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綴兼詩話
越上壑門 金埴 苑蓀一字小郯 鰥鰥子述
太宗伯肇余杜公臻予告歸，埴修謁於繡水里第，飲憩采山亭。亭乃曹侍郎溶所遺，王公覺斯鐸為秋岳先生題額也。埴疑之，請於公曰：「此亭何尚懸故牓耶？」公曰：「侍郎，吾里賢達(dá)。宅為吾有，安忍盡更 平 ？聊存此榜以志弗忘故主耳。然乏題柱，他手咸非吾意，子試為之?！观鷶M一聯(lián)以呈公，曰：「勝地適當(dāng)投老至，采山聊為故人存?！勾髳芄狻＿m顧太史書宣圖河至，公即命書鋟版懸之。公有道敦古，多此類也。
宗伯之欲為聯(lián)於斯亭也，不惟繾綣於園亭故主，亦仰企乎閭門前哲，以留示後人。於扁對，深致意焉。亭前景物，都無關(guān)涉，而埴於兩句中，寫得其情事，遂犁然有當(dāng) 去 也。彼世之驟膺華膴，謀得其里中之故第，則藐畧先進(jìn)，侮其後人，朝成暮逐，且盡撤其舊題牓對而更新之，畧無留餘。聞公之風(fēng)，足使激薄停澆，還淳返樸矣。
士無他過惡，惟滛慾一染 去 ，則名必被黜，廢棄終身。朱子云：「世上無如人慾險，幾人到此悮功名?！狗翘撜Z也。若能臨色不亂，則神明鑒察，必登上第。明陸文量容篝燈夜誦，有女穴牕誘之，陸不為動 去 ，吟詩云：「風(fēng)清月白夜?fàn)?，有女來窺笑讀書。欲把琴心通一語，十年前已薄相如?！贯岬堑?，躋顯位，享盛名。埴外祖兵部職方司主事加一級童公， 諱欽承，字在公，會稽人，中順治己丑科進(jìn)士。 諸生時，館於貴室，亦於昏夜卻一女，詩以自警云：「神明咫尺凜幽虛，獨夜頻將不可書。自是琴心從未解 械 ，非關(guān)平素薄相如。」乃和陸之作而意更深。旦即托故辭去。是真臨色不亂者。
康熙庚子中元日，埴旅投河間 去 北二十里舖，方踞斛而浴，忽聞戶外喧傳，有山東孝子者，昔負(fù)母逃災(zāi)至此。母卒，瘞於舖北路傍。經(jīng)十載，孝子徒步千里，凡三度來此，求母骸不能得。今則禱天立願，於瘞母周遭里許間，俯伏於地，而用一木馬鞍著地，結(jié)頂髮於鞍，膝行而曳之，視鞍止處即母墓處。是日炎熇酷烈，孝子赤身蒲服，腹裂背焦，舉體流血，哀號之聲，弗輟於口。自卯及未，數(shù)千人隨觀者，無弗慘怛色動，不覺齊聲共助其號，林木為 去 之振撼；而馬鞍忽止，人力不能動 去 ，於是孝子躍起叩頭曰：「天乎！母骸在矣。向本路旁，今成中道耶！」揚之，果然。齧指血瀝之，益驗。乃以衣裹骼，環(huán)向觀者泣拜而去。予濡衣急趨。追之，弗及一見孝子，問知其姓氏里居，為悵惘驚嗟久之。因泚筆記其衆(zhòng)口一詞所聞實事如此。噫！斯真所謂孝能動 去 天地感鬼神者耶！
世稱薦用士人，謂之桃李，皆本於唐人謂狄梁公天下桃李盡在公門之說者，非也。唐詩「滿門桃李屬春官」，又「桃李新陰在鯉庭」，豈即用當(dāng) 去 時事耶！按說苑，陽貨得罪於衛(wèi)，比 去 見簡子曰：「自今不復(fù) 扶又切 。樹 上 人矣！」簡子曰：「夫樹桃李者，夏得其休息，秋得其實焉。樹蒺藜者，夏不得休息，秋得其刺焉。今子之所樹者，蒺藜也，非桃李。自今以後，擇人而樹之，毋已樹而擇之?！固依钍伦娲恕［^：管子云：「一樹一獲者，穀也；一樹十獲者，木也；一樹百穫者，人也。一年之計，莫如樹穀；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百年之計，莫如樹人。由是觀之，君子宜擇所樹。」 按：賈島題興化園亭詩：「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葉落秋風(fēng)起，荊棘滿庭君始知?！勾颂依畋菊f苑之證。
于少保忠肅公謙，少時詠石灰詩：「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燔燒若等閑。粉骨碎身都不惜，為留清白在人間?！贯崽祉槼?，公罹刑最慘。烈忠亮節(jié)，彪炳日星。此詩蚤已自為寫照。封天下都城隍神廟在燕京，相傳每歲八月，則司浙。今西湖墓祠，於是月禱夢甚靈異。
宋贈岳鄂王諡忠武，其文略云：「李將軍口不出辭，聞?wù)吡魈椋惶A相如身雖已死，凜然猶生?！褂衷唬骸敢酌潆m行，議理之言未一，始為忠愍之號，旋更 平 武穆之稱。獲覩中 去 興之舊章，灼知皇祖之本意，爰取危身奉上之實，仍采戡定禍亂之文。合此兩言，節(jié)其一惠。昔孔明之志興漢室，子儀之光復(fù)唐都，雖計效以或殊，在秉心而弗異。垂之典冊，何嫌今古之同辭！賴及子孫，將與山河而共久?！拱次淠履宋炊ㄖ?，當(dāng)稱忠武為宜?！雇跄轨襞c忠肅相望，其竁石鐫一聯(lián)云：「潭影寒生月，松風(fēng)夜帶秋?！辜赐躅}湖南龍居寺句。每風(fēng)月夜，於墓下誦之，清剛之氣，烈烈逼人。其靈爽，恍出沒於湖煙湖水間。
羅願知鄂州，以父汝楫附秦檜論岳忠武王，不敢入王廟。一日，念吾政甚善，可以無愧於公，入廟拜之再拜，遽卒於像前。埴謂：死生，命也。卒於廟，亦數(shù)與時會耶！不然，以王之忠，何憾於死？啣恨於黨惡之臣，而甘心於幹蠱之子，恐 去 未必然也。峽山村何氏，吾越望族也。明時有父子尚書，父曰老尚書，子曰小尚書。附分宜論楊忠愍者，小尚書鼇也。俗傳其後人有應(yīng)試闈場，忠愍必?fù)糁?。老尚書後人則否。埴謂：此田父把犁鋤，囈語不足信，忠愍亦必不爾。蓋以信忠武者，信忠愍也。然黨惡之報，自有天焉。恢網(wǎng)終不能逃。若君子，則必?zé)o報復(fù)之事耳。
「舌在口中，如鳥在籠中。鳥從此樹飛彼樹，言從此人飛彼人，故曰口為飛門，士君子不可不慎言也。」此語得之西海異人利馬竇，可以補頤卦之注，懸之座右，以代金銘。天啟間張?zhí)酌旯蒙餮裕? 字金銘。 有云：「寡言之味饒於多，無言之味長於寡?！拐Z愈淺而意愈深。
范質(zhì)坐茶肆，執(zhí)扇書「大暑去 上 酷吏，清風(fēng)來故人」十字。忽一人貌怪陋，揖曰：「酷吏寃獄，何止如大暑！公他日當(dāng)深究此弊?！挂驍y扇去。後質(zhì)至一廟，見土偶適如其狀，扇亦在焉。
查太史德尹嗣瑮試京兆下 去 第，有送秋詩：「可憐秋老無人送，也 去 似西風(fēng)下第歸?！顾煲源嗽姷妹［陡锱c太史同詠六燕詩於禾中，題曰花朝邀燕，曰燕室落成，曰燕產(chǎn)新雛，曰秋社送燕，曰主人贈燕，曰燕酬主人。和 去 之者則曾公子梅廳安世、杜公子貽穀庭珠也。
魏野與寇萊公同遊陝郊僧寺，各留題。後又偕詣寺中，見寇詩用碧紗籠，魏詩則塵昏滿壁。時有官妓以衣袖拂之，魏笑曰：「若得常將紅袖拂，也應(yīng) 平 勝似碧紗籠。」夫紗帽吟詩， 諺語：「烏紗帽下好吟詩。」 而用碧紗籠罩，頗似後恭王播之僧而亦小有致。然不若拂塵紅袖，字染衣香，妓尤韻致也。
予讀賈島集，愛其送沈秀才句：「曲言惡者誰？悅耳如彈絲。直言好者誰？逆耳似長錐?！谷绻艠犯Z，亦善喻。
先帝南巡幸浙，楊子?xùn)|野嗣震曾應(yīng)皇子令賦白杜鵑花詩，有「三更枝上月無痕」句，至今傳流人口。東野與予最契，才超一世。尤賞其七絕詩勝人。晚年北上，有賞花詞五十首播於長安，教習(xí)王門而卒。予索 色 其遺集於諸令子至再，而終秘不與，不知何也。
漁洋山人述其先人象春題項王廟詩：「三章既沛秦川雨，入關(guān)更肆阿 窩 房炬。漢王真龍項王虎。玉玦三提王不語。鼎上杯羹棄翁姆，項王真龍漢王鼠。垓下美人泣楚歌，定陶美人泣楚舞，真龍亦鼠虎亦鼠。」古今判劉、項，無此雄快也。
解 械 縉題猛虎顧彪圖詩：「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箷r成祖有歉於皇儲，味此詩意，遣迎仁宗，此則煞有關(guān)繫也。
杭州太守張公恕可官十年，題於署曰：「鄉(xiāng)國幾程勞夢想，湖山十載足勾留?！勾笥邪坠L(fēng)味。京江相君玉書，其兄也?？滴跣撩詣谕跏職{塞外，公奉命假 去 歸護(hù)喪三月，迨彌期返境，則賷篆官至。公方睇望湖山，徘徊官舫，意有所屬。顧而見之，怫然曰：「咄咄官吏，逼人受事耶！」時吟得「三陽漸布明湖滿」之句，對未就，座客應(yīng)聲曰：「五馬方從舊里回?！顾鞊艄?jié)稱快，拜受事。公五馬還官，來從故國，宣所欲言，便犁然有當(dāng) 去 也。蓋詩寫情事於五、七字，簡括調(diào) 去 度，在唐人亦頗難之。西河毛太史奇齡嘗謂埴曰：「文無古今，祇在情事切當(dāng)，善入人意而不涉凡近，便是能事?！埂肝羼R」句得之矣。
