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書信(二)

曾國藩文集 作者:曾國藩著 王澧華編



  致諸弟(38封)

  致四弟咸豐十年四月廿四日宿松  。近日江浙軍事大變,皖北各軍必有分接之命。余聽天由命,或皖北或江南無所不可,死生早已置之度外,但求臨死之際寸心無可悔恨,斯為大幸。

  。家中之事,望賢弟力為主持,切不可日趨奢華。子弟不可學(xué)大家口吻,動輒笑人寒村鄙陋,日習(xí)于驕縱也。

  澄侯四弟左右:  近日江浙軍事大變,東南大局一旦瓦裂,皖北各軍必有分接江浙之命,非胡潤帥移督兩江,即余往視師蘇州。、二者茍有其一,則日下此間三路過兵之局不能不變。抽兵以援江浙,又恐顧此而失彼;賦若得志于江浙,則江西之急如近在眉睫。

  吾意勸湖南將能辦之兵力出至江西,助訪江西之北界,免致江西糜爛后湖甫專防東界,則勞費多而無及矣,不知湖南以吾言為然否?左季高在余管住二十馀日,昨已歸去,渠尚肯顧大局,但與江西積怨頗深,恐不愿幫助耳。沅弟、季弟新圍安慶,正得機得勢之際,不肯舍此而他適。余則聽天由命,或晚北或江南無所不可,死生早已置之度外,但求臨死之際寸心無可悔恨,斯為大幸。

  家中之事,望賢弟力為主持,切不可日趨于奢華。子弟不可學(xué)大家口吻,動輒笑人之鄙陋,笑人之寒村,日習(xí)于驕縱而不自知,至戒至矚。弟身體全好否?兩足流星落地否?眾目疾近日略好,有言早洗面水泡洗二刻即效,比試行之,話請放心。。

  致諸弟咸豐十年九月廿四目祁門  。軍事之敗,巨室之財。非傲即增,二者必居其一?!  L煜鹿沤裰?,皆以一惰字致敗,天下古分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敗。

  。余家后輩,只做過大,未做過小,驕傲之氣入于膏育而不自覺,吾深以為慮。

  沅弟、季弟左右;  恒營專人來,接弟各一情并季所寄予魚,喜慰之至。久不見此物,兩弟各寄一次,從此山人足魚矣。

  沅弟以我切責(zé)之緘,痛自引咎,懼蹈危機而思自進于謹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終身載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信亦平和溫雅,遠勝往年傲岸氣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進京故館,十月廿八早侍祖父星岡公于階前,請回:“此次進京,求公教訓(xùn)?!毙菍唬骸盃柕墓偈亲霾槐M的,爾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滿把損,謙受益,爾若不傲,更好全了?!边z訓(xùn)不遠,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今吾謹述此語話誡兩弟,總以除傲字為第一義。唐虞之惡人口“丹朱傲”,曰“象傲”;桀紂之無道,曰“強足以拒諫,辨足以飾非”,曰‘’謂已有天命,渭敬不足行”,皆傲也。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無恒之弊,近來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未敗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立見。既敗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約軍事之敗,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敗,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嘤诔趿账l(fā)之摺,十月初可奉諭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須成行。兄弟遠別,未知相見何日,惟愿兩弟戒此二字,并戒各后輩常守家規(guī),則余心大慰耳。。

 ?。矍按素ト张c沅弟書云:]  弟軍中諸將有驕氣否?弟日內(nèi)默省,傲氣少平得幾分否?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敗;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敗。吾因軍事而推之,凡事皆然,愿與諸弟交勉之。

  此次徽賊竄浙,若浙中失守,則不能免于吳越之痛罵,然吾但從傲惰二字痛下工夫,不問人之罵與否也。。

 ?。塾质鲁跛娜諘疲海?br />
  季弟賜紀澤途費太多。余給以二百金,實不為少。余在京十四年,從未得人二百金之贈,余亦未嘗以此數(shù)贈人,雖由余交游太寡,而物力艱難亦可概見。余家后輩子弟,全未見過艱苦模樣,眼孔大,口氣大,呼奴喝婢,習(xí)慣自然,驕傲之氣入于膏盲而不自覺,吾深以為慮。前函以傲字箴規(guī)兩弟,兩弟不深信,猶能自省自賜;若以傲字誥誡子侄,則全然不解。蓋自出世以來,只做過大,并未做過小,故一切茫然,不似兩弟做過小,吃過苦也。?! 。塾质仑ニ娜张c澄弟書云:]  余在外無他慮,總怕子侄習(xí)于驕奢逸三字。家敗離不得個奢字,人敗離不得個逸字,討人嫌離不得個驕字,弟切戒之。。

  致四弟咸豐十年十月初四日祁門

  。家中買田起屋,余心大為不安,不持生前做人不安。即死后做鬼亦是不安。訪賢弟切莫玉成黃金堂買田起屋,弟若聽我我便感激,若不聽我我便恨爾。世界若太平,我家斷不怕沒飯吃;若大局難挽,則田產(chǎn)愈多受禍愈烈,亦何益之有哉?

  澄侯四弟左右:

  八月片四發(fā)去之信,至今未接復(fù)信,不知弟在縣已回家否?余所改書院圖已接到否?圖系就九弟原稿改正,中間添一花園。以原圖系“點文章--一個板板”  也。余所改規(guī)模太崇閎,當此大亂之世,興造過于壯麗,殊非所宜,恐劫數(shù)未滿,或有他慮,弟與邑中諸位賢紳熟商。去年沅弟起屋太大,余至今以為隱慮,此事又系沅弟與弟作主,不可不慎之于始。弟向來于盈虛消長之機頗知留心,此事亦當三思,至囑至囑!

  祁門老營安穩(wěn),余身體亦好,惟京城信息甚壞,皖南軍務(wù)無起色,且愧且憤。

  家事有弟照料,甚可放心,但恐黃金堂買田起屋,以重余之罪戾,則寸心大為不安,不特生前做人不安,即死后做鬼也是不安。特此預(yù)告賢弟,切莫玉成黃金堂買田起屋。弟若聽我,我便感激爾;弟若不聽我,我便恨爾。但令世界略得太平、大局略有挽回,我家所不怕沒飯吃。若大局難挽,劫數(shù)難逃,則田產(chǎn)愈多指摘愈眾,銀錢愈多搶劫愈甚,亦何益之有哉?嗣后黃金堂如添置田產(chǎn),余即以公牘捐于湘鄉(xiāng)賓興堂,望賢弟子萬無陪我于惡。。

  致四弟咸豐十年十二月廿四日祁門

  。星岡公不信醫(y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仙,我兄弟亦宜略法此意。天下情地信增之人,曾見有一家不敗者乎?

  。我家大小老幼,幾乎無人不藥,無藥不貴。補藥吃出毛病,又服原藥;展轉(zhuǎn)差誤,不至大病大弱不止。勸弟少停藥物,專用飲食調(diào)養(yǎng)?! 〕魏钏牡茏笥遥?br />
  弟病日就痊愈,至慰至幸。惟弟服藥過多,又堅囑澤兒請醫(yī)守治,余頗不以為然。吾祖星岡公在時,不信醫(y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仙。此三者,弟必能一一記憶。今我輩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紹家風(fēng)。今年“白玉堂”做道場一次,“大夫第”做道場二次,此外禱祀之事,聞亦常有,是不信僧巫一節(jié),已失家風(fēng)矣。買地至數(shù)千金之多,是不信地仙一節(jié),又與家風(fēng)相背。至醫(yī)藥,則合家大小老幼,見于無人不藥,無藥不貴。送至補藥吃出毛病,則又服涼藥以攻伐之;陽藥吃出毛病,則又服陰藥以清潤之;展轉(zhuǎn)差誤,不至大病大弱不止。弟今年春間多服補劑,夏末多眼涼劑,冬間又多眼清潤之劑。余意欲勸弟少停藥物,專用飲食調(diào)養(yǎng)。澤兒雖體弱,而保養(yǎng)之法,亦惟在慎飲食節(jié)嗜欲,斷不在多眼藥也。地私、僧巫二者,弟向來不甚深信,近日亦不免為習(xí)俗所移,以后尚祈卓識堅定,略存祖父家風(fēng)為要。天下信地、倍僧之人,曾見有一家不敗者乎?。

  致四弟咸豐十一年正月初四日祁門

  。天地間惟謙謹是載福之道,驕則滿,滿則傾矣。凡動口動筆,厭人之俗,嫌人之鄙,議人之短,發(fā)人之覆,皆驕也。賢弟欲戒子侄之驕,先須將自己好議人短、好發(fā)人覆之習(xí)氣痛改。

  。欲去驕氣。總以不輕非笑人為第一義;欲去請字,總以不晏起為第一義。

  澄侯四弟左右:

  臘底由九弟處寄到弟信并紀澤十一月十五七日等語,具悉一切。

  弟子世事閱歷漸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種驕氣。天地間惟謙謹是載福之道,驕則滿,滿則傾矣。凡動口動筆,厭人之俗,嫌人之鄙,議人之短,發(fā)人之覆,皆驕也。無論所指未必果當,即使一一切當,已為天道所不許。吾家子弟滿腔驕傲之氣,開口便道人短長,笑人鄙陋,均非好氣象?! ≠t弟欲戒子侄之驕,先須將自己好議人短、好發(fā)人覆之習(xí)氣痛改一番,然后令后輩事事警改。欲去驕字,總以不輕非笑人為第一義;欲去請字,總以不晏起為第一義。弟若能謹守星岡公之八字(考、寶、早、掃、書、蔬、魚、豬)。三不信(不信僧巫,不信醫(yī)藥,不信地仙),又謹記愚兄之去驕去惰,則家中子弟日趨于恭謹而不自覺矣。

  此間軍事如常。左、鮑二軍在鄱陽、建德交界之區(qū)尚未開仗,賊數(shù)太多,未知能否得手。祁門、容縣、漁亭等處尚屬平安。余身體無恙,惟齒痛耳。。

  致四弟咸豐十一年五月十四日香口

  。鄉(xiāng)間種菜全無講究,故令人在省中菜園雇工,歐學(xué)些種菜好樣也o。省城之人雖多睡早覺者,然亦視乎東家以為轉(zhuǎn)移。

  。此極小之事,弟可不必打破。向使余在外娶妾起屋,弟必進京至提督府告狀矣。  澄弟左右:

  接兩次家書,具悉五宅平安,并弟將有做一屆公公之喜,欣患無已。

  省城在一種菜之工,此極小之事,弟便說出許多道理來,砌一個大攔頭壩。向使余在外寄數(shù)萬金銀,娶幾個美妾,起幾棟大屋,弟必進京至提督府告狀矣。

  省城之人雖多睡早覺者,然亦視乎東家以為轉(zhuǎn)移。余身邊所用之人,位省者居其十之七。往年余以卯正起,身邊人亦卯正起;近年余以卯初或寅正起,身邊人亦卯初寅正起。鄉(xiāng)間種菜全無講究。比之省中好菜園,何止霄壤!余欲學(xué)些好樣,添些好種,故令紀澤托在省雇工,弟可不必打破耳。

  此間軍事平安。黟縣于初三日失守,初五克夏。赤崗齡四賊壘為鮑、成兩軍攻破,誅斬凈盡,生擒逆首。安慶之克,似已有望。惟湖北興國、崇、通失守,湖南不免震動。  余遍身瘡癬,奇癢異常,略似丙午年在京,慘無所苦。。

  致季弟咸豐十一年十月十四日安慶  。吾兄弟三人在外,沅一人歸尚不著跡。兩人歸,則嫌太多,弟以待沅來再歸為是。若從同續(xù)計,盡可任行歸去;除此一事而外,仍以不歸為妥耳。

  。余自八年起,每日用油紙摹帖,不甚間斷,近日常常長進。弟亦可用油紙試事,稍久剛手脫不甚粘滯矣。

  季弟左右:

  接十二日信,具悉一切。寫字一紙,有秀勁之氣,若常寫不間斷,必有猛進之時。余自八年起,每日用油紙摹帖,不甚間斷,近日常常長進,弟亦可用油紙試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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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兄弟三人在外,一人歸尚不著跡,兩人歸則嫌太多。吾心中恐弟速歸,故以希帥之批待沅來為是。

  油紙摹帖,初為之,則寫次行而首行未干,揩摩墨跡,狼藉滿紙,迨摹習(xí)稍久,則手腕不甚粘滯,紙上墨跡自少矣。弟習(xí)油紙,即以此自試效驗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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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十五夜信,具悉一切。弟之歸家,若從一身人倫之道上起見,則兄久以為慮,弟盡可徑行歸去,不必問希帥之準與不準,余必專緘與希帥說明。若弟能早得同續(xù),則舉家相慶,而考地亦含笑于九京。除此一事而外,弟仍以不歸為妥耳。。

  致諸弟咸豐十一年十一月初四日安慶

  。余在外多年,推待家庭甚薄,亦自有一番苦心。兩弟待我過厚,寸衷難安。以余之施薄,不欲受厚;尤恐彼此贈送豐厚,彼此皆趨奢靡也。

  。八君子輔政,槍法不亂,卜中興有日。余忝竊高位,沅弟亦將膺府重寄,遐邇觀瞻,深以為懼?! 〕?、沅弟左右:

  廿七日接家信:澄弟一件、紀澤一件、沅弟在武昌所發(fā)一件,初一日接沅弟岳州發(fā)信。具悉一切。澄弟以狐裘袍褂為我賀生日,道理似乎太多達。余在外多年,惟待家庭甚薄,亦自有一番苦心。近日兩弟待我過厚,寸衷尤覺難安。沅弟臨別時,余再三叮囑此層,亦以余之施薄,不欲受厚;且恐彼此贈送豐厚,彼此皆趨奢靡,想弟已喻此意矣。

  沅弟信中決氣機之已轉(zhuǎn),世運之將享,余意亦覺如此。蓋觀七月十七以后,八君子輔政,槍法尚不甚錯,為從古之所難,卜中興之有日。特余忝竊高位,又竊虛名,遐邇觀瞻,深以為懼。沅弟不特不能幅巾歸農(nóng),且恐將膺封疆重寄,不可不早為之計。學(xué)識宜廣,操行宜嚴,至囑至囑!  余為遍身癬癢所苦,不能再有過境,深以為愧。澤兒要算學(xué)諸書,余于近日派潘文質(zhì)送南五母舅回籍,即帶書至家。順問近好。。

  致諸弟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安慶

  。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吾家亦盈時矣。吾與諸弟,當設(shè)法先自概之。

  。沅弟于銀錢取與不甚斟酌,朋輩之譏議,其報實在于此?! ?。弟等來信,常多譏諷不平,見處如此,別處可知。沅謂雪琴聲色俱厲,余謂沅之聲色亦未嘗不厲,特不自知耳。

  沅、季弟左右:  帳棚即日趕辦,大約五月可解六營,六月再解六營,使新勇略得卻暑也。小抬槍之藥,與大炮之藥,此間并無分別,亦未制造兩種藥。以后定每月解藥三萬斤至弟處,當不致更有缺乏。

  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營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蕪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虛。

  雪琴與沅弟嫌隙已深,難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處,亦有未當處。弟謂雪聲色俱厲。凡目能見千里,而不能自見其睫,聲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見,苦于不自知。雪之厲,雪不自知;沅之聲色,恐亦未始不厲,特不自知耳。曾記咸豐七年冬,余咎駱、文、耆待我之薄,溫甫則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難堪?!庇钟浭荒甏?,樹堂深咎張伴山簡傲不敬,余則調(diào)樹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觀此二者,則沅弟面色之后,得毋似余與樹堂之不自覺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際,余忝竊將相,沅所統(tǒng)近二萬人,季所統(tǒng)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幾人?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吾家亦盈時矣。管子云:斗斟滿則人概之,人滿則天慨之。余謂天之慨無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羰嫌瘽M,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諸葛格盈滿,孫峻慨之,吳主概之。待他人之來概而后悔之,則已晚矣。吾家方豐盈之際,不待天之來概、人之來概,吾與諸弟當設(shè)法先自慨之。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且。吾近將清字改為廉字,慎字改為謙字,勤字改為勞字,尤為明淺,確有可下手之處。沅弟昔年于銀錢取與之際不甚斟酌,朋輩之譏議非薄,其根實在于此。去冬之買犁頭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謂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銀回家,不多贈親族,此廉字工夫也。謙之存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約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語,曰書函,曰仆從屬員。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稟明徑招三千人,此在他統(tǒng)領(lǐng)所斷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順手。而弟等每次來信,索取帳棚子藥等件,常多譏諷之詞,不平之語。

  在兄處書函如此,則與別處書函更可知已。沅弟之仆從隨員頗有氣焰,面色言語與人酬接時吾未及見,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對渠之詞氣,至今飲撼。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謙字工夫也。每日臨睡之時,默數(shù)本日勞心者幾件,勞力者幾件,則知宣勤王事之處無多,更竭誠以圖之,此勞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貽之福自我一人享盡,故將勞、謙、廉三字時時自惕,亦愿兩賢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憫可敬。?! ≈轮T弟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安慶  。天地之道,剛?cè)峄ビ?,不可偏廢。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開創(chuàng)家業(yè)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人物應(yīng)接則當強矯,人與妻子享受則當謙退。若一面建功立業(yè)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間舍內(nèi)閣厚實,二者皆全無謙退之意,則斷不能久。

  沅弟、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慨之說不甚后意,而言及勢利之天下、強凌弱之天下,此豈自今日始哉?蓋從古已然矣。

  從古帝王將相,無人不由自主自強做出。即為圣賢者,亦各有自立自強之道,故能獨立不懼,確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與諸有大名大位者為仇,亦未始無挺然特立不畏強御之意。近來見得天地之道,剛?cè)峄ビ?,不可偏廢,太柔則靡,太剛則折。剛非暴虐之謂也,強矯而且;柔非卑弱之謂也,謙退而已。起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開創(chuàng)家業(yè)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人物應(yīng)接則當強矯,入與妻李享受則當謙退。若一面建功立業(yè)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間舍內(nèi)圖厚實,二者皆有盈滿之象,全無謙退之意,則斷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體驗者也。。

  致諸弟同治元年七月初一日慶慶

  。善將兵者,日日申誡將領(lǐng)。戰(zhàn)陣小挫,則責(zé)之戒之,甚或殺之,不善將兵者,不責(zé)本營,而妒他軍。余對兩弟黎股不休,亦猶對將領(lǐng)之責(zé)戒也。

  。來人指摘,弟當三思。弟位實不卑,名亦不小,而猶培墳?zāi)挂杂栏毁F,謀田廬以販子孫,豈非過計哉?

