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不信孔子刪《詩》之說，而又不料茅鹿門之選八大家，至今奉為定例也。嘗有句云：“詩亡原只存三百，文古何曾止八家?”
二
張古香太守之詩，余已摘入《詩話》矣。其子玉階孝廉，詩筆清于乃翁?！痘垺吩疲骸盎堃粯湎党钏迹瑪嗨痛汗馐怯杲z。我是主人花是客，縱留他住不多時(shí)。”《過趙北口》云；“連天春水晚煙浮，一曲紅欄映碧流。絕似江南好風(fēng)景，跨驢人去又回頭。”
三
金陵嚴(yán)翰鴻，雖行賈嶺南，而性篤風(fēng)義。余孤甥汪蘭圃將之肇慶，缺于路資，余托嚴(yán)挈之以行，一路彼此倡和?！锻聿础吩疲骸熬破焯舫鑫蓍苄保拍臼捠钂炻湎?。吹笛牧童歸竟渡，滿頭多插野山花。”
四
姚姬傳太史言：國(guó)初有懷寧逸老汪梅湖先生，隱居不仕，詩格甚高；而本朝諸采詩者，竟未收錄，殊可惜也!其《田家雜詠》云：“戴勝鳴中園，社燕棲故巢。田田壟水白，秧針日以高。即事欣有賴，襟顏舒郁陶。余其理閑策，步過林塘坳?！钡有∪缛~，沿溪泛藻蕷。系纜甫植杖，柴門見主賓。主賓匪異人，左右一二鄰。科跣各真率，貌簡(jiǎn)情乃親。須臾挈酒植，肴核亦具陳。共言禾苗好，瞥眼當(dāng)食新?！?“風(fēng)日美襟度，釣溪理綸竿。芳餌投文漪，修鱗逝駛湍。眾山一色碧，獨(dú)鳥孤光寒。夕陽冥水村，新月上林端。暢好詠而歸，無魚何所嘆?” “寒月挾秋氣，孤燈耿清影。寥寥天宇曠，迢迢夜漏水。魚罾響轆轤，雞窗啄苓笤。遙聞犬吠聲，行人楓葉冷。”《秋懷》云：“村靜日當(dāng)午，雞鳴三兩聲。籬花催野菊，鄰釜熟香粳。讀史數(shù)行淚，看天萬種情。浮云爾何意，只傍隴頭生?”《晚步》云：“春雨晚來歇，殘陽湖上峰。人家煙漠漠，田壟水淙淙。小步林塘路，時(shí)聞山寺鐘。幽情屬何許?古道牛羊蹤?！痹娋城暹h(yuǎn)，是陶、韋家數(shù)。又有《寄周櫟園侍郎》三首，因櫟園往訪不值故也。想見當(dāng)時(shí)亦名動(dòng)公卿云。
五
人常言：某才高，可惜太狂。余道：非也。從古高才，有過顏?zhàn)优c孔明者乎?然而顏?zhàn)觿t有若無，實(shí)若虛矣?？酌鲃t勤求啟誨，孜孜不倦矣。曾贈(zèng)德厚庵云：“不數(shù)袁羊與范汪，更從何處放真長(zhǎng)?驥雖力好終須德，人果才高斷不狂?！庇钟腥搜裕耗程旆指撸上Р蛔x書；某精明，可惜太刻。余又道：非也。天分果高，必知書中滋味，自然篤嗜。精明者，知其事之徹始徹終，當(dāng)可而止，必不過于搜求；搜求太苦，必致自累其身。故嘗云：“不讀書，便是低天分；行刻薄，真乃大糊涂?！?br />
六
唐待士大夫，失之太厚。選官有小選者，凡流外官，兵部、禮部舉人，得自主之。又念嶺南、黔中人離長(zhǎng)安太遠(yuǎn)，遣御史郎官就其近地，設(shè)為南選、東選，以選官。是移粟以就民也。見《選舉志》。凡使外國(guó)者，許其舉州縣十員，為遠(yuǎn)行之費(fèi)，以便其私，謂之“私覿官”。白居易作學(xué)士，自稱家貧，求兼領(lǐng)戶曹，上許之。守杭州時(shí)，余俸太多，存貯庫(kù)中，后官亦不便領(lǐng)用，直至黃巢之亂，裁用為兵餉。家居后，郡僚太守，猶為之造橋栽樹：不已過乎?余嘗讀《長(zhǎng)慶集》而嘲之曰：“滿口說歸歸不肯，想緣官樂是唐朝?！?br />
七
士各有志：邴原與鄭康成同里，而不肯師康成。人尤之，原曰： “人有登山而采玉者，有入海而求珠者，各寶其寶，不必同也?！庇喙视性娫疲骸岸∩傥?，陳希夷，兩個(gè)神仙有是非。蘇子瞻，程伊川，兩賢胸中各不然?？上Р灰娔嵘嚼希襻行斜M和好。”
八
偶理舊書，得尹似村斷句云：“有月燈常緩，多餐睡偶遲。愁添雙鬢雪，怕憶少年時(shí)?！鄙w是似村在京師寄詩囑批；余就其五律一首，摘而存之者也。又摘其《贖出典裘》斷句云：“老妻見故衣，開箱色先喜。姬人持熱升，殷勤熨袖底。無奈縐痕深，熨之不肯起?！豹?dú)寫性靈，清妙乃爾。嗚呼!似村為尹文端公第六子，祖、父宰相，兄、弟皆侍郎、尚書；而似村自號(hào)“殿試秀才”，不就官職，賦詩種竹，以林泉終：豈非漢之張長(zhǎng)公一流人乎?“殿試秀才”者，以丁卯科試，諸生鬧場(chǎng)，上惡之，親自監(jiān)試，似村獨(dú)蒙欽取故也。熨斗名“熱升”，見《庶物異名疏》。
九
閩中楊鏡村太守，歷任三吳，判獄如神，人亦風(fēng)流儒雅。中年得狂易之疾。余常郁郁，閔天道之無知。今秋，其子學(xué)基以詩來，風(fēng)格雋永：方信善人之有后也?！秴情T雜詠》云；“巖桂香飄艷素秋，石湖風(fēng)靜水悠悠。洞簫吹出山頭月，兩岸輕煙半未收。”“回塘夜火刺船行，銀燭高燒水榭明。兩岸采菱歌不絕，木蘭舟上又吹笙?！薄靶写簶蚺纤茮?，萬頃琉璃映夕陽。霧觳衫輕紈扇薄，卷簾低喚賣花郎?！币娰?zèng)云：“獨(dú)占詞壇五十秋，坡仙老去尚風(fēng)流。滄桑幾見歸來鶴，花柳常停不系舟。到處逢迎多士女，半生疏懶薄公侯。天教享盡才人福，飽看溪山至白頭?！?br />
一O
諸升之文思繁富，三赴北闈，不售。高翰起司馬贈(zèng)以詩云：“中原非爾力，患或在才多?！敝T旋中庚辰榜眼。辛亥十月，胡少司馬希呂督學(xué)金陵，為予誦之。諸名重光。
一一
杭州多閨秀，有張夫人者美而賢。郎主喜狎邪，張不能禁，而慮其染惡疾也，規(guī)以詩云；“此去湖山汗漫游，紅橋白社更青樓。攀花折柳尋常事，只管風(fēng)流莫下流。”
一二
有某公課士，以《賦得“蜻蜓立釣絲”》限“蜻”字、七排四十韻。人以為難。余笑曰；“此之謂鼠穴尋羊，蜂窠唱戲；非以詩學(xué)教人之道也。若以多為貴，則豈不知徐樂傳名，一書已足；阮咸作掾，三語猶多乎?”
一三
浦柳愚山長(zhǎng)云：“詩生于心，而成于手；然以心運(yùn)手則可，以手代心則不可。今之描詩者，東拉西扯，左支右吾，都從故紙堆來，不從性情流出：是以手代心也?！眳俏髁痔幨吭疲骸霸娨砸鉃橹魅?，以詞為奴婢。若意少詞多，便是主弱奴強(qiáng)，呼喚不動(dòng)矣?！倍f皆妙。
一四
金陵莊秀才元燮，弱不勝衣，少年綺旎；作《無題》云：“鬢云撩亂不曾梳，先向池邊飼碧魚。露滴翠荷擎不定，戲分小妹當(dāng)珍珠?！笨芍^詩如其人?！?