宇內(nèi)郡城凡兩邑附郭者，從無設(shè)於府門左右，獨杭州太守，其府門左右則設(shè)仁和、錢塘兩縣署門相對?；蝾}詩云：「杭州太守署為尊，兩令東西對縣門。」聞於張公，亟延入禮之，相與酬和。
少時從西河太史集陳子襄許稱詩。太史謂：「楊汝士壓倒元、白，豈有異能哉？」因指齋壁所書唐聯(lián)「鸞掖、鯉庭」之句謂諸君曰：「二語似幾了不異人意，然按當(dāng) 平 日情事，楊嗣復(fù)率兩榜門生迎父於 烏 陵僕射 夜 於新昌里第，元、白俱在座賦詩。兒子拜前，門生拜後，頗難抒寫。而汝士一筆寫出，遂令 平 元、白見之失色，以其切當(dāng)情事。此後人所宜法也?！褂柰硕I其語。
人家娶婦，於綵輿將迎之時，其兄若弟一人自閨中抱之而升，迨詣門，則新壻親抱出， 昌瑞切。 於中堂禮訖，傳席以入，弗令履地。此風(fēng)自唐時已然。樂天春深嫁女家詩云：「青衣轉(zhuǎn) 去 氈褥，錦繡一條斜」是也。蓋步致花燭，砌接紅氊，堂及洞房，雲(yún)舖地錦，青衣?lián)泶?，轉(zhuǎn)轉(zhuǎn)更 平 番，以達(dá)於新婦之居。斯時飲對交杯，聲喧擦 撒乃俗字。 幛，咸可想見於四句中矣。今杭俗用米袋承氊，名曰「傳袋」，又曰「袋袋相傳」，袋隱代。傳代之義甚佳，可作娶婦新料用。
李泌宿內(nèi)院，旦起，或竊泌鞋送帝所，帝曰：「鞋者諧也，當(dāng)為弼諧，事宜諧矣?！菇袢思壹味Y答采，必設(shè)絳絲鞋。新婦過 平 門，進(jìn)舅姑及諸姑伯姊，必具乾鞋坤鞋諸儀，亦取夫婦諧好 去 偕老之義，事或本於唐。
嚴(yán)滄浪評太白詩謂：「衣帽華不得，文章淡不得，相易乃兩成其美?！观娒呪犎?，未有不淡其衣帽，華其文章者。況文章光焰，現(xiàn)於四體，則衣帽雖淡而實未嘗淡也。
薤葉至滑，露水弗留，比光陰之迅速也；蒿艸滿逕，嘉樹不生，喻瘞埋之龐雜也。
委棄五穀，神明最惡，況已作 佐 食，尤當(dāng)珍惜。按北□王羆嘗為臺使 去 設(shè)食，使 去 乃裂去 上 餅緣 去 於地。王曰：「耕種收穫，其功已深，舂爨造成，用力不少，爾之選擇，當(dāng)是未飢?！姑笥页啡? 上聲。 之。使愕然大慚。
元末永嘉高則誠明避地于鄞之櫟社，以劉後村有「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句，因編琵琶記，有所刺也。時案前列燭，為之交光，遂名其處為「交光樓」。今四明遺阯在焉。埴製一唱千金曲有云：「琵琶一曲燭交光，燭到交光曲斷腸。祇惜是非風(fēng)剌謬，千秋寃殺蔡中郎?！股w荊釵、琵琶，均非實事，若院本則以二劇為冠。 今西湖昭慶寺僧舍有則誠為琵琶記時幾案，當(dāng)案拍處，痕深寸許。按玉蓮乃王梅溪女，梅溪劾史浩，孫汝權(quán)實慫慂之，浩所切齒。因令門客作荊釵記，故謬其事，以污衊之。
張乖崖在蜀，有參軍老病廢事，公責(zé)之曰：「胡不歸！」明日求去，留詩為別云：「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歸興濃。」公驚，謝之曰：「吾過矣！同僚有詩人而不知?！沽舳克]之。又，東坡守杭，毛滂為掾，秩滿辭去，有別妓詞云：「今夜山深處，斷魂吩咐潮迴去?！蛊侣勚?，語 去 客曰：「郡寮有詞人而不及知，吾之過也?！拐酆喿愤€，流連數(shù)月。二事一轍，見古人無不樂 效 揚人善，即下 去 得一語出色，便相傾倒 上 。不似今人褊心，一味忌才，埋沒人善也。
甲乙二人同遊太行山，甲曰：「本大行 形 ，何得曰『太行 杭 』？」乙曰：「本太行 杭 ，如何稱『大行 形 』？」共決于老者，老者可甲而否乙。甲去，乙詢云：「奈何翁亦顛倒 去 若是？」答曰：「人有爭氣者，不可與辯。今其人妄謂己是，不屑證明是非，有爭氣矣！吾不與辯者，使其終身不知有太行 杭 山也?！拱促Y暇錄云：「世俗之言，類多訛誤。雖有見聞，嘿不敢證。」蓋沉溺于貫俗之說，久則正是之言為衆(zhòng)所非，自古如斯已。然太行 杭 本俗稱，當(dāng)以太行 形 為正。山海經(jīng)：「太行 形 山，一名五行 形 山?！沽凶又弊鳌柑巍梗瑒t形乃本音也，知之者鮮 上 矣。
繪雪者不能繪其清，繪月者不能繪其明，繪花者不能繪其馨，繪鳥者不能繪其聲，繪人者不能繪其情，語言文字故不足以盡道也。
陳字一換，便新眼前，筆下隨舉一二，如潤筆稱潤毫，紈絝稱帬屐，遺命稱遺占 去 ，各有本也。王縉與人作 佐 碑銘，有送潤毫者悮叩其兄維門，維曰：「大作家在那邊。」梁武時魏邢巒表：「刺史蕭淵藻，帬屐少年，不諳治務(wù)?！诡佈又蔗缇C：「式遵遺占。」蓋六朝人最重?fù)Q字之法，誰謂文章不在換字乎？況人情厭故，筆意喜 去 生。即一二字間避熟于心思，頓新其耳目矣。
潤毫之事，自相如致金千斤，而遞盛于唐元和長慶間。凡墓碑、廟記，爭以得韓文為榮。故劉禹錫祭退之文云：「一字之價，輦金如山?！估畋焙ｉL于碑頌，受遺 位 至巨萬。時儀以鬻文獲財，未有如韓愈、李邕者?；矢洖榕岫茸鞲９馑卤荣泴氒嚸R等物約千餘緡猶大怒。索 色 一字三絹至九千。司空圖為王重榮作碑，贈絹數(shù)千。元、白情如昆弟，及白為元墓銘，尚酬物當(dāng)六、七萬，他可知已。宋太祖立潤筆錢降詔 刻石于金人院，每移文督之。前代之重文輕幣如此。
白居易作景雲(yún)律師塔碑，其弟子饋絹百匹。見本集。宋席大光倩吳傅朋書母碑銘，以文房玩好之物盡歸之，預(yù)儲六千緡而潤毫。見貴耳集。
近代海內(nèi)求文者，自弇州大泌後，則虞山宗伯也。宗伯文價既高，多與清流往來，好延引後進(jìn)。凡中朝衣冠，不遠(yuǎn)千里，行縢修繫，丐作隧石之詞，壽幛之序，為其親光榮者，絡(luò)繹門下。有故人子遠(yuǎn)來求援，公命少 上 竣，曰：「潤毫至，豐嗇盡 津上聲。 以贐子，可歸矣。」適一帥具百金請序，公盡與之。其人失金于途，去復(fù) 扶又切。 來，乃獲三百金，則其盛何減于古人。
同里馬隱君玉起先生允璜，埴祖舅也。隱居嗜學(xué)，甚有文章。嘗曰：「鬻文為活，志士所羞?！苟艁碛跐櫣P之典最重。蓋餽者固未嘗敢輕，而受者亦不以為忝，見古人之于文事如此其不茍也。今則不然，高才視若恒人，奇文不逢識者，無論金帛之投，杳不可得，即區(qū)區(qū)餔餟，亦不易圖矣！何怪乎文士之愈困哉？
「凡人言語，正到快意時，便截然能忍嘿得；意氣正到發(fā)揚時，便翕然能收斂得；忿怒、嗜欲正到騰沸時，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龟柮飨壬Z也。
不見可欲，此心不亂。大士修行 去 ，乃在補陀山人跡不到之處；近世修煉之士，亦多避喧居寂。制其外所以養(yǎng)其中也。人之一身，眼為罪魁。嗜欲無厭 平 ，率自眼起。惟偉人端士，乃不為眼所移。貞女、烈婦亦然。王龍標(biāo)閨怨之作，陌頭楊柳，少婦本不知愁，乃因上 上 樓而忽見，見而生悔，非眼之罪乎？故「四勿」首于視。
秦郵一士，于鄉(xiāng)試之歲，請乩判得失，降筆大書「一薛居州」四字。州內(nèi)薛姓者僅一人，應(yīng)試自負(fù)必雋，迨牓發(fā)而雋者乃一宋一王也。薛其如彼何！天上仙才亦喜 去 掉文弄筆，開人思路多已。
有以「雁來紅」求詩乩筆者，判云：「蘇武音書寄便風(fēng)，上林飛集落征鴻。至今血染 去 階前艸，一度秋來一度紅。」亦佳。
賣花歌叫之聲，清奇可聽。晴簾靜院，曉幕高樓，宿酒未醒 平 ，好夢初覺 教 ，聞之莫不新愁易盛，幽恨懸生，最一時之佳況。元人謝宗可一律云：「春光叫遍費千金，紫豔紅香藉好音。幾處又驚遊冶夢，誰家不動惜芳心？韻傳楊柳門庭晚，響落鞦韆院宇深。忽被捲簾人喚住，蝶蜂隨擔(dān)過牆陰?！拱粗x詠物百首，首推是作。今吳下刊本，不知為何人改攛，茲錄其原本于此。尚有詠鼠鬚筆、睡燕、雁字、松枝、火等篇，皆寫生手也。
甲戌夏，埴省親長安，偶賦燕京五月歌八首。父同年阮亭王公士禛過邨見之，謂先君子曰：「嗣君詩，後進(jìn)之秀。君重瞳□□，嗣君可稱『小重瞳』矣！」蓋埴亦一目有重瞳子也。公為題跋，且延譽之。夫小子何知，輒蒙鉅公獎評耶？因是有「小重瞳」之目。
杭州麗京陸先生圻，國初時為西泠十子之冠。自西市得釋，即遠(yuǎn)游不知所終。埴友洪君昉思有答人詩：「君問西泠陸講山， 麗京號。 飄然一盋竟忘還。乘 平 雲(yún)或化孤飛鶴，來往天臺、雁蕩間?！辜创嗽娍上胍娖淙艘选?