  沅、季兩弟左右:

  專差至,接兩弟書。沅于廿五早大戰(zhàn)之后,尚能寫廿二頁之多,可謂強矯矣。

  所言僅能切中事理。

  凡善將兵者,日日申誡將領(lǐng),訓(xùn)練士卒。遇有戰(zhàn)陣小挫,則于其將領(lǐng)責(zé)之戒之,甚者或殺之,或且泣且教,終日絮聒不休,正所以愛其部曲,保其本營之門面聲名也。不善將兵者,不責(zé)本營之將弁,而妒他軍之勝己,不求部下之自強,而但恭維上司,應(yīng)酬朋輩,以要求名譽,則計更左矣。余對兩弟絮聒不休,亦猶對將領(lǐng)且責(zé)且戒,且泣且教也。

  良田美宅,來人指摘,弟當三思,不可自是。吾位固高,弟位亦實不卑;吾名固大,弟名亦實不小。而猶沾沾培墳?zāi)挂杂栏毁F,謀田廬以貽子孫,豈非過計哉?

  廿五日又獲大勝,以后應(yīng)可站穩(wěn)腳跟。然計賊之技倆,必再來前后猛撲一次,尚宜穩(wěn)慎待之。?! ≈轮T弟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安慶

  。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

  。余在外日久,間事日多,每勸人以不服藥為上策。

  。季弟信藥大過,自信亦太深;故余所慮不在病,而在于服藥,茲諄諄以不服藥為戒。

  沅、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瘧疾,近已全愈否?否不以季病之易發(fā)為慮,而以季好輕下藥為慮?! ∥嵩谕馊站茫喪氯斩?,每勸人以不眠藥為上策。吳彤云近病極重,水米不進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將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應(yīng)允,而始終勸其不服藥。

  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藥十一天,昨夜竟大有轉(zhuǎn)機,瘧疾減去十之四,呃逆各癥減去十之七八,大約保無他變。希庵五月之季病勢極重,余緘告之云,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并言作梅醫(yī)道不可待。希乃斷藥月馀,近日病已全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藥之明效大驗。季弟信藥太過,自信亦太深,故余所慮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藥,茲諄諄以不服藥為戒,望季曲從之,沅力勸之,至要至囑。

  季弟信中所商六條,皆可允行?;丶抑?,不如待金陵克后乃去,庶幾一勞永逸。如營中難耐久勞,或來安慶閑散十日八日,待火輪船之便,復(fù)還金陵本營,亦無不可。若能耐勞耐煩,則在營久熬更好,與弟之名曰貞、號曰恒者,尤相符合。

  其馀各條皆辦得到,弟可放心。。

  致沅弟同治元年九月廿四日安慶

  。吾兄弟既普拚命報國,無論如何勞苦,如何有功,約定始終不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聽之人,順不顧一聽之天而已?!  5艹跻怨萝娺M雨花臺,于審力工夫微欠;自敵到后一意苦守,好處又全在審力二字,望將此二字直做到底。

  沅弟左右:

  接弟二信,因余言及機勢,而弟極言此次審機之難。弟雖不言,而余已深知之。萃忠侍兩酋極悍極多之賊,以求逞于弟軍久病之后,居然堅守?zé)o恙,人力之瘁,天事之助,非二者兼至,不能有今日也。當?shù)苁軅?,裹?chuàng)忍痛騎馬,周巡各營,以安軍心,天地鬼神,實鑒此忱。以理勢論之,守局應(yīng)可保全。然吾兄弟既誓拚命報國,無論如何勞苦,如何有功,約定終始不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聽之人,順不順一聽之天而已。

  審機審勢,猶在其后,第一無責(zé)審力。審力者,知己知彼之切實工夫也。弟當初以孤軍進雨花臺,于審力工夫微欠;自賊到后一意苦守,其好處又全在審力二字,更望將此二字直做到底。古人云兵驕必敗,老子云兩軍相對哀者勝矣。不審力,則所謂驕也;審力而不自足,即老子之所謂哀也。

  藥二萬、銀二萬及洋槍一批,日內(nèi)準交輪舟拖帶東下。其馀銀米子藥,苦于逆風(fēng),不能到皖。望弟穩(wěn)守,不可急于出場打仗。十月間,吾再添派護軍前往助弟。

  弟之新勇,十月亦可趕到。昨日風(fēng)雨,余極憂灼也。。

  致沅弟同治元年十月初三日安慶  。凡行軍最忌有赫赫之名,為天下所指目,敵人所必爭。若從敵所不經(jīng)意處下手,既得之后,敵乃知其為要隘,起而爭之,則我占先著矣。

  。囑弟以追為退,先占太湖西岸。莫調(diào)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動,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勢。

  沅弟左右:  排遞一線,知守局平安如常,至以為慰。大官圩等處之糧,多為我軍所焚,則金陵援賊之糧必難久支;城賊之糧,多寡則不敢必耳。計忠、侍引退之期,必不甚遠。吾前有信,囑弟以追為退,改由東壩進兵,先占太湖之西岸。水師亦由東壩進兵,在太湖西岸立住腳跟,則戰(zhàn)船處處可到,而環(huán)湖之十四府州縣處處震動,賊則防不勝防,我則后路極穩(wěn)。較之株守金陵者,有死活之分,有險易之別,但無赫赫之名耳。

  凡行軍最忌有赫赫之名,為天下所指目,為賊匪所必爭。莫若從賊所不經(jīng)意之處下手,既得之后,賦乃知其為要隘,起而爭之,則我占先著矣。余今欲棄金陵而改攻東壩,賊所經(jīng)意之要隘也;若占長興、宜興、太湖西岸,則賊所不經(jīng)意之要隘也。愿弟早定大計,趁勢圖之,莫為浮言所惑,請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動,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勢,至囑至囑。如弟之志必欲圍攻金陵,亦不妨掀動一番,且去破東壩,剿溧陽,取宜興,占住太湖西岸,然后折回再圍金陵,亦不過數(shù)月間事,末為晚也。吾兄弟誓拚命報國,然須常存避名之念,總從冷淡處著筆,積勞而使人不知其勞,則善矣。。

  致沅弟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安慶

  。弟有大功于家國,余豈有不感激不愛護之理?子弟營之事,每每稍事節(jié)制,亦本“花未全開月未圓”之義耳。

  。余此次應(yīng)得一品蔭生,即以紀瑞侄承蔭,將來與紀澤同去考前同當部曹。

  。肝火太旺,但強自禁制,降伏此心,釋氏所謂降龍伏虎是也。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與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縮,實深懸系。

  茲專人送營藥三個與弟,即余去年貼右手背而立愈者,可試貼之,有益無損也?!  胺饕庵陆佑诙俊?,不知果指何事?若與阿兄間有不合,則盡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國,余豈有不感激不愛護之理?余待希、厚、雪、霆諸君,頗自覺仁讓兼至,豈有待弟反薄之理?椎有時與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頗近春夏發(fā)舒之氣,余之志事頗近秋冬收嗇之氣;弟意以發(fā)舒而生機乃旺,余意以收嗇而生機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開月未圓”七字,以為借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曾屢次以此七字教誡春霆,不知與弟道及否?星岡公昔年待人,無論貴賤老少,純是一團和氣,獨對子孫諸侯則嚴肅異常,通佳時令節(jié)尤為謀不可犯,蓋亦具一種收嗇之氣,不使家中歡樂過節(jié),流于放肆也。余子弟營保舉、銀錢、軍械等事,每每稍示節(jié)制,亦猶本“花本全開月未圓”之義,至危迫之際,則救焚拯溺,不復(fù)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滿處,皆在此等關(guān)頭,故將余之襟懷揭出,俾弟釋其疑而豁其郁。此關(guān)一破,則余兄弟絲毫皆合矣。

  再,余此次應(yīng)得一品前生,已于去年八月咨部,以紀瑞侄承蔭,因恐弟辭讓,故當時僅告澄而未告弟也。將來瑞侄滿二十歲時,紀澤已三十矣,同去考蔭,同當部曹,若能考取御史,亦不失世家氣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間竭力竭誠,將來后輩必有可觀。目下小恙,所不為害,但今年切不宜親自督隊耳。。

  [又二十日書云:]

  肝氣發(fā)時,不推不和平,并不恐懼,確有此境。不符弟之盛年為然,即余漸衰老,亦常有勁不可遏之喉,但強自禁制,降伏此心。釋氏所謂降龍伏虎,龍即相火也,虎即肝氣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兩關(guān)不過,亦不僅余與弟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過熾,降尤以養(yǎng)水,伏虎以養(yǎng)火。古圣所謂窒欲,即降龍也;所謂懲忿,即伏虎也。儒釋之道不同,而其節(jié)制血氣,未嘗不同,總不使吾之嗜欲戰(zhàn)害吾之軀命而已。

  至于倔強二字,卻不可少。功業(yè)文章,皆須有此二字貫注其中,否則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謂至剛,孔子所謂貞固,皆從倔強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稟母德居多,其好處亦正在倔強。若能去忿欲以養(yǎng)體,存倔強以勵志,則日進無疆矣。。

  致沅弟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安慶

  。自古圣賢豪杰、文上才人,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

  。吾輩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沖融氣象,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

  。但能保沿江要隘,則大局必日振也。

  沅弟左右:

  弟讀邵子詩,領(lǐng)得恬淡沖融之趣,此自襟懷長進處。自古圣賢豪杰、文人才上,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以詩言之,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而后有恬淡沖融之趣。如李白、韓退之、杜牧之則豁達處多,馮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沖淡處多。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之五律最沖淡,蘇之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非詩之正宗,而豁達、沖淡二者兼全。吾好讀莊子,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講“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一段,最為豁達。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亦同此襟懷也。吾輩現(xiàn)辦軍分,系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nóng)之力穡,如賈之趣利,如篙工之上灘,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沖融氣象,二者并進,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勞謙君子”印章與弟者,此也?! o為之賊十九日圍撲廬江后,未得信息。春霆廿一日尚往泥汊,頃批令速援廬江。少荃已克復(fù)太倉州,若再克昆山,則蘇州可圖矣。但吾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則大局必日振也。?! ≈鲁蔚芡味晔率娜瞻矐c

  。家中規(guī)模,總嫌過于奢華。紀澤亦坐四轎,此斷不可,即弟亦只可偶一坐之,四抬入省城則尤不可。湖南現(xiàn)有總督四人,皆有子弟在家,未聞有坐四轎者,余音在省亦未四抬也。

  。八侄女發(fā)嫁,科三蓋新屋,各寄銀百兩,因恐奢靡,故不多寄?! 〕蔚茏笥遥?br />
  接弟九月中旬信,具悉一切。此間近事,自石埭、太平、旌德三城投誠后,又有高淳縣投誠,于十月初二日收復(fù)。東壩子初七日克夏,寧國、建平于初六、初九日收復(fù),廣德亦有投誠之信,皖南即可一律肅清?;瓷厦缒骐m甚猖獗,而附苗諸圩因其派糧派人誅求無厭,紛紛叛苗而助官兵,苗亦必不能成大氣候矣?! 〗c兒女輩道述家中瑣事,知吾弟辛苦異常,凡關(guān)孝友根本之事,弟無不竭力經(jīng)營。推各家規(guī)模,總嫌過于奢華。即如四轎一事,家中坐者太多,聞紀澤亦坐四橋,此斷不可,弟曷不嚴加教責(zé)?即弟亦只可偶一坐之,常坐則不可。蔑結(jié)轎而遠行,四抬則不可;呢轎而四抬,則不可入縣城、衡城,省城則尤不可。湖南現(xiàn)有總督四人,皆有子弟在家,皆與省城各署來往,未聞有坐四轎。余昔在省辦團,亦未四抬也。以此一事誰之,凡事皆當存一謹慎儉樸之見。

  八侄女發(fā)嫁,茲寄去奩儀百兩、套料裙料各一件。科三蓋新屋移居,聞費錢頗多,茲寄去銀百兩,略為資助。吾恐家中奢靡太慣,享受太過,故不肯多寄錢物回家,弟必久亮之矣。?! ≈鲁蔚芡味晔辉率娜瞻矐c

  。沅弟有功于國,有功于家,干好萬好;但規(guī)模太大,手筆太闊。每代起一祠堂,別家恐無此例,當設(shè)法裁減。

  。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則兄獨知;廉人人料之,其不儉則兄所不及料也。

  。莫怕寒村二字,莫怕慳吝二字,莫貪大方二字,莫貪豪爽二字。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一日朱齋三來,接十月初六日一函,具悉一切。圍山嘴橋,稍嫌用錢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盡可不起。湖南作督撫者,不止我曾姓一家。每代起一祠堂,則別家恐無此例,為我曾姓所創(chuàng)見矣。沅弟有功于國,有功于家,干好萬好;但規(guī)模太大,手筆太闊,將來難乎為繼。吾與弟當隨時斟酌,設(shè)法裁減。此時竟希公祠宇,業(yè)將告竣,成事不說;其星岡公祠及溫甫、事恒兩弟之祠,皆可不修,且待過十年之后再看(好從慢處來),至囑至囑。

  余往年撰聯(lián)贈弟,有“儉以養(yǎng)廉,直而能忍”二語。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則為阿兄所獨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儉則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后望弟于儉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儉,即修造公費,周濟人情,亦須有一儉字的意思,總之愛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風(fēng)而已。莫怕寒村二字,莫怕慳吝二字,莫貪大方二字,莫貪豪爽二字,弟以為然否?

  溫弟婦今年四十一歲,茲寄去銀一百、燕菜二匣,以為賀生之禮。其馀寄親族之炭,敬芝圃之對,均交牧云帶回。此間自蘇州克復(fù)、苗沛霖伏誅后,諸事平安,即問近好。。  致澄弟同治二年十一月廿四日安慶

  。李少荃在蘇州殺降王八人,最快人意,戈登亦無加之何也。

  。弟家人客太多,漸趨奢華,此后總領(lǐng)步步收緊?! ?。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傊议T太盛,人人須記此二語也。

  。禁坐四轎,先從星岡公子孫做起?! 〕蔚茏笥遥?br />
  十一月十七日接弟十月廿八衡州一緘,具悉一切。此間近事,推李少荃在蘇州殺降王八人,最快人意,茲將渠寄總理衙門信稿一件,抄寄弟閱。戈登雖屢稱欲與少荃開仗,少望自度力足制之,并不畏怯,戈登亦無如之何,近日漸就范圍矣。

  衡州之粵鹽,只禁船載,不禁路挑,弟所見,極為有理。江西新城縣,亦為禁閩鹽之路挑,竟被私販將委員毆斃?,F(xiàn)在衡州每挑既補二百四十,若再加亦必激變。從前道光年間,衡州嚴禁粵私,從未禁遏得住。將來新章到衡,弟可與府縣及厘卡說明,只有水卡查船載之私,每斤加作八文;其陸卡查路挑之私,概不再加分文。亦不必出告示,亦不必辦公牘,但得水卡一處稽查,便算依了我之新章耳,茲將新刻章程三本寄回。

  弟家之漸趨奢華,聞因人客太多之故,此后總須步步收緊,切不可步步放松。

  禁坐四轎,姑從星岡公子孫做起,不過一二年,各房亦可漸改??傊议T太盛,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人人須記此二語也。?! ≈裸涞芡稳晁脑率瞻矐c

  。弟肝病已深,不勝焦慮。金陵遲遲尚無把握,不入耳之言語紛至迭乘,余尚溫郁成疾,況弟之勞苦百倍阿兄乎?

  。此病必須將萬事看空,毋值毋怒,乃可漸減。蝮蛇螫手,則壯士斷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當規(guī)惱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 °涞茏笥遥骸 ∈战拥艹跏諘性聘尾∫焉?,痢疾已成,逢人輒怒,遇事輒憂等語,讀之不勝焦慮。今年以來,蘇浙克城甚多,獨金陵遲遲尚無把握;又餉項奇絀,不如意之事機。不入耳之言語紛至迭乘。余尚慍郁成疾,況弟之勞苦過甚百倍阿兄,心血久虧數(shù)倍于阿兄乎?余自春來,??值馨l(fā)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實情。此病非藥餌所能為力,必須將萬事看空,毋惱毋怒,乃可漸漸減輕。蝮蛇螫手,則壯士斷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當視惱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囑至囑。

  余年來愧對老弟之事,惟撥去程學(xué)啟一名將,有損于阿弟。然有損于家,有益于國,弟不必過郁,兄亦不必過悔。頃見少荃為程學(xué)啟請恤一疏,立言公允,茲特寄弟一閱,請弟抄后寄還。又餉絀情形一片抄閱,即為將來兄弟引退之張本。

  淮北票鹽、課厘兩項,每歲共得八十萬串,擬概供弟一軍。此亦巨款,而弟尚嫌其無幾,且愧對萬忠,蓋亦眼大口大之過。余于咸豐四五六七八九等年,從無一年收過八十萬者,再籌此等巨款,萬不可得矣。。

  致澄弟同治三年四月廿四日安慶

  。官運極盛之時,子弟經(jīng)手公事格外順手,然閑言怨謗即由此起?!  .斢跇O盛之時,預(yù)作衰時設(shè)想;當百事平順之際,預(yù)為百事拂逆地步。

  。弟此后到長沙、衡州、湘鄉(xiāng)等處,總以不干預(yù)公事為第一義。

  此阿兄閱歷極深之言,望弟記之。

  澄弟左右:

  廿三日接弟四月初十日由衡州發(fā)信,可謂神速之至。其初一之信,并茶葉、青布等件,尚未到營。弟料理蕙妹喪事,又須照料黃家侯婿之喪,茲又赴衡州經(jīng)營米捐之事,可謂勞苦已極。然捐務(wù)公事,余意弟總以絕不答言為妙。凡官運極盛之時,子弟經(jīng)手公事,格外順手,一倡百和,然閑言即由此起,怨謗即由此興。吾兄弟當于極盛之時,預(yù)作衰時設(shè)想;當盛時百事平順之際,預(yù)為衰時百事拂逆地步。

  弟此后若到長沙、衡州、湘鄉(xiāng)等處,總以不干預(yù)公事為第一義。此阿兄閱歷極深之言,望弟記之。

  此間近狀平安。常州、丹陽克復(fù),只剩金陵一孤城,馀則江蘇全省,一律肅清。鮑超馬步萬六千人,即日上援江西,將由九江先赴瑞、臨,以便兼顧湖北之崇、通、興、冶,湖南之巴、平、瀏、醴。內(nèi)人咳嗽大愈,紀澤亦已復(fù)元。惟沅弟肝病頗深,心血太虧,若金陵月內(nèi)即充,病可不醫(yī)而全取耳。家中書有《歷代帝王年表》,齊召南所編,約四本,末一本《明紀》,系阮福所編,請告朱金權(quán)查出付來。黃金堂下手之竹,務(wù)須大刪,每二尺寬乃可留一根。柞樹尤宜多芟,否則愈密愈不長也。。

  致沅弟同治三年八月初五日安慶

  。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自周漢以后,罕見以德傳者,立功如蕭曹房杜……,立言如馬班韓歐,古今曾有幾人?但求盡吾心力之所能及,而不必遽希千古萬難攀躋之人也?! ?。弟之立功已有絕大基址,絕好結(jié)構(gòu),以后但加裝修,何必汲汲皇皇?