一五
李香林尚書，愛才如命。督南河時(shí)，詩弟子陳熙，從州停薦用至銅沛同知。而公移督河?xùn)|矣，猶書扇寄之，云：“握手河梁別緒縈，忍驚月璃已頻更。語憑尺素書難盡，意似層波去又生。風(fēng)靜珠湖應(yīng)有夢(mèng)，云橫岱岳總關(guān)情。水窗此夕君何處?重展鸞箋對(duì)短檠?！庇郑袝谔m陽行館，《題竹》云：“干霄修竹自漪漪，十載相違每系思。笑我塵勞須鬢改，羨君青翠尚如斯。”亦復(fù)有纏綿之旨。昔人云：“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逼涔^歟1
一六
涇縣，古宣州所屬，故多詩人；梅宛陵之后，本朝愚山先生，其最著者也。近日涇邑孝廉趙元一帥與其弟琴士，俱工吟詠。丁未秋，在丹徒廣文署中，以詩集見示；余為加墨而去。今五年矣。今冬寄《偉堂詩鈔》來，凡余所甲乙者、商榷者，無不降心相從，虛懷若谷，宜其造詣之進(jìn)而彌上也。錄其《宿焦山寺》云：“海國(guó)秋初到，山堂氣更清。林昏星有影，江定夜無聲。設(shè)席臨嘉樹，論詩對(duì)短檠。依然留臥榻，一枕百蟲鳴?！薄督股巾斢^月出》云：“為看月上海門東，洞口盤紆石磴崇。行到雙峰多竹樹，不知身在大江中。”《青山晚泊》云：“倒卷長(zhǎng)江白浪飛，幽巖鐘磐靜禪扉。秋風(fēng)極甫雁初下，暮雨空山僧未歸。漢上估檣千樹密，洲前漁火一星微。明朝更約齊安過，載酒題詩赤壁磯。”他如：“夕陽低野樹，秋水?dāng)嗪訕颉！薄扒锷詈?guó)梧桐老，夜靜關(guān)山鼓角清?！本悴焕⑻迫艘艄?jié)。
一七
蔡侍郎觀瀾守江寧時(shí)，私宰之禁甚嚴(yán)。余不以為然。一日，余在府署，蔡公坐堂收呈，有回民之黠者，具呈請(qǐng)釋牛犯。其狀首云：“為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事?！辈糖布胰酥^余曰：“君原勸我貴人賤畜，今果惹回民之嗔。然其狀詞，文理甚佳，須君替我強(qiáng)詞奪理?！庇鄷褰^于紙尾云：“太守非牛愛，心原愛老農(nóng)。耕牛耕滿野，百姓豈無功?”黠回?zé)o詞而退。太守牛禁，亦因之稍寬。
一八
余宰江寧時(shí)，門下士談毓奇為刻《雙柳軒詩文集》二冊(cè)。罷官后，悔其少作，將板焚毀。后《小倉(cāng)山房集》中，僅存十分之三。辛丑清明，游雨花臺(tái)，謁方正學(xué)祠；夜夢(mèng)有古衣冠者，揖余而言曰：“子詩也，《懷古》有：‘燕王北下金川日，行到《周官》第幾章?’此詩刪之可也。又有句云：‘江山忽見開燕闕，風(fēng)雨原難對(duì)孝陵?！硕渖跫?，如何可刪?”余唯唯。其人言畢，有儀從呼唱而去。余次日語人。或曰：“此莫非正學(xué)先生乎?”
人有訾余《詩話》收取太濫者。余告之曰：“余嘗受教于方正學(xué)先生矣。嘗見先生手書《贈(zèng)俞子嚴(yán)溪喻》一篇云：‘學(xué)者之病，最忌自高與自狹。自高者，如峭壁巍然，時(shí)雨過之，須臾溜散，不能分潤(rùn)。自狹者，如甕盎受水，容擔(dān)容斗，過其量則溢矣。善學(xué)者，其如海乎?旱九年而不枯，受八州水而不滿：無他，善為之下而已矣。，D書法《爭(zhēng)坐位》，筆力蒼堅(jiān)。余道：“先生精忠貫日，身騎箕尾，何妨高以自待，狹以拒人哉?然而以此二字，諄諄示戒；則其平日之虛懷樂善可知。余與先生，無能為役；然自少至老，恰惡此二字，竟與先生有暗合者。然則《詩話》之作，集思廣益，顯微闡幽，寧濫毋遺：不亦可乎?”
一九
近學(xué)郊、島詩者最少；獨(dú)葑亭給諫，于無意中往往似之?！肚锵x》云：“直使孤燈死，常催白發(fā)生?！庇郑骸笆蒹蜓套郑艠涓共厝?。”風(fēng)多螢貼樹，月出鷺巡堤。”皆孟、賈集中佳句?！对陂l河水淺》云；“不勞畫地還成獄，且喜窺天尚有窗?！焙纹淇嘁?！及渡江得順風(fēng)》云；“大江東去月西走，獨(dú)客南歸風(fēng)北來?！庇趾纹錁芬?詩人善體物情，往往如是。
二O
余性通脫，遇繁禮飾貌之人，輒以為苦。嘗詠《桐花》云：“桐花恰也清香甚，瑣碎無人肯耐看?！薄?br />
二一
程莼江晚甘園，屋甚少，而春間游女甚多。主人請(qǐng)余作對(duì)聯(lián)，余提筆云：“好(按：原作“時(shí)”，據(jù)民國(guó)本改。)花美女有來時(shí)；明月清風(fēng)沒逃處?！敝魅讼财滟N切。香亭以余年衰，勸勿遠(yuǎn)出游山。余書六言絕句與之云：“看書多擷一部，游山多走幾步。倘非廣見博聞，總覺光陰虛度。”
新陽明府王春溪向余云：“歲丁酉，課徒山中；夏日偶以陶詩 ‘中夏貯清陰’命題。有族弟名如山者，結(jié)句云：‘夜深微雨過，積翠滴成音?！噘p其作意，而嫌有鬼氣。不逾月，病卒。因哭之曰：‘難忘翠滴成音句，是我尋檐腹痛時(shí)?！鎳@詩讖之說，非漫然也?！庇嘁蛴浫缮耆攵?，·遇雪途中，有句云：“仆夫與主人，麻衣無短長(zhǎng)。”后五月而丁先君憂。己酉秋，余與金姬同患病，先一月得句云：“好夢(mèng)醒難尋枕上，落花扶不上枝頭?！币讯韵硬幌椤⑾忌言唬骸跋壬腔ㄒ?，其應(yīng)在金夫人乎?”已而果然。
二四
金陵吳思忠，字孝侯，善畫工詩，受知于錢南浦觀察?！端迍e峰庵》云：“別峰庵結(jié)焦山西，庵外諸峰無與齊。雙眼攝盡大江色，入門頓覺青天低。月光欲上水氣白，送鬮斗酒傾玻璃。不辭酩酊歡清夜，好與楹前松鶴棲?！薄稒z黃鹿巖遺稿》云：“愴無兒祭荒涼墓，幸有人抄失散詩?！庇郑杜寂d》云：“床頭剩有宣和紙，寫我當(dāng)時(shí)看過山?！?br />
二五
尹文端公公子大半徂謝，去年尹太夫人亡百日，而十二公子又亡。五郎晴村作青州都統(tǒng)，《哭弟》云：“吾家駿足望騰驤，底事青年竟夭亡?百日從親歸地府，九原先我侍高堂?？萸G每見花枝折，倦鳥何堪羽翼傷!才隔一程成永別，余出京之次日。阿兄能不淚干行?”可謂情文雙至。文端公在九泉，亦必嘆賞。
二六
何春巢向余云：“沙竹嶼，如皋寒士，性孤傲不群；應(yīng)試不售，遂棄書遠(yuǎn)游，足跡遍天下。其所推重者，惟先生一人?！闭b其《秋齋》云：“小庭人寂猗蘭開，獨(dú)對(duì)幽香一舉杯。薄暮閑云不成雨，冷風(fēng)吹月上簾來?！薄渡骄印吩疲弧帮埩T鐘聲已斷煙，偶來閑倚寺門前。夕陽暝色行人絕，空見群峰亂插天?！庇?，《讀》云：“瓣香好下隨園拜，安得黃金鑄此人?”
二七
余老矣，最喜人說少年舊事。何蘭庭句云：“回思慈母悲今日，最愛山僧說幼時(shí)?！睘橹畵艄?jié)。何又有《江樓看雨》云：“狂風(fēng)驟雨逼蕭晨，萬里煙波失遠(yuǎn)津。穩(wěn)坐西窗憑幾望，幾多浪里著忙人?”詩外有詩，深得風(fēng)人之旨?！队卫戆菜隆吩疲骸安恍趴蛷纳酵馊耄∫缮跇漕^歸。”亦真境也。蘭庭幼時(shí)，其父西舫許我為婿，后以路遙不果，惜哉!
