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壽
壽字承祚，巴西安漢人。仕蜀為觀閣令史。入晉舉孝廉，除著作佐郎；出補(bǔ)陽平令，除著作郎；領(lǐng)本郡中正，遷長廣太守，不就；授治書御史。母憂去職，起為太子中庶子，未拜。元康七年卒，有《古國志》五十卷，《三國志》六十五卷，《益部耆舊傳》十卷?！ 蟆”砩现T葛氏集目錄
開府作牧第一
權(quán)制第二 南征第三
北出第四
計(jì)算第五
訓(xùn)厲第六 綜核上第七 綜核下第八
雜言上第九
雜言下第十 貴和第十一
兵要第十二
傳運(yùn)第十三 與孫權(quán)書第十四
與諸葛瑾書第十五 與孟達(dá)書第十六
廢李平第十七
法檢上第十八
法檢下第十九 科令上第二十 科令下第二十一
軍令上第二十二
軍令中第二十三
軍令下第二十四
右二十四篇，凡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 〕級鄣妊裕撼记霸谥骼?，侍中領(lǐng)中書監(jiān)濟(jì)北侯臣荀勖、中書令關(guān)內(nèi)侯臣和嶠奏，使臣定故蜀丞相諸葛亮故事。亮毗佐危國，負(fù)阻不賓，然猶存錄其言，恥善有遺，誠是大晉光明至德，澤被無疆，自古以來，未之有倫也。輒刪除復(fù)重，隨類相從，凡為二十四篇，篇名如右。
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其偉，時(shí)人異焉。遭漢末擾亂，隨叔父玄避難荊州，躬耕于野，不求聞達(dá)。時(shí)左將軍劉備以亮有殊量，乃三顧亮于草廬之中；亮深謂備雄姿杰出，遂解帶寫誠，厚相結(jié)納。及魏武帝南征荊州，劉琮舉州委質(zhì)，而備失勢眾寡，無立錐之地。亮?xí)r年二十七，乃建奇策，身使孫權(quán)，求援吳會。權(quán)既宿服仰備，又睹亮奇雅，甚敬重之，即遣兵三萬人以助備。備得用與武帝交戰(zhàn)，大破其軍，乘勝克捷，江南悉平。後備西取益州。益州既定，以亮為軍師將軍，備稱尊號，拜亮為丞相，錄尚書事。及備殂沒，嗣子幼弱，事無巨細(xì)，亮皆專之。于是外運(yùn)東吳，內(nèi)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極，科教嚴(yán)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至于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強(qiáng)不侵弱，風(fēng)化肅然也。
當(dāng)此之時(shí)，亮之素志，進(jìn)欲龍?bào)J虎視，苞括四海，退欲跨陵邊疆，震蕩宇內(nèi)。又自以為無身之日，則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國者，是以用兵不戢，屢耀其武。然亮才，于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干，優(yōu)于將略。而所與對敵，或值人杰，加眾寡不侔，攻守異體，故雖連年動眾，未能有克。昔蕭何薦韓信，管仲舉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長，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蕭之亞匹也，而時(shí)之名將無城父、韓信，故使功業(yè)陵遲，大義不及邪？蓋天命有歸，不可以智力爭也。
青龍二年春，亮帥眾出武功，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為口實(shí)。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猶在耳，雖《甘棠》之詠召公，鄭人之歌子產(chǎn)，無以遠(yuǎn)譬也。孟軻有云：「以逸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人，雖死不忿?！剐乓?！論者或怪亮文彩不艷，而過于丁寧周至。臣愚以為咎繇大賢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書》，咎繇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咎繇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群下矢誓故也。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yuǎn)也。然其聲教遺言，皆經(jīng)事綜物，公誠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補(bǔ)于當(dāng)世。
伏惟陛下邁蹤古圣，蕩然無忌，故雖敵國誹謗之言，咸肆其辭而無所革諱，所以明大通之道也。謹(jǐn)錄寫上詣著作。臣壽誠誠惶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泰始十年二月一日癸巳，平陽侯相臣陳壽上。（《蜀志·諸葛亮傳》）
◇ 駁虞溥議王昌前母服 溥駁一與之齊，非大夫也。禮無二嫡，不可以并耳?！洞呵铩分x，不以得寵而忘舊，是以趙姬請迎叔隗，而己下之。若昌父及二母于今各存者，則前母不廢，已有明徵也。設(shè)令昌父將前母之子來入中國，而尚在者，恐不謂母已黜遣，從出母之服。茍昌父無棄前妻之命，昌兄有服母之理，則昌無疑于不服。（《晉書·禮志》中。《通典》八十九，太康元年，侍郎山雄、著作郎陳壽等駁。案：王昌事詳前竟陵王琳文。）
◎ 皇甫謐
謐字士安，幼名靜，安定朝那人；居新安，漢太尉嵩曾孫，自號玄晏先生。魏郡召上計(jì)掾舉孝廉。景元初相國皆不行，行晉受禪累徵；又舉賢良方正。咸寧初徵太子中庶子，又徵議郎，又徵著作郎。司隸劉毅請為功曹，并不應(yīng)。太康三年卒，年六十八。有《帝王世紀(jì)》十卷，《年歷》六卷，《高士傳》六卷，《逸士傳》一卷，《列女傳》六卷，《玄晏春秋》三卷，集二卷。
◇ 讓徵聘表