  沅弟左右:

  初四夜接初一夜來函,具悉一切。貢院九月可以畢工,大慰大慰。但規(guī)模不可狹小,工程不可草率。吾輩辦事,動作百年之想。昨有一讀,言主考房后添造十八房住屋,須將長毛所造倉屋拆去另造,即不欲草率之意。

  弟中懷抑郁,余所深知。究竟弟所成就者,業(yè)已卓然不朽。古人稱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立德最難,而亦最空,故自周漢以后,罕見以德傳者。立功如蕭、曹、房、杜、郭、李、韓、岳,立言如馬、班、韓、歐、李、杜、蘇、黃,古今曾有幾人?吾輩所可勉者,但求盡吾心力之所能及,而不必速希于古萬難攀躋之人。弟每取立言中之萬難攀躋者,而將立功中之稍次者一概抹殺,是孟子鉤金輿羽、食重禮輕之說也,烏乎可哉?不若就現(xiàn)有之功,而加之以讀書養(yǎng)氣,小心大度,以求德亦日進,言亦日醇。譬如筑室,弟之立功已有絕大基址、絕好結(jié)構(gòu),以后但加裝修工夫,何必汲汲皇皇,茫若無主乎?

  劉朱兩軍,望弟迅速發(fā)來。必須安慶六縣無賊,兄乃可撐住門面,乃可速赴金陵,至要至要。。

  致澄弟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濟寧

  。體氣不健,宜于平日講求養(yǎng)生,不可臨時亂投藥劑。養(yǎng)生之法有五:一口服食有恒,二日懲忿,三日節(jié)欲,四日臨睡洗腳,五日飯后行三千步?!  P值芡瑫r封爵開府,門庭可謂極盛,然不恃一時之官爵,而恃長遠之家規(guī),不待一二人之驟發(fā),而恃大眾之維持。

  澄弟左右:

  吾兄弟體氣,皆不甚?。缓筝呑又?,尤多虛弱。宜于平日講求養(yǎng)生之法,不可于臨時亂投藥劑。養(yǎng)生之法,約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恒,二曰懲忿,三曰節(jié)欲,四曰每夜臨睡洗腳,五日每日兩飯后各行三千步。懲忿,即余匾中所謂“養(yǎng)生以少惱怒為本”也。限食有恒及洗腳二事,星岡公行之四十年,余亦學(xué)行七年矣。飯后三干步近日試行,自矢永不間斷。弟從前勞苦太久,年近五十,愿將此五事立志行之,并勸沅弟與諸子侯行之。  余與沅弟同時封爵開府,門庭可謂極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記得已亥正月星岡公訓(xùn)竹亭公曰:“寬一雖點翰林,我家仍靠作田為業(yè),不可靠他吃飯?!贝苏Z最有道理。今亦當守此二語為命脈,望吾弟專在作田上用些工夫,而輔之以“書蔬魚豬早掃考寶”八字。任憑家中如何貴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規(guī)模。

  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待一時之官爵,而侍長遠之家規(guī);不待一二人之驟發(fā),而恃大眾之維持。我若有福,罷官回家,當與弟竭力維持。老親舊眷,貧賤族黨,不可怠慢。待貧者亦與富者一般,當盛時預(yù)作衰時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致澄弟同治五年七月初六日桃源縣雙興閘

  。吾鄉(xiāng)散勇回籍者太多,恐其無聊生事,不獨哥老會一端而已。

  。處此時世,居此重名,總以錢少產(chǎn)薄為妙。一則平日免于覬覦,倉卒免于搶掠;二則子弟略見窘狀,不至一味奢侈。

  。木器但求堅實,不尚雕接。

  澄弟左右:  久未接弟信,惟沅弟寄弟五月底信,言哥老會一事,粗知近況。吾鄉(xiāng)他無足慮,惟散勇回籍者太多,恐其無聊生事,不獨哥老會一端而已。又米糧酒肉百物昂貴,較之徐州濟寧等處數(shù)倍,人人難于度日,亦殊可慮。

  余意吾兄弟處此時世,居地重名,總以錢少產(chǎn)薄為妙。一則平日免于覬覦,倉卒免于搶掠;二則子弟略見窘狀,不至一味奢侈。紀澤母子八月即可回湘,一切請弟照料?!霸鐠呖紝殨唪~豬”八字,是吾家歷代規(guī)模。吾自嘉慶末年至道光十九年,見王考星岡公日日有常,不改此度。不信醫(yī)藥、地仙、和尚、師巫、禱祝等事,亦弟所一一親見者。吾輩守得一分,則家道多保得幾年,望弟督率紀澤及諸侄切實行之。富(土乇)木器不全,請弟為我買木器,但求堅實,不尚雕鏤,漆水卻須略好,乃可經(jīng)久。屋宇不尚華美,卻須多種竹柏,多留菜園,即占去田畝,亦目無妨。

  吾自六月十五日自濟寧起行,廿五至宿遷,奇熱不復(fù)可耐,登岸在廟住九日,今日始開船行至桃源,計由洪澤湖溯淮至周家口,當在八月初矣。。

  致澄弟同治五年八月初十日周家口

  。哥老會之事,余意不必曲為搜求,即明知其為哥老會,喚至密室,懇切勸諭,令其首悔,而貸其一死。

  。惟柔可以制剛報之氣,推柔可以化頑梗之民。兄與流皆以殺人為業(yè),以自強為本,弟在家當以生人為心,以柔弱為用,庶相反而適以相成也。

  澄弟左右:

  哥老會之事,余意不必曲為搜求。左帥疏稱要拿沈海滄,兄未見其原摺,便中抄寄一閱。提鎮(zhèn)副將,官階已大,茍非有叛逆之實跡實據(jù),似不必輕言正法。如王清泉,系克復(fù)金陵有功之人,在湖北散營,欠餉尚有數(shù)成未發(fā)。既打金陵,則欠餉不清不能全歸咎于湖北,余亦與有過焉。因欠餉不清,則軍裝不能全繳,自是意中之事。即實缺提鎮(zhèn)之最可信為心腹者,如蕭孚泗、朱南桂、唐義訓(xùn)、熊登武等,若有意搜求,其家亦未必全無軍裝,亦難保別人不誣之為哥老會首。余意凡保至一、二、三品武職,總須以禮貌待之,以誠意感之。如有犯事到官,弟在家常常緩頰而保全之。即明知其哥老會,喚至密室,懇切勸諭,令其首悔而貸其一死。惟柔可以制剛很之氣,惟誠可以化頑梗之民。即以吾一家而論,兄與沅弟帶兵,皆以殺人為業(yè),以自強為本;弟在家,當以生人為心,以柔弱為用,庶相反而適以相成也。

  孝鳳為人,余亦深知,在外閱歷多年,求完善者實鮮。余外病全會,尚未復(fù)元。初九抵周家口,此間或可久住。馀詳日記中。。

  致沅弟同治五年八月廿四日周家口

  。順齋一節(jié),清級圖之。此等事幸而獲勝,代渠思報復(fù)者必群起。茍公事不十分掣肘,何必下此辣手。

  。吾兄弟中外指目為第一家,樓高易倒,樹高易折,時時可危。

  “曉得下塘,須要曉得上岸”,望弟平平和和作一二年,送阿兄上岸。

  沅弟左右:

  廿三日接弟十八日信,欣悉甲五、科三兩侄子初一、初四均得生子,先大夫于十日之內(nèi)得三曾孫。余近年他無所求,惟盼家中添丁,心甚拳拳,今乃喜溢望外?! 〉苤泄τ诩?,不僅謀葬祖父一事,然此亦大功之昭著者,即越級超保,亦必不干部駁也?! 砣陼钜还?jié),盡可置之緩圖。順齋排行一節(jié),亦請暫置緩圖。此等事幸而獲勝,而眾人耽耽環(huán)伺,必欲尋隙一泄其忿;彼不能報復(fù),而眾人若皆思代被報復(fù)者。吾闖世最久,見此甚明。寄云一疏而參撫黃藩□,一片而保撫郭臬李,非不快意,當時即聞外議不平。其后小遽果代黃報復(fù),而云他亦與毛水火,寄云近頗悔之。吾參竹伯時,小遽亦代為不平,至今尚痛詆吾兄弟。去冬查辦案內(nèi)密片參吳少村,河南司道頗為不平,后任亦極隔閡。陳、黃非無可參之罪,余與毛之位望積累尚不足以參之,火候末到,所謂燕有可伐之罪,齊非伐燕之人也。以弟而陳順齋排行,亦是火候來到,代渠思報復(fù)者必群起矣。茍公事不十分掣肘,何必下此辣手?

  汴之紫三本家于余處頗多掣肘,余頃以密片保全之,抄付弟覽。吾兄弟位高功高,名望亦高,中外指目為第一家。樓高易倒,樹高易折,吾與弟時時有可危之機。專講寬平謙類,庶幾高而不危。弟謀為此舉,則人指為傳武功,恃圣眷,恃門第,而巍巍招風(fēng)之象見矣。請緩圖之!

  再,星岡公教人常言:“曉得下塘,須要曉得上岸?!庇衷疲骸芭屡R老打掃腳棍?!毙炙ツ甓嗖?,位高名重,深慮打掃腳棍,蹈陸、葉、何、黃之復(fù)轍。自金陵告克后,常思退休藏拙。三年秋冬,應(yīng)讓弟先歸。四年夏間,僧邸殉難,中外責(zé)望在余,萬難推卸,又各勇退撤未畢,不得不徘徊審慎。今年弟既復(fù)出,兄即思退。

  逮大暑病瘦之后,言路又有“避賊而行”之劾,決計引歸,擬八九月請假二次,十月開缺;今群捻東竄,賊情大變,恐又不能遽如吾意。弟若直陳順齋排行,則人皆疑兄弟熟商而行,百喙無以自解,而兄愈不能輕輕引退矣。望弟平平和和作一二年,送阿兄上岸后,再行轟轟烈烈做去,至囑至囑!

  胡潤帥奉朱批不準專銜奏軍事,其嘔氣百倍于弟今日也,幸稍耐焉。兄又手致。。

  [又九月初二日書云:]

  順齋一案,接余函后能否中輟?懸系之至。此等大事,人人皆疑為兄弟熟商而行,不關(guān)乎會晤與否。譬如筱泉劾官,謂少泉全不知情,少泉劾余,謂筱泉全不知情,弟肯信乎?天下人皆肯信乎?異地以觀,而弟有大舉,兄不得諉為不知情也。

  審吳厚庵告病,李高調(diào)督陜甘,仲山升督閩浙,子青督漕,鶴儕撫秦,環(huán)視天下封疆,可勝兩湖之任而又與弟可水乳者,殊難其選。朝廷亦左右搜索,將雖器使,良具有苦心耳。。

  致沅弟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二日周家口

  。老年怕冷異常,為向來所未有。

  。古文四象:識度、氣勢、情韻、趣味。弟直依此四門,選抄讀之。

  。左帥橫行一世,尚未彈刻如官、胡之貴顯者。弟何可乘機動人?作此石破天驚之事。而能安居鄉(xiāng)井乎?宜早媳此念,敬慎圖之。

  沅弟左右:

  廿六日接廿一信,三十日接廿五日信,初一日又接廿六日專差之信,并承送湖綿被及臘肉小菜多件,謝。老年怕冷異常,頃已制青狐嗉袍及阿龍袋猞猁馬褂,又托人辦湖綿小襖并褲,不獨怕冷為向來所未有也。

  入京陛見之諭,定于臘抄正初起程,本田附片復(fù)奏。前寄信命紀澤來營隨侍進京,近思住京不過半月上下,何必喚渠遠來?明日當寄信止之,即帶鴻兒一行?!  豆盼乃南蟆纺夸洺恫槭铡K^四象者:識度即太陰之屬,氣勢則太陽之屬,情韻少陰之屬,趣味少陽之屬。其中所選之文,頗失之過于高古。弟若依此四門,而另選稍低者、平日所嗜者抄讀之,必有進益。但趣味一門,除我所抄者外,難再多選耳。

  七月二日星變既有此占,吾輩當儆省,何可乘機動人?弟平日居心似不如此,二次或失言耳?!懊髂晟习肽暌姍C而作”,此亦錯計,今春甫出,豈可倏起倏滅?

  左帥雖橫行一世,尚未彈劾如官、胡之貴顯者;然此次西行,不辭艱險,亦以平日苛責(zé)他人,畏人之議其后耳。弟作此石破天驚之事,而能安居鄉(xiāng)井平?宜早熄此念,敬慎圖之。。

  致沅弟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日周家口

  。捻已回竄,各軍將近五萬,不能與一交手,可恨之至。  。好漢打脫牙,和血吞,此二語是余生平咬牙立志之決?!  <闹I嚴行申飭,正是磨煉英雄,玉飲于成。來信每怪運氣不好,便不似好漢聲口。

  沅弟左右:

  賊已回竄東路,準霆各軍將近五萬,幼泉萬人尚不在內(nèi),不能與之一為交手,可恨之至!豈天心果不欲滅此賊耶?抑吾輩辦賊之法實有未善耶?目下深慮黃州失守,不知府縣尚可靠否?略有防兵否?山東、河南州縣一味閉城堅守,鄉(xiāng)間亦閉寨堅守,賊無火藥,素不善攻,從無失守城池之事,不知湖北能開此風(fēng)氣否?

  奉初九、十三等日奇諭,有嚴行申飭及云夢縣等三令不準革留之旨,弟之憂灼,想尤甚于初十以前。然困心橫慮,正是磨煉英雄,玉汝于成。李申夫嘗調(diào)余慪氣從不說出,一味忍耐,徐圖自強,因引諺日:“好漢打脫牙,和血吞?!贝硕Z是余生平咬牙立志之訣,不料被申夫看破。余庚戌辛亥間為京師權(quán)貴所唾罵,癸丑甲寅為長沙所唾罵,乙卯丙辰為江西所唾罵,以及岳州之敗、靖江之敗、湖口之敗,蓋打脫牙之時多矣,無一次不和血吞之。弟此次郭軍之敗、三縣之失,亦頗有打脫門牙之象。來信每怪運氣不好,便不似好漢聲口。惟有一字不說,咬定牙根,徐圖自強而已。子美倘難整頓,恐須催南云來鄂。鄂中向有之水陸,其格格不入者,須設(shè)法籠絡(luò)之,不可灰心懶漫,遽蔭退志也。。

  致沅弟同治五年十二月廿二日周家口

  。捻之長技有四:槍子如雨冒煙沖進;馬隊包裹速而且勻;善戰(zhàn)而必待官兵找他;善走而數(shù)日千里。

  。捻之短處亦有三:全無火器,不善攻堅;散任村莊,脅從易潰;輜重婦女,最怕奇襲。

  。軍事不得手,名望必為減損?! °涞茏笥遥?br />
  日來賊竄何處?由孝感而東南,則黃陂新洲及黃州各屬,處處可慮。此賊故智,有時疾馳狂奔,日行百馀里,連數(shù)日不少停歇;有時盤于百馀里之內(nèi),如蟻旋磨,忽左忽右。賊中相傳秘訣曰:“多打幾個圈圈,官兵之追者自疲矣?!鄙醪芸h之敗,系賊以打圈圈之法疲之也。

  吾觀捻之長技約有四端:一曰步賊長竿,于槍子如雨之中,冒煙沖進;二曰馬賊周圍包裹,速而且勻;三曰善戰(zhàn)而不輕試其鋒,必待官兵找他,他不先找官兵,得粵匪初起之訣;四日行走剽疾,時而數(shù)日千里,時而旋磨打圈。捻之短處亦有三端:一日全無火器,不善攻堅,只要官吏能守城池,鄉(xiāng)民能守堡寨,賊即無糧可擄;二日夜不扎營,散住村莊,若得善偷營者乘夜劫之,脅從者最易逃潰;三曰輜重婦女騾驢極多,若善戰(zhàn)者與之相持而別出奇兵襲其輜重,必大受創(chuàng)。此吾所閱歷而得之者。

  弟素有知兵之名,此次于星使在鄂之際,軍事甚不得手,名望必為減損,仍當在選將練兵切實用功。一以維持大局,掃凈中原賊氛;一以挽回令名,間執(zhí)讒慝之口。。  致澄弟同治六年正月初四日周家口

  。捻軍兇悍如此,深可憂灼。

  。沅弟劾官相,其處分尚未見明文。吾家位高名重,不宜作此發(fā)揮殆盡。

  。子弟力戒傲惰,戒傲以不大聲罵仆從為首,戒惰以不晏起為首。

  。吾則不忘蔣市街賣菜籃情形,弟則不忘竹山坳拖碑車風(fēng)景。

  澄弟左右:

  軍事愈辦愈壞,郭松林十二月初六日大敗,淮軍在德安附近挫敗,統(tǒng)領(lǐng)張樹珊陣亡,此東股任、賴一股也。其西路張逆一股,十二月十八日秦軍在灞橋大敗,幾于全軍覆沒。捻匪兇悍如此,深可憂灼。

  余仕一日奏明,正初暫回徐州,仍接督篆。正月初三接奉寄諭?,F(xiàn)定于正月初六日自周家口起行,節(jié)前后可到徐州。身體尚好,但在徐治軍,實不能兼顧總督地方事件,三月再懇切奏辭耳。

  沅弟劾官相,星使業(yè)已回京,而處分尚未見明文,胡公則已出軍機矣。吾家位高名重,不宜作此發(fā)揮殆盡之事。米已成飯,木已成舟,只好聽之而已。

  余作書架樣子,茲亦送回,家中可照樣多做數(shù)十個,取其花錢不多,又結(jié)實又精致,寒士之家,亦可勉做一二個。吾家現(xiàn)雖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風(fēng)味。子弟力戒傲惰,戒傲以不大聲罵仆從為首,戒惰以不晏起為首。吾則不忘蔣市街賣菜籃情景,弟則不忘竹山拗拖碑車風(fēng)景。昔日苦況,安知異日不再嘗之?自知謹慎矣。。

  致沅弟同治六年二月廿九日徐州

  。十八之敗,表弟陣亡,營官亡者亦多。然事已至此,只好力求補救。比之兄在岳州靖港敗后,胡文忠在(上大下多)山敗后,氣象猶當略勝。兄與胡尚可再振,而弟今不求再振乎?