二八
熊澹仙女子，不止能詩，詞賦俱佳；以所天非解事者，故詠《螢火》云：“水面光初亂，風(fēng)前影更輕。背燈兼背月，原不向人明?！弊鳌稄V怨賦》云：“文采遭傷，久矣人皆欲殺，蛾眉致妒，何能我見猶憐?”《聞笛賦》云：“三更不寐，遙知思婦情深；十指俱寒，想見高樓獨(dú)倚?！?br />
二九
《周易》曰；“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薄睹姟吩唬骸扒笃溆崖??！倍派倭暝唬骸拔恼掠猩窠挥械馈！苯圆黄谄淙欢徽咭?。故余嘗謂文字之交，比骨肉妻孥猶為真摯，非云泥所能判，關(guān)山所能隔者。如惠制府瑤圃、法學(xué)士時(shí)帆諸公，都已載入《詩話》。近又得何水部道生、劉舍人錫五二賢焉，抱英絕之才，而獨(dú)倦倦于隨園，各贈(zèng)長(zhǎng)律數(shù)首，以篇幅稍長(zhǎng)，故另刻{續(xù)同人集》中。而其所心醉之句，有不忍不標(biāo)而出之者。如劉云：“閑來志怪都根理，語必驚人總近情?！庇嗟赖诙?，直指心源，包括小倉(cāng)山六十四卷《全集》，較勝他人作序萬語干言矣。何云；“愿署隨園詩弟子，此生端不羨封侯?！瘪鎸櫼恢劣谒梗刮翌伜?！擬作《山右二賢歌》以美之；而年衰才盡，未敢落筆也。
三O
余行路喜水而惡陸，聞明日站遠(yuǎn)，則夜眠不安?！づ家姉畲我蚕壬芯湓疲弧败嚻浇K日臥，路遠(yuǎn)隔宵愁。”可謂先得我心。昔人《罵蚊》云；“滿腹經(jīng)營(yíng)飽膏血，可知通夜不眠人?”又：“山在鄰家樹上青?！苯阅艿廊艘庵惺?。
三一
吳江朱坤隱于市廛，有詩，號(hào)《琴思集》，中可采者，如《哭弟》詩一絕云：“尋飴索哺淚雙流，隨少隨多與即休。剩有半盤梨栗在，可憐攜去祭墳頭?！薄堵弥兴痛骸吩?；“旅人從此賦歸兮，落絮飛花襯馬蹄。鶯到今朝聲不惜，垂楊陰里盡情啼?！蔽逖越^云：“極憐春意好，隨月入花陰。上有雙棲蝶，行來亦小心?！庇郑骸盎F著人微似濕，柳風(fēng)吹面不生寒?！苯钥烧b也。
三二
仁和俞作梅，號(hào)天羹，有《潮州竹枝詞》云：“榕樹如郎妾女蘿，朝朝牽掛在枝柯。根須著處成連理，只是怪他頭腦多。，’又，《即事》一絕云；“芳竹園林朱槿笆，銀環(huán)穿耳小蠻娃。見人躲入墻陰去，觸墮簪頭金風(fēng)花?！?br />
三三
吳江女史汪玉軫，有詩才，《偶成》云：“夜靜更闌猶未眠，熏爐香燼不生煙。且推窗看中庭月，影過東墻第幾磚?’，“風(fēng)飄柳絮雨飄花，多少新愁上碧紗。借問過墻雙蛺蝶：春光今在阿誰家?”
三四
王葑亭《夜行》云：“殘星雞口落，初日馬頭高?！编嵉禄兑剐小吩疲骸暗麎?mèng)來驢背，雞聲隔隴頭?！?br />
三五
詩家紅袖多，青衣少。然鮑亨殷胄作楊素家奴，未嘗非名士。白下有鄭德基者，穆太守仆也?！睹酚辍吩疲骸按扒耙灰孤犆酚?，曉看堂前生碧苔。正惜滿城花落盡，偏教殘蕊燕銜來。”《馬嵬》云：“馬嵬坡下草萋萋，過客停車望欲迷。知是太真身死處，馬蹄何忍踏香泥?”《朝天寺》云：“朝天山下川流急，短艇孤篷趁順風(fēng)。絕頂不知還有寺，白云深處一聲鐘。”《上元無月》云：“星橋火樹滿街紅，微雨疏風(fēng)過碧空。想是嫦娥開夜宴，云簾深鎖廣寒宮?！薄冻Α吩疲骸敖褚共幻叻鞘貧q，防他有夢(mèng)到家鄉(xiāng)。”《棧道》云：“馬盤絕頂青霄近，人到中天壑低?！睗舅畡?shì)催群石走，浮云如擁亂山行?！薄杜c友黃鶴樓分袂》云：“我如黃鶴去，君似白云留。”《贈(zèng)隱者》云：“讀書豈必皆觀國(guó)，學(xué)佛何須定出家?”
三六
從來閨秀及方外詩之佳者，最易流傳。余編《隨園詩話》，閨秀多而方外少，心頗缺然。方坳塘觀察過訪山中，談及禪僧智朗，號(hào)漁陸，上元人，性至孝，母歿出家，住持理安?！稓w省母墓》云：“風(fēng)木驚心二十年，偷生只為學(xué)金仙。誰知杖錫歸來日，荒草叢中化紙錢?！薄芭铘W荊釵苧布裙，夕陽影里淚紛紛。趨前欲訊重泉恨，吹過西風(fēng)一片云?！薄陡脑帷吩疲弧皠e后匆匆掩一棺，多年淺土忍重看?故衣斷線痕猶在，靜樹搖風(fēng)骨已寒。西崦可憐通夜夢(mèng)，南陔空說潔晨餐。慈恩欲報(bào)終難報(bào)，徙向平原意少安?！庇郑┲莨馑律髁钟芯湓疲骸包S花野徑僧歸寺，紅樹村莊人倚樓?！币嘤挟嬕狻?br />
三七
吾鄉(xiāng)金秀才霖，眼旁青色，自號(hào)青眼山人；幕游金陵，執(zhí)贄隨園，拓漢印百方而去。詩古峭可喜?！段魅健吩疲骸爸竞蛽]手去，冷落少微星。蓑笠高風(fēng)遠(yuǎn)，魚龍夜氣腥。江云走虛白，石壁斷空青。獨(dú)有金湖月，年年照翠屏?！薄督擞嗌栀?zèng)萬別駕》云：“海莊別駕量如海，生死關(guān)頭氣不改。飆風(fēng)促浪高百尺，別駕氣穩(wěn)如鼎鼐。風(fēng)狂浪急船不支，舵工水師無所為。排風(fēng)挾浪未頃刻，磅礴一聲桅下垂。從人狂叫齊涕泣，船尾向天如壁立。別駕遲徊步慢移，顧謂諸君莫惶急。以手指浪浪即摧，江上風(fēng)回水倒開。斯須江水幾及膝，艇子恍從天上來。嗟哉海莊性篤厚，先喚從人上岸走。筍輿無恙亦相隨，有如嫂溺能援手?；仨?dú)剩檣梢動(dòng)，片舫低昂浪輕送。歸來歌嘯月滿樓，蛟龍影滅秋江空?！彼鐊郊外》云：“宿云平接地，新漲遠(yuǎn)浮天。”《畫鷹》云：“風(fēng)邊秋影靜，堂下鳥聲空?！薄兑棺吩疲骸盎ㄓ耙煌ハx四壁，江聲千里月三更。”《春冷》云；“鳥聲著意試空谷，云影有心低漢江?！苯悦?。
三八
番人最重銅鼓，即剝蝕而聲空空者，可易牛千頭；相傳為諸葛亮征蠻所鑄，不知《后漢書·馬援傳》已載之矣。余丙辰至粵，金中丞得鼓二面，命余作賦，大加稱賞，即命刻廣西志書中。甲辰歲，余重游桂林，閱《省志·藝文》一門，國(guó)朝首載此賦；且驚且感，題一絕云：“五十年前《銅鼓賦》，自家披覽自家憐。不圖漓水《崇文目》，竟冠熙朝第一篇?！?br />
三九
劉撥字文白，湖北沔陽州人；少穎悟，過目成誦。比長(zhǎng)，剛正不阿。能驅(qū)鬼怪，有某氏女為怪所迷，自稱丁相公。劉訪知是野廟木偶，執(zhí)而枷之，怪遂絕。詩亦清老。錄其《新堤》云；“鼓柑晨光里，彎環(huán)一港通。林鳩猶喚雨，檣燕欲凌風(fēng)。帆影江煙外，人家水氣中。誰憐秧李樹，如雪吐晴空?”他如：《過白湖》云；“微波不動(dòng)處，新月自然生。”《詠月》云：“宿樹鴉聲定，侵窗花影移。”俱妙。
