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義繇來不茍全,捐生夫婦著青編。須眉男子猶遺臭,巾幗佳人亦足傳。
隅墮城崩天也格,人亡事遠(yuǎn)俗相沿。試看相去百年內(nèi),善哭其夫兩婦賢。
卻說民風(fēng)土俗,政教所關(guān)。在上的人,須要躬行倡率,真心教導(dǎo)。凡人都有一段良心,自然感發(fā)勸化,各人也自警省一番,大家遷善改過,卻不丕然一變。但看小小鄉(xiāng)村里面,出了一個好人,一般也勸轉(zhuǎn)了惡人。若出了一個惡人,誘引了這些良家子弟,為非作歹,他們多習(xí)于惡則惡。那里便思量道:“幽有鬼神,明有國法?!彼钥资ト苏f:“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憋L(fēng)氣漸染,在婦人女子猶甚。在下如今講兩個故事,卻在百年之內(nèi)。丈夫的名姓依稀皆死于王事,妻子哭尸卻多令城崩。這兩段若合符節(jié)的希奇事體,以見風(fēng)俗使然,與看官們聽著。
卻說秦始皇三十二年,遣大將蒙恬發(fā)兵三十萬北伐匈奴,收河南地筑長城。西起臨洮,東至遼東,延袤萬余里,始皇卻要一時筑就。丁夫缺少,出旨一道:“三丁抽一?!逼鋾r,有一秀士,姓范名杞良,乃湖南人氏,亦被間報在內(nèi),無有推托,只得前去當(dāng)夫。他是個讀書之人,怎當(dāng)?shù)们О憧喑f種勤勞,未及一月,就死于長城之下。唐史官胡曾有詩嘆曰:
五帝三王致太平,秦王何用苦生靈。詎知禍起蕭墻內(nèi),空筑防胡萬里城。
其妻孟姜女每每思想不置,正值朔風(fēng)凜冽,邊氣寒凝,慘骨傷心,較常倍痛。忽一日,置辦寒衣,立志要往邊城尋夫親送。一路獨自凄涼,說不盡關(guān)山風(fēng)雪之苦,虎狼盜賊之驚,勉強矜持,到得邊塞,果然好凄慘人也。但見:
塞色傷心,邊聲刺骨。茫茫白草連天,饑鷹遠(yuǎn)翥。颯颯黃沙蔽日,疲馬難嘶。凜冽朔風(fēng)相和,筑城聲斷續(xù)凄涼。夜月空隨去國夢,飄蕭跌足捶胸。盡道怎捱勞苦,思妻念子不知可悉艱難。
孟姜女見此光景,已禁不住淚如泉涌,把丈夫名字哭訴丁夫,要求指引相見。其中有人曉得的,說道:“你的丈夫來不一月,當(dāng)不起苦楚,已死久了,把他骸骨已筑在下邊,那里尋他?”孟姜女聽得這個消息即時昏暈倒地,半晌方蘇,大慟號咷,驚天動地。霎時間,烏風(fēng)黑霧,把一座萬里長城,竟哭坍了八百余里。這些丁夫就編成一歌,名曰“筑城怨”。其歌曰:
筑城苦,筑城苦,城上丁夫死城下。長號一聲,天為怒,長城忽崩,復(fù)為土。長城崩,婦休哭,丁夫往日勞寸筑。
孟姜女見那長城之下白骨如山,難辨夫骸,空費了這番跋涉。又聽得這些歌聲,悲悲切切,愈覺凄慘,行至河邊,投水而死。正是不因枕邊夫婦恩情重,便是鐵石人聞也斷腸。后來唐時有一詩僧名曰貫休,經(jīng)過此處,題詩一章為證:
秦之無道兮四??荩L城兮遮北胡。筑人筑土一萬里,杞良貞婦啼嗚嗚。