  。吃一塹,長一智。吾生平長進,全在受挫受辱之時,務(wù)須咬牙厲志。

  沅弟左右:

  十八之敗,杏南表弟陣亡,營官亡者亦多,計親族鄰里中或及于難,弟日內(nèi)心緒之憂惱,萬難自解。然事已如此,只好硬心狠腸付之不問,而一意料理軍務(wù),補救一分,即算一分。弟已立大功于前,即使屢挫,識者猶當恕之。比之兄在岳州、靖港敗后棲身高峰寺,胡文忠在(上大下多)山敗后舟居六溪口,氣象猶當略勝。

  高峰寺、六溪口尚可再振,而弟今不求再振乎?此時須將劾官相之案、圣眷之隆替、言路之彈劾一概不管,袁了凡所謂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另起爐灶,重開世界。安知此兩番之大敗,非天之磨煉英雄,使弟大有長進乎?諺云“吃一塹,長一智”,務(wù)須咬牙厲志,蓄其氣而長其智,切不可恭然自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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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所過之處,千里蕭條,民不聊生,當亂世處大位而為軍民之司命者,殆人生之不幸耳。弟信云英氣為之一沮,若兄則不特氣沮而已,直覺無處不疚心,無日不懼禍也。。

  致沅弟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金陵  。當百端拂逆之時,又添至交齟齬之事,弟之心緒想益難堪,然事已至此,亦只有逆來順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訣硬字訣而已。

  。聞左帥近日亦極謙慎,在漢口氣象如何?

  。申夫閱歷極深,危難之際可與深談。

  沅弟左右:

  接李少帥信,知春霆因弟復(fù)奏之片,言省三系與任逆接仗,霸軍系與賴逆交鋒,大為不平,自奏傷疾舉發(fā),請開缺調(diào)理,又以書告少帥,謂弟自占地步。弟當此百端拂逆之時,又添此至交齟齬之事,想心緒益覺難堪。然事已如此,亦只有逆來順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訣、硬字訣而已?! ≈熳訃L言:悔字如春,萬物蘊蓄初發(fā);吉字如夏,萬物茂盛已極;吝字如秋,萬物始落;兇字如冬,萬物枯凋,又嘗以元字配春,亨字配夏,利字配秋,貞字配冬,兄意貞字即硬字訣也。弟當此艱危之際,若能以硬字法冬藏之德,以悔字啟春生之機,庶幾可挽回一二乎?

  聞左帥近日亦極謙慎,在漢口氣象何如?弟曾聞其略否?申夫閱歷極深,若遇危難之際,與之深談,渠尚能于惡風(fēng)駭浪之中默識把舵之道,在司道中不可多得也。。

  致澄弟同治六年三月初七日金陵

  。沅弟急欲引退,余意必須忍辱負重,咬牙做去,待軍務(wù)稍低人言稍息,再謀奉身而退。作函動派,不知肯聽否?

  。凡高位、大名、重權(quán),三者皆在憂危之中,禍咎之來,本難逆料。然誰不貪財,不取巧,不沽名,不驕盈,四者究可彌縫一二?! 〕蔚茏笥遥?br />
  沅弟治軍甚不得手。二月十八之敗,杏南、葆吾而外,營官殉難者五人,哨勇死者更多。而春霆又與沅弟齟齬,運氣一壞,萬粵齊發(fā)。沅弟急欲引退,余意此時名望大損,斷無遽退之理;必須忍辱負重,咬牙做去,待軍務(wù)稍轉(zhuǎn),人言稍息,再謀奉身而退。作函勸流,不知弟肯聽否?

  處茲亂世,凡高位、大名、重權(quán),三者皆在憂危之中。余已于三月六日入金陵城,寸心惕惕,恒懼罹于大戾。弟來信勸我總宜遵旨辦理,萬不可自出主意,余必依弟策而行,盡可放心。禍咎之來,本難逆料。然誰不貪財,不取巧,不沽名,不驕盈,四者究可彌縫一二。。

  致沅弟同治六年三月十二日金陵  。余生平吃數(shù)大塹:壬辰學(xué)臺責(zé)文理不通;庚戌上日講疏畫圖甚陋九卿無不冷笑;甲寅岳州靖港之?。灰颐焕喜?,官紳人人目笑存之。吃此四塹,無地自容,故不敢自以為有本領(lǐng)。

  。弟今吃塹,當力守悔字硬字兩訣,以求挽回。安知大塹之后無大伸之日?  沅弟左右:

  春霆之郁抑不平,余日內(nèi)諸事忙冗,尚未作信勸駕。向來于諸將有挾功而驕者,從不肯十分低首懇求,亦硬字訣之一端。

  余到金陵已六日,應(yīng)酬紛繁,尚能勉強支持,惟畏禍之心刻刻不忘。弟信以咸豐三年六月為余窮困之時,余生平吃數(shù)大塹,而癸丑六月不與焉。第一次壬辰年發(fā)佾生,學(xué)臺懸牌,責(zé)其文理之淺;第二度戌年上日講疏內(nèi),畫一圖甚陋,九卿中無人不冷笑而薄之;第三甲寅年岳州靖港敗后,棲于高峰寺,為通省官紳所鄙夷;第四己卯年九江敗后,赧顏走入江西,又參撫臬,丙辰被困南昌,富紳人人目笑存之。吃此四塹,無地自容,故近雖忝竊大名,而不敢自詡為有本領(lǐng),不敢自以為是。俯畏人言,仰畏天命,皆從磨煉后得來。

  弟今所吃之塹,與余甲寅岳州靖港敗后相等,雖難處各有不同,被人指摘稱快則一也。弟力守悔字硬字兩訣,以求挽回。弟自任鄂撫,不名一錢,整頓吏治,外間知之者甚多,并非全無公道。從此反求諸己,切實做去,安知大塹之后無大伸之日耶?。

  致澄弟同治六年六月初六日金陵

  。諸事棘手,焦灼之際,未嘗不思遁入眼閉箱子之中,昂然甘寢,萬事不視,或比今日人世,差覺快樂。然時勢所處,惟有做一日和尚撞一口鐘?!  8缋蠒耍傄越馍槭?。湖南大亂,自須全數(shù)避亂遠出;若目前未亂,則吾一家不應(yīng)輕去其鄉(xiāng)也。

  澄弟左右:

  聞弟與內(nèi)人白發(fā)頗多,吾發(fā)白者尚少,不及十分之一,惟齒落較多。精神亦尚能支持下去,諸事棘手焦灼之際,未嘗不思遁入眼閉箱子之中,昂然甘寢,萬事不視,或比今日人世,差覺快樂。乃焦灼愈甚,公事愈煩,而長夜快樂之期杳無音信,且又晉階端揆,責(zé)任愈重,指摘愈多。人以極品為榮,吾今實以為苦惱之境,然時勢所處,萬不能置身事外,亦惟有做一日和尚撞一口鐘而已。

  哥老會匪吾意總以解散為是,頃已刊刻告示,于沿江到處張貼,并專人至湖南發(fā)貼,茲寄一張與弟閱著。人多言湖南恐非樂土,必有劫數(shù)。湖南大亂,則星岡公之子孫自須全數(shù)避亂遠出,若目前未亂,則吾一家不應(yīng)較去其鄉(xiāng)也。

  南岳碑文,得閑即作,吾所欠文債甚多,不知何日可償也。此間雨已透足,夏至插禾尚不為遲,但求此后晴露耳。。

  致諸弟同治十年三月初三日金陵

  。沅弟移居長沙,住鄉(xiāng)住城各有好處,一二年后仍望搬回廿四都,無輕去桑梓之邦。

  。吾鄉(xiāng)顯宦之家,世澤綿延者本少。自問服官三十馀年,愆咎叢積,恐罰及于后裔。望兄弟互相切磋,以勤儉自持,以忠恕教子,庶幾不墜家聲。  澄弟沅弟左右:

  久未寄信,想弟望之殷殷。承寄臘肉等件,極多且佳,謝謝!

  沅弟挈家移居長沙,不知即試館分之公館否?住鄉(xiāng)住城,各有好處,各有壞處。將來一二年后,仍望搬回廿四都,無輕去桑梓之邦為要。省城之湘鄉(xiāng)昭忠祠索余匾字,自當寫就寄去。惟目光昏蒙,字比往年更劣,徒供人訕笑耳。澄弟目光亦壞,申酉至卯刻直是廢人,不知兩目同病乎?一目獨苦乎?沅弟亦近五十,追來目光何如?牙齒有落者否?夜間能坐至四五更不倦否?能竟夜熟睡不醒否?劉同坡翁恤典一事,即日當查明,行知湖南本籍。劉文恪公之后,至今尚有男丁若干?光景尚不甚窘否?

  吾鄉(xiāng)顯宦之家,世澤綿延者本少。吾兄弟兵叨爵賞,亦望后嗣子孫讀書敦品,略有成立,乃不負祖宗培植之德。吾自問服官三十馀年,無一毫德澤及人,且愈咎叢積,恐罰及于后裔。老年痛自懲責(zé),思蓋前愆,望兩弟于吾之過失,時寄箴言。

  并望互相切磋,以勤儉自持,以忠恕教子,要令后輩洗凈驕惰之氣,各敦恭謹之風(fēng),庶幾不墜家聲耳。?! ≈轮T弟同治十十月廿三日金陵

  。養(yǎng)生六事:飯后千步;將睡洗腳;胸?zé)o惱怒;靜坐有常;習(xí)射有常;早吃白飯。

  。為學(xué)四事:看閱生書;熟讀舊書;習(xí)字宜有恒;作文宜苦思。--蓋閱歷一生之言,望兩弟常以此教城子侄。

  。歷年有菲儀寄家鄉(xiāng)族戚。

  澄沅兩弟左右:  屢接弟信,并閱弟組織澤等諭帖,具悉一切。兄以八月十三出省,十月十五歸署。在外匆匆,未得常寄函與弟,深以為歉。小澄生子,岳松(崧字與岳字重復(fù),應(yīng)寫此松字)入學(xué),是家中近日可慶之事。沅弟夫婦病而速痊,適朱氏侄女生子不育而不甚憂悶,亦屬可慰。

  吾見家中后輩,體皆虛弱,讀書不甚長進,曾以養(yǎng)生六事勖兒輩:一曰飯后千步;一曰將睡洗腳;一曰胸?zé)o惱怒;一曰靜坐有常時;一曰習(xí)射有常時(射足以習(xí)威儀強筋力,子弟宜多習(xí));一曰黎明吃白飯一碗不沾點菜。此皆聞諸老人,累試毫無流弊者,今亦望家中諸侄試行之。  又曾以為學(xué)四事勖兒輩:一曰看生書宜求速,不多閱則太陋;一曰溫舊書宜求熟,不背誦則易忘;一曰習(xí)字宜有恒,不善寫則如身之無農(nóng),山之無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則如人之啞不能言,馬之破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蓋閱歷“生而深知之深悔之者,今亦望家中諸侄力行之。

  養(yǎng)生與力學(xué),二者兼營并進,則志強而身亦不弱,或是家中振興之象。兩弟如以為然,望常以此教誡子侄為要。

  兄在外兩月有馀,應(yīng)酬極繁,眩暈疝氣等癥幸未復(fù)發(fā),腳腫亦因穿洋襪而愈。

  惟目蒙日甚,小便太數(shù),衰老相逼,時勢當然,無足異也。聶一峰信來言,其子須明春乃來,又商及送女至粵成婚一層,余復(fù)信仍以招贅為定,但許遲至春間耳?! |臺山為合邑之公地,眾人屬目,且距城太近,即系佳壤,余亦不愿求之,已有信復(fù)樹堂矣。菜葉、蟶(蟲干)、川筍、醬油均已領(lǐng)到,謝謝!阿兄尚未有一味之甘分與老弟,而弟頻致珍鮮,愧甚愧甚。川筍似不及少年鄉(xiāng)味(并不及沅六年所送),不知何故?《鳴原堂文》余竟志所選之為何篇,請弟將目錄抄來,兄當選足百篇,以踐宿諾。祖父墓表,即日必寄去,請沅弟大筆一揮,但求如張石卿壁上所懸之大楷屏(似沅七年所書)足矣,不必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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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年有菲儀寄家鄉(xiāng)族戚,今年亦稍為點綴。茲命彭芳四送去,乞弟即為分致?! 『聊┲?,知無補于各家之萬一。

  紀鴻擬以一子出嗣紀澤,余自十月半由蘇滬歸來,始聞其說,力贊成之。本月擬即寫約告祖,不作活動之語。中和公出嗣添梓坪,因活動而生訟端,不如李少荃撫幼泉之子作呆筆耳。

  筱荃至湖南查案,必于韞帥有礙。夔石既署撫篆,藩席另放吳公,則中臺開缺,已無疑義。韞帥和平明慎,不知同鄉(xiāng)京僚,何以嘖嘖評貶?宦途信可畏哉!。

  致諸弟同治十年十一月十七日金陵

  。(現(xiàn)存之最后一通與弟書)  。眼蒙日甚,無術(shù)挽回,近世亦無精于眼科者,不如不治為上策?! ?。廿二日移居新衙門,屋多人少,殊覺空曠。

  ?;峦倦U峻,在官一日,即一日在風(fēng)波之中,能妥帖登岸者,實不易易?! 〕蔚茔涞茏笥遥?br />
  初八日彭芳四回家送菲儀于親族,付去一函,不知何日可到?日內(nèi)此間平安,余身體粗健,眩暈疝氣諸癥末發(fā),腳腫因穿洋襪而消,幸未再發(fā)。推眼蒙日甚,無術(shù)挽回,請醫(yī)診視,云兩尺脈甚虛,然尚可以補救;惟目疾難治,近世亦無精于眼科者,不如不治為上策。署中大小平安,鏡初、健齋前往署中,近皆歸去,竹林亦即日告歸。留此者惟陳松生、歐陽仲諧、劉康侯,本月廿二日移居新衙門,屋多人少,殊覺空曠。

  聶宅世兄尚無來江之信,渠中間有一函,商及送女至粵成婚,兄回信仍請送男來江,故耽延一二月也。

  接澄弟十月廿八日信及十一月初三與紀澤信,知劉、王二公急欲借洋餉六十萬。余前復(fù)情雖已允許,而仍多籌商為難之辭,不知韞帥接到后如何定計?新任上海沈道月內(nèi)必來敝處,當再與熟商之。湘省督銷局入款分撥甘省淮軍,留湘用者無幾,能還此巨款否?李筱帥查辦之案已就緒否?韞帥無大處分否?宦途險峻,在官一日,即一日在風(fēng)波之中,能妥帖登岸者實不易易。如韞帥之和厚中正,以為可免于險難,不謂人言藉藉,莫測所由,速至于此?! ±钌攴蚧丶蠊饩吧蹙?,今年托兄追索浙江運使任內(nèi)養(yǎng)廉。楊石泉慨然許給三千七百馀金,頃申夫報丁母憂,尚賴此項以營葬事,亦小可慰也。

  八、九、十月日記,此次專人送去。霞、筠二公復(fù)信,請即妥寄。順問近好?! ≈I諸兒(37封)

  諭紀澤咸豐二年七月廿六日。太湖縣小池驛

  。母親去世,發(fā)訃開用不可太濫。欠人帳目宜-一結(jié)清。

  字諭紀澤兒:七月二十五日五正二刻,余行抵安徽太湖縣之小池驛,慘聞吾母大故。余德不修,無實學(xué)而有虛名,自知當有禍變,懼之久矣。不謂天不隕滅我身,而反災(zāi)及我母,回思吾平日隱慝大罪不可勝數(shù),一聞此信,無地自容。

  小池驛去大江之濱尚有二百里,此兩日內(nèi)雇一小轎,仍走旱路,至湖北黃梅縣臨江之處即行雇船,計由黃梅至武昌不過六七百里,由武昌至長沙不過千里,大約八月中秋后可望到家。一出家輒十四年,吾母音容不可再見,痛極痛極!不孝之罪,豈有稍減之處。

  茲念京寓眷口尚多,還家甚難,特寄信到京,料理一切,開列于后:

  一、我出京時將一切家事面托毛寄云年伯,均獲慨許。此時遭此大變,爾往叩求寄云年伯籌劃一切,必能俯允?,F(xiàn)在京寓并無銀錢,分毫無出,家眷回南路費,人口太多,計須四五百金,求寄云年伯張羅。此外同鄉(xiāng)如黎樾喬、黃恕皆老伯,同年如王靜庵、袁午橋年伯,平目皆有肝膽,待我甚厚,或可求其湊辦旅費。受人恩情,當為將來報答之地,不可多求人也。袁漱六姻伯處,只可求其出力幫辦一切,不可令其張羅銀錢,渠甚苦也。

  一、京寓所欠之帳,惟西順興最多,此外如楊臨川、王靜安、李玉泉、王吉云、陳仲鸞諸兄皆多年未償??汕蠹脑颇瓴袄椟S玉袁諸君內(nèi)擇其尤相熟者,前往為我展緩,我再有信致各處。外間若有奠金來者,我當概存寄云、午橋兩處,有一兩即以一兩還債,有一錢即以一錢還債。若并無分文,只得待我起復(fù)后再還。

  一、家眷出京,行路最不易。樊城旱路既難,水路尤險,此外更無好路。不如仍走王家營為妥,只有十八日旱路。到清江(即王家營也)時有郭雨三親家在彼,到池州江邊有陳岱云親家及樹堂在彼,到漢口時,否當托人照料。江路雖險,沿途有人照顧,或略好些。聞?chuàng)P州有紅船最穩(wěn),雖略貴亦可雇。爾母最怕坐車,或雇一馱轎亦可。然馱轎最不好坐,爾母可先試之。如不能坐,則仍坐三套大車為妥(于馱轎大車之外另雇一空轎車備用,不可裝行李)?! ∫?、開吊散訃不可太濫,除同年同鄉(xiāng)門生外,惟門簿上有來往者散之,此外不可敬一分,其單請龐省三先生定。此系無途費,不得已而為之,不可濫也;即不濫,我已愧恨極矣。