柴隱君虎臣紹炳，亦十子中獨行 去 之君子也。有省軒集行世。葬西湖，名達(dá)鉅公多為表墓。其嗣君文學(xué)胥山世堂，能世其業(yè)，予三十年寒故也。近大中丞李公馥以孝廉方正薦，而胥山具牒固讓不赴，士林高之。
四明滄柱仇公兆鼇以少宰致政歸，過埴杭邸曰：「聞子精說文之學(xué)，極辨四聲，自洪邁、徐鉉、吳正道諸君後，近代之從事于斯者，罕矣！」因訊以杜句「池魚涸其泥」用在十灰韻中，埴應(yīng)聲曰：「此見 現(xiàn) 于張孟陽詩?！股僭状笪浚闯? 昌瑞切。 其所撰杜集詳注二十八卷，命埴補注其四聲未備者。凡載餘卒業(yè)，續(xù)授棗雕。夫字義，大矣；四聲之學(xué)，深矣。埴性鈍才疎，荒于涉獵，恐□□隘聞，掛一漏萬，于少宰一生注杜之苦心，毫無補益。今彈指忽穿卅 音撒，古三十字，非俗字也。 載，末學(xué)樷殘，而德不加修，能無倍深其危懼乎！
諸庶常襄七錦，以孝廉御試第一，授中書。始而中翰也。旋第南宮，選 去聲 西清，繼而內(nèi)翰也。用以對品宰百里而改教授，又繼而外翰也。一人三翰，士林美譚。埴贈一聯(lián)云：「熱官寧換冷官做，外翰原從 去 內(nèi)翰來。」襄七為繡州英俊，才品矯矯軼羣。踵秋岳、竹垞兩公而起者，非他人，必襄七也。
埴交襄七，尤重其貧而能孝。孀母太夫人，積 姿 三十年，以十指作佛事；自上下神祇外，中列聖賢、佛、老子之真；次及忠孝、偉節(jié)歿為明神者；下至坊庸、戶霤、貓虎、昆蟲，有神以尸之者，莫不具。繡為一軸，名之曰「千佛幢」。將歸之天竺寺，而襄七遂登第。文章鉅公多題詠其事焉。
昔人陳言者，一則曰不佞，再則曰不敏。蓋以不佞則不能為面諛之言，不敏則不能為溢美之詞，所謂修辭立誠者，吾儕可自謝耶！埴按：元遺山詩有云：「縱橫正有凌雲(yún)筆，俯仰隨人亦可憐?！勾舜詡溆胁坏靡讯鵀檎吆?？昔禰 平聲，音祧。 衡為黃祖書記，輕重疎密，各得體宜。祖持其手曰：「處士！此正如吾腹中所欲言?！雇鮾€令 平 任昉作一文，及成，曰：「正得吾腹中之欲?！估盍x山之文，率為 去 人屬稿，抽心呈貌，纏綿麗密，是皆所謂隨人俯仰，人哀則哀，人諛則諛者。不爾，則非其腹中語矣。文人失職，尚能揮灑縱橫，把凌雲(yún)之筆，以修立誠之詞耶？為人代毫，吾儕不免。元詩有概于心。偶成三絕句寄友吳子寶崖陳琰 時為宋中丞漫堂延于吳中使院。 云：「夙號翩翩書記雄，體宜各得便稱工。不知開府曾持手，所欲言如彼腹中?！埂敢绖⒍嗌俟沤癫牛┭鲇伤@已哉。寄語凌雲(yún)人替筆，可隨諛媚可隨哀?！埂竿髯晕鲘嬓Яx山，一生箋奏為誰嫺。名流失職官齋裏，寒士覊縻記室間?！箤氀掠泻驮?，惜軼其本。
沈嘉則明臣在胡公宗憲幕府，有「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艸不聞聲」句。公起捋沈鬚曰：「何物沈郎，雄快若是?！观^：此殺星健兒，兇狠忍心語耳，何雄快之有？不記吾鄉(xiāng)沈青霞公鍊塞外感懷詩：「白草黃沙風(fēng)雨夜，寃魂無數(shù)覓頭顱?！古c唐人「一將功成萬骨枯」皆字字刺心，乃仁人所當(dāng)念也。
五代葛從簡為節(jié)度使 去 ，聞許州富人有玉帶不能得，遣二卒夜入其家殺而取之。卒踰垣隱木間，見其夫婦相待如賓，二卒嘆曰：「公貪其寶而害斯人，爾我必不免?！挂蜍S出告之，使速以帶獻(xiàn)，遂逃去。此與晉鉏麑刺趙盾相類。盾篤于君臣，富人篤于夫婦，皆足以感人，益以見天理民彝之不可泯也。麑之言曰：「不忘恭敬。」今富人夫婦相對不忘恭敬矣。夫敬，德之輿也。神明祐之而謂不足以格兇人乎？
弓之鬬力，當(dāng)未挽時不知其難也。及其挽之，分寸不可強 上 。埴謂舉筆綴文亦然。蓋文章有畢生之力量，弓馬有渾 平 身之力量，皆所謂天生者也。
人之精神，乃一身之衛(wèi)。凡對越神明，建官勳業(yè)，肩撐道義，手著文章，何一非精神所集？若精神不克，則力量難副，事事不足觀矣。即如先儒論祭祀，亦要人集自家精神。自家要有便有，自家要無便無。祖宗精神即是自家精神。此言說得極切實，即祭祀，餘可推矣。
往聞之宋太宰漫堂曰：「有一妓從士人會飲，臨風(fēng)舉酒，屬諸君曰：『如□雲(yún)物高爽，氣候清融，可稱詩天?！患慈掌浼寺暶D起，聞?wù)叨辔锷！狗蛟娨嘤刑煲?！「詩天」二字?chuàng)出，足為吟壇新料。
許棠久困名場，謁馬戴于大同軍幕，流連數(shù)月，詩酒而已。一旦大會賓友，忽以棠家書授之，棠驚愕莫知其來，啟緘乃是戴潛遣一人卹其家矣。千秋而下，讀此一段，孰不興感！夫寒士投人，跋涉必遙，惟恐 去 不遇。幸而接欵，而乃徒事文宴，流連不問所欲，未免心懸家室，格格難吐。至不獲已，則籌思他往，或勉強賦歸。輾轉(zhuǎn)難安，逡巡告去。于是低其顏色，拙于言辭，而主人故為貌親之文，隱有情疎之實，不過一餞一贐，便足了事。而乃卹家之耗忽來，拆之公筵，慰其私願，謂非千載佳譚，人世罕匹者乎？世之為戴者，于棠輩之投，察其情貌，叩以欲言，先言之，慰安其衷，然後與之流連文醼，欵洽交情。去則更先 去 所往，呵護(hù)于始終，士豈復(fù)有窮途之嘆哉？而今豈□得也哉！
越城府署，雄踞臥龍山，樓抱臺懸，山屏水障，為宇內(nèi)府庭之冠。元微之視察予郡，屢誇勝于白傅者也。按本傳，稹為浙東觀察使，在越辟 入 竇鞏之天下。工為詩，與之酬和，故鏡湖、秦望之奇益?zhèn)?，號曰「蘭亭絕唱」。埴賦鏡中櫂歌云：「天下詩人官越來，儘誇屏障與樓臺。千秋一箇元觀察，管領(lǐng)蘭亭絕唱才?！狗虿沤K不絕，而奇貴能傳。追溯風(fēng)徽，是所望于今之官越者。
嚴(yán)灌夫娶婦慎氏，十年無嗣，乃出 昌瑞切。 之。氏留詩為別：「當(dāng)時心事已相關(guān)，雨散雲(yún)收一晌間。便掛片帆從此去，不堪重 平 過望夫山?！箛?yán)悵然留之，歡如初。夫詩能感人，況夫婦之際乎？其回心也固宜。
有郡守 去 喪耦，將襝而目不瞑。諸生鄭堂能祝之，高吟一絕：「夫人一貌玉無瑕，四十年來鬢未華。何事臨終含淚眼？恐教兒子著 俗誤作著者，誤在以二點一畫作艸頭也。 蘆花?！挂鳟呇坳H，守厚禮之。嗟乎！予女織君能孝于予，適齊氏，七產(chǎn)而亡。予以旅滯未歸，不及親視其襝。聞棺 去 時含淚不瞑。今遺子女各二。予女亡未朞而倩即新絃續(xù)矣，蘆花之痛未知能免焉否耶？迨予女歿六年，予再過齊壻文遜，時壻他出，其續(xù)室則慇懃出拜，呼予為父，情文兼摯，且撫子女一如己生，其賢淑如此，吾女為不亡矣！
白門鄭谷口簠以工漢隸名，世多珍之?？滴醭蹰g，裹糧走千里，詣闕里府，徧摹漢、唐碑碣，尤酷愛黨文獻(xiàn)懷英， 金祭酒。 所篆「杏壇」二大字。谷口攜一氊，坐臥其下，彷臨二字兩月，既而嘆曰：「吾終弗及也?！箵傊会釟w。歸則盡撤去 上 室中他物，獨懸二字為屏。晨夕相對，以終老焉。夫文獻(xiàn)工篆籀，岱祠碑額亦其名跡。斯二字之妙，吾不能窺，而谷口至于彷臨兩月，相對終老，則其人真好奇者。以視李陽冰 音凝，去聲。 愛絳州碧落碑而寢處 上 其傍數(shù)日不能去，殆又過之矣。
往與丁茜園文衡、馮山公景、吳寶崖陳琰、楊東野□震、陳元之世仁、楊二師中吉，集湖舫，賦垂絲海棠花，予後成。視諸子作並佳，予弗及，不欲出，強錄之云：「垂處難收上 上 繡牀，金鍼虛度繡花娘。始知二月新絲賣，先 去 養(yǎng)紅蠶在海棠?！怪T子翻推獎予作，謬許為超。今惡句尚存，而佳篇失記，芳蕙盡凋，老櫟猶活，祇增悲咽耳。
埴有古別離曲：「桃花潭在妾門前，送客情深也枉然。君看他家繞戶水，何曾一載別離船？」後見毛隱君馳黃先舒集中句：「愛看門前春水綠，不知能載別離船。」祇覺其雋，則惡句遠(yuǎn)孫之矣。又隱君詠西施：「別有深恩酬不得，向君歌舞背君啼?！?jié)O洋山人謂此意前人從未道過。蓋隱君亦西泠十子中之卓卓表表者也。
澄問于吳正道曰：「?？旨俳? 音跡 。乎？」曰：「取義也?！埂负我匀∧緸榱x？」曰：「昔模木生周公塚上，其葉春青，夏赤，秋白，冬黑，以色得其正也?？旧鬃訅V上，其餘枝疎而不屈，以質(zhì)得其直也。若正與直，可為法則，況在周、孔之冢乎？」問出何書，曰出淮南王艸木譜。
孔林楷木，文如貫錢，有縱無橫。闕里志云：「以之為杖，可以戒暴。」埴過林內(nèi)，曾賦楷杖二首：「縱理無橫子貢栽，孔林原自不凡材?？芙浔槿苏?，艸木都從養(yǎng)性來?！埂疙毥套笥益?zhèn)相隨，質(zhì)本天然不屈為。願保百年皆坦步，孔家一木永扶危。」
嶧陽孤桐在鄒縣嶧山孤桐觀 去 ，前有小桐繁枝，相傳夏禹時孤桐久枯後，從孤根發(fā)生者。初，桐曾發(fā)枯枝，綠葉婆娑。中丞萬含臺于對面巨石大書，鐫「嶧陽孤桐」四字。有道士嘆曰：「老桐不欲留名，不久將去矣?！顾斐煽萋洹；蝾}詩云：「千載孤根偶發(fā)揚，幻形羽士遯何方？孤桐亦自存韜晦，不欲留名在嶧陽?！?