「臣以?弊，迷于道趣，因疾抽簪，散發(fā)林阜，人綱不閑，鳥獸為群。陛下披榛采蘭，并收蒿艾。是以皋陶振褐，不仁者遠(yuǎn)。臣惟頑蒙，備食晉粟，猶識唐人擊壤之樂，宜赴京城，稱壽闕外。伏自惟忖，瓶缶瑣器，實(shí)非瑚?連之求，ㄗ稗之這賤，不中粢盛之用；而小人無良，致災(zāi)速禍，久嬰篤疾，軀半不仁，（《御覽》作「半身不仁」。）右腳偏小，十有九載。又服寒食藥，違錯(cuò)節(jié)度，辛苦茶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當(dāng)暑煩悶，加以咳逆，或若溫瘧，或類傷寒，浮氣流腫，四肢酸重。于今困劣，救求呼?翕，父兄見出，妻息長訣。仰迫天威，扶輿就道，所苦加焉，不任進(jìn)路，委身待罪，伏枕嘆息。臣聞《韶》、《衛(wèi)》不并奏，《雅》、《鄭》不兼御，故?子入周，禍延王叔；虞丘稱賢，樊姬掩口。君子小人，禮不同器，況臣糠《麥黃》，糅之雕胡？庸夫錦衣，不稱其服也。竊聞同命之士，咸以畢到，唯臣疾?，抱釁床蓐，雖貪明時(shí)，懼?jǐn)烂酚?。設(shè)臣不疾，已遭堯舜之世，執(zhí)志箕山，猶當(dāng)容之。臣聞上有明圣之主，下有輸實(shí)之臣；上有在寬之政，下有委情之人。唯陛下留神垂恕，更旌瑰俊，索隱于傅巖，收釣于渭濱，無令泥滓，久濁清流?！梗ā稌x書·皇甫謐》傳，上疏自稱草莽臣云云。《藝文類聚》三十七題作《讓徵騁表》、《御覽》七百四十亦作表。各有刪節(jié)，今合錄之，篇末尚有缺。）
◇ 答辛?xí)鐣?br />
聞服有素，委心無量。加昔州壤，通門舊儀，虛想之積，過于陵阜，泛愛不遺，猥降德音，清喻爛煥，情義款篤，執(zhí)誨欣然，若饗太牢，抱佩至眷，銘乎心膂。且箕山之叟，超跡于堯帝之世；首陽之老，抗操于有周之隆。故能名奮百代，使聞之厲節(jié)，皆經(jīng)圣明之論，所以邈世卓時(shí)者也。至于鄙薄，才頑行穢，疾奪其志，神迷其心，因托虛靜，遂竊美選；圣上仁聰，亮其辛苦，每自陳訴，輒見寬放。雖大君有命，實(shí)小人勿用也：匪敢盤桓，疾與榮競。巾車順命，非劣憊所堪也；密云雖興，知枯木難植。昔人有言，欲之必為之辭，豈來惠之謂矣！猥承告示，欲備七十。木非悟桐，豈敢棲鳳？聞命悚灼，如蹈春冰，非茍崇謙，實(shí)懼陷墜，幸恕不假，明亮志心。（《藝文類聚》三十七）
◇ 玄守論 或謂謐曰：「富貴人之所欲，貧賤人之所惡，何故委形待于窮而不變乎？且道之所貴者，理世也；人之所美者，及時(shí)也。先生年邁齒變，饑寒不贍，轉(zhuǎn)死溝壑，其誰知乎？」
謐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者，疾病也。若擾全道以損性命，安得去貧賤存所欲哉？吾聞食人之祿者懷人之憂，形強(qiáng)猶不堪，況吾之弱疾乎！且貧者士之常，賤者道之實(shí)，處常得實(shí)，沒齒不憂，孰與富貴擾神耗精者乎！又生為人所不知，死為人所不惜，至矣！喑聾之徒，天下之有道者也。夫一人死而天下號者，以為損也；一人生而四海笑者，以為益也。然則號笑非益死損生也。是以至道不損，至德不益。何哉？體足也。如回天下之念以追損生之禍，運(yùn)四海之心以廣非益之病，豈道德之至乎！夫唯無損，則至堅(jiān)矣；夫唯無益，則至厚矣。堅(jiān)故終不損，厚故終不薄。茍能體堅(jiān)厚之實(shí)，居不薄之真，立乎損益之外，游乎形骸之表，則我道全矣。（《晉書·皇甫謐傳》）
◇ 釋勸論
相國晉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禪，同命之士莫不畢至，皆拜騎都尉，或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進(jìn)奉朝請，禮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國寵。宗人父兄及我寮類，咸以為天下大慶，萬姓賴之，雖未成禮，不宜安寢，縱其疾篤，猶當(dāng)致身。余惟古今明王之制，事無巨細(xì)，斷之以情，實(shí)力不堪，豈慢也哉！乃伏枕而嘆曰：「夫進(jìn)者，身之榮也；退者，命之實(shí)也。設(shè)余不疾，執(zhí)高箕山，尚當(dāng)容之，況余實(shí)篤！故堯舜之世，士或收跡林澤，或過門不敢入。咎繇之徒兩遂其愿者，遇時(shí)也。故朝貴致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獨(dú)何人哉！今圣帝龍興，配名前哲，仁道不遠(yuǎn)，斯亦然乎！客或以常言見逼，或以逆世為慮。余謂上有寬明之主，下必有聽意之人，天網(wǎng)恢恢，至否一也。何尤于出處哉！遂究賓主之論，以解難者，名曰《釋勸》。
客曰：「蓋聞天以懸象致明，地以含通吐靈。故黃鐘次序，律呂分形。是以春華發(fā)萼，夏繁其實(shí)，秋風(fēng)逐暑，冬冰乃結(jié)。人道以之，應(yīng)機(jī)乃發(fā)。三材連利，明若符契。故士或同升于唐朝，或先覺于有莘，或通夢以感主，或釋釣于渭濱，或叩角以干齊，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謗以安鄭，或乘駟以救屯，或班荊以求友，或借術(shù)于黃神，故能電飛景拔，超次邁倫，騰高聲以奮遠(yuǎn)，抗宇宙之清音。由此觀之，進(jìn)德貴乎及時(shí)，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于六藝之府、散意于眾妙之門者有年矣。既遭皇禪之朝，又投祿利之際，委圣明之主，偶知己之會，時(shí)清道真，可以沖邁，此真吾生濯發(fā)云漢、鴻漸之秋也。韜光逐藪，含章未曜，龍潛九泉，?堅(jiān)然執(zhí)高，棄通道之遠(yuǎn)由，守介人之局操，無乃乖于道之趣乎？ 且吾聞?wù)袚u昏回則天位正，五教班敘則人理定。如今王命切至，委慮有司，上招《辶午》主之累，下致駭眾之疑。達(dá)者貴同，何必獨(dú)異？群賢可從，何必守意？方今同命并臻，饑不待餐，振藻皇涂，咸秩天官。子獨(dú)棲遲衡門，放形世表，遜遁丘園，不睨華好，惠不加人，行不合道，身嬰大?。性命難保。若其羲和促轡，大火西頹，臨川恨晚，將復(fù)何階！夫貴陰賤璧，圣所約也；顛倒衣裳，明所箴也。子其鑒先哲之洪范，副圣朝之虛心，沖靈翼于云路，浴天池以濯鱗，排閶闔，步玉岑，登紫闥，侍北辰，翻然景曜，雜沓英塵。輔唐虞之主，化堯舜之人，宣刑錯(cuò)之政，配殷周之臣，銘功景鍾，參敘彝倫，存則鼎食，亡為貴臣，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輝曜，忘青紫之班瞵，辭容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終年，無乃勤乎！」