四O
余今歲約女弟子駱綺蘭，同游西湖。余須看過梅花方出行，而綺蘭約女伴先往；及余到湖樓，則已先一日歸矣。見壁上題詩，詠《秋燈》云：“獨(dú)坐影為伴，閑窗對(duì)短檠。照人雖冷淡，觀我自分明。焰小知風(fēng)急，光寒避月盈。欲挑還住手，無語聽殘更?！薄肚锷取吩疲弧笆钕掠旰?，人困晚涼天。”余愛其清妙，即手錄以歸。
四一
方藕堂維翰，與程魚門因詩文交好，遂結(jié)婚姻。后藕堂補(bǔ)官杭州，年四十無子。其夫人為置一妾，而藕堂于役吳興，竟未知也。歸后驚喜，賦詩謝內(nèi)云：“中年華發(fā)漸成絲，羞對(duì)紅妝入繡帷。冀我免為今伯道，知君曾讀古《螽斯》。剛逢燈月交輝夜，乍見衾稠與抱時(shí)。良愿早符燕姑夢(mèng)，春蘭花發(fā)正盈墀?！庇郑渡炙帯吩疲骸柏S臺(tái)十里春如夢(mèng)，風(fēng)軟沙平感舊游。悔自南來消息斷，一年春盡一回頭。”
四二
武臣能文，皆太平盛事。，“公侯干城”，見于《周南》；“郁谷悅禮樂而敦《詩》、《書》”，見于《左傳》。余游貴池齊山，見壁上鐫岳武穆詩云：“年來塵土滿征衣，偶得閑吟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盡，馬蹄催趁月明歸?！毕胍娒悸涔P，自然超妙，不止曹景宗之能諧競(jìng)病也。近余又得二人焉：鎮(zhèn)江都統(tǒng)陽公儉齊春保，《登北固山用唐人孫魴韻》云：“古屋倚蒼冥，呂蟯聳地形。波連湘浦闊，山抱潤(rùn)城青。遠(yuǎn)樹迷江驛，寒煙淡晚汀。故人不可見，嵐翠滿空庭。”《詠敝裘》云： “自是一腔春意滿，故教兩袖盡開花?！笨煞Q趣絕。松江提督陳公樹齋大用《閱兵皖江登大觀亭》云：“浩浩長(zhǎng)江天際橫，地連吳楚一波平。蒼茫草樹迷遙浦，歷落帆檣趁晚征。斜日墮城千堞迥，漁燈點(diǎn)水亂星生。不知多少英雄事，都付潮聲徹夜鳴!”《寄懷程也園》云： “今宵夜氣劇清寒，底事逡巡欲睡難。明月滿庭花樹靜，料應(yīng)詞客也憑欄?！眱晒坏菢O品，而風(fēng)貌秀整，謙若書生；皆蒙其先來見訪?！睹姟吩唬骸拔┢溆兄且运浦??！逼渌怪^歟?
四三
余年十八，受知于浙督程公元章，送入萬松書院肄業(yè)。離家二十里，夜不能歸，輒借榻湖州沈謙之、永之寓所。后永之同舉戊午鄉(xiāng)榜，官至糧道，晚年結(jié)兒女姻親。而謙之以一孝廉，中年捐館，深可悲也!今春，其子?xùn)|橋寄《竹翠溪堂詩集》來，讀之，想見當(dāng)年謦咳?！都聪?zèng)嚴(yán)崧瞻進(jìn)士》云：“萍浮梗泛得相親，酒賦琴歌不厭頻。君莫傷時(shí)悲不遇，世間多少布衣人！”《釣臺(tái)》云：“王氣終應(yīng)在茂陵，菟肩麥飯記飄零。故交貧賤如相忘，帝座何由犯客星?”二詩皆有寄托，足以風(fēng)世。又，《謝僧餉茶》云：“幽絕精藍(lán)莫記名，到門惟有老僧迎。烹茶不是在山水，那得一杯如許清?”五言如：“雕隨遠(yuǎn)山?jīng)]，帆帶夕陽飛?！薄半x情花落后，春病雨聲中。”水闊疑無岸，云昏不辨山。”皆佳句也；東橋，名鼎生。
四四
東橋設(shè)帳永之家，教其幼女全寶，即許配阿遲者。年才十五，娟好閑靜，即已能詩。《寄侄女音?！吩疲骸芭c君分手忽經(jīng)年，長(zhǎng)自關(guān)心望日邊。幾欲寄書魚雁少，今朝才得劈云箋?！眱魩酌鞔跋膊恢?，曾同硯席曰親師。而今遠(yuǎn)隔三千里，憶否春風(fēng)并坐時(shí)?”《即事》云：“首夏天光照眼明，綠楊芳草雨初晴。清陰繞徑渾如畫，閑面窗前聽鳥聲?！蔽?三首一氣卷舒；阿遲與之同年，尚不能作一韻語；豈吾家詩事，將來不傳于兒，要傳兒婦耶?
四五
壬子三月，余與吳門陳斗泉秀才，同游天臺(tái)。斗泉與余步月云； “作合在山水，南橋風(fēng)景清?！┞晛y人語，巖月隱江城。共有煙霞癖，誰憐羈旅情?來朝理筇屐，華頂撥云行?！庇?，《雜詠》云：“一行紆回渡翠崖，杳無人跡落蒼苔。白云抹斷丹臺(tái)路，知是前峰雨欲來?！倍啡飘嫞诺枚跎耥?，故詩中亦含畫意。
四六
余每下蘇、杭，必采詩歸，以壯行色；性之所耽，老而愈篤。近有聞風(fēng)而來，且受業(yè)者。蔣莘，字于野，年才十九?！队喂潘隆吩疲骸吧酵庖吧?，孤龕半落霞。磬聲流樹杪，鈴語繞檐牙。波靜魚近鏡，香消佛散花。我來無別事，應(yīng)許問楞枷?！薄渡叫小吩疲骸按骞盘贋橥?，溪幽樹作橋?！薄斗鹗帧吩疲骸疤煜略且?，楊枝灑未忘。有心擎法界，彈指過秋光。”《表忠觀》云；“鐵券已分唐土地，璽書曾奉宋春秋?！苯悦?。其弟名蔚，字起霞，年才十六。《落梅曲》云：“一樹幽花世外姿，依依水淺月斜時(shí)。無端玉骨飄零甚，不怨東風(fēng)恰怨誰?”神山昨夢(mèng)夜逡巡，花底聞吹紫玉聲。三叩素扉人不見，滿庭殘雪落無聲?！薄对佂醢肷健吩?；“竟使紅羊成小劫，幾同白馬害群賢?！薄杜汲伞吩疲骸凹?xì)雨一簾飛燕子，春寒幾日又花朝。”兩昆季皆未易才也。起霞愛趙云松詩，題七古一章，奇橫譎詭，惜篇長(zhǎng)，不能備錄；為錄稿寄與云松。
四七
吳門戈小蓮培，吾家侄婿也。詩筆清矯?！短炱缴健吩疲骸安槐娲湮⑸n茫夕照濃。澗喧爭(zhēng)一水，寺近鎖千峰。煙隔云間月，聲傳花外鐘。近人歸去后，只有白云封。”《無題》云：“可奈相逢處，翻生落漠愁。人前渾不語，留意在雙眸?！薄独C球》云：“團(tuán)團(tuán)微雨濕，片片春風(fēng)冷。蝴蝶窗外來，飄搖亂花影。”
四八
少年之詩，往往有句無篇，能通體完密者最少。京口左墉，字蘭城，年才弱冠，而風(fēng)格清穩(wěn)?！吨圻^無錫》云：“梁溪山色好，向晚放舟行。名酒分泉味，吳歌雜櫓聲。人家多近水，楊柳半遮城。遙見斜陽里，長(zhǎng)堤一線平。”《湖樓》云：“夜靜披衣坐，湖光浸滿身。遠(yuǎn)山微有月，近岸寂無人。舟小漁成市，村孤樹作鄰。碧天涼似水，鐘鼓報(bào)清晨?！薄肚鼗础吩疲骸翱椭袩o酒醉花朝，騎馬閑行過板橋。蝶影亂飛芳草路，歌聲爭(zhēng)送白門潮。重尋舊院人何在，空對(duì)斜陽恨未消。惟有春來堤上柳，年年煙雨換長(zhǎng)條?！蓖ㄊ滓艄?jié)清蒼。