  一、外間親友,不能不訃告寄信,然尤不可濫,大約不過二三十封,我到武昌時當寄一單來,并寄信稿,此刻不可遽發(fā)信?! ∫?、鋪店帳目宜一一清楚,今年端節(jié)已全楚矣。此外只有松竹齋新帳,可請省三先生往清,只可少給他,不可全欠他。又有天元德皮貨店,請寄云年伯往清。其新猞猁猻皮褂即退還他,若已做成,即共緞面送贈寄云可也。萬一無錢,皮局帳亦暫展限,但累寄云年伯多矣。

  一、西順興帳,自丁末年夏起至辛亥年夏止皆有摺子,可將摺子找出,請一明白人細算一遍(如省三先生、湘賓先生及子彥皆可),究竟用他多少錢,專算本錢,不必兼其利錢,待本錢還清,然后再還利錢。我到武昌對,當寫一信與蕭沛之三兄,待我信到后,然后請寄云年怕去講明可也??傢殞⒈惧X、利錢劃為兩段,乃不至膠葛不清。六月所措之捐貢銀一百廿馀金,須設(shè)法還他,乃足以服人。此事須與寄云年伯熟計。  一、高松年有銀百五十金,我經(jīng)手借與曹西垣,每月利息京錢十千。今我家出京,高之利錢已無著落。渠系苦人,我當寫信與西垣,囑其趕緊寄京。目前求黎樾喬老伯代西垣清幾個月利錢,至懇至懇。并請高與黎見面一次。

  一、木器等類,我出京時已面許全交與寄云,茲即一一交去,不可分散予人,概交寄云年伯。蓋器本少,若分則更少矣,送渠一人,猶成人情耳。錫器、磁器亦交與他。

  一、書籍我出京時一一點明,與爾舅父看過,其要緊者皆可帶回;此外我所不帶之書,惟《皇清經(jīng)解》六十函算一大部,我出京時已與爾舅說明,即贈送與寄云年伯。又《會典》五十函算一大部,可借與寄云用。自此二部外,并無大部,亦無好板,可買打磨廠油箱,一一請書店伙計裝好(上貫鐵釘封皮),交寄云轉(zhuǎn)寄存一廟內(nèi),每月出賃錢可也。邊袖石借《通典》一函,田敬堂借地圖八幅,吳南屏借梅伯言詩冊,俱往取出帶回。

  一、大廳書架之后有油木箱三個,內(nèi)皆法帖之類,其已裱好者可全帶回,其未裱者帶回亦可送人。家信及外來信,粘在本子上者皆宜帶回。地輿圖三付,皆宜帶回,又有十八省散圖亦帶回。字畫、對聯(lián)之類,擇好者帶回;上下木軸均撤去,以便卷成一捆。其不好者、太寬者不必帶,做一寬箱封鎖,與書箱同寄一廟內(nèi)。凡收拾書箱、字畫之類,均請省三先生及子彥幫辦,而牧云一一過目。其不帶者,均用箱寄廟。

  一、我本思在江西歸家,凡本家親友皆以銀錢贈送。今既毫無可贈,爾母歸來須略備接儀,但須輕巧不累贅者,如氈帽、挽袖之類,亦不可多費錢。如撈沙膏、服藥之屬,亦宜帶些,高麗參帶半斤。

  一、紀澤宜做棉飽褂一付、靴帽各一,以便向祖父前叩頭承歡。

  一、王雁汀先生寄書有一單,我已點與子彥看,記得乾隆二集系王世兄取去,五集系王太史(敦敏)向劉世兄借去,徐劉世兄取去者有一片,此外皆在架上,可送還他。

  一、苗仙鹿寄賣之書,《聲訂》《聲讀表》共一種,《毛詩韻訂》一種,《建首字本讀》想到江西銷售幾部,今既不能,可將書架頂上三種各四十馀部還他,交黎樾喬老伯轉(zhuǎn)交。

  一、送家眷出京,求牧云總其事。如牧云已中舉,亦求于復(fù)試后九月片外起行由王家營水路至漢口,或不還家,仍由漢口至京會試可也。下人中必須羅福、盛貴,若沈祥能來更好,否則李長子亦可,大約男仆須四人,女仆須三人。九月廿前后必須起程,不可再遲,一定由王家營走,我當寫信托沿途親友照料。

  諭紀澤咸豐二年九月十八日。湘鄉(xiāng)本宅

  粵匪雖惡,我境不致受其喚響。居鄉(xiāng)即全守鄉(xiāng)間舊樣子,不參半點官宦氣習(xí)。

  字諭紀澤兒:予自在太湖縣聞訃后,于廿六日書家信一號托陳岱云交安徽提塘寄京,廿七日寫二號家信托常南陜交湖北提塘寄京,廿八日發(fā)三號交丁松亭轉(zhuǎn)交江西提塘寄京:此三次信,首命家眷趕緊出京之說也。八月十三日在湖北發(fā)家信第四號;十四日發(fā)第五號,廿六日到家后發(fā)家信第六號:此三次信,皆言長沙被圍,家眷不必出京之說也。不知皆已收到否?  余于廿三日到家,家中一切皆清吉,父親大人及叔父母以下皆平安。余癬疾自到家后日見痊愈。地方團練,人人皆習(xí)武藝,土匪決可無虞?;浄酥针m惡,我境僻處萬山之中,不當孔道,亦斷不受其蹂躪。

  現(xiàn)奉父親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口權(quán)后先批手下腰里屋后山內(nèi),俟明年尋有吉士再行改葬。所有出殯之事,一切皆從儉約。

  丁貴自廿七日已打發(fā)他去了,我在家并未帶一仆人,蓋居鄉(xiāng)即全守鄉(xiāng)間舊樣子,不參半點官宦氣習(xí)。丁貴自回益陽,至渠家住數(shù)日,仍回湖北為我搬取行李回家,與荊七二人同歸。孫福系山東人,至湖南聲音不通,即命渠由湖北回京,給渠盤纏十六兩,想渠今冬可到京也。

  爾奉爾母及諸弟妹在京,一切皆宜謹慎,目前不必出京。待長沙賊退后余有信來,再行收拾出京。茲寄去信稿一件,各省應(yīng)發(fā)信單一件,爾可將信稿求袁姻伯或龐師照寫一紙發(fā)刻。其各省應(yīng)發(fā)信,仍求袁、毛、黎、黃、王、袁諸伯妥為寄去?! ∮嗟郊液?,諸務(wù)叢集,各處不及再寫信,前在湖北所發(fā)各處信,想已到矣。  十三日申刻,母親大人發(fā)引,戍刻下(歹聿),十九日筑墳可畢。現(xiàn)在地方安靜,聞長沙屢獲勝仗,想近日即可解圍。爾等回家,為期亦近。

  羅協(xié)農(nóng)(蕓皋)之弟至我家,求我家在京中略為分潤渠兄。我家若有錢,或十兩,或八兩,可略分與蕓皋用,不然,恐同縣留京諸人有斷炊之患也。書不能盡,馀俟續(xù)示。

  諭紀鴻咸豐六月九月二十九日。江西撫州城外

  不愿子孫為官,但愿讀書明理。富貴功名,皆有個定。誰學(xué)作圣賢,全由自己作主。

  字諭紀鴻兒:家中人來營者,多稱爾舉大方,余為少慰。

  凡人多望子孫為大官,余不愿為大官,但愿為讀書明理之君子。勤儉自持,習(xí)勞習(xí)苦,可以處樂,可以處約,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氣習(xí),飲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風(fēng),極儉也可,略豐也可,太豐則吾不敢也。

  凡仕宦之家,由儉人奢易,由奢返儉難。爾年尚幼,切不可貪愛奢華,不可慣習(xí)懶惰。無論大家小家、土農(nóng)工商,勤苦儉約,未有不興,驕奢倦怠,未有不敗?! 栕x書寫字不可間斷,早晨要早起,莫墜高曾祖考以來相傳之家風(fēng)。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爾之所知也。  見富貴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學(xué)作圣賢,全由自己作主,不與天命相干涉。否有志學(xué)為圣賢,少時欠居敬工夫,至今猶不免仍有戲言戲動?! 栆伺e止端莊,言不妄發(fā),則入德之基也?! ≈I紀澤咸豐六年十月初二日。江西省城

  。不得貪于逸樂,新婦初來即應(yīng)入廚。

  字諭紀澤兒:胡二等來,接爾安稟,字畫尚未長進。

  爾今年十八歲,齒已漸長,而學(xué)業(yè)未見其益。陳岱云姻伯之子號杏生者,今年入學(xué),學(xué)院批其詩冠通場。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爾僅長一歲,以其無父無母家漸清貧,遂爾勤苦好學(xué),少年成名。爾幸托祖、父馀蔭,衣食豐適,寬然無慮,遂爾酣豢佚樂,不復(fù)以讀書立身為事。古人云勞則善心生,佚則淫心生,孟子云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吾慮爾之過于佚也。

  新婦初來,宜教之入廚作羹,勤于紡績,不宜因其為富貴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雙寄余,各表孝敬之忱,各爭針臺之工;所織之布,做成衣襪寄來,余亦得察閨門以內(nèi)之勤惰也。

  余在軍中不廢學(xué)問,讀書寫字未甚間斷,惜年老眼蒙,無甚長進。爾今未弱冠,一刻于金,切不可浪擲光陰。

  四年所買衡陽之田,可覓人售出,以銀寄營,為歸還李家款。父母存,不有私財,土庶人且然,況余身為卿大夫乎?

  余癬疾復(fù)發(fā),不似去秋之甚。李次青十七日在撫州敗挫,已詳寄沅浦函中,現(xiàn)在崇仁加意整頓。三十日獲一勝仗??诩Z缺乏,時有決裂之虞,深用焦灼?! 柮看伟卜A,詳陳一切,不可草率。祖父大人之起居,闔家之瑣事,學(xué)堂之工課,均須詳載,切切此諭?! ≈I紀澤咸豐六年十一月初五日。南昌

  。讀《莊子》之門徑。世家子弟之壞,無不由于驕奢二字。

  字諭紀澤地:接爾安稟,字畫略長進,近日看《莊子》。余生平好讀《史記》《莊子》《莊子》《韓文》四書,爾能看《漢書》,是余所欣慰之一端也。

  看《莊子》有兩種難處:必先通于小學(xué)訓(xùn)詁之書,而后能識其假借奇字;必先習(xí)于古文辭章之學(xué),而后能讀其奇篇奧句。爾于小學(xué)、古文兩者皆未曾入門,則《莊子》中不能識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

  欲通小學(xué),須略者段氏《說文》、《經(jīng)籍纂詁》二書。王懷祖(名念孫,高郵州人)先生《讀書雜志》中,于《漢書》之訓(xùn)詁,極為精博,為魏晉以來釋《莊子》者所不能及。

  欲明古文,須略看《文選)及姚姬傳之《古文辭類纂》二書。班益堅最好文章,故于賈誼、董仲舒、司馬相如、東方朔、司馬遷、楊雄、劉向、匡衡、谷永諸傳,皆全錄其著作;即不以文章名家者,如靈山鄒陽等四人傳、嚴助朱買臣等九人傳、趙充國屯田之奏、韋元成議禮之疏以及貢禹之章、陳湯之奏獄,皆以好文之故,悉載巨篇。如貴生之文,既著于本傳,復(fù)載于《陳涉?zhèn)鳌贰妒池浿尽返绕?;子云之文,既著于本傳,?fù)載于《匈奴傳》《王貢傳》等篇;極之《充國贊》《酒箴》,亦皆錄入各傳。蓋蓋堅于典雅瑰席之文,無一字不甄采。

  爾將十二帝紀閱畢后,且先讀列傳。凡文之為昭明暨姚氏所選者,則細心讀之;即不為二家所選,則另行標識之。若小學(xué)、古文二端略得途徑,其于讀《莊子》之道思過半矣。

  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不必錦衣玉食而后謂之著也,但使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輿馬仆從習(xí)慣為常,此即日趨于奢矣。見鄉(xiāng)人則嗤其樸陋,見雇工則頤指氣使,此即日習(xí)于傲矣。《書》稱“世祿之家,鮮克由禮”,《傳》稱“驕奢淫佚,寵祿過也”。京師子弟之壞,未有不由于驕奢二字者,爾與諸弟兵戒之,至囑至囑!

  諭紀澤咸豐八年七月二十一日。舟次樵舍

  看讀寫作,不可缺一。作文不可怕丑,須有進取之趣。作人之道不外敬恕二字。

  字諭紀澤兒:余此次出門略載日記,即將日記封每次家信中。聞林文忠家書即系如此辦法。

  爾在省僅至丁、左兩家,慘不輕出,足慰遠懷。  讀書之法,看讀寫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

  看者,如爾去年看《史記》《莊子》《韓文》《近思錄》,今年看《周易折中》之類是也?! ∽x者,如《四書》《詩》《書》《易經(jīng)》《左傳》諸經(jīng),《昭明文選》,李杜韓蘇之詩,韓歐曾王之文,非高聲朗誦則不能得其雄偉之概,非密詠恬吟則不能探其深遠之韻。譬之富家居積,看書則在外貿(mào)易,獲利三倍者也;讀書則在家慎守,不輕花費者也。譬之兵家戰(zhàn)爭,看書則攻城略地,開拓土宇者也;讀書則深溝堅壘,得地能守者也??磿c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讀書與“無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廢。

  至于寫字,真行篆隸,爾頗好之,切不可間斷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遲鈍,吃虧不少。爾須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書一萬,則幾矣。

  至于作詩文,亦宜在二三十歲立定規(guī)模;過三十后,則長進極難。作四書文,作試帖詩,作律賦,作古今體詩,作古文,作驕體文,數(shù)者不可不一一講求,一一試為之。少年不可怕丑,須有狂者進取之趣。過時不試為之,則后此彌不肯為矣?! ≈劣谧魅酥?,圣賢于言萬語,大抵不外敬恕二字?!爸俟瓎柸省币徽?,言敬恕最為親切。

  自此以外,如“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為“泰而不驕”;“正其衣冠,嚴然人望而畏”,斯為“威而不猛”:是皆言敬之最好下手者。

  孔言“欲立立人,欲達達人”;孟言“行有不得,反求諸已”,“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是皆言總之最好下手者?! 栃木趁靼祝谒∽只蛞字?,敬字則直勉強行之。此立德之基,不可不謹。

  科場在即,亦宜保養(yǎng)身體?! ∮嘣谕馄桨玻欢嗉?。

  再,此次日記,封入澄侯叔函中寄至家矣。余自十二至湖口,十九夜五更開船晉江西省,廿一申刻即至章門。馀不多及。又示。

  諭紀澤咸豐八年八月初三日。安仁至貴溪途中

  讀書當虛心涵泳,切己體察。善讀書者,須視書如水,而視此心如花如稻如魚。

  字諭紀澤:八月一日,劉曾撰來營,接爾第二號信并薛曉帆信,得悉家中四宅平安,至以為慰。

  汝讀《四書》無甚心得,由不能虛心涵泳,切己體察。朱子教人讀書之法,此二語最為精當。爾現(xiàn)讀《離婁》,即如《離婁》首章“上無道揆,下無法守”,吾往年讀之,亦無甚警惕;近歲在外辦事,乃知上之人必揆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人人以道揆自許,從心而不從法,則下凌上矣。“愛人不親”章,往年讀之,不甚親切;近歲閱歷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此切已體察之一端也。

  涵泳二字,最不易識,余嘗以意測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潤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潤花,過小則難透,過大則離披,適中則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過小則枯槁,過多則傷澇,適中則涵養(yǎng)而沒興。泳者,如魚之游水,如人之準足。程子謂魚躍于淵,活潑潑地;莊子言濠梁觀魚,安知非樂?此魚水之快也。左太沖有“誰足萬里流”之句,蘇子瞻有夜臥但足詩,有浴罷詩,亦人性樂水者之一快也。

  善讀書者,須視書如水,而視此心如花、如稻、如魚、如濯足,則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爾讀書易于解說文義,卻不甚能深入,可就來子“涵泳”

  “體察”二語悉心求之。

  鄒叔明新刊地圖甚好。余寄書左季翁,托購致十幅,爾收得后,可好藏之。

  薛曉帆銀百兩宜壁還,余有復(fù)信,可并交季翁也,此囑。

  諭紀澤咸豐八年八月二十日。弋陽軍中

  生平三恥,望兒能雪。作事無論大小,皆宜有始有終。

  字諭紀澤:十九日曾六來營,接爾初七日第五號家信并詩一首,具悉次日入闈,考具皆齊矣,此時計已出鬧還家?! ∮嘤诔醢巳罩梁涌?,本擬由鉛山入閩,進搗崇安,已拜疏矣。光澤之賊,竄擾江西,連陷滬溪、金溪、安仁三縣,即在安仁屯踞,十四日派張凱章往剿。十五日余亦回駐弋陽,等安仁破滅后,余乃由沙溪云際關(guān)入閩也。

  爾七古詩,氣清而詞亦穩(wěn),余閱之欣慰。凡作詩最宜講究聲調(diào),余所選鈔五古九家,七古六家,聲調(diào)皆極鏗鏗,耐人百讀不厭。余所未鈔者,如左太沖、江文通、陳子昂、柳子厚之五古,鮑明遠、高達夫、王摩詰、陸放翁之七古,聲調(diào)亦清越異常。爾欲作五古七古,須熟讀五古七古各數(shù)十篇,先之以高聲朗誦以昌其氣,繼之以密詠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進,使古人之聲調(diào)拂拂然若與我之喉舌相習(xí),則下筆為詩時,必有句調(diào)湊赴腕下,詩成自讀之,亦自覺瑯瑯可誦,引出一種興會來。古人云,“新詩改罷自長吟”,又云“鍛詩來就且長吟”,可見古人慘淡經(jīng)營之時,亦純在聲調(diào)上下工夫。蓋有字句之詩,人籟也;無字句之詩,天籟也。解此者,能使天籟人籟湊泊而成,則于詩之道思過半矣。

  爾好寫字,是一好氣習(xí)。近日墨色不甚光潤,較去年春夏已稍退矣。以后作字,須講究墨色。古來書家,無不善使墨者,能令一種神光活色浮于紙上,固由臨池之勤染翰之多所致,亦緣于墨之新舊濃淡,用墨之輕重疾徐,皆有精意運乎其間,故能使光氣常新也。

  余生平有三恥:學(xué)問各途,皆略涉其涯換,獨天文算學(xué),毫無所知,雖恒星五緯亦不認識,一恥也;每作一事,治一業(yè),輒有始無終,二恥也;少時作字,不能臨摹一家之體,遂致屢變而無所成,遲鈍而不適于用,近歲在軍,因作字太鈍,廢閣殊多,三恥也。爾若為克家之子,當思雪此三恥。

  推步算學(xué)縱難通曉,恒星五緯觀認尚易。家中言天文之書,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禮通考》中所輯〈觀象授時》一種,每夜認明恒星二三座,不過數(shù)月,可畢識矣。  凡作一事,無論大小易難,皆宜有始有終。

  作字時先求國勻,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書一萬,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則手腕毫不費力。將來以之為學(xué)則手鈔群書,以之從政則案無留續(xù),無窮受用皆從寫字之勻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以彌吾之缺憾矣。

  今年初次下場,或中或不中,無甚關(guān)系。榜后即當看《詩經(jīng)注疏》,以后窮經(jīng)讀史,二者迭進。國朝大儒,如顧、閻、江、戴、段、王數(shù)先生之書,亦不可不熟讀而深思之。光陰難得,一刻干金!