闕里孔稼部東塘尚任手編桃花扇傳奇，乃故明弘光朝君臣將相之實事，其中以東京才子侯朝宗方域、南京名妓李香君為一部針綫，而南朝興亡遂繫之桃花扇底。時長安王公薦紳，莫不借鈔，有帋貴之譽?？滴跫好锵?，內(nèi)侍索桃花扇本甚急，東塘繕稿不知傳流何所，乃于張平州中丞家覓得一本，午夜進(jìn)之直邸，遂入內(nèi)府?？倯椑罟救C柟買優(yōu)扮演，班名「金斗」，乃合肥相君家名部，一時翰部臺垣羣公咸集，讓東塘獨居上座，諸伶更 平 番進(jìn)觴，座客嘖嘖指顧，大有凌雲(yún)之氣。四方之購是書者甚衆(zhòng)，刷染無虛日。今勾欄部以桃花扇與長生殿並行，罕有不習(xí)洪、孔兩家之傳奇者，三十餘年矣。
曩予過金鄉(xiāng)，謁范張祠，依依然輒想見其當(dāng)年所謂「兩載訂盟，千里赴約，升堂拜母，把臂盡歡」。情景歷歷，恍然在目，洵為可繪可歌。迨其後玄冕垂纓，素車白馬，精誠所通，幽明罔間 去 ，所謂「死友真死友」哉！夫世之所豔稱者，率以雞黍一會，芬芳如昨。不知一時約結(jié)之言，慷慨者類能踐之，有如夢境之疑幻，仕途之羶逐，雖有金石之盟，棄如土苴矣。乃魂魄告語，解組奔赴，叩棺數(shù)語，哀感途人，千載而下，猶覺義氣生動，所由隻千古而無匹者，斷在于此爾?？滴醵∮羡A(yù)修兗志，因列次其事，而附贅一言。兩賢有知，定不以鄙語為河漢也。
康熙二年科癸卯，埴先君子以郯城令預(yù)山東鄉(xiāng)試分校，得士五人，而曲阜顏考功修來光敏、新城王進(jìn)士東亭士祜，名尤蚤播。揭牓時先君子與大冶相君國柱聯(lián)句， 余公以兗州府同知同為詩經(jīng)房分考官。 有「撤闈絲邑宰，陋巷得門生」句，謂修來也。及入謁，則東亭為先君子同年阮亭之叔兄，暨伯兄西樵，有瑯琊三王之目。東亭年十二時，廣座中客有舉「焦竑字弱侯」為問者，皆云當(dāng)亦「魏相字弱翁」之義，東亭從末座起曰：「此出考工記，所謂『輪人竑其輻廣以為之弱』者，非耶？」一座盡驚。修來詩文最勝，與阮亭及田侍郎紫綸雯諸公稱「長安十子」，而顏、王二君並不永年，惜哉！ 顏有樂圃集，王有古?集，並行世。
計甫艸東曰：「三王並享盛名，西樵、阮亭蚤達(dá)，故聲譽易起，乃東亭之才，詎肯作蜂腰哉？」東亭舉庚戌進(jìn)士，早歿，阮亭刻其古?集詩二卷，見漁洋詩話。
周侍郎櫟園亮工嘗言：「李贊皇與白傅不協(xié)，終身不欲見其詞翰，恐 去 一見便為回心。宋之問乞其甥劉希夷『花落花開』之句，許而不與，怒以土囊壓殺之。今人讀人詩文，痛癢了無覺觸，求其能以土囊壓人乞取詩句者，正不易得，況啟篋回心者乎！」此言前說所未經(jīng)也，其所著書影載之。
埴少時當(dāng)鄉(xiāng)賦之歲，見人于論表判策競襲公本，師以是授之徒，兄以是傳于弟，此抄彼仿，即通才亦或不免。埴奉庭訓(xùn)最嚴(yán)，恒以為戒。父嘗命之曰：「國家取士，經(jīng)術(shù)與時務(wù)並重。若襲公本，縱倖獲售，而時務(wù)茫昧，他日何以仕進(jìn)？值聖世右文，古學(xué)復(fù) 扶又切。 明必在今日，汝輩力求深造，切勿步趨時流?！观ㄎāＲ允请m老場屋，而每科于二三場，不敢草塞，然而愧未能工也。蓋數(shù)十年前主司重在經(jīng)書七藝，選中 去 于首場，餘止取式合，不甚校工拙，所以空單荒頓之學(xué)，間 去 亦有倖售者。自聖祖仁皇帝特開制科，御選鴻博之彥， 康熙十八年己未。 海內(nèi)翕然崇事古學(xué)，而文運大振。至今聖主登極以來，益大振文運。傑才偉器翼贊鴻鈞者，前後濟(jì)濟(jì)于朝。主司久已黜浮詞，求實學(xué)，全場精進(jìn)者，方得入彀。若論、詔、誥、表，以及判策，一不精進(jìn)，雖經(jīng)書可觀，擬列元魁，亦在所擯。則不獨古學(xué)復(fù)明，文章華國，而英賢輩出，莫盛于今矣。
埴老景顛躓，末學(xué)叢殘，罷舉已久。近忽有舊侶寓書見索 色 時表，並促與試。予難應(yīng)之，答以詩云：「不善程文我實然，拋將席帽已多年?？? 去 成賈島遭訕 平 笑，巡舖投人乞一聯(lián)。」蓋史稱島不善程文，試日每巡舖告人曰：「乞一聯(lián)，乞一聯(lián)?！褂杩执藨B(tài)不免，以是而罷。是詩筆興所至，適符其事，因用之，而不料其人以予為含譏而輒成嫌怨耶！則予一時趂筆之過耳。夫詩趂筆興，即用事適當(dāng) 去 ，止可自娛。若以投人，則須細(xì)意照顧，然後出之，予此段可鑒。
餘姚黃徵君梨洲宗羲硯銘云：「毋酬應(yīng)而作，毋代人而作，毋因時貴而作。寧不為人之所喜，庶幾對古人而不怍?！褂^此銘而其人如見已。
張侍郎悅有四川監(jiān)司某者請教，公曰：「川行甚險，州縣卑官攜妻孥往者，實以軀命博升斗祿，不測則舉家葬魚腹矣！君輩謹(jǐn)勿以微罪斥去之？」
有以書畫求文公徵仲鑒定者，雖贋物必稱真蹟。人問故，公曰：「凡買書畫者，多有餘之家。此人貧而賣物，必待此舉火。我一言沮之，則其家受困矣！」
錢鶴灘請告，有門生守維揚，遣使迎致不赴，久始一至。諸大賈爭先謁之。錢曰：「病夫來看廣陵濤，冀有起色，並一探瓊花消息耳，無心跨鶴也。」遂潛歸，太守追之不得。
江都令某署于聽事云：「具胸次光明，方許看廣陵月色；聽民間愁苦，莫認(rèn)作揚子濤聲?！?