四九
徐心梅秀才備經(jīng)，住洞庭西山。辛丑余游石公、飄渺二峰，宿其家凡七日。徐手錄隨園詩成帙。己雖不多作，而落筆甚超。《題一輪上人
二
張古香太守之詩，余已摘入《詩話》矣。其子玉階孝廉，詩筆清于乃翁?！痘垺吩疲骸盎堃粯湎党钏迹瑪嗨痛汗馐怯杲z。我是主人花是客，縱留他住不多時(shí)。”《過趙北口》云；“連天春水晚煙浮，一曲紅欄映碧流。絕似江南好風(fēng)景，跨驢人去又回頭。”
三
金陵嚴(yán)翰鴻，雖行賈嶺南，而性篤風(fēng)義。余孤甥汪蘭圃將之肇慶，缺于路資，余托嚴(yán)挈之以行，一路彼此倡和?！锻聿础吩疲骸熬破焯舫鑫蓍苄保拍臼捠钂炻湎?。吹笛牧童歸竟渡，滿頭多插野山花。”
四
姚姬傳太史言：國(guó)初有懷寧逸老汪梅湖先生，隱居不仕，詩格甚高；而本朝諸采詩者，竟未收錄，殊可惜也!其《田家雜詠》云：“戴勝鳴中園，社燕棲故巢。田田壟水白，秧針日以高。即事欣有賴，襟顏舒郁陶。余其理閑策，步過林塘坳?！钡有∪缛~，沿溪泛藻蕷。系纜甫植杖，柴門見主賓。主賓匪異人，左右一二鄰。科跣各真率，貌簡(jiǎn)情乃親。須臾挈酒植，肴核亦具陳。共言禾苗好，瞥眼當(dāng)食新?！?“風(fēng)日美襟度，釣溪理綸竿。芳餌投文漪，修鱗逝駛湍。眾山一色碧，獨(dú)鳥孤光寒。夕陽冥水村，新月上林端。暢好詠而歸，無魚何所嘆?” “寒月挾秋氣，孤燈耿清影。寥寥天宇曠，迢迢夜漏水。魚罾響轆轤，雞窗啄苓笤。遙聞犬吠聲，行人楓葉冷。”《秋懷》云：“村靜日當(dāng)午，雞鳴三兩聲。籬花催野菊，鄰釜熟香粳。讀史數(shù)行淚，看天萬種情。浮云爾何意，只傍隴頭生?”《晚步》云：“春雨晚來歇，殘陽湖上峰。人家煙漠漠，田壟水淙淙。小步林塘路，時(shí)聞山寺鐘。幽情屬何許?古道牛羊蹤?！痹娋城暹h(yuǎn)，是陶、韋家數(shù)。又有《寄周櫟園侍郎》三首，因櫟園往訪不值故也。想見當(dāng)時(shí)亦名動(dòng)公卿云。
五
人常言：某才高，可惜太狂。余道：非也。從古高才，有過顏?zhàn)优c孔明者乎?然而顏?zhàn)觿t有若無，實(shí)若虛矣?？酌鲃t勤求啟誨，孜孜不倦矣。曾贈(zèng)德厚庵云：“不數(shù)袁羊與范汪，更從何處放真長(zhǎng)?驥雖力好終須德，人果才高斷不狂?！庇钟腥搜裕耗程旆指撸上Р蛔x書；某精明，可惜太刻。余又道：非也。天分果高，必知書中滋味，自然篤嗜。精明者，知其事之徹始徹終，當(dāng)可而止，必不過于搜求；搜求太苦，必致自累其身。故嘗云：“不讀書，便是低天分；行刻薄，真乃大糊涂?！?br />
六
唐待士大夫，失之太厚。選官有小選者，凡流外官，兵部、禮部舉人，得自主之。又念嶺南、黔中人離長(zhǎng)安太遠(yuǎn)，遣御史郎官就其近地，設(shè)為南選、東選，以選官。是移粟以就民也。見《選舉志》。凡使外國(guó)者，許其舉州縣十員，為遠(yuǎn)行之費(fèi)，以便其私，謂之“私覿官”。白居易作學(xué)士，自稱家貧，求兼領(lǐng)戶曹，上許之。守杭州時(shí)，余俸太多，存貯庫(kù)中，后官亦不便領(lǐng)用，直至黃巢之亂，裁用為兵餉。家居后，郡僚太守，猶為之造橋栽樹：不已過乎?余嘗讀《長(zhǎng)慶集》而嘲之曰：“滿口說歸歸不肯，想緣官樂是唐朝?！?br />
七
士各有志：邴原與鄭康成同里，而不肯師康成。人尤之，原曰： “人有登山而采玉者，有入海而求珠者，各寶其寶，不必同也?！庇喙视性娫疲骸岸∩傥?，陳希夷，兩個(gè)神仙有是非。蘇子瞻，程伊川，兩賢胸中各不然?？上Р灰娔嵘嚼希襻行斜M和好。”
八
偶理舊書，得尹似村斷句云：“有月燈常緩，多餐睡偶遲。愁添雙鬢雪，怕憶少年時(shí)?！鄙w是似村在京師寄詩囑批；余就其五律一首，摘而存之者也。又摘其《贖出典裘》斷句云：“老妻見故衣，開箱色先喜。姬人持熱升，殷勤熨袖底。無奈縐痕深，熨之不肯起?！豹?dú)寫性靈，清妙乃爾。嗚呼!似村為尹文端公第六子，祖、父宰相，兄、弟皆侍郎、尚書；而似村自號(hào)“殿試秀才”，不就官職，賦詩種竹，以林泉終：豈非漢之張長(zhǎng)公一流人乎?“殿試秀才”者，以丁卯科試，諸生鬧場(chǎng)，上惡之，親自監(jiān)試，似村獨(dú)蒙欽取故也。熨斗名“熱升”，見《庶物異名疏》。
九
閩中楊鏡村太守，歷任三吳，判獄如神，人亦風(fēng)流儒雅。中年得狂易之疾。余常郁郁，閔天道之無知。今秋，其子學(xué)基以詩來，風(fēng)格雋永：方信善人之有后也?！秴情T雜詠》云；“巖桂香飄艷素秋，石湖風(fēng)靜水悠悠。洞簫吹出山頭月，兩岸輕煙半未收。”“回塘夜火刺船行，銀燭高燒水榭明。兩岸采菱歌不絕，木蘭舟上又吹笙?！薄靶写簶蚺纤茮?，萬頃琉璃映夕陽。霧觳衫輕紈扇薄，卷簾低喚賣花郎?！币娰?zèng)云：“獨(dú)占詞壇五十秋，坡仙老去尚風(fēng)流。滄桑幾見歸來鶴，花柳常停不系舟。到處逢迎多士女，半生疏懶薄公侯。天教享盡才人福，飽看溪山至白頭?！?br />
一O
諸升之文思繁富，三赴北闈，不售。高翰起司馬贈(zèng)以詩云：“中原非爾力，患或在才多?！敝T旋中庚辰榜眼。辛亥十月，胡少司馬希呂督學(xué)金陵，為予誦之。諸名重光。
一一
杭州多閨秀，有張夫人者美而賢。郎主喜狎邪，張不能禁，而慮其染惡疾也，規(guī)以詩云；“此去湖山汗漫游，紅橋白社更青樓。攀花折柳尋常事，只管風(fēng)流莫下流。”
一二
有某公課士，以《賦得“蜻蜓立釣絲”》限“蜻”字、七排四十韻。人以為難。余笑曰；“此之謂鼠穴尋羊，蜂窠唱戲；非以詩學(xué)教人之道也。若以多為貴，則豈不知徐樂傳名，一書已足；阮咸作掾，三語猶多乎?”
一三
浦柳愚山長(zhǎng)云：“詩生于心，而成于手；然以心運(yùn)手則可，以手代心則不可。今之描詩者，東拉西扯，左支右吾，都從故紙堆來，不從性情流出：是以手代心也?！眳俏髁痔幨吭疲骸霸娨砸鉃橹魅?，以詞為奴婢。若意少詞多，便是主弱奴強(qiáng)，呼喚不動(dòng)矣?！倍f皆妙。
一四
金陵莊秀才元燮，弱不勝衣，少年綺旎；作《無題》云：“鬢云撩亂不曾梳，先向池邊飼碧魚。露滴翠荷擎不定，戲分小妹當(dāng)珍珠?！笨芍^詩如其人?！?