上無父兮下無夫,下無子兮孤復(fù)孤。一號城崩塞色苦,再號杞良骨出土。疲魂饑魄相逐歸,陌上少年莫相非。
還有一個故事,在他一百年之先,春秋戰(zhàn)國的時節(jié),有一人名喚杞梁,又叫做杞殖。當(dāng)時周朝得了天下,原封夏禹的子孫奉祭祀于杞國。這杞梁在先原是杞國的人,就以國為姓,故此喚做杞梁。他與那華周是自幼結(jié)義的弟兄,平日里相與,恩禮勝似嫡親。杞梁年長一歲,華周事如親兄,及至壯年同為齊國大夫。杞梁有一寡母,極其賢智,杞梁事之,克盡孝道。一日是杞梁母親七十歲的壽日,那華周辦了些拜壽禮物,原系通家往來的,便同妻子到杞梁家里,將禮物擺列中堂,與杞母拜壽。杞梁收了禮物,命家人治酒,請出母親上坐,他二人坐在下面,飲酒之間,杞母問道:“你二人現(xiàn)做甚么官?”杞梁道:“我二人才做得下大夫?!辫侥钢胁粷M之意,便道:“官爵實繇于命,忠孝還系于人。你若是替國家做得一分事業(yè),立得一段勛名,那時官便不顯,那個不曉得你?若只是尸位素餐,貪爵固祿,不知泯滅了多少。汝父在先朝死于節(jié)義,至今母子二人也有光彩,切不可玷污了家聲。此是老娘之望,華家賢侄可與吾兒同心合志,才顯相與切磋之意?!彼酥x了母親,又說了些家常事,杞母便進(jìn)后堂,同華周的妻子又飲一回,華周夫妻遂辭別散去。次日,華、杞二人早朝入禁。齊莊公升座,對群臣說道:“寡人先年與衛(wèi)國交戰(zhàn),失了平陰地方,心中每每懷恨不能忘情,欲圖報復(fù)。今已練成甲士,備就糇糧,擇定明日興師。眾卿齊心努力,佐寡人親征,得勝旋師,自當(dāng)酬勞?!北姵几鞲魑龀?,杞梁不勝歡喜,遂與華周說道:“古云為子死孝,為臣死忠。今日國家有事,為人臣者正當(dāng)竭力之時。幸則奏凱論功得以封妻蔭子。若不幸則慷慨赴難,便就戰(zhàn)敗輿尸,不枉為大丈夫也,亦不負(fù)我母親教誨之心?!比A周亦慨然回答道:“仁兄所言深為合理。今日之舉,當(dāng)與兄生死共之?!碑?dāng)日兩人分別而去,只待來朝承旨隨征。誰想到了次日莊公發(fā)出旨意,為車五乘之賓,皆是上大夫同領(lǐng)大兵,一徑先伐衛(wèi)國。莊公自督應(yīng)兵,各官隨駕。杞梁與華周原是個下大夫,不能列于五乘之內(nèi),但只隨著車駕,統(tǒng)領(lǐng)一軍為合后。杞梁、華周聽了這個消息,不能在前沖鋒陷陣,乘時立功,皆自悶悶不樂。杞梁拉了華周回至家中,正遇杞母在堂前吃午飯,他二人上前參見,容色甚覺愧赧不平。杞母吩咐媳婦添出蔬饌,命他二人同食,杞梁、華周不情不緒,并不舉箸。杞母問了兩遍,杞梁只得把不得與于五乘之內(nèi)建立功勛的心事告訴了一番。杞母便正顏作色道:“汝二人昏昏悶悶,食不下咽,我只道為著別樣事體。原來不在五乘之內(nèi),便是如此。人生在世,不是為義,便是為名。若是生的時節(jié)沒些意氣,死的時節(jié)沒些名目,雖然位居五乘之上,終是被人笑恥。若是生時有義氣,死得有名目,便在五乘之賓,也都在汝之下了。汝二人可速速吃飯,以從君駕。其成敗利鈍聽之于天,惟義與名可留意圖之。”言畢,二人唯唯從命,不敢有違。后人有詩二首,贊詠杞梁之母曰:
賢母芳規(guī)誰與倫,義名二字訓(xùn)諄諄。世間豈少奇男子,天下無如此婦人。
當(dāng)下華周便道:“伯母之言小侄謹(jǐn)記不忘。我二人此行,或是立功,或是死節(jié),好歹只在這番了。但是妻子獨自在家,我欲打發(fā)他過來,與嫂嫂同居,便好放心前去。”杞母道:“這個更好,你可回去吩咐娘子,收拾行李,與哥哥同隨大駕。少時我自著人去接他過來,你不必掛念?!碑?dāng)時二人辭了母妻同坐一乘車子,恰好莊公鑾駕,方才出朝,一隊人馬,竟投衛(wèi)國而去。真?zhèn)€是:
旌旗蔽日,鼙鼓喧天。中軍帳一位仁君,前后隊許多甲騎。如云如雨,人人可作王師。若虎若彪,個個堪稱君子。只有一人圖報復(fù),其余誰不為功名。
不一日來到衛(wèi)國地方,衛(wèi)國那些打探的望見齊軍臨境,慌忙報知衛(wèi)君,即刻遣兵調(diào)將,前來迎敵。但齊國一向養(yǎng)威蓄銳,衛(wèi)國是個應(yīng)兵,不是預(yù)先訓(xùn)練的,連戰(zhàn)數(shù)陣,皆是衛(wèi)國少挫鋒鏑。衛(wèi)君自知力弱,便差了一員官職,把先時所得的平陰地方,又割了自己一塊朝歌地方獻(xiàn)上莊公。一面宰殺牛羊,犒勞軍士,請罷戰(zhàn)爭,兩邊和好。莊公暗思道:我只為失了平陰,故有此舉,既然恢復(fù),又且得地。就受了兩處地方,出令收兵,乘勝取道,再伐晉國。那晉國聞知,不待大軍臨境,隨即出郊求盟。莊公也只暗里喜歡道:此番真?zhèn)€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了。便許他盟好。晉主辦了祭禮酒筵,邀了莊公一同對天盟誓道:“既盟之后,仍要姻親往還,勿得稱兵爭戰(zhàn)。”盟罷,二主對飲,盡歡而別。莊公隨即傳令班師還國,猛然想起舊事,即喚集群臣說道:“我先年與衛(wèi)國交戰(zhàn),那莒國助了衛(wèi)國,使我失其地土。如今雖仗群臣之力,恢復(fù)舊地,報仇雪恥,那莒國我怎么放得他下?此去必繇莒道經(jīng)過,趁此威風(fēng),再往莒國攻打一番,以遂吾志。”眾軍得令前往不題。
卻說齊莊公那時就該思想道:我領(lǐng)兵伐衛(wèi)一戰(zhàn)而得地,乘勝伐晉不戰(zhàn)而求盟,克捷兩番,這也算生平極快的事了。若是奏凱還朝,卻不利名兩得?何苦貪心未滿,還要乘機攻莒。雖然莒國甚小,不比衛(wèi)、晉一隅,豈不曉得兵驕者敗,志滿者亡。此一去有分教他:
君王受辱堪嘗膽,將卒罹殃不保身。