  以后寫安稟來營,不妨將胸中所見、簡編所得,馳騁議論,俾余得以考察爾之進步,不宜太寥寥,此諭。

  諭紀澤咸豐八年十二月三十日。建昌

  愿人曰紀澤度量大于其父。學(xué)問無成有愧王文肅,但愿兒輩能效王氏子孫。

  字諭紀澤:聞爾至長沙已逾月馀,而無稟來營,何也?  少庚訃信百馀件,聞皆爾親筆寫之,何不發(fā)刻!或請人幫寫?非謂爾宜自借精力,蓋以少庚年未三十,情有等差,禮有隆殺,則精力亦不宜過竭耳。

  近想已歸家度歲?今年家中因溫甫叔之變,氣象較之往年迥不相同。余因去年在家,爭辨細事,與鄉(xiāng)里鄙人無異,至今深抱悔憾,故雖在外,亦惻然寡歡。爾當體我此意,于叔祖各叔父母前盡些愛敬之心,常存休戚一體之念,無懷彼此歧視之見,則老輩內(nèi)外必器愛爾,后輩兄弟姊妹必以爾為榜樣。日處日親,愈久愈敬,若使宗族鄉(xiāng)黨皆日紀澤之量大于其父之量,則余欣然矣?! ∮嗲坝行沤虪枌W(xué)作賦,爾復(fù)稟并未提及。又有信言涵養(yǎng)二字,爾復(fù)稟亦未之及。嗣后我信中所論之事,爾宜一一稟復(fù)。

  余于本朝大儒,自顧亭林之外,最好高郵王氏之學(xué)。王安國以鼎甲官至尚書,謚文肅,正色立朝;生懷祖先生念孫,經(jīng)學(xué)精卓;生王引之,復(fù)以鼎甲官尚書,濫文簡;三代皆好學(xué)深思,有漢韋氏、唐顏氏之風(fēng)。余自憾學(xué)問無成,有愧王文肅公遠縣,而望爾輩為懷祖先生,為怕申氏,則夢寐之際,未嘗須臾忘也。

  懷祖先生所著《廣雅疏證》《讀書雜志》,家中無之。伯申氏所著《經(jīng)義述聞》《經(jīng)傳釋詞》,《皇清經(jīng)解》內(nèi)有之,爾可試取一閱,其不知者,寫信來問。

  本朝窮經(jīng)者,皆精小學(xué),大約不出段、王兩家之范圍耳。

  諭紀澤咸豐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撫州

  0買書不可不多,看書不可不擇。早歲篤志為學(xué)而不克有成,愿兒能成吾志,此外別無所求。

  字諭紀澤:前次于諸叔父信中,復(fù)示爾所問各書帖之目。鄉(xiāng)間苦于無書,然爾生今日,否家之書,業(yè)已百倍于道光中年矣。買書不可不多,而看書不可不知所擇。以韓退之為干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書不過數(shù)種,曰《易》,曰《書》,曰《詩》,曰《春秋左傳》,曰《莊子》,曰《離騷》,曰《史記》,曰相如、子云。柳子厚自述其所得,正者曰《易》,曰《書》,曰《禮》,曰《春秋》;旁者曰《轂梁》,曰《孟》《荀》,曰《莊》《老》,曰《國語》,曰《離騷》,曰《史記》。二公所讀之書,皆不甚多。

  本朝善讀古書者,余最好高郵王氏父子,曾為爾屢言之矣。今觀懷祖先生《讀書雜志》中所考訂之書,曰《逸周書》,曰《戰(zhàn)國策》,曰《史記》,曰《漢書》,曰《管子》,曰《曼于》曰《墨子》,曰《茍子》,曰《淮南子》,曰《后漢書》,曰《老》《莊》,曰《呂氏春秋》,曰《韓非子》,曰《揚子》,曰《楚辭》,曰《文選》,凡十六種,又別著《廣雅疏證》一種。伯申先生《經(jīng)義述聞》中所考訂之書,曰《易》,曰《書》,曰《詩》,曰《周官》,曰《儀禮》,曰《大戴禮》,曰《禮記》,曰《左傳》,曰《國語》,曰《公羊》,曰《轂梁》,曰《爾雅》,凡十二種。王氏父子之博,古今所罕,然亦不滿三十種也。

  余于《四書》《五經(jīng)》以外,最好《史記》《漢書》《莊子》《韓文》四種,好之十馀年,借不能熟讀精考;又好《通鑒》《文選》及姚措抱所選《古文辭類纂》,余所選《十八家詩鈔》四種,共不過十徐種。早歲篤志為學(xué),恒思將此十徐書貫串精通,略作札記,仿顧亭林、王懷祖之法。今年齒衰老,時事日艱,所志不克成就,中夜思之,每用愧侮。澤地若能成吾之志,將《四書》《五經(jīng)》及余所好之八種,一一熟讀而深思之,略作札記,以志所得,以著所疑,則余歡欣快慰,夜得甘寢,此外別無所求矣。

  至王氏父子年考訂之書二十八種,凡家中所無者,爾可開一單來,余當一一購得寄回。

  學(xué)問之途,自漢至唐,風(fēng)氣略同;自術(shù)至明,風(fēng)氣略同;國朝又自成一種風(fēng)氣。其尤著者,不過顧、閻(百詩)、戴(東原)、江(慎修)、錢(辛楣)、秦(味經(jīng))、段《懋堂》、王(懷祖)數(shù)人,而風(fēng)會所扇,群彥云興。爾有志讀書,不必別標漢學(xué)之名目,而不可不一窺數(shù)君子之門徑。凡有所見所聞,隨時稟知,余隨時諭答,較之當面問答,更易長進也。

  諭紀澤咸豐十年四月二十四日。宿松

  下筆造句,總要珠圓玉潤。人誰不死,只求無所懊悔。

  字渝紀澤:十六日接爾初二日稟并賦二篇,近日大有長進,慰甚。

  無論古今何等文人,其下筆造句,總以珠圓玉潤四字為主。無論古今何等書家,其落筆結(jié)體,亦以珠圓玉潤四字為主。故吾前示爾書,專以一重字教爾之短,一國字望爾之成也。

  世人論文家之語圓而藻麗者,莫如徐(陵)庚(信),而不知江(淹)鮑(照)則更圓,進之沈(約)任((日方))則亦圓,進之潘(岳)陸(機)則亦圓。

  又進而溯之東漢之班(固)張(衡)崔(駟)蔡(邕)則亦圓,又進而溯之西漢之賈(誼)晁(錯)匡(衡)劉(向)則亦圓。至于司馬遷、相如、子云三人,可謂力趨險奧,不求圓適矣,而細讀之,亦未始不圓。至于昌黎,其志意直欲陵駕于長、卿、云三人,戛戛獨造,力避圓熟矣,而久讀之,實無一字不圓,無一句不圓。

  爾干古人之文,若能從江、鮑、徐、度四人之圓,步步上溯,直窺卿、云、馬、韓四人之圓,則無不可讀之古文矣,即無不可通之經(jīng)史矣,爾其勉之!余于古人之文用功甚深,惜未能-一達之腕下,每歉然不恰耳。

  江浙賊勢大亂,江西不久亦當震動,兩湖亦難安枕。余寸心坦坦蕩蕩,毫無疑怖,爾稟告爾母,盡可放心。人誰不死,只求臨終心無愧侮耳。

  家中暫不必添起雜屋,總以安靜不動為妙?! ≈I諸兒咸豐十年十月十六日。祁門

  家中斷不可積錢買田。努力讀書不怕沒飯吃。

  字諭紀澤紀鴻兒:澤兒在安慶所發(fā)各信及在黃石硯湖口之信,均已接到。鴻兒所呈擬連珠體壽文,初七日收到?! ∮嘁猿蹙湃粘鰻I至影縣查閱各嶺,十四日歸營,一切平安。鮑超、張凱章二軍,自廿九、初四獲勝后不再開仗。楊軍門帶水陸三千馀人至南陵,破賊四十馀壘,拔出陳大富一軍。此近日最可喜之事。

  英夷業(yè)已就撫,余九月六日清帶兵北援一疏,奉旨無庸前往,余得一意辦東南之事,家中盡可放心。

  澤兒看書天分高,而文筆不甚勁挺,又說話太易,舉止太輕,此次在祁門為日過淺,未將一輕字之弊除盡,以后須于說話走路時刻刻留心。

  鴻兒文筆勁健,可慰可喜。此次連珠文,先生改者若干字?擬體系何人主意?  再行詳稟告我?! °y錢、田產(chǎn),最易長驕氣逸氣。我家中斷不可積錢,斷不可買田。爾兄弟努力讀書,決不怕沒飯吃,至囑!

  澄叔處此次未寫信,爾稟告之。

  聞鄧世兄讀書甚有長進,項閱賀壽之單帖壽稟,書法清潤。茲付銀十兩,為鄧世兄(汪匯)買書之資。此次未寫信寄寅階先生,前有信留明年教書,仍收到矣。

  諭紀澤咸豐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祁門

  藥能活人,亦能害人。飯后走步是養(yǎng)生秘訣。

  字諭紀澤:曾名琮來,接爾十一月甘五日稟,知十五、十七尚有兩稟未到。

  爾體甚弱,咳吐咸痰,吾尤以為慮,然總不宜服藥。藥能活人,亦能害人。良醫(yī)則活人者十之七,害人者十之三;康醫(yī)則害人者十之七,活人者十之三。余在鄉(xiāng)在外,凡目所見者,皆庸醫(yī)也。余深恐其害人,故近三年來,決計不服醫(yī)生所開之方藥,亦不令爾服鄉(xiāng)醫(yī)所開之方藥。見理極明,故言之極切,爾其微聽而遵行之。

  每日飯后定數(shù)千步,是養(yǎng)生家第一秘訣。爾每餐食畢,可至唐家鋪一行,或至澄叔家一行,歸來大約可三千馀步。三個月后,必有大效矣。

  爾看完《后漢書》,須將《通鑒》看一遍。即將京中帶回之《通鑒》,仿照余法,用筆點過可也。

  爾走路近略重否?說話略鈍否?千萬留心。此諭?! ≈I紀澤咸豐十一年正月十四日。祁門

  。作詩文全靠自己發(fā)憤,父兄師長不能為力。  字諭紀澤:爾求鈔古文目錄,下次即行寄歸。爾寫字筆力太弱,以后即常摹柳帖亦好。家中有柳書《玄秘塔》《瑯邪碑》《西平碑》各種,爾可取《瑯邪碑》日臨百字摹百字。臨以求其神氣,摹以仿其間架。每次家信內(nèi)各附數(shù)紙送閱。  《左傳》注疏閱畢,即閱看《通鑒》。將京中帶回之《通鑒》,仿我手校本,將目錄寫于面上。其去秋在營帶去之手校本,便中仍當送祁門,余常思翻閱也。

  爾言鴻兒為鄧師所賞,余甚欣慰。鴻兒視閱《通鑒》,爾亦可時時教之。爾看書天分甚高,作字天分甚高,作詩文天分略低,若在十五六歲時教導(dǎo)得法,亦當不止于此。今年已廿三歲,全靠爾自己扎掙發(fā)憤,父兄師長不能為力。作詩文是爾之所短,即宜從短處痛下工夫。看書寫字爾之所長,即宜拓而充之。走路宜重,說話宜遲,常常記憶否?

  余身體平安,告爾母放心。

  諭諸兒咸豐十一年三月十三日。祁門

  。軍事極危,預(yù)作遺囑:兒輩長大后,切不可涉厲兵間。八本、三致樣、三不信。

  字諭紀澤紀鴻兒:接二月廿三口信,知家中五宅平安,甚慰甚慰。

  余以初三日至休寧縣,即聞景德鎮(zhèn)失守之信。初四日寫家書,托九叔處寄湘,即言此間局勢危急,恐難支持,然猶意力攻徽州或可得手,即是一條生路。

  初五日進攻,強中、湘前等營在西門挫敗一次。十二日再行進攻,未能誘賊出仗。是夜二更,賊匪偷營劫材,強中、湘前等營大潰。凡去廿二營,其挫敗者八營(強中三營、老湘三營、湘前一、震字一),其幸而完全無恙者十四營(老湘六、霆三、禮二、親兵一、峰二),與咸豐四年十二月十二夜賊偷湖口水營情形相仿。

  此次未挫之營較多,以尋常兵事言之,此尚為小挫,不甚傷元氣。

  目下值局勢萬紫之際,四面梗塞,接濟已斷,如此一挫,軍心尤大震動。所盼望者,左軍能破景德鎮(zhèn)、樂平之賊,鮑軍能從湖口迅速來援,事或略有轉(zhuǎn)機,否則不堪設(shè)想矣。  余自從軍以來,即懷見危授命之志;丁、戊年在家抱病,??咒凼烹幌拢逦页踔?,失信于世;起復(fù)再出,意允堅定;此次若遂不測,毫無牽戀。自忿貧窶無知,官至一品,壽逾五十,薄有浮名,兼秉兵權(quán),忝竊萬分,夫復(fù)何憾!  惟古文與詩,二者用力頗深,探索頗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獨辟康莊;古文尤確有依據(jù),若遽先朝露,則寸心所得,遂成廣陵之散;作字用功最淺,而近年亦略有人處:三者一無所成,不無耿耿。

  至行軍本非余所長,兵資奇而余太平,兵貴詐而余太直,豈能辦此滔天之賊?

  即前此屢有充捷,已為僥幸,出于非望矣。

  爾等長大之后,切不可涉伍兵間,此事難于見功,易于造孽,尤易于貽萬世口實。余久處行間,日日如坐針氈,所差不負吾心、不負所學(xué)者,未嘗須臾忘愛民之意耳。近來閱歷愈多,深話督師之苦。爾曾推當一意讀書,不可從軍,亦不必作官。

  吾教子弟不離八本、三致樣。八者曰:讀古書以訓(xùn)話為本,作詩文以聲調(diào)為本,養(yǎng)親以得歡心為本,養(yǎng)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

  三者曰:孝致祥,勤致樣,恕致祥。吾父竹事公之教人,則令重孝字。其少壯敬親,暮年愛親,出于至誠。故吾纂墓志,僅敘一事。

  吾祖星岡公之教人,則有八字、三不信:八者曰,考、寶、早、掃、書、蔬、魚、豬;三者曰僧巫,田地仙,回醫(yī)藥,皆不信也。

  處茲亂世,銀錢愈少,則愈可免禍;用度愈省,則愈可養(yǎng)福。爾兄弟奉母,除勞字儉字之外,別無安身之法。吾當軍事權(quán)危,輒將此二字叮囑一遍,此外亦別無遺訓(xùn)之語,爾可稟告諸叔及爾母無忘。

  諭紀澤同治元年四月初四日。安慶

  行之有恒,則日見其進步。言行要遲鈍,作文要崢嶸

  字諭紀澤:連接爾十四、廿二日在省城所發(fā)稟,知二女在陳家,門庭雍睦,衣食有資,不勝欣慰。

  爾累月奔馳酬應(yīng),猶能不失常課,當可日進無已。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余早年于作字一道,亦嘗苦思力素,終無所成,近日朝朝摹寫,久不間斷,遂覺月異而歲不同。可見年無分老少,事無分難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種樹養(yǎng)畜,日見其大而不覺耳。

  爾之短處在言語欠鈍訥,舉止欠端重,看書能深入而作文不能崢嶸;若能從此三事上下一番苦工,進之以猛,持之以恒,不過一二年,自爾精進而不覺。言語遲鈍,舉止端重,則德進矣;作文有崢嶸雄快之氣,則業(yè)進矣。

  爾前作詩,差有端緒,近亦常作否?李、杜、韓、蘇四家之七古,驚心動魄,曾涉獵及之否?