主人笑而應(yīng)之曰：「吁！若賓可謂習(xí)外觀之暉暉，末睹幽人之仿佛也；見俗人之不容，未喻圣皇之兼愛也；循方圓于規(guī)矩，未知大形之無外也。故曰天玄而清，地靜而寧，含羅萬類，旁薄群生，寄身圣世，托道之靈。若夫春以陽散，冬以陰凝，泰液含光，元?dú)饣煺?，眾品仰化，誕制殊徵。故進(jìn)者享天祿，處者安丘陵。是以寒暑相推，四宿代中，陰陽不治，運(yùn)化無窮，自然分定，兩克厥中。二物俱靈，是謂大同；彼此無怨，是謂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貴詐賤誠，牽于權(quán)力，以利要榮。故蘇子出而六主合，張儀入而橫勢成，廉頗存而趙重，樂毅去而燕輕，公叔沒而魏敗，孫臏刖而齊寧，蠡、種親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傾。是以君無常籍，臣無定名，損義放誠，一虛一盈。故馮以彈劍感主，女有反賜之說，項(xiàng)奮拔山之力，蒯陳鼎足之勢，東郭劫于田榮，顏闔恥于見逼。斯皆棄禮喪真，茍榮朝夕之忽者也。豈道化之本與！
若乃圣帝之創(chuàng)化也，參德乎二皇，齊風(fēng)乎虞夏，欲溫溫而和暢，不欲察察而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蕩蕩而名發(fā)也；欲索索而條解，不欲契契而繩結(jié)也；欲芒芒而無垠際，不欲區(qū)區(qū)而分別也；欲暗然而日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而任德，不欲瑣瑣而執(zhí)法也。是以見機(jī)者以動成，好遁者無所迫。故曰，一明一味，得道之概；一馳一張，合禮之方；一浮一沈，兼得其真。故上有勞謙之愛，下有不名之臣；朝有聘賢之禮，野有遁竄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跡于西鄰，顏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娛道于至貧，榮期以三樂感尼父，黔婁定謚于布衾，干木偃息以存魏，荊萊志邁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潛德于洛濱，鄭真躬耕以致譽(yù)，幼安發(fā)令乎今人。皆持難奪之節(jié)，執(zhí)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故有獨(dú)定之計(jì)者，不借謀于眾人；守不動之安者，不假慮于群賓。故能棄外親之滑通內(nèi)道之真，去顯顯之明路，入昧昧之埃塵，宛轉(zhuǎn)萬情之形表，排托虛寂以寄身，居無事之宅，交釋利之人。輕若鴻毛，重若泥沈，損之不得，測之愈深。真吾徒之師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議吾失宿而駭眾，吾亦怪子較論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眾所斥也；寢疾彌年，朝所棄也。是以胥克之廢，丘明列焉；伯牛有疾，孔子斯嘆。若黃帝創(chuàng)制于九經(jīng)，岐伯剖腹以蠲腸，扁鵲造虢而尸起，文摯徇命于齊王，醫(yī)和顯術(shù)于秦晉，倉公發(fā)秘于漢皇，華陀存精于獨(dú)識，仲景垂妙于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訴乎明王。求絕編于天錄，亮我躬之辛苦，冀微誠之降霜，故俟罪而窮處。（《晉書·皇甫謐傳》） ◇ 篤終論
玄晏先生以為存亡天地之定制，人理之必至也。故禮六十而制壽，至于九十，各有等差，防終以素，豈流俗之多忌者哉！吾年雖未制壽，然嬰?彌紀(jì)，仍遭喪難，神氣損劣，困頓數(shù)矣。常懼夭隕不期，慮終無素。是以略陳至懷。 夫人之所貪者，生也；所惡者，死也。雖貪，不得越期；雖惡，不可逃遁。人之死也，精歇形散，魂無不之，故氣屬于天；寄命終盡，窮體反真，故尸藏于地。是以神不存體，則與氣升降；尸不久寄，與地合形。形神不隔，天地之性也；尸與土并，反真之理也。今生不能保七尺之軀，死何故隔一棺之土？然則衣衾所以穢尸，棺槨所以隔真，故桓司馬石槨不如速朽；季孫??比之暴骸；文公厚葬，《春秋》以為華元不臣；楊王孫親土，《漢書》以為賢于秦始皇。如令魂必有知，則人鬼異制，黃泉之親，死多于生，必將備其器物，用待亡者。今若以存況終，非即靈之意也。如其無知，則空奪生用，損之無益，而啟奸心，是招露形之禍，增亡者之毒也。
夫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見也。而大為棺槨，備贈存物，無異于埋金路隅而書表于上也。雖甚愚之人，必將笑之。豐財(cái)厚葬以啟奸心，或剖破棺槨，或牽曳形骸，或剝臂捋金環(huán)，或捫腸求珠玉。焚如之形，不痛于是？自古及今，未有不死之人，又無不發(fā)之墓也。故張釋之曰：「使其中有欲，雖固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欲，雖無石槨，又何戚焉！」斯言達(dá)矣，吾之師也。夫贈終加厚，非厚死也，生者自為也。遂生意于無益，棄死者之所屬，知者所不行也。《易》稱「古之葬者，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故且运赖脷w真，亡不損生。