一五
李香林尚書，愛才如命。督南河時(shí)，詩弟子陳熙，從州停薦用至銅沛同知。而公移督河?xùn)|矣，猶書扇寄之，云：“握手河梁別緒縈，忍驚月璃已頻更。語憑尺素書難盡，意似層波去又生。風(fēng)靜珠湖應(yīng)有夢(mèng)，云橫岱岳總關(guān)情。水窗此夕君何處?重展鸞箋對(duì)短檠?！庇郑袝谔m陽行館，《題竹》云：“干霄修竹自漪漪，十載相違每系思。笑我塵勞須鬢改，羨君青翠尚如斯。”亦復(fù)有纏綿之旨。昔人云：“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逼涔^歟1
一六
涇縣，古宣州所屬，故多詩人；梅宛陵之后，本朝愚山先生，其最著者也。近日涇邑孝廉趙元一帥與其弟琴士，俱工吟詠。丁未秋，在丹徒廣文署中，以詩集見示；余為加墨而去。今五年矣。今冬寄《偉堂詩鈔》來，凡余所甲乙者、商榷者，無不降心相從，虛懷若谷，宜其造詣之進(jìn)而彌上也。錄其《宿焦山寺》云：“海國(guó)秋初到，山堂氣更清。林昏星有影，江定夜無聲。設(shè)席臨嘉樹，論詩對(duì)短檠。依然留臥榻，一枕百蟲鳴?！薄督股巾斢^月出》云：“為看月上海門東，洞口盤紆石磴崇。行到雙峰多竹樹，不知身在大江中。”《青山晚泊》云：“倒卷長(zhǎng)江白浪飛，幽巖鐘磐靜禪扉。秋風(fēng)極甫雁初下，暮雨空山僧未歸。漢上估檣千樹密，洲前漁火一星微。明朝更約齊安過，載酒題詩赤壁磯。”他如：“夕陽低野樹，秋水?dāng)嗪訕颉！薄扒锷詈?guó)梧桐老，夜靜關(guān)山鼓角清?！本悴焕⑻迫艘艄?jié)。
一七
蔡侍郎觀瀾守江寧時(shí)，私宰之禁甚嚴(yán)。余不以為然。一日，余在府署，蔡公坐堂收呈，有回民之黠者，具呈請(qǐng)釋牛犯。其狀首云：“為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事?！辈糖布胰酥^余曰：“君原勸我貴人賤畜，今果惹回民之嗔。然其狀詞，文理甚佳，須君替我強(qiáng)詞奪理?！庇鄷褰^于紙尾云：“太守非牛愛，心原愛老農(nóng)。耕牛耕滿野，百姓豈無功?”黠回?zé)o詞而退。太守牛禁，亦因之稍寬。
一八
余宰江寧時(shí)，門下士談毓奇為刻《雙柳軒詩文集》二冊(cè)。罷官后，悔其少作，將板焚毀。后《小倉(cāng)山房集》中，僅存十分之三。辛丑清明，游雨花臺(tái)，謁方正學(xué)祠；夜夢(mèng)有古衣冠者，揖余而言曰：“子詩也，《懷古》有：‘燕王北下金川日，行到《周官》第幾章?’此詩刪之可也。又有句云：‘江山忽見開燕闕，風(fēng)雨原難對(duì)孝陵?！硕渖跫?，如何可刪?”余唯唯。其人言畢，有儀從呼唱而去。余次日語人。或曰：“此莫非正學(xué)先生乎?”
人有訾余《詩話》收取太濫者。余告之曰：“余嘗受教于方正學(xué)先生矣。嘗見先生手書《贈(zèng)俞子嚴(yán)溪喻》一篇云：‘學(xué)者之病，最忌自高與自狹。自高者，如峭壁巍然，時(shí)雨過之，須臾溜散，不能分潤(rùn)。自狹者，如甕盎受水，容擔(dān)容斗，過其量則溢矣。善學(xué)者，其如海乎?旱九年而不枯，受八州水而不滿：無他，善為之下而已矣。，D書法《爭(zhēng)坐位》，筆力蒼堅(jiān)。余道：“先生精忠貫日，身騎箕尾，何妨高以自待，狹以拒人哉?然而以此二字，諄諄示戒；則其平日之虛懷樂善可知。余與先生，無能為役；然自少至老，恰惡此二字，竟與先生有暗合者。然則《詩話》之作，集思廣益，顯微闡幽，寧濫毋遺：不亦可乎?”
一九
近學(xué)郊、島詩者最少；獨(dú)葑亭給諫，于無意中往往似之?！肚锵x》云：“直使孤燈死，常催白發(fā)生?！庇郑骸笆蒹蜓套郑艠涓共厝?。”風(fēng)多螢貼樹，月出鷺巡堤。”皆孟、賈集中佳句?！对陂l河水淺》云；“不勞畫地還成獄，且喜窺天尚有窗?！焙纹淇嘁?！及渡江得順風(fēng)》云；“大江東去月西走，獨(dú)客南歸風(fēng)北來?！庇趾纹錁芬?詩人善體物情，往往如是。
二O
余性通脫，遇繁禮飾貌之人，輒以為苦。嘗詠《桐花》云：“桐花恰也清香甚，瑣碎無人肯耐看?！薄?br />
二一
程莼江晚甘園，屋甚少，而春間游女甚多。主人請(qǐng)余作對(duì)聯(lián)，余提筆云：“好(按：原作“時(shí)”，據(jù)民國(guó)本改。)花美女有來時(shí)；明月清風(fēng)沒逃處?！敝魅讼财滟N切。香亭以余年衰，勸勿遠(yuǎn)出游山。余書六言絕句與之云：“看書多擷一部，游山多走幾步。倘非廣見博聞，總覺光陰虛度。”
新陽明府王春溪向余云：“歲丁酉，課徒山中；夏日偶以陶詩 ‘中夏貯清陰’命題。有族弟名如山者，結(jié)句云：‘夜深微雨過，積翠滴成音?！噘p其作意，而嫌有鬼氣。不逾月，病卒。因哭之曰：‘難忘翠滴成音句，是我尋檐腹痛時(shí)?！鎳@詩讖之說，非漫然也?！庇嘁蛴浫缮耆攵?，·遇雪途中，有句云：“仆夫與主人，麻衣無短長(zhǎng)。”后五月而丁先君憂。己酉秋，余與金姬同患病，先一月得句云：“好夢(mèng)醒難尋枕上，落花扶不上枝頭?！币讯韵硬幌椤⑾忌言唬骸跋壬腔ㄒ?，其應(yīng)在金夫人乎?”已而果然。
二四
金陵吳思忠，字孝侯，善畫工詩，受知于錢南浦觀察?！端迍e峰庵》云：“別峰庵結(jié)焦山西，庵外諸峰無與齊。雙眼攝盡大江色，入門頓覺青天低。月光欲上水氣白，送鬮斗酒傾玻璃。不辭酩酊歡清夜，好與楹前松鶴棲?！薄稒z黃鹿巖遺稿》云：“愴無兒祭荒涼墓，幸有人抄失散詩?！庇郑杜寂d》云：“床頭剩有宣和紙，寫我當(dāng)時(shí)看過山?！?br />
二五
尹文端公公子大半徂謝，去年尹太夫人亡百日，而十二公子又亡。五郎晴村作青州都統(tǒng)，《哭弟》云：“吾家駿足望騰驤，底事青年竟夭亡?百日從親歸地府，九原先我侍高堂?？萸G每見花枝折，倦鳥何堪羽翼傷!才隔一程成永別，余出京之次日。阿兄能不淚干行?”可謂情文雙至。文端公在九泉，亦必嘆賞。
二六
何春巢向余云：“沙竹嶼，如皋寒士，性孤傲不群；應(yīng)試不售，遂棄書遠(yuǎn)游，足跡遍天下。其所推重者，惟先生一人?！闭b其《秋齋》云：“小庭人寂猗蘭開，獨(dú)對(duì)幽香一舉杯。薄暮閑云不成雨，冷風(fēng)吹月上簾來?！薄渡骄印吩疲弧帮埩T鐘聲已斷煙，偶來閑倚寺門前。夕陽暝色行人絕，空見群峰亂插天?！庇?，《讀》云：“瓣香好下隨園拜，安得黃金鑄此人?”
二七
余老矣，最喜人說少年舊事。何蘭庭句云：“回思慈母悲今日，最愛山僧說幼時(shí)?！睘橹畵艄?jié)。何又有《江樓看雨》云：“狂風(fēng)驟雨逼蕭晨，萬里煙波失遠(yuǎn)津。穩(wěn)坐西窗憑幾望，幾多浪里著忙人?”詩外有詩，深得風(fēng)人之旨?！队卫戆菜隆吩疲骸安恍趴蛷纳酵馊耄∫缮跇漕^歸。”亦真境也。蘭庭幼時(shí)，其父西舫許我為婿，后以路遙不果，惜哉!