  此間軍事,近日極得手:鮑軍連克青陽、石(土聿)、太平、涇縣四城;沅叔連克巢縣、和州、含山三城,暨銅城閘、雍家鎮(zhèn)、裕溪口、西梁山四隘。滿叔連克繁昌、南陵二城,暨魯港一隘?,F(xiàn)仍穩(wěn)慎圖之,不敢驕矜。

  余近目瘡癬大發(fā),與去年九十月相等。公事叢集,竟日忙冗,尚多積閣之件。

  所幸飲食如常,每夜安眠或二更三更之久,不似往昔徹夜不寐,家中可以放心。

  此信并呈澄叔一閱,不另致也。

  諭紀澤同治元年四月二十四日。安慶

  氣質(zhì)天生,本難改變,只有立志是換骨金丹。

  字諭紀澤紀鴻:今日專人送家信,甫經(jīng)成行,又接王輝四等帶來四月初十之信,爾與澄叔各一件,藉悉一切?! 柦鼇韺懽郑偸е∪?,骨力不堅勁,墨氣不豐腴,與爾身體向來輕字之弊正是一路毛病。爾當用油紙摹毅率之《郭家廟》、柳字之《瑯琊碑》《玄秘塔》,以藥其病。日日留心,專從厚重二字上用工。否則字質(zhì)太薄,即體質(zhì)亦因之更輕矣。

  人之氣質(zhì),由于天生,本難改變,惟讀書則可變化氣質(zhì)。古之精相法者,并言讀書可以變換骨相。欲求變之之法,總須先立堅卓之志。即以余生平言之,三十歲前,最好吃煙,片刻不離,至道光王寅十一月廿一日立志戒煙,至今不再吃;四十六歲以前作事無恒,近五年深以為戒,現(xiàn)在大小事均尚有恒。即此二端,可見無事不可變也。爾予厚重二字,須立志變改。古稱“金丹換骨”,余謂立志即丹也。此囑。

  諭紀澤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安慶

  袁婿學(xué)壞,當作信教之,家中卻不宜露出鄙棄痕跡。

  字諭紀澤:二十日接家信,系爾與澄叔五月初二所發(fā)。廿二日又接澄侯衡州一信,悉具五宅平安,三女嫁事已畢。

  爾信權(quán)以袁婿為慮,余亦不料其遽爾學(xué)壞至此。余即日當作信教之,爾等在家卻不宜過露痕跡。人所以稍顧體面者,冀人之敬重也,若人之傲情鄙棄業(yè)已露出,則索性蕩然無恥,拼棄不顧,甘與正人為仇,而以后不可救藥矣。

  我家內(nèi)外大小,于袁婿處禮貌均不可疏忽。若久不梭改,將來或接至皖營,延師教之亦可。大約世家子弟,錢不可多,衣不可多,事雖至小,所關(guān)頗大?! 〈碎g各路軍事平安。多將軍赴援陜西,沅、季在金陵,孤軍無助,不無可慮。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鮑攻寧國,恐難遽克。安徽亢旱,頃間三日大雨,人心始安。

  谷即在長沙采買,以后澄叔不必掛心。此次不另寄澄信,爾稟告之。此囑。  諭紀澤同治元年五月二十七日。安慶

  士家子弟之衣食起居,當無一不與寒士相同。

  字諭紀鴻:前聞爾縣試幸列首選,為之欣慰。所寄各場文章,亦皆清潤大方。

  昨接易藝生先生十三口信,知爾已到省。城市繁華之地,爾宜在寓中靜坐,不可出外游戲征逐。茲余函商郭意城先生,于東征局兌銀四百兩,交爾在省為進學(xué)之用。

  印卷之費,向例兩學(xué)及學(xué)書共三分,爾每分宜送錢百千。鄧寅師處謝禮百兩,鄧十世兄送銀十兩,助渠買書之資。馀銀數(shù)十兩,為爾零用及路添衣物之需。

  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無一不與寒士相同,龐可以成大器;若沾染富貴氣習(xí),則難望有成。吞忝為將相,而所有衣服不值三百金。愿爾等常守此儉樸之風(fēng),亦借福之道也。

  其照例應(yīng)用之錢,不宜過嗇(謝稟保二十千,賞號亦略豐)。謁圣后,拜客數(shù)家,即行歸里。今年不必鄉(xiāng)試,一則爾工夫尚早,二則恐體弱難耐勞也。此諭。

  諭紀澤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安慶

  。行氣為文章第一義。先學(xué)韓昌黎之倔強。

  字諭紀澤:接爾七月十一日稟并澄叔信,具悉一切。鴻兒十三日自省起程,想早到家?  此間諸事平安,沅季二叔在金陵亦好,推疾疫頗多。前建清醮,后又陳龍燈獅子請戲,仿古大儺之禮,不知少愈否?

  鮑公在寧國招降童容海一股,收用者三千人,徐五萬人悉行遣散,每人給錢一千。鮑公辦妥此事,即由高淳東壩會剿金陵。

  希帥由六安回省,初三已到,久病之后,加以憂戚,氣象黑瘦,咳嗽不止,殊為可慮。本日接奉諭旨,不準請假回籍,賞銀八百,飭地方官照料。圣恩高厚,無以復(fù)加,而希帥思歸極切,現(xiàn)其病象,若非回籍靜養(yǎng),斷難痊愈。渠日內(nèi)擬自行具摺陳情也。

  爾所作《擬莊》三首,能識名理,兼通訓(xùn)治,慰甚慰甚。余近年頗識古人文章門徑,而在軍鮮暇,未嘗偶作,一吐胸中之奇。爾若能解《漢書》之訓(xùn)詁,參以《莊子》之詼詭,則余愿償矣。至行氣為文章第一義,卿、云之跌宕,昌黎之倔強,尤為行氣不易之法,爾宜先于韓公倔強處揣摩一番。  京中帶回之書,有《謝秋水集》(名文濤,國初南豐人)可交來人帶營一看。

  澄叔處未另作書,將此呈閱。

  諭紀澤同治元年十二月十四日。安慶

  。先領(lǐng)會韓詩怪奇詼諧之處,既可長才力。亦可添風(fēng)趣。  字諭紀澤:十一日接十一月計二日來稟,內(nèi)有鴻兒詩四首。十二日又接初五日來稟,其時爾初至長沙歸也。兩次皆有澄叔之情,具悉一切。  韓公五言詩本難領(lǐng)會,爾且先于怪奇可駭處、詼諧可笑處細心領(lǐng)會??神斕帲缭伮淙~則曰:“謂是夜氣滅,望舒隕其圓”;詠作文,則回:“蛟龍弄角牙,造次欲手攬”??尚μ?,如詠登科則曰:儕輩妒且熱,喘如竹筒吹”;詠苦寒,則曰:“羲和送日出,(忄匡)怯頻窺覘”。爾從此等處用心,可以長才力,亦可添風(fēng)趣。

  鴻兒試帖,大方而有清氣,易于造就,即日批改寄回。

  季叔奉初六思旨追贈按察使,照按察使軍營病故例議恤,可稱極優(yōu),茲將諭旨錄歸。

  此間定于十九日開吊,二十日發(fā)引,同行者為厚四、甲二、甲六、葛繹山、江龍三諸族戚,又有員并親兵等數(shù)十人送之,大約二月可到湘潭。葬期若定二月底三月初,必可不誤。

  下游軍事漸穩(wěn),北岸蕭軍于初十日克復(fù)運增,鮑軍糧路雖不甚通,而賊實不悍,或可勉強支持。

  此信送澄叔一閱。

  諭紀澤同治二年八月初四日。安慶

  。女不可戀母家富貴,慎無重母家而輕夫家。

  字諭紀鴻:接爾澄叔七月十八日信并爾寄澤兒一線,知爾奉母子八月十九日起程來皖,并三女與羅婿一同前來。

  現(xiàn)在金陵未復(fù),皖省南北兩岸群盜如毛,爾母及四女等姑嫂來此,并非久住之局。大女理應(yīng)在袁家侍姑盡孝,本不應(yīng)同來安慶,因榆生在此,故吾未嘗寫信阻大女之行。若三女與羅婿,則尤應(yīng)在家事姑事母,尤可不必同來。

  余每見嫁女貪戀母家富貴而忘其翁姑者,其后必?zé)o好處。余家諸女,當教之孝順翁姑,敬事丈夫,慎無重母家而輕夫家,效澆俗小家之陋習(xí)也。

  三女夫婦若尚在縣城省城一帶,盡可令之仍回羅家奉母奉姑,不必來院。若業(yè)已開行,勢難中途折回,則可同來安慶一次。小住一月二月,余再派人送歸。  其陳婿與二女,計必在長沙相見,不可帶之同來。俟此間軍務(wù)大順,余寄信去接可也?! ≈I諸兒同治四年六月初一日。臨淮

  。文章有氣則有勢,有識則有度,有增則有的,有趣則有味。

  字諭紀澤紀鴻兒:余干廿五六日渡洪澤湖面二百四十里,廿七日入淮。廿八日在五河停泊一日,等候旱隊。計九日抵臨淮。

  聞劉省三于廿四日抵徐州,廿八日由徐州赴援雉河。莫西林于廿六日攻克高爐集。雉河之軍心益固,大約因可解矣。羅、張、朱等明日可以到此,劉松山初五六可到,余小住半月,當仍赴徐州也。

  毛寄云年伯至清江,急欲與余一晤。余因太遠,止其來臨淮。

  爾寫信太短。近日所看之書,及領(lǐng)略古人文字意趣,盡可自控所見,隨時質(zhì)正。前所示有氣則有勢,有識則有度,有情則有韻,有趣則有味,古人絕好文字,大約于此四者之中必有一長。爾所闡古文,何篇于何者為近?可放論而詳問焉。

  鴻此亦宜常常具稟,自述近日工夫。此示?! ≈I諸兒同治四年七月初三日。臨淮

  。讀白詩當尋其深意。但能求專,不能兼長。

  少年文字,總貴氣象崢嶸。

  字諭紀澤紀鴻兒:紀澤于陶詩之識度不能領(lǐng)會,試取《飲酒》二十首、《擬古》九首、《歸田園居》五首、《詠貧士》七首等篇反復(fù)讀之。若能窺其胸襟之廣大,寄托之遙深,則知此公于圣賢豪杰皆已升堂入室。爾能尋其用意深處,下次試解說一二首寄來。

  又問“有一專長,是否須兼三者,乃為合作”,此則斷斷不能。韓無陰柔之美,歐無陽剛之美,況于他人而能兼之?凡言兼眾長者,皆其一無所長者也。

  鴻兒言此表范圍曲成,橫豎相合,足見善于領(lǐng)會。至于純熟文字,極力揣摩,固屬切實工夫,然少年文字,總貴氣象崢嶸。東坡所謂,蓬蓬勃勃,如釜上氣。

  古文如賈誼《治安策》、貴山《至言》、太史公《報任安書》、韓退之《原道》、柳子厚《封建論》、蘇東坡《上神宗書》,時文如黃陶庵、呂晚村、袁簡齋、曹寅谷,墨卷如《墨選觀止》、《鄉(xiāng)墨精銳》中所選兩排三疊之文,皆有最盛之氣勢。

  爾當兼在氣勢上用功,無徒在揣摩上用功。大約偶句多,單句少,段落多,分股少,莫拘場屋之格式,短或三五百字,長或八九百字千馀字,皆無不可。雖系《四書》題,或用后世之史事,或論目今之時務(wù),亦無不可。總須將氣勢展得開,筆僅使得強,乃不至于束縛拘滯,愈緊愈呆?! ∷煤鬆柮吭伦魑逭n揣摩之文,作一課氣勢之文;講揣摩者送師閱改,講氣勢者寄余閱改?!端南蟊怼分?,惟氣勢之屆“太陽”者,最難能而可貴。古來文人雖偏于彼三者,而無不在氣勢上痛下工夫,兩兒溝宜勉之。此囑?! ≈I紀澤同治四年七月十三日。臨淮  。炒老米熬稀飯治脾虛。讀書須有趣味乃可持久,拘苦疲因不能真有恒?! ∽种I紀澤:福秀之病,全在脾虧,今聞曉岑先生峻補脾胃,似亦不甚相宜,見五臟極虧者,皆不受峻補也。

  爾少時亦極脾虧,后用老米炒黃,熬成極*之稀飯,服之半年,乃有轉(zhuǎn)機,爾母當尚能記憶。金陵可覓得老米否?試為福秀一服此方。

  開生到已數(shù)日。無徵信接到,茲有復(fù)信,并那二世兄信,爾閱后封口交會。渠需銀兩,爾陸續(xù)支付可也。

  《義山集》似曾批過,但所批無多。余干道光計二三四五六等年,用胭脂圈批,唯余有丁刻《史記》(六套在家否)、王刻韓文(在爾處)、程刻韓詩(最精本)、小本杜詩、康刻〈古文辭類纂〉(溫叔帶回,霞仙借去)、《震川集》(在季帥處)、《山谷集》(在黃恕皆家)首尾完畢,馀皆有始無終,故深以無恒為憾。近年在軍中書,稍覺有恒,然已晚矣。

  故壘爾等于少壯時,即從有恒二字痛下工夫,然須有情韻趣味,養(yǎng)得生機盎然,乃可歷久不衰。若拘苦疲困,則不能真有恒也。

  諭紀澤同治四年八月十九日。徐州

  。船山著作鈔本付刊。借韓集來,以便溫誦?!段墨I通考》等書亦須取來。

  字諭紀澤:王船山先生《書經(jīng)稗疏》三本,《春秋家說序》一薄本,系托劉韞齋先生在京城文淵閣鈔出者,爾可遞寄歐陽曉岑丈處,以便續(xù)行刊刻。  劉松山前借去鄂刻地圖七本,茲已取回。尚有二十六本在金陵,可寄至大營,配成全部?!  度莆摹诽保解盘幱袑<欧N,其中有《韓昌黎集》,吾欲借來一閱,取其無注,便于溫誦也。

  又《文獻通考》(吾曾點過田賊、錢幣、戶口、職役、征榷、市雜、土貢、國用、刑制、輿地等門者)、《晉書》、《新唐書》(要殿本,《晉書》兼取李芋仙送毛刻本)均取來,以便翻閱,《后漢書》亦可帶來(殿本)。

  冬春皮衣,均于此次舢板帶來。此囑。

  諭諸兒同治四年八月二十一日。徐州  。長沙風(fēng)俗華靡不宜住家,鄉(xiāng)間覓屋,或尚可得。

  字諭紀澤紀鴻:家眷旋湘,應(yīng)俟接筠仙丈復(fù)信乃可定局。

  余意姻期果是十二月初二,則澤兒夫婦送妹先行,到湘陰辦喜事畢,即回湘鄉(xiāng)另覓房屋。覓妥后,寫信至金陵,鴻兒奉母并全眷回籍。若婚期改至明年,則澤兒一人回湘覓屋,家婦及四女皆隨母明年起程。

  黃金堂之屋,爾母親不以為安,又有塘中溺人之事,自以另擇一處為妥。

  余意不愿在長沙住,以風(fēng)俗華摩,一家不能獨儉。若另求僻靜處所,亦殊難得。不如即在金陵多位一年半載,亦無不可。

  澤兒回湘,與兩叔父商,在附近二三十里,覓一合式之屋,或尚可得。星岡公昔年思在牛欄大丘起屋,即鲇魚壩蕭祠間壁也,不知果可造屋,以終先志否?又油銷里系元臺公屋,犁頭嘴系輔臣公屋,不知可買莊兌換或借住一二年否?富(土乇)

  際可移兌否?爾稟商兩叔,必可沒法辦成。

  爾母既定于明年起程,則松生夫婦及邵小姐之位置,新年再議可也。

  近奉諭旨,馀余晉駐許州。不去則屢違詔旨,又失民望;遽往則局勢不順,必?zé)o成功,焦灼之至。馀不多及。

  諭紀澤同治四年九月初一日。徐州

  。病之有無,壽之長短,盡其在我,聽其在天,服藥鑄神,皆無益也。

  字諭紀澤:爾十一日患病,十六日尚神倦頭眩,不知近已全愈否?  吾于凡事皆守“盡其在我,聽其在天”二語,即養(yǎng)生之道亦然。體強者,如富人因戒奢而益富;體弱者,如貧人因節(jié)嗇而自全。節(jié)嗇非獨食色之性也,即讀書用心,亦宜儉約,不使太過。

  余“八本匾”中,言養(yǎng)生以少惱怒為本。又嘗教爾胸中不宜太苦,須活潑潑地,養(yǎng)得一段生機,亦去惱怒之道也。既戒惱怒,又知節(jié)嗇,養(yǎng)生之道,已盡其在我者矣。  此外壽之長短,病之有無,一概聽其在天,不必多生委想去計較他。凡多服藥餌,求禱神抵,皆妄想也?! ∥嵊卺t(yī)藥、禱把等事,皆記星岡公之遺訓(xùn),而稍加推闡,教爾后輩。爾可常常與家中內(nèi)外言之。

  爾今冬若回湘,不必來徐省向,徐去金陵太遠也。

  近日賊犯山東,余之調(diào)度,概咨少荃宮保處。澄、沅兩叔信附去查閱,不須寄來矣。此囑。

  諭諸兒同治四年九月三十日。徐州。養(yǎng)身當節(jié)嗜欲,不可好名好勝用心太過。藥雖有利,害亦隨之。

  字諭紀澤紀鴻:廿六日接紀繹排遞之稟。紀鴻舢板帶來稟件衣書,今日派夫往接矣。

  澤兒肝氣痛病亦全好否?爾不應(yīng)有肝郁之癥,或由元氣不足,諸病易生,身體本弱,用心太過。上次函示以節(jié)嗇之道,用心宜約,爾曾體驗否?

  張文瑞公(英)所著《聰訓(xùn)齋語》,皆教子之言,其中言養(yǎng)身、擇友、觀玩山水花竹,純是一片太和生機,爾宜常常省覽。鴻兒身體亦單弱,亦宜??创藭?。

  吾教爾兄弟不在多書,但以圣祖之《庭訓(xùn)格言》(家中尚有數(shù)本)、張公之《聰訓(xùn)齋語》(莫宅有之,申夫又刻于安慶)二種為教,句句皆吾肺腑所欲言?! ∫院笤诩覄t勞養(yǎng)花竹,出門則飽看山水,環(huán)金陵百里內(nèi)外,可以遍游也。算學(xué)書切不可再看,讀他書亦以半日為率,未刻以后即宜歇息游觀。

  古人以懲忿窒欲為養(yǎng)生要訣。懲忿即吾前信所謂少惱怒也,窒欲即吾前信所謂知節(jié)嗇也。因好名好勝而用心太過,亦欲之類也。

  藥雖有利,害亦隨之,不可輕服,切囑。

  諭紀鴻同治五年正月十八日。徐州

  。凡事皆有極因極難之時,打得通的,便是好漢。不可求名太驟、求效太懂?! ∽种I紀鴻:爾學(xué)柳帖《瑯邪碑》,效其骨力則失其結(jié)構(gòu),有其開張則無其(扌完)

  搏。古帖本不易學(xué),然爾學(xué)之尚不過旬日,焉能眾美畢備,收效如此神速?

  余昔學(xué)顏柳帖,臨摹動輒數(shù)百紙,猶且一無所似。余四十以前在京所作之字,骨力間架皆無可觀,余自愧而自惡之。四十八歲以后,習(xí)李北?!对缆此卤?,略有進境,然業(yè)歷八年之久,臨摹已過于紙。今爾用功末清一月,遂欲遽躋神妙耶?