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設(shè)棺槨，不加纏斂，不修沐浴，不造新服，殯?之物，一皆絕之。吾本欲露形入?亢，以身親土，或恐人情染俗來久，頓革理難，今故?角粗為之制。奢不石槨，儉不露形。氣絕之後，便即時(shí)服，幅巾故衣，以蘧?裹尸，麻約二頭，置尸床上。擇不毛之地，穿坑深十尺，長一丈五尺，廣六尺，?亢訖，舉床就?亢，去床下尸，平生之物，皆無自隨，唯赍《孝經(jīng)》一卷，示不忘孝道。蘧?之外，便以親土。土與地平，還其故草，使生其上，無種樹木、削除，使生跡無處，自求不知。不見可欲，則奸不生心，終始無怵惕，千載不慮患，形骸與后土同體，魂爽與元?dú)夂响`，真篤愛之至也。若亡有前後，不得移?。?葬自周公來，非古制也。舜葬蒼梧，二妃不從，以為一定，何必周禮。無問師工，無信卜筮，無拘俗言，無張神坐，無十五日朝夕上食。禮不墓祭，但月朔于家設(shè)席以祭，百日而止。臨必昏明，不得以夜。制服常居，不得墓次。夫古不崇墓，智也。今之封樹，愚也。若不從此，是戮尸地下，死而重傷?；甓徐`，則冤悲沒世，長為恨鬼。王孫之子，可以為誡。死誓難違，幸無改焉?。ā稌x書·皇甫謐傳》）
◇ 帝王世紀(jì)·漢高祖論
玄晏先生曰：「禮稱至道以王，義道以霸。」觀漢祖之取天下也，遭秦世暴亂，不階尺土之資，不權(quán)將相之柄；發(fā)跡泗亭，奮其智謀，羈勒英雄，鞭驅(qū)天下：或以威服，或以德致，或以義成，或以權(quán)斷。逆順不常，霸王之道雜焉。是以圣居帝王之位，無一定之制。三代之美，固難及矣。（《御覽》八十七）
◇ 光武論
玄晏先生曰：「《左氏春秋》稱夏少康之起，有田一成，有眾一旅?！谷魸h之再命，世祖不階成旅之功，平暴反正，遂建中興，與夏康同美矣。（《御覽》九十）
◇ 高士傳焦先論
或問在皇甫謐曰：「焦先何人？」曰：「吾不足以知之也?？贾诒?，可略而言矣。夫世之所常趣者，榮味也；形之所不可釋者，衣裳也。身之所不可離者，室宅也；口之所不能己者，言語也；心之不可絕者，親戚也。今焦先棄榮味，釋衣服，離室宅，絕親戚，閉口不言，曠然以天地為棟宇，暗然合至道之前，出群形之表，入玄寂之幽，一世之人不足以掛其意，四海之廣不能以回其顧，妙乎與夫三皇之先者同矣。結(jié)繩以來，未及其至也，豈群言之所能仿佛，常心之所得測量哉！彼行人所不能行，堪人所不能堪，犯寒暑不以傷其性，居曠野不以恐其形，遭驚急不以迫其慮，離榮愛不以累其心，損視聽不以污其耳目，舍足于不損之地，居身于獨(dú)立之處，延年歷百，壽越期頤，雖上識不能尚也。自羲皇已來，一人而已矣。（《魏志·管寧傳》注引《高士傳》）
◇ 列女傳·龐娥親論
玄晏先生以為「父母之讎，不與共天地，蓋男子之所為也。」而娥親以女弱之微，念父辱之酷痛，感讎黨之兇言，奮劍仇頸，人馬俱摧，塞亡父之怨魂，雪三弟之永恨，近古已來，未之有也。詩云：「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苟鹩H之謂也。（《魏志·龐氵育傳注》）
◇ 三都賦序 玄晏先生曰：古人稱不歌而頌謂之賦。然則賦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體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極美；觸類而長之，故辭必盡麗。然則美麗之文，賦之作也。昔之為文者，非茍尚辭而已，將以紐之王教，本乎勸戒也。自夏殷以前，其文隱沒，靡得而詳焉。周監(jiān)二代，文質(zhì)之體，百世可知。故孔子采萬國之風(fēng)，正雅頌之名，集而謂之《詩》。詩人之作，雜有賦體。子夏序《詩》曰：「一曰風(fēng)，二曰賦?！构手x，古詩之流也。
至于戰(zhàn)國，王道陵遲，風(fēng)雅浸頓，于是賢人失志，辭賦作焉。是以孫卿屈原之屬，遺文炳然，辭義可觀。存其所感，咸有古詩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托理以全其制，賦之首也。及宋玉之徒，淫文放發(fā)，言過于實(shí)，夸競之興，體失之漸，風(fēng)雅之則，于是乎乖。逮漢賈誼，頗節(jié)之以禮。自時(shí)厥後，綴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務(wù)恢張，其文博誕空類。大者罩天地之表，細(xì)者入毫纖之內(nèi)，雖充車聯(lián)駟，不足以載；廣廈接榱，不容以居也。其中高者，至如相如《上林》，楊雄《甘泉》，班固《兩都》，張衡《二京》，馬融《廣成》，王生《靈光》，初極宏侈之辭，終以約簡之制，煥乎有文，蔚爾鱗集，皆近代辭賦之偉也。若夫土有常產(chǎn)，俗有舊風(fēng)，方以類聚，物以群分，而長卿之儔，過以非方之物，寄以中域，虛張異類，托有于無。祖構(gòu)之士，雷同影附，流宕忘反，非一時(shí)也。
曩者漢室內(nèi)潰，四海圮裂，孫劉二氏，割有交益，魏武撥亂，擁據(jù)函夏，故作者先為吳蜀二客，盛稱其本土險(xiǎn)阻瑰琦，可以偏王，而卻為魏主，述其都畿，弘敞豐麗，奄有諸華之意。言吳蜀以擒滅比亡國，而魏以交禪比唐虞，既已著逆順，且以為鑒戒。蓋蜀包梁岷之資，吳割荊南之富，魏跨中區(qū)之衍，考分次之多少，計(jì)殖物之眾寡，比風(fēng)俗之清濁，課士人之優(yōu)劣，亦不可同年而語矣。二國之士，各沐浴所聞，家自以為我土樂，人自以為我民良，皆非通方之論也。作者又因客主之辭，正之以魏都，折之以王道，其物土所出，可得披圖而校。體國經(jīng)制，可得案記而驗(yàn)，豈誣也哉?。ā段倪x》） ◇ 高士傳序
孔子稱「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是以洪崖先生創(chuàng)高道于上皇之世，許由、善卷不降節(jié)于唐虞之朝。自三代秦漢，達(dá)乎魏興受命，中賢之主，未嘗不聘巖穴之隱，追遁世之民。是以《易》箸束帛之義，《禮》有玄?之制，詩人發(fā)《白駒》之歌，《春秋》顯子臧之節(jié)，《明堂·月令》以季春之月聘名士，禮賢者。然則高讓之士，王政所先，厲濁激貪之務(wù)也。史班之載，多所闕略。梁鴻頌逸民，蘇順科高士，或錄屈節(jié)，雜而不純。又近取秦漢，不及遠(yuǎn)古。夫思其人，愛其樹，況稱其德而贊其事哉！謐采古今八代之士，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終始，自堯至魏，凡九十馀人。雖執(zhí)節(jié)若夷、齊，去就若兩龔，皆不錄也。（《高士傳》明刊本。又見《御覽》五百一十。）
◇ 自序
士安每病，母輒推燥居濕，以視易單。（《御覽》七百三十七） ◇ 闕題
護(hù)軍武士之官。（《御覽》二百四十引《皇甫謐集》）