申瑤泉時行未壯而仕，未艾而相，未耆而歸。勇退于急流，大隱于囂市。適之為園，休之為庵，署其堂云：「有賦歸來順?biāo)臅r，成功者退；無心毀 去 譽 讀去，義平。 同三代，直道而行?！购?nèi)傳誦。
申相歸鄰門，買鄰廬以高 去 其戶。獨一業(yè)篦者堅拒之。或以官價之說進(jìn)，公曰：「無庸，勢豈壓鄉(xiāng)人耶？且弛三載，彼自索直耳。吾姑竣之?！鼓巳∑潴髦脦装搁g以理髮，向客則稱其適用，于是士大夫競市之，此風(fēng)遂一煽。而其家本流既大，湫隘難居，不三載踵門求沽矣。夫所好生羽毛，所惡成瘡痏，貴人舉動，其易如此！此與謝大傅為鄉(xiāng)人歸資計：鄉(xiāng)人有五萬蒲葵扇滯貨難售，公取而捉之，士庶競慕而服，價增數(shù)倍。用意異而事畧同也。
從父上舍東白先生 諱熙，字子貽。 極有文譽，撰著盈笥，而惜乎不售。憶埴髫齓時先生教以為詩，曾書予卷首云：「作詩不可太錘鑿，恐其詭僻也。亦不可太油滑，恐其俚俗也。郊寒島瘦，終為別體；元輕白俗，亦豈正音？當(dāng)寢食于漢、魏盛唐，以迨少陵，方為詩家正宗。吾姪英年秀雋，自能解此......?！乖圃茢?shù)十年來家學(xué)有傳，小子終有愧于先生斯訓(xùn)。今弟竹孫又坡，乃先生愛嗣，能讀父書。操筆奕奕，成一家言。而予耄荒先業(yè)，慚對宗祊，如何如何！
越上壑門 金埴 苑蓀一字小郯 鰥鰥子述
太宗伯肇余杜公臻予告歸，埴修謁於繡水里第，飲憩采山亭。亭乃曹侍郎溶所遺，王公覺斯鐸為秋岳先生題額也。埴疑之，請於公曰：「此亭何尚懸故牓耶？」公曰：「侍郎，吾里賢達(dá)。宅為吾有，安忍盡更 平 ？聊存此榜以志弗忘故主耳。然乏題柱，他手咸非吾意，子試為之?！观鷶M一聯(lián)以呈公，曰：「勝地適當(dāng)投老至，采山聊為故人存?！勾髳芄狻＿m顧太史書宣圖河至，公即命書鋟版懸之。公有道敦古，多此類也。
宗伯之欲為聯(lián)於斯亭也，不惟繾綣於園亭故主，亦仰企乎閭門前哲，以留示後人。於扁對，深致意焉。亭前景物，都無關(guān)涉，而埴於兩句中，寫得其情事，遂犁然有當(dāng) 去 也。彼世之驟膺華膴，謀得其里中之故第，則藐畧先進(jìn)，侮其後人，朝成暮逐，且盡撤其舊題牓對而更新之，畧無留餘。聞公之風(fēng)，足使激薄停澆，還淳返樸矣。
士無他過惡，惟滛慾一染 去 ，則名必被黜，廢棄終身。朱子云：「世上無如人慾險，幾人到此悮功名?！狗翘撜Z也。若能臨色不亂，則神明鑒察，必登上第。明陸文量容篝燈夜誦，有女穴牕誘之，陸不為動 去 ，吟詩云：「風(fēng)清月白夜?fàn)?，有女來窺笑讀書。欲把琴心通一語，十年前已薄相如?！贯岬堑?，躋顯位，享盛名。埴外祖兵部職方司主事加一級童公， 諱欽承，字在公，會稽人，中順治己丑科進(jìn)士。 諸生時，館於貴室，亦於昏夜卻一女，詩以自警云：「神明咫尺凜幽虛，獨夜頻將不可書。自是琴心從未解 械 ，非關(guān)平素薄相如。」乃和陸之作而意更深。旦即托故辭去。是真臨色不亂者。
康熙庚子中元日，埴旅投河間 去 北二十里舖，方踞斛而浴，忽聞戶外喧傳，有山東孝子者，昔負(fù)母逃災(zāi)至此。母卒，瘞於舖北路傍。經(jīng)十載，孝子徒步千里，凡三度來此，求母骸不能得。今則禱天立願，於瘞母周遭里許間，俯伏於地，而用一木馬鞍著地，結(jié)頂髮於鞍，膝行而曳之，視鞍止處即母墓處。是日炎熇酷烈，孝子赤身蒲服，腹裂背焦，舉體流血，哀號之聲，弗輟於口。自卯及未，數(shù)千人隨觀者，無弗慘怛色動，不覺齊聲共助其號，林木為 去 之振撼；而馬鞍忽止，人力不能動 去 ，於是孝子躍起叩頭曰：「天乎！母骸在矣。向本路旁，今成中道耶！」揚之，果然。齧指血瀝之，益驗。乃以衣裹骼，環(huán)向觀者泣拜而去。予濡衣急趨。追之，弗及一見孝子，問知其姓氏里居，為悵惘驚嗟久之。因泚筆記其衆(zhòng)口一詞所聞實事如此。噫！斯真所謂孝能動 去 天地感鬼神者耶！
世稱薦用士人，謂之桃李，皆本於唐人謂狄梁公天下桃李盡在公門之說者，非也。唐詩「滿門桃李屬春官」，又「桃李新陰在鯉庭」，豈即用當(dāng) 去 時事耶！按說苑，陽貨得罪於衛(wèi)，比 去 見簡子曰：「自今不復(fù) 扶又切 。樹 上 人矣！」簡子曰：「夫樹桃李者，夏得其休息，秋得其實焉。樹蒺藜者，夏不得休息，秋得其刺焉。今子之所樹者，蒺藜也，非桃李。自今以後，擇人而樹之，毋已樹而擇之?！固依钍伦娲恕［^：管子云：「一樹一獲者，穀也；一樹十獲者，木也；一樹百穫者，人也。一年之計，莫如樹穀；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百年之計，莫如樹人。由是觀之，君子宜擇所樹。」 按：賈島題興化園亭詩：「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葉落秋風(fēng)起，荊棘滿庭君始知?！勾颂依畋菊f苑之證。
于少保忠肅公謙，少時詠石灰詩：「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燔燒若等閑。粉骨碎身都不惜，為留清白在人間?！贯崽祉槼?，公罹刑最慘。烈忠亮節(jié)，彪炳日星。此詩蚤已自為寫照。封天下都城隍神廟在燕京，相傳每歲八月，則司浙。今西湖墓祠，於是月禱夢甚靈異。
宋贈岳鄂王諡忠武，其文略云：「李將軍口不出辭，聞?wù)吡魈椋惶A相如身雖已死，凜然猶生?！褂衷唬骸敢酌潆m行，議理之言未一，始為忠愍之號，旋更 平 武穆之稱。獲覩中 去 興之舊章，灼知皇祖之本意，爰取危身奉上之實，仍采戡定禍亂之文。合此兩言，節(jié)其一惠。昔孔明之志興漢室，子儀之光復(fù)唐都，雖計效以或殊，在秉心而弗異。垂之典冊，何嫌今古之同辭！賴及子孫，將與山河而共久?！拱次淠履宋炊ㄖ?，當(dāng)稱忠武為宜?！雇跄轨襞c忠肅相望，其竁石鐫一聯(lián)云：「潭影寒生月，松風(fēng)夜帶秋?！辜赐躅}湖南龍居寺句。每風(fēng)月夜，於墓下誦之，清剛之氣，烈烈逼人。其靈爽，恍出沒於湖煙湖水間。
羅願知鄂州，以父汝楫附秦檜論岳忠武王，不敢入王廟。一日，念吾政甚善，可以無愧於公，入廟拜之再拜，遽卒於像前。埴謂：死生，命也。卒於廟，亦數(shù)與時會耶！不然，以王之忠，何憾於死？啣恨於黨惡之臣，而甘心於幹蠱之子，恐 去 未必然也。峽山村何氏，吾越望族也。明時有父子尚書，父曰老尚書，子曰小尚書。附分宜論楊忠愍者，小尚書鼇也。俗傳其後人有應(yīng)試闈場，忠愍必?fù)糁?。老尚書後人則否。埴謂：此田父把犁鋤，囈語不足信，忠愍亦必不爾。蓋以信忠武者，信忠愍也。然黨惡之報，自有天焉。恢網(wǎng)終不能逃。若君子，則必?zé)o報復(fù)之事耳。
「舌在口中，如鳥在籠中。鳥從此樹飛彼樹，言從此人飛彼人，故曰口為飛門，士君子不可不慎言也。」此語得之西海異人利馬竇，可以補頤卦之注，懸之座右，以代金銘。天啟間張?zhí)酌旯蒙餮裕? 字金銘。 有云：「寡言之味饒於多，無言之味長於寡?！拐Z愈淺而意愈深。
范質(zhì)坐茶肆，執(zhí)扇書「大暑去 上 酷吏，清風(fēng)來故人」十字。忽一人貌怪陋，揖曰：「酷吏寃獄，何止如大暑！公他日當(dāng)深究此弊?！挂驍y扇去。後質(zhì)至一廟，見土偶適如其狀，扇亦在焉。
查太史德尹嗣瑮試京兆下 去 第，有送秋詩：「可憐秋老無人送，也 去 似西風(fēng)下第歸?！顾煲源嗽姷妹［陡锱c太史同詠六燕詩於禾中，題曰花朝邀燕，曰燕室落成，曰燕產(chǎn)新雛，曰秋社送燕，曰主人贈燕，曰燕酬主人。和 去 之者則曾公子梅廳安世、杜公子貽穀庭珠也。
魏野與寇萊公同遊陝郊僧寺，各留題。後又偕詣寺中，見寇詩用碧紗籠，魏詩則塵昏滿壁。時有官妓以衣袖拂之，魏笑曰：「若得常將紅袖拂，也應(yīng) 平 勝似碧紗籠。」夫紗帽吟詩， 諺語：「烏紗帽下好吟詩。」 而用碧紗籠罩，頗似後恭王播之僧而亦小有致。然不若拂塵紅袖，字染衣香，妓尤韻致也。
予讀賈島集，愛其送沈秀才句：「曲言惡者誰？悅耳如彈絲。直言好者誰？逆耳似長錐?！谷绻艠犯Z，亦善喻。
先帝南巡幸浙，楊子?xùn)|野嗣震曾應(yīng)皇子令賦白杜鵑花詩，有「三更枝上月無痕」句，至今傳流人口。東野與予最契，才超一世。尤賞其七絕詩勝人。晚年北上，有賞花詞五十首播於長安，教習(xí)王門而卒。予索 色 其遺集於諸令子至再，而終秘不與，不知何也。
漁洋山人述其先人象春題項王廟詩：「三章既沛秦川雨，入關(guān)更肆阿 窩 房炬。漢王真龍項王虎。玉玦三提王不語。鼎上杯羹棄翁姆，項王真龍漢王鼠。垓下美人泣楚歌，定陶美人泣楚舞，真龍亦鼠虎亦鼠。」古今判劉、項，無此雄快也。
解 械 縉題猛虎顧彪圖詩：「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箷r成祖有歉於皇儲，味此詩意，遣迎仁宗，此則煞有關(guān)繫也。