  余于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工夫,爾不可求名太驟,求效太捷也。

  以后每日習(xí)柳字百個,單日以生紙臨之,雙目以油紙摹之。臨帖宜徐,摹帖宜疾,專學(xué)其開張?zhí)?。?shù)月之后,手愈拙,字愈丑,意興愈低,所謂“困”也。因時切莫間斷,熬過此關(guān),便可少進;再進再困,再熬再奮,自有亨通精進之日。

  不特習(xí)字,凡事皆有極困難之時,打得通的,便是好漢。  余所青爾之功課,并無多事,每日習(xí)字一百,閱《通鑒》五頁,誦熟書一千字(或經(jīng)書或古文、古詩,或八股試帖,從前讀書即為熟書,總以能背誦為上,總直高聲朗誦)三八日作一文一詩。

  此課極簡,每日不過兩個時辰,即可完畢,而看、讀。寫、作四者俱全,馀則聽爾自為主張可也。

  爾母欲以全家住周家口,斷不可行。周家口河道甚窄,與永豐河相似。余駐周家口亦非長局,決計全眷回湘。紀澤俟全行復(fù)元,二月初回金陵,余于初九日起程也。此囑。

  諭諸兒同治五年二月二十五日。濟寧

  。體弱只宜靜養(yǎng),不宜妄施攻治,養(yǎng)生與治天下,皆宜順其自然。輕棄其鄉(xiāng),后必受累。

  字諭紀澤紀鴻:接紀澤在清江浦、金陵所發(fā)之信,舟行甚速,病亦大愈為慰。

  老年來,始知圣人教益武伯問孝一節(jié)之真切。爾雖體弱多病,然只宜清凈調(diào)養(yǎng),不宜賓施攻治。莊生云,“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東坡取此二語,以為養(yǎng)生之法。爾熱于小學(xué),試取“在宥”二字之訓(xùn)詁體味一番,則知莊、蘇皆有順其自然之意。

  養(yǎng)生亦然,治天下亦然。若服藥而日更數(shù)方,無故而終年峻補,疾輕而妄施攻伐,強求發(fā)汗,則如商君治秦、荊公治宋,全失自然之妙。柳子厚所謂“名為愛之,其實害之”;陸務(wù)觀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皆此義也。東坡游羅浮詩云,“小兒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黃庭”,下一存字,正合莊子“在宥”二字之意。蓋蘇氏兄弟父子皆講養(yǎng)生,竊取黃老微旨,故稱其子為有奇志。以爾之聰明,豈不能窺透此旨?  余教爾從眠食二端用功,看似粗淺,卻得自然之妙。爾以后不輕服藥,自然日就壯健矣。

  余以十九日至濟寧,即聞河南賊匪圖竄山東,暫駐此間,不遽赴豫。

  賊于廿二日已入山東曹縣境,余調(diào)朱星檻三營來濟護衛(wèi),騰出潘軍赴曹攻剿,須俟賊出齊境,余乃移營西行也。

  爾待母西行,宜作還里之計,不宜留連鄂中。仕宦之家,往往貪戀外省,輕棄其鄉(xiāng),目前之快意甚少,將來之受累甚大,吾家宜力矯此弊。

  諭諸兒同治五年三十月四夜。濟寧  。不受禮物,但勿恃清介而傲慢。八德:勤儉剛明忠恕謙澤。澤兒要“渾”,鴻兒要“勤”。

  字諭紀澤、紀鴻:頃據(jù)深報,張逆業(yè)已回竄,似有返豫之意。其任、賴一股銳意來東,已過汴梁,頃探亦有改竄西路之意。如果齊省一律肅清,余仍當赴周家口,以踐前言。

  雪琴之坐船已送到否?三月十七果成行否?沿途州縣有送迎者,除不受禮物酒席外,爾兄弟遇之,須有一種謙謹氣象,勿恃其清介而生傲惰也。

  余近年默省之“勤、儉、剛、明、忠、恕、謙、渾”八德,曾為澤兒言之,宜轉(zhuǎn)告與鴻兒。就中能體會一二字,便有日進之象。

  澤兒天質(zhì)聰穎,但嫌過于玲瓏剔透,宜從渾字上用些工夫。鴻兒則從勤率上用些工夫。用工不可拘苦,須探討些趣味出來。

  余身體平安,告爾母放心,此囑。

  諭諸兒同治五年六月十六日。濟寧

  談纂修縣志事。  字諭紀澤紀鴻:沅叔足疼全愈,深可喜慰,惟外毒遽廖,不知不生內(nèi)疾否?

  唐文李、孫二家,系指李翱、孫樵。“八家”始于唐荊川之文編,至茅鹿門而其名大定。至儲欣同人而添孫、李二家,御選《唐宋文醇》亦認儲而增為十家。以全唐皆尚駢儷之文,故韓、柳、李、孫四人之不駢者為可貴耳。

  湘鄉(xiāng)修縣志,舉爾纂修,爾學(xué)未成就,文甚遲鈍,自不宜承認,然亦不可全辭。一則通縣公事,吾家為物望所歸,不得不竭力贊助;二則爾憚于作文,正可借此逼出幾篇。天下事無所為而成者極少,有所貪有所利而成者居其半,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其半。

  爾篆韻鈔華,宜從古文上用功。余不能文而微有文名,深以為恥;爾文更淺而亦獲虛名,尤不可也。吾友有山陽魯一同通父,所撰《邳州志》《清河縣志》,即為近日志書之最善者,此外再取有名之志為式,議定體例,俟余核過,乃可動手。

  諭紀澤同治五年十月十一日。周家口

  。大家之作,自有特色。必與古人不同。方可稱大家。

  字諭紀澤:爾讀李義山詩,于情韻既有所得,則將來于六朝文人詩文,亦必易于契合?! 》泊蠹颐抑?,必有一種面貌,一種神態(tài),與他人迥不相同。譬之書家,羲、獻、歐、虞、諸、李、顏、柳,一點一畫,其面貌既截然不同,其神氣亦全無似處。本朝張得天、何義門雖稱書家,而未能盡變古人之貌,故必如劉石庵之貌異神異,乃可推為大家。

  詩文亦然,若非其貌其神通絕群倫,不足以當大家之目。渠既通絕群倫矣,而后人讀之,不能辨識其貌,領(lǐng)取其神,是讀者之見解未到,非作者之咎也。

  爾以后讀古文古詩,誰當先認其貌,后觀其神,久之目能分別蹊徑。今人動指某人學(xué)某家,大抵多道聽途說,扣望把炮之類,不足信也。君子貴于自知,不必隨眾口附和也?! ∮嗖∫汛笥?,尚難用心,日內(nèi)當奏請開缺。近作古文二首,亦尚入理。今冬或可再作數(shù)首。唐鏡海先生歿時,其世兄求作墓志,余已應(yīng)允,久未動筆,并將節(jié)略失去,爾向唐家或賀世兄處索取行狀節(jié)略寄來。

  羅山文集年譜未帶來營,亦向易藝生先生索一部付來,以便作碑,一償夙諾。

  紀鴻初六日自黃安起程,日內(nèi)應(yīng)可到此。  諭紀鴻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三日。周家口

  。決計不復(fù)作官。不居大位車大名,或可免大禍大謗。須時時作罷官衰替之想。

  字諭紀鴻:余定于正初北上,頃已附片復(fù)奏。屆時鴻兒隨行,二月回豫,鴻兒三月可還湘也?! ∮鄾Q計此后不復(fù)作官,亦不作回籍安逸之想,但在營中照料雜事,維系軍心。

  不居大位享大名,或可免于大禍大謗。若小小兇咎,則亦聽之而已。

  余近日身體頗健,鴻兒亦發(fā)胖。

  家中興衰,全系乎內(nèi)政之整散。爾母率二婦諸女,于酒食紡績二事,斷不可不常常勤習(xí)。目下官雖無恙,須時時作罷官衰替之想。至囑至囑。

  諭紀澤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周家口

  莫作代代做官之想。

  字諭紀澤:余自奉回兩江本任之命,兩次具疏堅辭、皆未俞允,訓(xùn)詞肫摯,只得道旨暫回徐州按受關(guān)防,令少泉得以迅赴前敵,以慰宸覲。余自揣精力日衰,不能多閱文牘,而意中所欲看之書又不肯全行割棄,是以決計不為疆吏,不居要任,兩三月內(nèi),必再專疏懇辭。

  余近作書箱,大小如何廉舫八箱之式。前后用橫板三塊,如吾鄉(xiāng)倉門板之式。

  四方上下皆有方木為柱為匡,頂?shù)准皟深^用板四箱裝之,出門則以繩絡(luò)之而可挑,在家則以架案之而可累兩箱三箱四箱不等,開前倉板則可作柜,再開后倉板則可過風(fēng)。當作一小者送回,以為式樣。吾縣木作最好而踐,爾可照樣作數(shù)十箱,每篇不過費錢數(shù)百文。

  讀書乃寒士本業(yè),切不可有官家風(fēng)味。吾于書箱及文房器具,但求為寒士所能備者,不求珍異也。家中新居宮法,一切須存此意。莫作代代做官之想,須作代代做士民之想,門外擔(dān)控“宮太保第”一匾而已。

  諭諸兒同治九年六月初四日。保定署中

  赴律前預(yù)立遺囑。文章麥稿,不可發(fā)刻。克勤克儉,不忮不求。

  余即日前赴天津,查辦毆斃洋人焚毀教堂一案。外國性情兇悍,津民習(xí)氣浮囂,俱難和協(xié),將來構(gòu)怨興兵,恐致激成大變。余此行反復(fù)籌思,殊無良策?! ∮嘧韵特S三年募勇以來,即自誓效命疆場。今老年病軀,危難之際,斷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負其初心??皱忮思半y,而爾等諸事無所稟承,茲略示一二,以備不虞。

  余若長逝,靈樞自以由運河搬回江南歸湘為便,中間雖有臨清至張秋一節(jié)須改陸路,較之全行陸路者差易。去年由海部送來之書籍、木器等過于繁重,斷不可全行帶回,須細心分別去留,可送者分送,可毀者焚毀,其必不可奪者乃行帶歸,毋貪瑣物而花途費。其在保定自制之木器全行分送。沿途謝絕一切,概不收禮,但水陸略求兵勇護送而且?! ∮鄽v年奏摺,令胥吏擇要鈔錄,今已鈔一多半,自須全行擇鈔。鈔畢后存之家中,留與子孫觀覽,不可發(fā)刻送人,以其間可存者絕少也。

  余所作古文,黎莼齋抄錄頗多,頃渠已照鈔一分寄余處存稿,此外黎所未鈔之文,寥寥無幾,尤不可發(fā)刻送人。不符篇積太少,且少壯不克努力,志力而才不足以副之,刻出適以彰其陋耳。如有知舊勸刻余集者,婉言謝之可也,切囑切囑。  余生平略涉先儒之書,見圣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所謂“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類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土懷惠,所謂“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類也。忮不常見,每發(fā)露于名業(yè)相修、勢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見,每發(fā)露于貨財相接、仕進相妨之際。將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窗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佐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污。余于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尚未能掃除凈盡。爾等欲心地干凈,宜于二者痛下工夫,并愿子孫世世戒之。附作《忮求詩二首》錄右。

  歷覽有國有家之興,皆由克勤克儉所致,其衰也則反是。余生平亦頗以勤字自勵,而實不能勤,故讀書無手鈔之冊,居官無可存之牘。生平亦好以儉字教人,而自問實不能儉,今置中內(nèi)外服役之人,廚房日用之數(shù),亦云著矣。其故由于前在軍營,規(guī)模宏闊,相沿未改;近因多病,醫(yī)藥之資,漫無限制。由儉入奢,易于下水;由奢反儉,難于登天。在兩江交卸時,尚存養(yǎng)廉二萬金,在余初意不料有此,然似此放手用去,轉(zhuǎn)瞬即已立盡。爾輩以后居家,須學(xué)陸梭山之法,每月用銀若干兩,限一成數(shù),另封秤出,本月用畢,只準贏馀,不準虧欠。衙門奢侈之習(xí),不能不徹底痛改。余初帶兵之時,立志不取軍營之錢以自肥其私,今日差幸不負始愿,然亦不愿子孫過于貧困,低顏求人,惟在爾輩力崇儉德,善待其后而已。

  孝友為家庭之祥瑞,凡所稱因果報應(yīng),他事或不盡驗,獨孝友則立獲吉慶,反是則立獲殃禍,無不驗者。吾早歲久宦京師,于教養(yǎng)之道多疏,后來展轉(zhuǎn)兵間,多獲諸弟之助,而吾毫無稗益于諸弟。余兄弟妹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歿之后,爾等事兩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視堂兄弟如手足。凡事皆從省嗇,獨待諸叔之家則處處從厚,待堂兄弟以德業(yè)相勸、過失相規(guī),期于彼此有成,為第一要義。其次則親之欲其貴,愛之欲其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諸昆季默為禱祝,自當神人共欽。溫甫、季洪兩叔之死,余內(nèi)省覺有慚德。澄候、沅甫兩叔漸老,余此生不審能否相見。爾輩若能從孝友二字切實講求,亦足為我彌縫缺憾耳。

  附忮求詩二首

  善莫大于恕,德莫兇手妒。妒者妾婦行,瑣瑣奚比數(shù)。已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已若無事功,忌人得成務(wù)。已若無黨援,忌人得多助,勢位茍相敵,畏逼又相惡。已無好聞望,忌入文名著。已無賢子孫,忌人后嗣裕。爭名日夜奔,爭利東西騖。但期一身榮,不惜他人污。聞災(zāi)或欣幸,聞禍或悅豫。問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爾室神來格,高明鬼所顧。天道常好還,嫉人還自誤。由明叢詬忌,乖氣相回互。重春災(zāi)汝躬,輕如減汝詐。我今告后生,悚然大覺悟。終身讓人道,曾不失寸步。終身祝人善,曾不損尺布。消除嫉妒心,普天零甘露。家家獲吉祥,我亦無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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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豈無過人姿,多欲為患害。在約每思豐,居團常求泰。富求千乘車,貴求萬釘帶。未得求速償,既得求勿壞。芬馨比椒蘭,磐固方泰岱。求榮不知厭,志亢神愈(忄太)。歲燠有時寒,日明有時晦。時來多善緣,運去生災(zāi)怪。諸福不可期,百殃紛來會。片言動招尤,舉足便有礙。戚戚抱殷憂,精爽日凋擦。矯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榮無遽欣,患難無遽憝。君看十人中,八九無倚賴。人窮多過我,我窮猶可耐。而況處夷途,奚事生嗟愾?于世少所求,俯仰有馀快。侯命堪終古,曾不愿乎外。

  (右不忮)

  致夫人(1封)  致歐陽夫人同治六年五月初五日

  居官不過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長久之計。

  凡盛必有衰,不可不預(yù)為之計。

  歐陽夫人左右:自余回金陵后,諸事順遂,惟天氣亢旱,雖四月二十四、五月初三日兩次甘雨,稻田尚不能栽插,深以為慮。

  科一出痘,非常危險,幸祖宗神靈庇佑,現(xiàn)已全愈,發(fā)體變一結(jié)實模樣。十五日滿兩個月后,即當遣之回家,廿六月中旬可以抵湘。如體氣日旺,七月中旬赴省鄉(xiāng)試可也。

  余精力日衰,總難多見人客。算命者常言十一月交癸運,即不吉利。余亦不愿久居此官,不欲再接家眷東來。

  夫人率兒婦輩在家,須事事立個一定章程。居官不過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長久之計。能從勤儉耕讀上做出好規(guī)模,雖一旦罷官,尚不失為興旺氣象。若貪圖衙門之熱鬧,不立家鄉(xiāng)之基業(yè),則笑官之后,便覺氣象蕭索。凡有盛必有衰,不可不頂為之計。  望夫人教訓(xùn)兒孫婦女,常常作家中無官之想,時時有謙恭省儉之意,則福澤悠久,余心大慰矣。  余身體安好如常,惟眼蒙日甚,說話多則舌頭蹇澀,左牙疼甚,而不甚動搖,不至遽脫,堪以告慰。順問近好。

  寄侄(1封)

  寄紀瑞侄同治二年十二月十四日

  。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莫著華麗衣眼,少用仆婢雇工。

  字寄紀瑞侄左右:前接吾侄來信,字跡端秀,知近日大有長進,至以為慰。

  吾家累世以來,孝弟勤儉。輔臣公以上吾不及見,竟希公、星岡公皆未明即起,竟日無片刻暇逸。竟希公少時在陳氏宗祠讀書,正月上學(xué),輔臣公給錢一百為零用之需,五月歸時,僅用去二文,尚馀九十八文還其父,其儉如此。星岡公當孫入翰林之后,猶親自種菜收糞。吾父竹亭公之勤儉,則爾等所及見也。

  今家中境地雖漸寬裕,侄與諸昆弟切不可忘卻先世之艱難,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勤字工夫,第一貴早起,第二貴有恒。儉字工夫,第一莫著華麗衣服,第二莫多用仆婢雇工。凡將相無種,圣賢豪杰亦無種,只要人肯立志,都可以做得到的。侄等處最順之境,當最富之年,明年又從最賢之師,但須立定志向,何事不可成?何人不可作?愿吾侄早勉之也。

  蔭生尚算正途功名,可以考御史。待侄十八歲,即與紀澤同進京應(yīng)考。然侄此際專心讀書,宜以八股試帖為要,不可專侍蔭生為基,總以鄉(xiāng)試會試能到榜前,益為門戶之光。

  紀官聞甚聰慧,侄亦以立志二字兄弟互相勸勉,則日進無疆矣。順問近好。

  諭兒婦(1封)

  諭兒婦滿女同治七年五月二十四日

  家勤則興,人勤剛健。能勤能儉,永不貧賤。象中婦女每日立定功課。

  吾家男子于“看”、“讀”、“寫”、“作”四字缺一不可,婦女于“衣”、“食”、“粗”、“細”四字缺一不可。吾已教訓(xùn)數(shù)年,總未做出一定規(guī)矩。自后每日立定功課,吾親自驗功:食事則每日驗一次;農(nóng)事則三日驗一次,紡者驗線子,績者驗鵝蛋;細工則五日驗一次;粗工則每月驗一次,每月須做成男鞋二雙,女鞋不驗。

  早飯后做小菜點心酒省之類食事巳午刻紡花或績麻衣事中飯后做針線刺繡之類細工  酉刻過二更后做男鞋女鞋或縫衣粗工

  右驗功課單,諭兒婦、侄婦、滿女知之。甥婦到日,亦照此遵行。

  家勤則興,人勤則健。

  能勤能儉,永不貧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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