壽字承祚，巴西安漢人。仕蜀為觀閣令史。入晉舉孝廉，除著作佐郎；出補(bǔ)陽平令，除著作郎；領(lǐng)本郡中正，遷長廣太守，不就；授治書御史。母憂去職，起為太子中庶子，未拜。元康七年卒，有《古國志》五十卷，《三國志》六十五卷，《益部耆舊傳》十卷?！ 蟆”砩现T葛氏集目錄
開府作牧第一
權(quán)制第二 南征第三
北出第四
計(jì)算第五
訓(xùn)厲第六 綜核上第七 綜核下第八
雜言上第九
雜言下第十 貴和第十一
兵要第十二
傳運(yùn)第十三 與孫權(quán)書第十四
與諸葛瑾書第十五 與孟達(dá)書第十六
廢李平第十七
法檢上第十八
法檢下第十九 科令上第二十 科令下第二十一
軍令上第二十二
軍令中第二十三
軍令下第二十四
右二十四篇，凡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 〕級鄣妊裕撼记霸谥骼?，侍中領(lǐng)中書監(jiān)濟(jì)北侯臣荀勖、中書令關(guān)內(nèi)侯臣和嶠奏，使臣定故蜀丞相諸葛亮故事。亮毗佐危國，負(fù)阻不賓，然猶存錄其言，恥善有遺，誠是大晉光明至德，澤被無疆，自古以來，未之有倫也。輒刪除復(fù)重，隨類相從，凡為二十四篇，篇名如右。
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其偉，時(shí)人異焉。遭漢末擾亂，隨叔父玄避難荊州，躬耕于野，不求聞達(dá)。時(shí)左將軍劉備以亮有殊量，乃三顧亮于草廬之中；亮深謂備雄姿杰出，遂解帶寫誠，厚相結(jié)納。及魏武帝南征荊州，劉琮舉州委質(zhì)，而備失勢眾寡，無立錐之地。亮?xí)r年二十七，乃建奇策，身使孫權(quán)，求援吳會。權(quán)既宿服仰備，又睹亮奇雅，甚敬重之，即遣兵三萬人以助備。備得用與武帝交戰(zhàn)，大破其軍，乘勝克捷，江南悉平。後備西取益州。益州既定，以亮為軍師將軍，備稱尊號，拜亮為丞相，錄尚書事。及備殂沒，嗣子幼弱，事無巨細(xì)，亮皆專之。于是外運(yùn)東吳，內(nèi)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極，科教嚴(yán)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至于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強(qiáng)不侵弱，風(fēng)化肅然也。
當(dāng)此之時(shí)，亮之素志，進(jìn)欲龍?bào)J虎視，苞括四海，退欲跨陵邊疆，震蕩宇內(nèi)。又自以為無身之日，則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國者，是以用兵不戢，屢耀其武。然亮才，于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干，優(yōu)于將略。而所與對敵，或值人杰，加眾寡不侔，攻守異體，故雖連年動眾，未能有克。昔蕭何薦韓信，管仲舉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長，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蕭之亞匹也，而時(shí)之名將無城父、韓信，故使功業(yè)陵遲，大義不及邪？蓋天命有歸，不可以智力爭也。
青龍二年春，亮帥眾出武功，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為口實(shí)。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猶在耳，雖《甘棠》之詠召公，鄭人之歌子產(chǎn)，無以遠(yuǎn)譬也。孟軻有云：「以逸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人，雖死不忿?！剐乓?！論者或怪亮文彩不艷，而過于丁寧周至。臣愚以為咎繇大賢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書》，咎繇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咎繇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群下矢誓故也。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yuǎn)也。然其聲教遺言，皆經(jīng)事綜物，公誠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補(bǔ)于當(dāng)世。
伏惟陛下邁蹤古圣，蕩然無忌，故雖敵國誹謗之言，咸肆其辭而無所革諱，所以明大通之道也。謹(jǐn)錄寫上詣著作。臣壽誠誠惶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泰始十年二月一日癸巳，平陽侯相臣陳壽上。（《蜀志·諸葛亮傳》）
◇ 駁虞溥議王昌前母服 溥駁一與之齊，非大夫也。禮無二嫡，不可以并耳?！洞呵铩分x，不以得寵而忘舊，是以趙姬請迎叔隗，而己下之。若昌父及二母于今各存者，則前母不廢，已有明徵也。設(shè)令昌父將前母之子來入中國，而尚在者，恐不謂母已黜遣，從出母之服。茍昌父無棄前妻之命，昌兄有服母之理，則昌無疑于不服。（《晉書·禮志》中。《通典》八十九，太康元年，侍郎山雄、著作郎陳壽等駁。案：王昌事詳前竟陵王琳文。）
◎ 皇甫謐
謐字士安，幼名靜，安定朝那人；居新安，漢太尉嵩曾孫，自號玄晏先生。魏郡召上計(jì)掾舉孝廉。景元初相國皆不行，行晉受禪累徵；又舉賢良方正。咸寧初徵太子中庶子，又徵議郎，又徵著作郎。司隸劉毅請為功曹，并不應(yīng)。太康三年卒，年六十八。有《帝王世紀(jì)》十卷，《年歷》六卷，《高士傳》六卷，《逸士傳》一卷，《列女傳》六卷，《玄晏春秋》三卷，集二卷。
◇ 讓徵聘表