杭州太守張公恕可官十年，題於署曰：「鄉(xiāng)國幾程勞夢想，湖山十載足勾留?！勾笥邪坠L(fēng)味。京江相君玉書，其兄也?？滴跣撩詣谕跏職{塞外，公奉命假 去 歸護(hù)喪三月，迨彌期返境，則賷篆官至。公方睇望湖山，徘徊官舫，意有所屬。顧而見之，怫然曰：「咄咄官吏，逼人受事耶！」時吟得「三陽漸布明湖滿」之句，對未就，座客應(yīng)聲曰：「五馬方從舊里回?！顾鞊艄?jié)稱快，拜受事。公五馬還官，來從故國，宣所欲言，便犁然有當(dāng) 去 也。蓋詩寫情事於五、七字，簡括調(diào) 去 度，在唐人亦頗難之。西河毛太史奇齡嘗謂埴曰：「文無古今，祇在情事切當(dāng)，善入人意而不涉凡近，便是能事?！埂肝羼R」句得之矣。
宇內(nèi)郡城凡兩邑附郭者，從無設(shè)於府門左右，獨杭州太守，其府門左右則設(shè)仁和、錢塘兩縣署門相對?；蝾}詩云：「杭州太守署為尊，兩令東西對縣門。」聞於張公，亟延入禮之，相與酬和。
少時從西河太史集陳子襄許稱詩。太史謂：「楊汝士壓倒元、白，豈有異能哉？」因指齋壁所書唐聯(lián)「鸞掖、鯉庭」之句謂諸君曰：「二語似幾了不異人意，然按當(dāng) 平 日情事，楊嗣復(fù)率兩榜門生迎父於 烏 陵僕射 夜 於新昌里第，元、白俱在座賦詩。兒子拜前，門生拜後，頗難抒寫。而汝士一筆寫出，遂令 平 元、白見之失色，以其切當(dāng)情事。此後人所宜法也?！褂柰硕I其語。
人家娶婦，於綵輿將迎之時，其兄若弟一人自閨中抱之而升，迨詣門，則新壻親抱出， 昌瑞切。 於中堂禮訖，傳席以入，弗令履地。此風(fēng)自唐時已然。樂天春深嫁女家詩云：「青衣轉(zhuǎn) 去 氈褥，錦繡一條斜」是也。蓋步致花燭，砌接紅氊，堂及洞房，雲(yún)舖地錦，青衣?lián)泶?，轉(zhuǎn)轉(zhuǎn)更 平 番，以達(dá)於新婦之居。斯時飲對交杯，聲喧擦 撒乃俗字。 幛，咸可想見於四句中矣。今杭俗用米袋承氊，名曰「傳袋」，又曰「袋袋相傳」，袋隱代。傳代之義甚佳，可作娶婦新料用。
李泌宿內(nèi)院，旦起，或竊泌鞋送帝所，帝曰：「鞋者諧也，當(dāng)為弼諧，事宜諧矣?！菇袢思壹味Y答采，必設(shè)絳絲鞋。新婦過 平 門，進(jìn)舅姑及諸姑伯姊，必具乾鞋坤鞋諸儀，亦取夫婦諧好 去 偕老之義，事或本於唐。
嚴(yán)滄浪評太白詩謂：「衣帽華不得，文章淡不得，相易乃兩成其美?！观娒呪犎?，未有不淡其衣帽，華其文章者。況文章光焰，現(xiàn)於四體，則衣帽雖淡而實未嘗淡也。
薤葉至滑，露水弗留，比光陰之迅速也；蒿艸滿逕，嘉樹不生，喻瘞埋之龐雜也。
委棄五穀，神明最惡，況已作 佐 食，尤當(dāng)珍惜。按北□王羆嘗為臺使 去 設(shè)食，使 去 乃裂去 上 餅緣 去 於地。王曰：「耕種收穫，其功已深，舂爨造成，用力不少，爾之選擇，當(dāng)是未飢?！姑笥页啡? 上聲。 之。使愕然大慚。
元末永嘉高則誠明避地于鄞之櫟社，以劉後村有「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句，因編琵琶記，有所刺也。時案前列燭，為之交光，遂名其處為「交光樓」。今四明遺阯在焉。埴製一唱千金曲有云：「琵琶一曲燭交光，燭到交光曲斷腸。祇惜是非風(fēng)剌謬，千秋寃殺蔡中郎?！股w荊釵、琵琶，均非實事，若院本則以二劇為冠。 今西湖昭慶寺僧舍有則誠為琵琶記時幾案，當(dāng)案拍處，痕深寸許。按玉蓮乃王梅溪女，梅溪劾史浩，孫汝權(quán)實慫慂之，浩所切齒。因令門客作荊釵記，故謬其事，以污衊之。
張乖崖在蜀，有參軍老病廢事，公責(zé)之曰：「胡不歸！」明日求去，留詩為別云：「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歸興濃。」公驚，謝之曰：「吾過矣！同僚有詩人而不知?！沽舳克]之。又，東坡守杭，毛滂為掾，秩滿辭去，有別妓詞云：「今夜山深處，斷魂吩咐潮迴去?！蛊侣勚?，語 去 客曰：「郡寮有詞人而不及知，吾之過也?！拐酆喿愤€，流連數(shù)月。二事一轍，見古人無不樂 效 揚人善，即下 去 得一語出色，便相傾倒 上 。不似今人褊心，一味忌才，埋沒人善也。
甲乙二人同遊太行山，甲曰：「本大行 形 ，何得曰『太行 杭 』？」乙曰：「本太行 杭 ，如何稱『大行 形 』？」共決于老者，老者可甲而否乙。甲去，乙詢云：「奈何翁亦顛倒 去 若是？」答曰：「人有爭氣者，不可與辯。今其人妄謂己是，不屑證明是非，有爭氣矣！吾不與辯者，使其終身不知有太行 杭 山也?！拱促Y暇錄云：「世俗之言，類多訛誤。雖有見聞，嘿不敢證。」蓋沉溺于貫俗之說，久則正是之言為衆(zhòng)所非，自古如斯已。然太行 杭 本俗稱，當(dāng)以太行 形 為正。山海經(jīng)：「太行 形 山，一名五行 形 山?！沽凶又弊鳌柑巍梗瑒t形乃本音也，知之者鮮 上 矣。
繪雪者不能繪其清，繪月者不能繪其明，繪花者不能繪其馨，繪鳥者不能繪其聲，繪人者不能繪其情，語言文字故不足以盡道也。
陳字一換，便新眼前，筆下隨舉一二，如潤筆稱潤毫，紈絝稱帬屐，遺命稱遺占 去 ，各有本也。王縉與人作 佐 碑銘，有送潤毫者悮叩其兄維門，維曰：「大作家在那邊。」梁武時魏邢巒表：「刺史蕭淵藻，帬屐少年，不諳治務(wù)?！诡佈又蔗缇C：「式遵遺占。」蓋六朝人最重?fù)Q字之法，誰謂文章不在換字乎？況人情厭故，筆意喜 去 生。即一二字間避熟于心思，頓新其耳目矣。
潤毫之事，自相如致金千斤，而遞盛于唐元和長慶間。凡墓碑、廟記，爭以得韓文為榮。故劉禹錫祭退之文云：「一字之價，輦金如山?！估畋焙ｉL于碑頌，受遺 位 至巨萬。時儀以鬻文獲財，未有如韓愈、李邕者?；矢洖榕岫茸鞲９馑卤荣泴氒嚸R等物約千餘緡猶大怒。索 色 一字三絹至九千。司空圖為王重榮作碑，贈絹數(shù)千。元、白情如昆弟，及白為元墓銘，尚酬物當(dāng)六、七萬，他可知已。宋太祖立潤筆錢降詔 刻石于金人院，每移文督之。前代之重文輕幣如此。
白居易作景雲(yún)律師塔碑，其弟子饋絹百匹。見本集。宋席大光倩吳傅朋書母碑銘，以文房玩好之物盡歸之，預(yù)儲六千緡而潤毫。見貴耳集。
近代海內(nèi)求文者，自弇州大泌後，則虞山宗伯也。宗伯文價既高，多與清流往來，好延引後進(jìn)。凡中朝衣冠，不遠(yuǎn)千里，行縢修繫，丐作隧石之詞，壽幛之序，為其親光榮者，絡(luò)繹門下。有故人子遠(yuǎn)來求援，公命少 上 竣，曰：「潤毫至，豐嗇盡 津上聲。 以贐子，可歸矣。」適一帥具百金請序，公盡與之。其人失金于途，去復(fù) 扶又切。 來，乃獲三百金，則其盛何減于古人。
同里馬隱君玉起先生允璜，埴祖舅也。隱居嗜學(xué)，甚有文章。嘗曰：「鬻文為活，志士所羞?！苟艁碛跐櫣P之典最重。蓋餽者固未嘗敢輕，而受者亦不以為忝，見古人之于文事如此其不茍也。今則不然，高才視若恒人，奇文不逢識者，無論金帛之投，杳不可得，即區(qū)區(qū)餔餟，亦不易圖矣！何怪乎文士之愈困哉？
「凡人言語，正到快意時，便截然能忍嘿得；意氣正到發(fā)揚時，便翕然能收斂得；忿怒、嗜欲正到騰沸時，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龟柮飨壬Z也。
不見可欲，此心不亂。大士修行 去 ，乃在補陀山人跡不到之處；近世修煉之士，亦多避喧居寂。制其外所以養(yǎng)其中也。人之一身，眼為罪魁。嗜欲無厭 平 ，率自眼起。惟偉人端士，乃不為眼所移。貞女、烈婦亦然。王龍標(biāo)閨怨之作，陌頭楊柳，少婦本不知愁，乃因上 上 樓而忽見，見而生悔，非眼之罪乎？故「四勿」首于視。
秦郵一士，于鄉(xiāng)試之歲，請乩判得失，降筆大書「一薛居州」四字。州內(nèi)薛姓者僅一人，應(yīng)試自負(fù)必雋，迨牓發(fā)而雋者乃一宋一王也。薛其如彼何！天上仙才亦喜 去 掉文弄筆，開人思路多已。
有以「雁來紅」求詩乩筆者，判云：「蘇武音書寄便風(fēng)，上林飛集落征鴻。至今血染 去 階前艸，一度秋來一度紅。」亦佳。
賣花歌叫之聲，清奇可聽。晴簾靜院，曉幕高樓，宿酒未醒 平 ，好夢初覺 教 ，聞之莫不新愁易盛，幽恨懸生，最一時之佳況。元人謝宗可一律云：「春光叫遍費千金，紫豔紅香藉好音。幾處又驚遊冶夢，誰家不動惜芳心？韻傳楊柳門庭晚，響落鞦韆院宇深。忽被捲簾人喚住，蝶蜂隨擔(dān)過牆陰?！拱粗x詠物百首，首推是作。今吳下刊本，不知為何人改攛，茲錄其原本于此。尚有詠鼠鬚筆、睡燕、雁字、松枝、火等篇，皆寫生手也。
甲戌夏，埴省親長安，偶賦燕京五月歌八首。父同年阮亭王公士禛過邨見之，謂先君子曰：「嗣君詩，後進(jìn)之秀。君重瞳□□，嗣君可稱『小重瞳』矣！」蓋埴亦一目有重瞳子也。公為題跋，且延譽之。夫小子何知，輒蒙鉅公獎評耶？因是有「小重瞳」之目。
杭州麗京陸先生圻，國初時為西泠十子之冠。自西市得釋，即遠(yuǎn)游不知所終。埴友洪君昉思有答人詩：「君問西泠陸講山， 麗京號。 飄然一盋竟忘還。乘 平 雲(yún)或化孤飛鶴，來往天臺、雁蕩間?！辜创嗽娍上胍娖淙艘选?