二八
熊澹仙女子，不止能詩，詞賦俱佳；以所天非解事者，故詠《螢火》云：“水面光初亂，風(fēng)前影更輕。背燈兼背月，原不向人明?！弊鳌稄V怨賦》云：“文采遭傷，久矣人皆欲殺，蛾眉致妒，何能我見猶憐?”《聞笛賦》云：“三更不寐，遙知思婦情深；十指俱寒，想見高樓獨(dú)倚?！?br />
二九
《周易》曰；“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薄睹姟吩唬骸扒笃溆崖??！倍派倭暝唬骸拔恼掠猩窠挥械馈！苯圆黄谄淙欢徽咭?。故余嘗謂文字之交，比骨肉妻孥猶為真摯，非云泥所能判，關(guān)山所能隔者。如惠制府瑤圃、法學(xué)士時(shí)帆諸公，都已載入《詩話》。近又得何水部道生、劉舍人錫五二賢焉，抱英絕之才，而獨(dú)倦倦于隨園，各贈(zèng)長(zhǎng)律數(shù)首，以篇幅稍長(zhǎng)，故另刻{續(xù)同人集》中。而其所心醉之句，有不忍不標(biāo)而出之者。如劉云：“閑來志怪都根理，語必驚人總近情?！庇嗟赖诙?，直指心源，包括小倉(cāng)山六十四卷《全集》，較勝他人作序萬語干言矣。何云；“愿署隨園詩弟子，此生端不羨封侯?！瘪鎸櫼恢劣谒梗刮翌伜?！擬作《山右二賢歌》以美之；而年衰才盡，未敢落筆也。
三O
余行路喜水而惡陸，聞明日站遠(yuǎn)，則夜眠不安?！づ家姉畲我蚕壬芯湓疲弧败嚻浇K日臥，路遠(yuǎn)隔宵愁。”可謂先得我心。昔人《罵蚊》云；“滿腹經(jīng)營(yíng)飽膏血，可知通夜不眠人?”又：“山在鄰家樹上青?！苯阅艿廊艘庵惺?。
三一
吳江朱坤隱于市廛，有詩，號(hào)《琴思集》，中可采者，如《哭弟》詩一絕云：“尋飴索哺淚雙流，隨少隨多與即休。剩有半盤梨栗在，可憐攜去祭墳頭?！薄堵弥兴痛骸吩?；“旅人從此賦歸兮，落絮飛花襯馬蹄。鶯到今朝聲不惜，垂楊陰里盡情啼?！蔽逖越^云：“極憐春意好，隨月入花陰。上有雙棲蝶，行來亦小心?！庇郑骸盎F著人微似濕，柳風(fēng)吹面不生寒?！苯钥烧b也。
三二
仁和俞作梅，號(hào)天羹，有《潮州竹枝詞》云：“榕樹如郎妾女蘿，朝朝牽掛在枝柯。根須著處成連理，只是怪他頭腦多。，’又，《即事》一絕云；“芳竹園林朱槿笆，銀環(huán)穿耳小蠻娃。見人躲入墻陰去，觸墮簪頭金風(fēng)花?！?br />
三三
吳江女史汪玉軫，有詩才，《偶成》云：“夜靜更闌猶未眠，熏爐香燼不生煙。且推窗看中庭月，影過東墻第幾磚?’，“風(fēng)飄柳絮雨飄花，多少新愁上碧紗。借問過墻雙蛺蝶：春光今在阿誰家?”
三四
王葑亭《夜行》云：“殘星雞口落，初日馬頭高?！编嵉禄兑剐小吩疲骸暗麎?mèng)來驢背，雞聲隔隴頭?！?br />
三五
詩家紅袖多，青衣少。然鮑亨殷胄作楊素家奴，未嘗非名士。白下有鄭德基者，穆太守仆也?！睹酚辍吩疲骸按扒耙灰孤犆酚?，曉看堂前生碧苔。正惜滿城花落盡，偏教殘蕊燕銜來。”《馬嵬》云：“馬嵬坡下草萋萋，過客停車望欲迷。知是太真身死處，馬蹄何忍踏香泥?”《朝天寺》云：“朝天山下川流急，短艇孤篷趁順風(fēng)。絕頂不知還有寺，白云深處一聲鐘。”《上元無月》云：“星橋火樹滿街紅，微雨疏風(fēng)過碧空。想是嫦娥開夜宴，云簾深鎖廣寒宮?！薄冻Α吩疲骸敖褚共幻叻鞘貧q，防他有夢(mèng)到家鄉(xiāng)。”《棧道》云：“馬盤絕頂青霄近，人到中天壑低?！睗舅畡?shì)催群石走，浮云如擁亂山行?！薄杜c友黃鶴樓分袂》云：“我如黃鶴去，君似白云留。”《贈(zèng)隱者》云：“讀書豈必皆觀國(guó)，學(xué)佛何須定出家?”
三六
從來閨秀及方外詩之佳者，最易流傳。余編《隨園詩話》，閨秀多而方外少，心頗缺然。方坳塘觀察過訪山中，談及禪僧智朗，號(hào)漁陸，上元人，性至孝，母歿出家，住持理安?！稓w省母墓》云：“風(fēng)木驚心二十年，偷生只為學(xué)金仙。誰知杖錫歸來日，荒草叢中化紙錢?！薄芭铘W荊釵苧布裙，夕陽影里淚紛紛。趨前欲訊重泉恨，吹過西風(fēng)一片云?！薄陡脑帷吩疲弧皠e后匆匆掩一棺，多年淺土忍重看?故衣斷線痕猶在，靜樹搖風(fēng)骨已寒。西崦可憐通夜夢(mèng)，南陔空說潔晨餐。慈恩欲報(bào)終難報(bào)，徙向平原意少安?！庇郑┲莨馑律髁钟芯湓疲骸包S花野徑僧歸寺，紅樹村莊人倚樓?！币嘤挟嬕狻?br />
三七
吾鄉(xiāng)金秀才霖，眼旁青色，自號(hào)青眼山人；幕游金陵，執(zhí)贄隨園，拓漢印百方而去。詩古峭可喜?！段魅健吩疲骸爸竞蛽]手去，冷落少微星。蓑笠高風(fēng)遠(yuǎn)，魚龍夜氣腥。江云走虛白，石壁斷空青。獨(dú)有金湖月，年年照翠屏?！薄督擞嗌栀?zèng)萬別駕》云：“海莊別駕量如海，生死關(guān)頭氣不改。飆風(fēng)促浪高百尺，別駕氣穩(wěn)如鼎鼐。風(fēng)狂浪急船不支，舵工水師無所為。排風(fēng)挾浪未頃刻，磅礴一聲桅下垂。從人狂叫齊涕泣，船尾向天如壁立。別駕遲徊步慢移，顧謂諸君莫惶急。以手指浪浪即摧，江上風(fēng)回水倒開。斯須江水幾及膝，艇子恍從天上來。嗟哉海莊性篤厚，先喚從人上岸走。筍輿無恙亦相隨，有如嫂溺能援手?；仨?dú)剩檣梢動(dòng)，片舫低昂浪輕送。歸來歌嘯月滿樓，蛟龍影滅秋江空?！彼鐊郊外》云：“宿云平接地，新漲遠(yuǎn)浮天。”《畫鷹》云：“風(fēng)邊秋影靜，堂下鳥聲空?！薄兑棺吩疲骸盎ㄓ耙煌ハx四壁，江聲千里月三更。”《春冷》云；“鳥聲著意試空谷，云影有心低漢江?！苯悦?。
三八
番人最重銅鼓，即剝蝕而聲空空者，可易牛千頭；相傳為諸葛亮征蠻所鑄，不知《后漢書·馬援傳》已載之矣。余丙辰至粵，金中丞得鼓二面，命余作賦，大加稱賞，即命刻廣西志書中。甲辰歲，余重游桂林，閱《省志·藝文》一門，國(guó)朝首載此賦；且驚且感，題一絕云：“五十年前《銅鼓賦》，自家披覽自家憐。不圖漓水《崇文目》，竟冠熙朝第一篇?！?br />
三九
劉撥字文白，湖北沔陽州人；少穎悟，過目成誦。比長(zhǎng)，剛正不阿。能驅(qū)鬼怪，有某氏女為怪所迷，自稱丁相公。劉訪知是野廟木偶，執(zhí)而枷之，怪遂絕。詩亦清老。錄其《新堤》云；“鼓柑晨光里，彎環(huán)一港通。林鳩猶喚雨，檣燕欲凌風(fēng)。帆影江煙外，人家水氣中。誰憐秧李樹，如雪吐晴空?”他如：《過白湖》云；“微波不動(dòng)處，新月自然生。”《詠月》云：“宿樹鴉聲定，侵窗花影移。”俱妙。
四O