「臣以?弊，迷于道趣，因疾抽簪，散發(fā)林阜，人綱不閑，鳥獸為群。陛下披榛采蘭，并收蒿艾。是以皋陶振褐，不仁者遠(yuǎn)。臣惟頑蒙，備食晉粟，猶識唐人擊壤之樂，宜赴京城，稱壽闕外。伏自惟忖，瓶缶瑣器，實(shí)非瑚?連之求，ㄗ稗之這賤，不中粢盛之用；而小人無良，致災(zāi)速禍，久嬰篤疾，軀半不仁，（《御覽》作「半身不仁」。）右腳偏小，十有九載。又服寒食藥，違錯(cuò)節(jié)度，辛苦茶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當(dāng)暑煩悶，加以咳逆，或若溫瘧，或類傷寒，浮氣流腫，四肢酸重。于今困劣，救求呼?翕，父兄見出，妻息長訣。仰迫天威，扶輿就道，所苦加焉，不任進(jìn)路，委身待罪，伏枕嘆息。臣聞《韶》、《衛(wèi)》不并奏，《雅》、《鄭》不兼御，故?子入周，禍延王叔；虞丘稱賢，樊姬掩口。君子小人，禮不同器，況臣糠《麥黃》，糅之雕胡？庸夫錦衣，不稱其服也。竊聞同命之士，咸以畢到，唯臣疾?，抱釁床蓐，雖貪明時(shí)，懼?jǐn)烂酚?。設(shè)臣不疾，已遭堯舜之世，執(zhí)志箕山，猶當(dāng)容之。臣聞上有明圣之主，下有輸實(shí)之臣；上有在寬之政，下有委情之人。唯陛下留神垂恕，更旌瑰俊，索隱于傅巖，收釣于渭濱，無令泥滓，久濁清流?！梗ā稌x書·皇甫謐》傳，上疏自稱草莽臣云云。《藝文類聚》三十七題作《讓徵騁表》、《御覽》七百四十亦作表。各有刪節(jié)，今合錄之，篇末尚有缺。）
◇ 答辛?xí)鐣?br />
聞服有素，委心無量。加昔州壤，通門舊儀，虛想之積，過于陵阜，泛愛不遺，猥降德音，清喻爛煥，情義款篤，執(zhí)誨欣然，若饗太牢，抱佩至眷，銘乎心膂。且箕山之叟，超跡于堯帝之世；首陽之老，抗操于有周之隆。故能名奮百代，使聞之厲節(jié)，皆經(jīng)圣明之論，所以邈世卓時(shí)者也。至于鄙薄，才頑行穢，疾奪其志，神迷其心，因托虛靜，遂竊美選；圣上仁聰，亮其辛苦，每自陳訴，輒見寬放。雖大君有命，實(shí)小人勿用也：匪敢盤桓，疾與榮競。巾車順命，非劣憊所堪也；密云雖興，知枯木難植。昔人有言，欲之必為之辭，豈來惠之謂矣！猥承告示，欲備七十。木非悟桐，豈敢棲鳳？聞命悚灼，如蹈春冰，非茍崇謙，實(shí)懼陷墜，幸恕不假，明亮志心。（《藝文類聚》三十七）
◇ 玄守論 或謂謐曰：「富貴人之所欲，貧賤人之所惡，何故委形待于窮而不變乎？且道之所貴者，理世也；人之所美者，及時(shí)也。先生年邁齒變，饑寒不贍，轉(zhuǎn)死溝壑，其誰知乎？」
謐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者，疾病也。若擾全道以損性命，安得去貧賤存所欲哉？吾聞食人之祿者懷人之憂，形強(qiáng)猶不堪，況吾之弱疾乎！且貧者士之常，賤者道之實(shí)，處常得實(shí)，沒齒不憂，孰與富貴擾神耗精者乎！又生為人所不知，死為人所不惜，至矣！喑聾之徒，天下之有道者也。夫一人死而天下號者，以為損也；一人生而四海笑者，以為益也。然則號笑非益死損生也。是以至道不損，至德不益。何哉？體足也。如回天下之念以追損生之禍，運(yùn)四海之心以廣非益之病，豈道德之至乎！夫唯無損，則至堅(jiān)矣；夫唯無益，則至厚矣。堅(jiān)故終不損，厚故終不薄。茍能體堅(jiān)厚之實(shí)，居不薄之真，立乎損益之外，游乎形骸之表，則我道全矣。（《晉書·皇甫謐傳》）
◇ 釋勸論
相國晉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禪，同命之士莫不畢至，皆拜騎都尉，或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進(jìn)奉朝請，禮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國寵。宗人父兄及我寮類，咸以為天下大慶，萬姓賴之，雖未成禮，不宜安寢，縱其疾篤，猶當(dāng)致身。余惟古今明王之制，事無巨細(xì)，斷之以情，實(shí)力不堪，豈慢也哉！乃伏枕而嘆曰：「夫進(jìn)者，身之榮也；退者，命之實(shí)也。設(shè)余不疾，執(zhí)高箕山，尚當(dāng)容之，況余實(shí)篤！故堯舜之世，士或收跡林澤，或過門不敢入。咎繇之徒兩遂其愿者，遇時(shí)也。故朝貴致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獨(dú)何人哉！今圣帝龍興，配名前哲，仁道不遠(yuǎn)，斯亦然乎！客或以常言見逼，或以逆世為慮。余謂上有寬明之主，下必有聽意之人，天網(wǎng)恢恢，至否一也。何尤于出處哉！遂究賓主之論，以解難者，名曰《釋勸》。
客曰：「蓋聞天以懸象致明，地以含通吐靈。故黃鐘次序，律呂分形。是以春華發(fā)萼，夏繁其實(shí)，秋風(fēng)逐暑，冬冰乃結(jié)。人道以之，應(yīng)機(jī)乃發(fā)。三材連利，明若符契。故士或同升于唐朝，或先覺于有莘，或通夢以感主，或釋釣于渭濱，或叩角以干齊，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謗以安鄭，或乘駟以救屯，或班荊以求友，或借術(shù)于黃神，故能電飛景拔，超次邁倫，騰高聲以奮遠(yuǎn)，抗宇宙之清音。由此觀之，進(jìn)德貴乎及時(shí)，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于六藝之府、散意于眾妙之門者有年矣。既遭皇禪之朝，又投祿利之際，委圣明之主，偶知己之會，時(shí)清道真，可以沖邁，此真吾生濯發(fā)云漢、鴻漸之秋也。韜光逐藪，含章未曜，龍潛九泉，?堅(jiān)然執(zhí)高，棄通道之遠(yuǎn)由，守介人之局操，無乃乖于道之趣乎？ 且吾聞?wù)袚u昏回則天位正，五教班敘則人理定。如今王命切至，委慮有司，上招《辶午》主之累，下致駭眾之疑。達(dá)者貴同，何必獨(dú)異？群賢可從，何必守意？方今同命并臻，饑不待餐，振藻皇涂，咸秩天官。子獨(dú)棲遲衡門，放形世表，遜遁丘園，不睨華好，惠不加人，行不合道，身嬰大?。性命難保。若其羲和促轡，大火西頹，臨川恨晚，將復(fù)何階！夫貴陰賤璧，圣所約也；顛倒衣裳，明所箴也。子其鑒先哲之洪范，副圣朝之虛心，沖靈翼于云路，浴天池以濯鱗，排閶闔，步玉岑，登紫闥，侍北辰，翻然景曜，雜沓英塵。輔唐虞之主，化堯舜之人，宣刑錯(cuò)之政，配殷周之臣，銘功景鍾，參敘彝倫，存則鼎食，亡為貴臣，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輝曜，忘青紫之班瞵，辭容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終年，無乃勤乎！」