柴隱君虎臣紹炳，亦十子中獨行 去 之君子也。有省軒集行世。葬西湖，名達(dá)鉅公多為表墓。其嗣君文學(xué)胥山世堂，能世其業(yè)，予三十年寒故也。近大中丞李公馥以孝廉方正薦，而胥山具牒固讓不赴，士林高之。
四明滄柱仇公兆鼇以少宰致政歸，過埴杭邸曰：「聞子精說文之學(xué)，極辨四聲，自洪邁、徐鉉、吳正道諸君後，近代之從事于斯者，罕矣！」因訊以杜句「池魚涸其泥」用在十灰韻中，埴應(yīng)聲曰：「此見 現(xiàn) 于張孟陽詩?！股僭状笪浚闯? 昌瑞切。 其所撰杜集詳注二十八卷，命埴補注其四聲未備者。凡載餘卒業(yè)，續(xù)授棗雕。夫字義，大矣；四聲之學(xué)，深矣。埴性鈍才疎，荒于涉獵，恐□□隘聞，掛一漏萬，于少宰一生注杜之苦心，毫無補益。今彈指忽穿卅 音撒，古三十字，非俗字也。 載，末學(xué)樷殘，而德不加修，能無倍深其危懼乎！
諸庶常襄七錦，以孝廉御試第一，授中書。始而中翰也。旋第南宮，選 去聲 西清，繼而內(nèi)翰也。用以對品宰百里而改教授，又繼而外翰也。一人三翰，士林美譚。埴贈一聯(lián)云：「熱官寧換冷官做，外翰原從 去 內(nèi)翰來。」襄七為繡州英俊，才品矯矯軼羣。踵秋岳、竹垞兩公而起者，非他人，必襄七也。
埴交襄七，尤重其貧而能孝。孀母太夫人，積 姿 三十年，以十指作佛事；自上下神祇外，中列聖賢、佛、老子之真；次及忠孝、偉節(jié)歿為明神者；下至坊庸、戶霤、貓虎、昆蟲，有神以尸之者，莫不具。繡為一軸，名之曰「千佛幢」。將歸之天竺寺，而襄七遂登第。文章鉅公多題詠其事焉。
昔人陳言者，一則曰不佞，再則曰不敏。蓋以不佞則不能為面諛之言，不敏則不能為溢美之詞，所謂修辭立誠者，吾儕可自謝耶！埴按：元遺山詩有云：「縱橫正有凌雲(yún)筆，俯仰隨人亦可憐?！勾舜詡溆胁坏靡讯鵀檎吆?？昔禰 平聲，音祧。 衡為黃祖書記，輕重疎密，各得體宜。祖持其手曰：「處士！此正如吾腹中所欲言?！雇鮾€令 平 任昉作一文，及成，曰：「正得吾腹中之欲?！估盍x山之文，率為 去 人屬稿，抽心呈貌，纏綿麗密，是皆所謂隨人俯仰，人哀則哀，人諛則諛者。不爾，則非其腹中語矣。文人失職，尚能揮灑縱橫，把凌雲(yún)之筆，以修立誠之詞耶？為人代毫，吾儕不免。元詩有概于心。偶成三絕句寄友吳子寶崖陳琰 時為宋中丞漫堂延于吳中使院。 云：「夙號翩翩書記雄，體宜各得便稱工。不知開府曾持手，所欲言如彼腹中?！埂敢绖⒍嗌俟沤癫牛┭鲇伤@已哉。寄語凌雲(yún)人替筆，可隨諛媚可隨哀?！埂竿髯晕鲘嬓Яx山，一生箋奏為誰嫺。名流失職官齋裏，寒士覊縻記室間?！箤氀掠泻驮?，惜軼其本。
沈嘉則明臣在胡公宗憲幕府，有「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艸不聞聲」句。公起捋沈鬚曰：「何物沈郎，雄快若是?！观^：此殺星健兒，兇狠忍心語耳，何雄快之有？不記吾鄉(xiāng)沈青霞公鍊塞外感懷詩：「白草黃沙風(fēng)雨夜，寃魂無數(shù)覓頭顱?！古c唐人「一將功成萬骨枯」皆字字刺心，乃仁人所當(dāng)念也。
五代葛從簡為節(jié)度使 去 ，聞許州富人有玉帶不能得，遣二卒夜入其家殺而取之。卒踰垣隱木間，見其夫婦相待如賓，二卒嘆曰：「公貪其寶而害斯人，爾我必不免?！挂蜍S出告之，使速以帶獻(xiàn)，遂逃去。此與晉鉏麑刺趙盾相類。盾篤于君臣，富人篤于夫婦，皆足以感人，益以見天理民彝之不可泯也。麑之言曰：「不忘恭敬。」今富人夫婦相對不忘恭敬矣。夫敬，德之輿也。神明祐之而謂不足以格兇人乎？
弓之鬬力，當(dāng)未挽時不知其難也。及其挽之，分寸不可強 上 。埴謂舉筆綴文亦然。蓋文章有畢生之力量，弓馬有渾 平 身之力量，皆所謂天生者也。
人之精神，乃一身之衛(wèi)。凡對越神明，建官勳業(yè)，肩撐道義，手著文章，何一非精神所集？若精神不克，則力量難副，事事不足觀矣。即如先儒論祭祀，亦要人集自家精神。自家要有便有，自家要無便無。祖宗精神即是自家精神。此言說得極切實，即祭祀，餘可推矣。
往聞之宋太宰漫堂曰：「有一妓從士人會飲，臨風(fēng)舉酒，屬諸君曰：『如□雲(yún)物高爽，氣候清融，可稱詩天?！患慈掌浼寺暶D起，聞?wù)叨辔锷！狗蛟娨嘤刑煲?！「詩天」二字?chuàng)出，足為吟壇新料。
許棠久困名場，謁馬戴于大同軍幕，流連數(shù)月，詩酒而已。一旦大會賓友，忽以棠家書授之，棠驚愕莫知其來，啟緘乃是戴潛遣一人卹其家矣。千秋而下，讀此一段，孰不興感！夫寒士投人，跋涉必遙，惟恐 去 不遇。幸而接欵，而乃徒事文宴，流連不問所欲，未免心懸家室，格格難吐。至不獲已，則籌思他往，或勉強賦歸。輾轉(zhuǎn)難安，逡巡告去。于是低其顏色，拙于言辭，而主人故為貌親之文，隱有情疎之實，不過一餞一贐，便足了事。而乃卹家之耗忽來，拆之公筵，慰其私願，謂非千載佳譚，人世罕匹者乎？世之為戴者，于棠輩之投，察其情貌，叩以欲言，先言之，慰安其衷，然後與之流連文醼，欵洽交情。去則更先 去 所往，呵護(hù)于始終，士豈復(fù)有窮途之嘆哉？而今豈□得也哉！
越城府署，雄踞臥龍山，樓抱臺懸，山屏水障，為宇內(nèi)府庭之冠。元微之視察予郡，屢誇勝于白傅者也。按本傳，稹為浙東觀察使，在越辟 入 竇鞏之天下。工為詩，與之酬和，故鏡湖、秦望之奇益?zhèn)?，號曰「蘭亭絕唱」。埴賦鏡中櫂歌云：「天下詩人官越來，儘誇屏障與樓臺。千秋一箇元觀察，管領(lǐng)蘭亭絕唱才?！狗虿沤K不絕，而奇貴能傳。追溯風(fēng)徽，是所望于今之官越者。
嚴(yán)灌夫娶婦慎氏，十年無嗣，乃出 昌瑞切。 之。氏留詩為別：「當(dāng)時心事已相關(guān)，雨散雲(yún)收一晌間。便掛片帆從此去，不堪重 平 過望夫山?！箛?yán)悵然留之，歡如初。夫詩能感人，況夫婦之際乎？其回心也固宜。
有郡守 去 喪耦，將襝而目不瞑。諸生鄭堂能祝之，高吟一絕：「夫人一貌玉無瑕，四十年來鬢未華。何事臨終含淚眼？恐教兒子著 俗誤作著者，誤在以二點一畫作艸頭也。 蘆花?！挂鳟呇坳H，守厚禮之。嗟乎！予女織君能孝于予，適齊氏，七產(chǎn)而亡。予以旅滯未歸，不及親視其襝。聞棺 去 時含淚不瞑。今遺子女各二。予女亡未朞而倩即新絃續(xù)矣，蘆花之痛未知能免焉否耶？迨予女歿六年，予再過齊壻文遜，時壻他出，其續(xù)室則慇懃出拜，呼予為父，情文兼摯，且撫子女一如己生，其賢淑如此，吾女為不亡矣！
白門鄭谷口簠以工漢隸名，世多珍之?？滴醭蹰g，裹糧走千里，詣闕里府，徧摹漢、唐碑碣，尤酷愛黨文獻(xiàn)懷英， 金祭酒。 所篆「杏壇」二大字。谷口攜一氊，坐臥其下，彷臨二字兩月，既而嘆曰：「吾終弗及也?！箵傊会釟w。歸則盡撤去 上 室中他物，獨懸二字為屏。晨夕相對，以終老焉。夫文獻(xiàn)工篆籀，岱祠碑額亦其名跡。斯二字之妙，吾不能窺，而谷口至于彷臨兩月，相對終老，則其人真好奇者。以視李陽冰 音凝，去聲。 愛絳州碧落碑而寢處 上 其傍數(shù)日不能去，殆又過之矣。
往與丁茜園文衡、馮山公景、吳寶崖陳琰、楊東野□震、陳元之世仁、楊二師中吉，集湖舫，賦垂絲海棠花，予後成。視諸子作並佳，予弗及，不欲出，強錄之云：「垂處難收上 上 繡牀，金鍼虛度繡花娘。始知二月新絲賣，先 去 養(yǎng)紅蠶在海棠?！怪T子翻推獎予作，謬許為超。今惡句尚存，而佳篇失記，芳蕙盡凋，老櫟猶活，祇增悲咽耳。
埴有古別離曲：「桃花潭在妾門前，送客情深也枉然。君看他家繞戶水，何曾一載別離船？」後見毛隱君馳黃先舒集中句：「愛看門前春水綠，不知能載別離船。」祇覺其雋，則惡句遠(yuǎn)孫之矣。又隱君詠西施：「別有深恩酬不得，向君歌舞背君啼?！?jié)O洋山人謂此意前人從未道過。蓋隱君亦西泠十子中之卓卓表表者也。
澄問于吳正道曰：「?？旨俳? 音跡 。乎？」曰：「取義也?！埂负我匀∧緸榱x？」曰：「昔模木生周公塚上，其葉春青，夏赤，秋白，冬黑，以色得其正也?？旧鬃訅V上，其餘枝疎而不屈，以質(zhì)得其直也。若正與直，可為法則，況在周、孔之冢乎？」問出何書，曰出淮南王艸木譜。
孔林楷木，文如貫錢，有縱無橫。闕里志云：「以之為杖，可以戒暴。」埴過林內(nèi)，曾賦楷杖二首：「縱理無橫子貢栽，孔林原自不凡材?？芙浔槿苏?，艸木都從養(yǎng)性來?！埂疙毥套笥益?zhèn)相隨，質(zhì)本天然不屈為。願保百年皆坦步，孔家一木永扶危。」
嶧陽孤桐在鄒縣嶧山孤桐觀 去 ，前有小桐繁枝，相傳夏禹時孤桐久枯後，從孤根發(fā)生者。初，桐曾發(fā)枯枝，綠葉婆娑。中丞萬含臺于對面巨石大書，鐫「嶧陽孤桐」四字。有道士嘆曰：「老桐不欲留名，不久將去矣?！顾斐煽萋洹；蝾}詩云：「千載孤根偶發(fā)揚，幻形羽士遯何方？孤桐亦自存韜晦，不欲留名在嶧陽?！?
