶？笑應(yīng)曰：仆如不死，敢捋虎須耶？狂生跳擲叫號，繞墻尋覓，惟聞笑聲吃吃，或在木桫，或在檐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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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洪緒言，鄚州筑堤時，有少婦抱衣袱行堤上，力若不勝，就柳下暫息。時傭作數(shù)十人亦散憩樹下，少婦言歸自母家，惟幼弟控一驢相送，驢驚墜地，弟入秫田，驢自辰至午尚未返，不得已沿堤自行。家去此西北四五里，誰能抱袱送我，當(dāng)謝百錢。一少年私念此可挑，不然亦得謝，乃隨往。一路與調(diào)謔，不甚答，亦不甚拒，行三四里，突七八人要于路曰：何物狂且，敢覬覦我家婦女，共執(zhí)縛捶楚。皆曰送官徒涉訟，不如埋之。少婦又述其謔語，益無可辯，惟再三哀祈。一人曰：姑貰爾，然須罰掘開此塍，盡泄其積水。授以一鍤，坐守促之，掘至夜半，水道乃通。諸人亦不見。環(huán)視四面，蘆葦叢生，杳無村落，疑狐穴被水，誘此人浚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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