主人笑而應(yīng)之曰：「吁！若賓可謂習(xí)外觀之暉暉，末睹幽人之仿佛也；見俗人之不容，未喻圣皇之兼愛也；循方圓于規(guī)矩，未知大形之無外也。故曰天玄而清，地靜而寧，含羅萬類，旁薄群生，寄身圣世，托道之靈。若夫春以陽散，冬以陰凝，泰液含光，元?dú)饣煺?，眾品仰化，誕制殊徵。故進(jìn)者享天祿，處者安丘陵。是以寒暑相推，四宿代中，陰陽不治，運(yùn)化無窮，自然分定，兩克厥中。二物俱靈，是謂大同；彼此無怨，是謂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貴詐賤誠，牽于權(quán)力，以利要榮。故蘇子出而六主合，張儀入而橫勢成，廉頗存而趙重，樂毅去而燕輕，公叔沒而魏敗，孫臏刖而齊寧，蠡、種親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傾。是以君無常籍，臣無定名，損義放誠，一虛一盈。故馮以彈劍感主，女有反賜之說，項(xiàng)奮拔山之力，蒯陳鼎足之勢，東郭劫于田榮，顏闔恥于見逼。斯皆棄禮喪真，茍榮朝夕之忽者也。豈道化之本與！
若乃圣帝之創(chuàng)化也，參德乎二皇，齊風(fēng)乎虞夏，欲溫溫而和暢，不欲察察而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蕩蕩而名發(fā)也；欲索索而條解，不欲契契而繩結(jié)也；欲芒芒而無垠際，不欲區(qū)區(qū)而分別也；欲暗然而日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而任德，不欲瑣瑣而執(zhí)法也。是以見機(jī)者以動成，好遁者無所迫。故曰，一明一味，得道之概；一馳一張，合禮之方；一浮一沈，兼得其真。故上有勞謙之愛，下有不名之臣；朝有聘賢之禮，野有遁竄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跡于西鄰，顏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娛道于至貧，榮期以三樂感尼父，黔婁定謚于布衾，干木偃息以存魏，荊萊志邁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潛德于洛濱，鄭真躬耕以致譽(yù)，幼安發(fā)令乎今人。皆持難奪之節(jié)，執(zhí)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故有獨(dú)定之計(jì)者，不借謀于眾人；守不動之安者，不假慮于群賓。故能棄外親之滑通內(nèi)道之真，去顯顯之明路，入昧昧之埃塵，宛轉(zhuǎn)萬情之形表，排托虛寂以寄身，居無事之宅，交釋利之人。輕若鴻毛，重若泥沈，損之不得，測之愈深。真吾徒之師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議吾失宿而駭眾，吾亦怪子較論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眾所斥也；寢疾彌年，朝所棄也。是以胥克之廢，丘明列焉；伯牛有疾，孔子斯嘆。若黃帝創(chuàng)制于九經(jīng)，岐伯剖腹以蠲腸，扁鵲造虢而尸起，文摯徇命于齊王，醫(yī)和顯術(shù)于秦晉，倉公發(fā)秘于漢皇，華陀存精于獨(dú)識，仲景垂妙于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訴乎明王。求絕編于天錄，亮我躬之辛苦，冀微誠之降霜，故俟罪而窮處。（《晉書·皇甫謐傳》） ◇ 篤終論
玄晏先生以為存亡天地之定制，人理之必至也。故禮六十而制壽，至于九十，各有等差，防終以素，豈流俗之多忌者哉！吾年雖未制壽，然嬰?彌紀(jì)，仍遭喪難，神氣損劣，困頓數(shù)矣。常懼夭隕不期，慮終無素。是以略陳至懷。 夫人之所貪者，生也；所惡者，死也。雖貪，不得越期；雖惡，不可逃遁。人之死也，精歇形散，魂無不之，故氣屬于天；寄命終盡，窮體反真，故尸藏于地。是以神不存體，則與氣升降；尸不久寄，與地合形。形神不隔，天地之性也；尸與土并，反真之理也。今生不能保七尺之軀，死何故隔一棺之土？然則衣衾所以穢尸，棺槨所以隔真，故桓司馬石槨不如速朽；季孫??比之暴骸；文公厚葬，《春秋》以為華元不臣；楊王孫親土，《漢書》以為賢于秦始皇。如令魂必有知，則人鬼異制，黃泉之親，死多于生，必將備其器物，用待亡者。今若以存況終，非即靈之意也。如其無知，則空奪生用，損之無益，而啟奸心，是招露形之禍，增亡者之毒也。
夫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見也。而大為棺槨，備贈存物，無異于埋金路隅而書表于上也。雖甚愚之人，必將笑之。豐財(cái)厚葬以啟奸心，或剖破棺槨，或牽曳形骸，或剝臂捋金環(huán)，或捫腸求珠玉。焚如之形，不痛于是？自古及今，未有不死之人，又無不發(fā)之墓也。故張釋之曰：「使其中有欲，雖固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欲，雖無石槨，又何戚焉！」斯言達(dá)矣，吾之師也。夫贈終加厚，非厚死也，生者自為也。遂生意于無益，棄死者之所屬，知者所不行也。《易》稱「古之葬者，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故且运赖脷w真，亡不損生。
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設(shè)棺槨，不加纏斂，不修沐浴，不造新服，殯?之物，一皆絕之。吾本欲露形入?亢，以身親土，或恐人情染俗來久，頓革理難，今故?角粗為之制。奢不石槨，儉不露形。氣絕之後，便即時(shí)服，幅巾故衣，以蘧?裹尸，麻約二頭，置尸床上。擇不毛之地，穿坑深十尺，長一丈五尺，廣六尺，?亢訖，舉床就?亢，去床下尸，平生之物，皆無自隨，唯赍《孝經(jīng)》一卷，示不忘孝道。蘧?之外，便以親土。土與地平，還其故草，使生其上，無種樹木、削除，使生跡無處，自求不知。不見可欲，則奸不生心，終始無怵惕，千載不慮患，形骸與后土同體，魂爽與元?dú)夂响`，真篤愛之至也。若亡有前後，不得移?。?葬自周公來，非古制也。舜葬蒼梧，二妃不從，以為一定，何必周禮。無問師工，無信卜筮，無拘俗言，無張神坐，無十五日朝夕上食。禮不墓祭，但月朔于家設(shè)席以祭，百日而止。臨必昏明，不得以夜。制服常居，不得墓次。夫古不崇墓，智也。今之封樹，愚也。若不從此，是戮尸地下，死而重傷?；甓徐`，則冤悲沒世，長為恨鬼。王孫之子，可以為誡。死誓難違，幸無改焉?。ā稌x書·皇甫謐傳》）