闕里孔稼部東塘尚任手編桃花扇傳奇，乃故明弘光朝君臣將相之實事，其中以東京才子侯朝宗方域、南京名妓李香君為一部針綫，而南朝興亡遂繫之桃花扇底。時長安王公薦紳，莫不借鈔，有帋貴之譽?？滴跫好锵?，內(nèi)侍索桃花扇本甚急，東塘繕稿不知傳流何所，乃于張平州中丞家覓得一本，午夜進(jìn)之直邸，遂入內(nèi)府?？倯椑罟救C柟買優(yōu)扮演，班名「金斗」，乃合肥相君家名部，一時翰部臺垣羣公咸集，讓東塘獨居上座，諸伶更 平 番進(jìn)觴，座客嘖嘖指顧，大有凌雲(yún)之氣。四方之購是書者甚衆(zhòng)，刷染無虛日。今勾欄部以桃花扇與長生殿並行，罕有不習(xí)洪、孔兩家之傳奇者，三十餘年矣。
曩予過金鄉(xiāng)，謁范張祠，依依然輒想見其當(dāng)年所謂「兩載訂盟，千里赴約，升堂拜母，把臂盡歡」。情景歷歷，恍然在目，洵為可繪可歌。迨其後玄冕垂纓，素車白馬，精誠所通，幽明罔間 去 ，所謂「死友真死友」哉！夫世之所豔稱者，率以雞黍一會，芬芳如昨。不知一時約結(jié)之言，慷慨者類能踐之，有如夢境之疑幻，仕途之羶逐，雖有金石之盟，棄如土苴矣。乃魂魄告語，解組奔赴，叩棺數(shù)語，哀感途人，千載而下，猶覺義氣生動，所由隻千古而無匹者，斷在于此爾?？滴醵∮羡A(yù)修兗志，因列次其事，而附贅一言。兩賢有知，定不以鄙語為河漢也。
康熙二年科癸卯，埴先君子以郯城令預(yù)山東鄉(xiāng)試分校，得士五人，而曲阜顏考功修來光敏、新城王進(jìn)士東亭士祜，名尤蚤播。揭牓時先君子與大冶相君國柱聯(lián)句， 余公以兗州府同知同為詩經(jīng)房分考官。 有「撤闈絲邑宰，陋巷得門生」句，謂修來也。及入謁，則東亭為先君子同年阮亭之叔兄，暨伯兄西樵，有瑯琊三王之目。東亭年十二時，廣座中客有舉「焦竑字弱侯」為問者，皆云當(dāng)亦「魏相字弱翁」之義，東亭從末座起曰：「此出考工記，所謂『輪人竑其輻廣以為之弱』者，非耶？」一座盡驚。修來詩文最勝，與阮亭及田侍郎紫綸雯諸公稱「長安十子」，而顏、王二君並不永年，惜哉！ 顏有樂圃集，王有古?集，並行世。
計甫艸東曰：「三王並享盛名，西樵、阮亭蚤達(dá)，故聲譽易起，乃東亭之才，詎肯作蜂腰哉？」東亭舉庚戌進(jìn)士，早歿，阮亭刻其古?集詩二卷，見漁洋詩話。
周侍郎櫟園亮工嘗言：「李贊皇與白傅不協(xié)，終身不欲見其詞翰，恐 去 一見便為回心。宋之問乞其甥劉希夷『花落花開』之句，許而不與，怒以土囊壓殺之。今人讀人詩文，痛癢了無覺觸，求其能以土囊壓人乞取詩句者，正不易得，況啟篋回心者乎！」此言前說所未經(jīng)也，其所著書影載之。
埴少時當(dāng)鄉(xiāng)賦之歲，見人于論表判策競襲公本，師以是授之徒，兄以是傳于弟，此抄彼仿，即通才亦或不免。埴奉庭訓(xùn)最嚴(yán)，恒以為戒。父嘗命之曰：「國家取士，經(jīng)術(shù)與時務(wù)並重。若襲公本，縱倖獲售，而時務(wù)茫昧，他日何以仕進(jìn)？值聖世右文，古學(xué)復(fù) 扶又切。 明必在今日，汝輩力求深造，切勿步趨時流?！观ㄎāＲ允请m老場屋，而每科于二三場，不敢草塞，然而愧未能工也。蓋數(shù)十年前主司重在經(jīng)書七藝，選中 去 于首場，餘止取式合，不甚校工拙，所以空單荒頓之學(xué)，間 去 亦有倖售者。自聖祖仁皇帝特開制科，御選鴻博之彥， 康熙十八年己未。 海內(nèi)翕然崇事古學(xué)，而文運大振。至今聖主登極以來，益大振文運。傑才偉器翼贊鴻鈞者，前後濟(jì)濟(jì)于朝。主司久已黜浮詞，求實學(xué)，全場精進(jìn)者，方得入彀。若論、詔、誥、表，以及判策，一不精進(jìn)，雖經(jīng)書可觀，擬列元魁，亦在所擯。則不獨古學(xué)復(fù)明，文章華國，而英賢輩出，莫盛于今矣。
埴老景顛躓，末學(xué)叢殘，罷舉已久。近忽有舊侶寓書見索 色 時表，並促與試。予難應(yīng)之，答以詩云：「不善程文我實然，拋將席帽已多年?？? 去 成賈島遭訕 平 笑，巡舖投人乞一聯(lián)。」蓋史稱島不善程文，試日每巡舖告人曰：「乞一聯(lián)，乞一聯(lián)?！褂杩执藨B(tài)不免，以是而罷。是詩筆興所至，適符其事，因用之，而不料其人以予為含譏而輒成嫌怨耶！則予一時趂筆之過耳。夫詩趂筆興，即用事適當(dāng) 去 ，止可自娛。若以投人，則須細(xì)意照顧，然後出之，予此段可鑒。
餘姚黃徵君梨洲宗羲硯銘云：「毋酬應(yīng)而作，毋代人而作，毋因時貴而作。寧不為人之所喜，庶幾對古人而不怍?！褂^此銘而其人如見已。
張侍郎悅有四川監(jiān)司某者請教，公曰：「川行甚險，州縣卑官攜妻孥往者，實以軀命博升斗祿，不測則舉家葬魚腹矣！君輩謹(jǐn)勿以微罪斥去之？」
有以書畫求文公徵仲鑒定者，雖贋物必稱真蹟。人問故，公曰：「凡買書畫者，多有餘之家。此人貧而賣物，必待此舉火。我一言沮之，則其家受困矣！」
錢鶴灘請告，有門生守維揚，遣使迎致不赴，久始一至。諸大賈爭先謁之。錢曰：「病夫來看廣陵濤，冀有起色，並一探瓊花消息耳，無心跨鶴也。」遂潛歸，太守追之不得。
江都令某署于聽事云：「具胸次光明，方許看廣陵月色；聽民間愁苦，莫認(rèn)作揚子濤聲?！?
申瑤泉時行未壯而仕，未艾而相，未耆而歸。勇退于急流，大隱于囂市。適之為園，休之為庵，署其堂云：「有賦歸來順?biāo)臅r，成功者退；無心毀 去 譽 讀去，義平。 同三代，直道而行?！购?nèi)傳誦。
申相歸鄰門，買鄰廬以高 去 其戶。獨一業(yè)篦者堅拒之。或以官價之說進(jìn)，公曰：「無庸，勢豈壓鄉(xiāng)人耶？且弛三載，彼自索直耳。吾姑竣之?！鼓巳∑潴髦脦装搁g以理髮，向客則稱其適用，于是士大夫競市之，此風(fēng)遂一煽。而其家本流既大，湫隘難居，不三載踵門求沽矣。夫所好生羽毛，所惡成瘡痏，貴人舉動，其易如此！此與謝大傅為鄉(xiāng)人歸資計：鄉(xiāng)人有五萬蒲葵扇滯貨難售，公取而捉之，士庶競慕而服，價增數(shù)倍。用意異而事畧同也。
從父上舍東白先生 諱熙，字子貽。 極有文譽，撰著盈笥，而惜乎不售。憶埴髫齓時先生教以為詩，曾書予卷首云：「作詩不可太錘鑿，恐其詭僻也。亦不可太油滑，恐其俚俗也。郊寒島瘦，終為別體；元輕白俗，亦豈正音？當(dāng)寢食于漢、魏盛唐，以迨少陵，方為詩家正宗。吾姪英年秀雋，自能解此......?！乖圃茢?shù)十年來家學(xué)有傳，小子終有愧于先生斯訓(xùn)。今弟竹孫又坡，乃先生愛嗣，能讀父書。操筆奕奕，成一家言。而予耄荒先業(yè)，慚對宗祊，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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