余今歲約女弟子駱綺蘭，同游西湖。余須看過梅花方出行，而綺蘭約女伴先往；及余到湖樓，則已先一日歸矣。見壁上題詩，詠《秋燈》云：“獨(dú)坐影為伴，閑窗對(duì)短檠。照人雖冷淡，觀我自分明。焰小知風(fēng)急，光寒避月盈。欲挑還住手，無語聽殘更?！薄肚锷取吩疲弧笆钕掠旰?，人困晚涼天。”余愛其清妙，即手錄以歸。
四一
方藕堂維翰，與程魚門因詩文交好，遂結(jié)婚姻。后藕堂補(bǔ)官杭州，年四十無子。其夫人為置一妾，而藕堂于役吳興，竟未知也。歸后驚喜，賦詩謝內(nèi)云：“中年華發(fā)漸成絲，羞對(duì)紅妝入繡帷。冀我免為今伯道，知君曾讀古《螽斯》。剛逢燈月交輝夜，乍見衾稠與抱時(shí)。良愿早符燕姑夢(mèng)，春蘭花發(fā)正盈墀?！庇郑渡炙帯吩疲骸柏S臺(tái)十里春如夢(mèng)，風(fēng)軟沙平感舊游。悔自南來消息斷，一年春盡一回頭。”
四二
武臣能文，皆太平盛事。，“公侯干城”，見于《周南》；“郁谷悅禮樂而敦《詩》、《書》”，見于《左傳》。余游貴池齊山，見壁上鐫岳武穆詩云：“年來塵土滿征衣，偶得閑吟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盡，馬蹄催趁月明歸?！毕胍娒悸涔P，自然超妙，不止曹景宗之能諧競(jìng)病也。近余又得二人焉：鎮(zhèn)江都統(tǒng)陽公儉齊春保，《登北固山用唐人孫魴韻》云：“古屋倚蒼冥，呂蟯聳地形。波連湘浦闊，山抱潤(rùn)城青。遠(yuǎn)樹迷江驛，寒煙淡晚汀。故人不可見，嵐翠滿空庭。”《詠敝裘》云： “自是一腔春意滿，故教兩袖盡開花?！笨煞Q趣絕。松江提督陳公樹齋大用《閱兵皖江登大觀亭》云：“浩浩長(zhǎng)江天際橫，地連吳楚一波平。蒼茫草樹迷遙浦，歷落帆檣趁晚征。斜日墮城千堞迥，漁燈點(diǎn)水亂星生。不知多少英雄事，都付潮聲徹夜鳴!”《寄懷程也園》云： “今宵夜氣劇清寒，底事逡巡欲睡難。明月滿庭花樹靜，料應(yīng)詞客也憑欄?！眱晒坏菢O品，而風(fēng)貌秀整，謙若書生；皆蒙其先來見訪?！睹姟吩唬骸拔┢溆兄且运浦??！逼渌怪^歟?
四三
余年十八，受知于浙督程公元章，送入萬松書院肄業(yè)。離家二十里，夜不能歸，輒借榻湖州沈謙之、永之寓所。后永之同舉戊午鄉(xiāng)榜，官至糧道，晚年結(jié)兒女姻親。而謙之以一孝廉，中年捐館，深可悲也!今春，其子?xùn)|橋寄《竹翠溪堂詩集》來，讀之，想見當(dāng)年謦咳?！都聪?zèng)嚴(yán)崧瞻進(jìn)士》云：“萍浮梗泛得相親，酒賦琴歌不厭頻。君莫傷時(shí)悲不遇，世間多少布衣人！”《釣臺(tái)》云：“王氣終應(yīng)在茂陵，菟肩麥飯記飄零。故交貧賤如相忘，帝座何由犯客星?”二詩皆有寄托，足以風(fēng)世。又，《謝僧餉茶》云：“幽絕精藍(lán)莫記名，到門惟有老僧迎。烹茶不是在山水，那得一杯如許清?”五言如：“雕隨遠(yuǎn)山?jīng)]，帆帶夕陽飛?！薄半x情花落后，春病雨聲中。”水闊疑無岸，云昏不辨山。”皆佳句也；東橋，名鼎生。
四四
東橋設(shè)帳永之家，教其幼女全寶，即許配阿遲者。年才十五，娟好閑靜，即已能詩。《寄侄女音?！吩疲骸芭c君分手忽經(jīng)年，長(zhǎng)自關(guān)心望日邊。幾欲寄書魚雁少，今朝才得劈云箋?！眱魩酌鞔跋膊恢?，曾同硯席曰親師。而今遠(yuǎn)隔三千里，憶否春風(fēng)并坐時(shí)?”《即事》云：“首夏天光照眼明，綠楊芳草雨初晴。清陰繞徑渾如畫，閑面窗前聽鳥聲?！蔽?三首一氣卷舒；阿遲與之同年，尚不能作一韻語；豈吾家詩事，將來不傳于兒，要傳兒婦耶?
四五
壬子三月，余與吳門陳斗泉秀才，同游天臺(tái)。斗泉與余步月云； “作合在山水，南橋風(fēng)景清?！┞晛y人語，巖月隱江城。共有煙霞癖，誰憐羈旅情?來朝理筇屐，華頂撥云行?！庇?，《雜詠》云：“一行紆回渡翠崖，杳無人跡落蒼苔。白云抹斷丹臺(tái)路，知是前峰雨欲來?！倍啡飘嫞诺枚跎耥?，故詩中亦含畫意。
四六
余每下蘇、杭，必采詩歸，以壯行色；性之所耽，老而愈篤。近有聞風(fēng)而來，且受業(yè)者。蔣莘，字于野，年才十九?！队喂潘隆吩疲骸吧酵庖吧?，孤龕半落霞。磬聲流樹杪，鈴語繞檐牙。波靜魚近鏡，香消佛散花。我來無別事，應(yīng)許問楞枷?！薄渡叫小吩疲骸按骞盘贋橥?，溪幽樹作橋?！薄斗鹗帧吩疲骸疤煜略且?，楊枝灑未忘。有心擎法界，彈指過秋光。”《表忠觀》云；“鐵券已分唐土地，璽書曾奉宋春秋?！苯悦?。其弟名蔚，字起霞，年才十六。《落梅曲》云：“一樹幽花世外姿，依依水淺月斜時(shí)。無端玉骨飄零甚，不怨東風(fēng)恰怨誰?”神山昨夢(mèng)夜逡巡，花底聞吹紫玉聲。三叩素扉人不見，滿庭殘雪落無聲?！薄对佂醢肷健吩?；“竟使紅羊成小劫，幾同白馬害群賢?！薄杜汲伞吩疲骸凹?xì)雨一簾飛燕子，春寒幾日又花朝。”兩昆季皆未易才也。起霞愛趙云松詩，題七古一章，奇橫譎詭，惜篇長(zhǎng)，不能備錄；為錄稿寄與云松。
四七
吳門戈小蓮培，吾家侄婿也。詩筆清矯?！短炱缴健吩疲骸安槐娲湮⑸n茫夕照濃。澗喧爭(zhēng)一水，寺近鎖千峰。煙隔云間月，聲傳花外鐘。近人歸去后，只有白云封。”《無題》云：“可奈相逢處，翻生落漠愁。人前渾不語，留意在雙眸?！薄独C球》云：“團(tuán)團(tuán)微雨濕，片片春風(fēng)冷。蝴蝶窗外來，飄搖亂花影。”
四八
少年之詩，往往有句無篇，能通體完密者最少。京口左墉，字蘭城，年才弱冠，而風(fēng)格清穩(wěn)?！吨圻^無錫》云：“梁溪山色好，向晚放舟行。名酒分泉味，吳歌雜櫓聲。人家多近水，楊柳半遮城。遙見斜陽里，長(zhǎng)堤一線平。”《湖樓》云：“夜靜披衣坐，湖光浸滿身。遠(yuǎn)山微有月，近岸寂無人。舟小漁成市，村孤樹作鄰。碧天涼似水，鐘鼓報(bào)清晨?！薄肚鼗础吩疲骸翱椭袩o酒醉花朝，騎馬閑行過板橋。蝶影亂飛芳草路，歌聲爭(zhēng)送白門潮。重尋舊院人何在，空對(duì)斜陽恨未消。惟有春來堤上柳，年年煙雨換長(zhǎng)條?！蓖ㄊ滓艄?jié)清蒼。
四九
徐心梅秀才備經(jīng)，住洞庭西山。辛丑余游石公、飄渺二峰，宿其家凡七日。徐手錄隨園詩成帙。己雖不多作，而落筆甚超。《題一輪上人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h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