◇ 帝王世紀(jì)·漢高祖論
玄晏先生曰：「禮稱至道以王，義道以霸。」觀漢祖之取天下也，遭秦世暴亂，不階尺土之資，不權(quán)將相之柄；發(fā)跡泗亭，奮其智謀，羈勒英雄，鞭驅(qū)天下：或以威服，或以德致，或以義成，或以權(quán)斷。逆順不常，霸王之道雜焉。是以圣居帝王之位，無一定之制。三代之美，固難及矣。（《御覽》八十七）
◇ 光武論
玄晏先生曰：「《左氏春秋》稱夏少康之起，有田一成，有眾一旅?！谷魸h之再命，世祖不階成旅之功，平暴反正，遂建中興，與夏康同美矣。（《御覽》九十）
◇ 高士傳焦先論
或問在皇甫謐曰：「焦先何人？」曰：「吾不足以知之也?？贾诒?，可略而言矣。夫世之所常趣者，榮味也；形之所不可釋者，衣裳也。身之所不可離者，室宅也；口之所不能己者，言語也；心之不可絕者，親戚也。今焦先棄榮味，釋衣服，離室宅，絕親戚，閉口不言，曠然以天地為棟宇，暗然合至道之前，出群形之表，入玄寂之幽，一世之人不足以掛其意，四海之廣不能以回其顧，妙乎與夫三皇之先者同矣。結(jié)繩以來，未及其至也，豈群言之所能仿佛，常心之所得測量哉！彼行人所不能行，堪人所不能堪，犯寒暑不以傷其性，居曠野不以恐其形，遭驚急不以迫其慮，離榮愛不以累其心，損視聽不以污其耳目，舍足于不損之地，居身于獨(dú)立之處，延年歷百，壽越期頤，雖上識不能尚也。自羲皇已來，一人而已矣。（《魏志·管寧傳》注引《高士傳》）
◇ 列女傳·龐娥親論
玄晏先生以為「父母之讎，不與共天地，蓋男子之所為也。」而娥親以女弱之微，念父辱之酷痛，感讎黨之兇言，奮劍仇頸，人馬俱摧，塞亡父之怨魂，雪三弟之永恨，近古已來，未之有也。詩云：「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苟鹩H之謂也。（《魏志·龐氵育傳注》）
◇ 三都賦序 玄晏先生曰：古人稱不歌而頌謂之賦。然則賦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體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極美；觸類而長之，故辭必盡麗。然則美麗之文，賦之作也。昔之為文者，非茍尚辭而已，將以紐之王教，本乎勸戒也。自夏殷以前，其文隱沒，靡得而詳焉。周監(jiān)二代，文質(zhì)之體，百世可知。故孔子采萬國之風(fēng)，正雅頌之名，集而謂之《詩》。詩人之作，雜有賦體。子夏序《詩》曰：「一曰風(fēng)，二曰賦?！构手x，古詩之流也。
至于戰(zhàn)國，王道陵遲，風(fēng)雅浸頓，于是賢人失志，辭賦作焉。是以孫卿屈原之屬，遺文炳然，辭義可觀。存其所感，咸有古詩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托理以全其制，賦之首也。及宋玉之徒，淫文放發(fā)，言過于實(shí)，夸競之興，體失之漸，風(fēng)雅之則，于是乎乖。逮漢賈誼，頗節(jié)之以禮。自時(shí)厥後，綴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務(wù)恢張，其文博誕空類。大者罩天地之表，細(xì)者入毫纖之內(nèi)，雖充車聯(lián)駟，不足以載；廣廈接榱，不容以居也。其中高者，至如相如《上林》，楊雄《甘泉》，班固《兩都》，張衡《二京》，馬融《廣成》，王生《靈光》，初極宏侈之辭，終以約簡之制，煥乎有文，蔚爾鱗集，皆近代辭賦之偉也。若夫土有常產(chǎn)，俗有舊風(fēng)，方以類聚，物以群分，而長卿之儔，過以非方之物，寄以中域，虛張異類，托有于無。祖構(gòu)之士，雷同影附，流宕忘反，非一時(shí)也。
曩者漢室內(nèi)潰，四海圮裂，孫劉二氏，割有交益，魏武撥亂，擁據(jù)函夏，故作者先為吳蜀二客，盛稱其本土險(xiǎn)阻瑰琦，可以偏王，而卻為魏主，述其都畿，弘敞豐麗，奄有諸華之意。言吳蜀以擒滅比亡國，而魏以交禪比唐虞，既已著逆順，且以為鑒戒。蓋蜀包梁岷之資，吳割荊南之富，魏跨中區(qū)之衍，考分次之多少，計(jì)殖物之眾寡，比風(fēng)俗之清濁，課士人之優(yōu)劣，亦不可同年而語矣。二國之士，各沐浴所聞，家自以為我土樂，人自以為我民良，皆非通方之論也。作者又因客主之辭，正之以魏都，折之以王道，其物土所出，可得披圖而校。體國經(jīng)制，可得案記而驗(yàn)，豈誣也哉?。ā段倪x》） ◇ 高士傳序
孔子稱「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是以洪崖先生創(chuàng)高道于上皇之世，許由、善卷不降節(jié)于唐虞之朝。自三代秦漢，達(dá)乎魏興受命，中賢之主，未嘗不聘巖穴之隱，追遁世之民。是以《易》箸束帛之義，《禮》有玄?之制，詩人發(fā)《白駒》之歌，《春秋》顯子臧之節(jié)，《明堂·月令》以季春之月聘名士，禮賢者。然則高讓之士，王政所先，厲濁激貪之務(wù)也。史班之載，多所闕略。梁鴻頌逸民，蘇順科高士，或錄屈節(jié)，雜而不純。又近取秦漢，不及遠(yuǎn)古。夫思其人，愛其樹，況稱其德而贊其事哉！謐采古今八代之士，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終始，自堯至魏，凡九十馀人。雖執(zhí)節(jié)若夷、齊，去就若兩龔，皆不錄也。（《高士傳》明刊本。又見《御覽》五百一十。）
◇ 自序
士安每病，母輒推燥居濕，以視易單。（《御覽》七百三十七） ◇ 闕題
護(hù)軍武士之官。（《御覽》二百四十引《皇甫謐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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