自此齊兵到了莒國,有一且于地方,是莒國外邑。莊公吩咐把四門密密重圍,攻破且于,然后直取莒國。那莒主原不提防齊兵下伐到此田地,也只得點兵出城迎敵。一邊是不備之兵,一邊是久疲之卒,連戰(zhàn)數(shù)合,到也沒個輸贏。那莒主拈著弓、搭著箭,看清了莊公,只聽得一聲弦響,那箭正中莊公左腿。莊公忍了疼痛拔出箭頭,分付解圍暫退,明日再戰(zhàn),齊軍各自回營歇宿。惟華周、杞梁二人立志道:“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決當(dāng)盡力廝殺。若得攻破莒城,也是祖宗靈應(yīng)。若不得勝,惟有殺身報君而已?!卑偷教烀?,各各披掛上馬,領(lǐng)兵向前,與莒兵力戰(zhàn)二十余合,被杞梁、華周殺了莒國帶甲三百余級。莊公見馬乏人疲,傳令收軍,把杞梁、華周安慰了一番,說道:“今日之戰(zhàn)全賴二卿奮力先登,得斬首級三百余顆,泄了寡人昨日之辱,實乃寡人之幸也。然恐卿家戀戰(zhàn),精神疲敝,萬一失手,故此止之。若得全師回轉(zhuǎn),齊國江山愿與二卿平分,須當(dāng)努力?!倍嘶匮缘溃骸扒叭粘鰩?,主公有五乘之賓,臣二人不得列于數(shù)中,是主公未嘗以二臣為勇也。今日臨陣冒險深入斬級報仇,臣之事也。主公乃以利動臣,臣豈好利忘義之輩,安于茍且偷生者哉!齊國之利,非臣所知也?!彼觳环蠲B夜統(tǒng)領(lǐng)部下軍士,圍繞莒城。只見城門大開,二人便商議道:“此必弱而示之以強,其中有詐,未可輕入?!倍苏谶t疑,只聽得后面有人高聲大叫道:“開門不入,好無勇也。”二人急忙回轉(zhuǎn)頭來看時,你道那人怎生打扮,畢竟是誰?
聲若洪鐘,面如貫玉。頭戴一頂滲金盔,身披一副嵌銀甲。手中拿一把三股鋼叉,腰間掛一口七星寶劍。急騰騰似孟嘗君函谷逃回,怒吼吼若伍子胥潮端出現(xiàn)。
原來是下大夫隰侯名重,卻似飛的一般走上前來,更不打話,徑往右邊一闖,入城而去。杞梁、華周見他進(jìn)城,便也隨步趲入。正行之間,只聽城門下一聲響亮,迸出一道火光,卻不見了隰侯重。杞梁、華周吃了一驚,隨立住腳,打一看時,只見貼近城門有一深坑,底下都是炭火,上面伏著隰侯,可惜一位猛將軍,登時喪命。原來是莒人用計,安置炭火在下,上面蓋以浮濕之物遮掩火光,因隰侯踏著孔竅,墜下火中而死。可憐他:
滿腔熱血空成焰,方寸雄心化作灰。
杞梁、華周與隰侯三人原是同官,在軍中一體行事,況且義氣相合。那時見隰侯死于非命,雖不敢放膽向前,免不得潸然下淚,念及傷心之處,展轉(zhuǎn)悲號大哭一番。杞梁就拭淚禁聲而住,華周情不自己,愈覺哀痛。杞梁說道:“汝哭不止,莫非見隰侯已死,爾便膽怯不振,萌了退悔之心么?”華周住哭回道:“我豈不雄心自負(fù),視死如歸。但隰侯膂力素與我同,今彼先死,而我尚在,所以哀也。”二人恐莒人又生他變,即忙退步而出,以待天明。且說莒主連夜召集群臣計議道:“莒所畏齊者,華、杞二人。我設(shè)火坑,彼偏不死,明日之戰(zhàn)必猛,倘彼攻克,必?zé)o噍類矣??v我將卒驍勇得徼天之靈,滅此二人,齊主必然懷恨,則兵連禍結(jié)。寧有巳時,莫若以重利賂此二人,要他不加死戰(zhàn),一面?zhèn)涠Y請盟,庶得彼此兩全?!北姵紵o不道是。商議已定,天色漸明,即遣官職一員,赍了黃金十鎰、彩段百端,前來杞梁、華周營前。部軍看他來歷不像奸細(xì),即與通報。那差官進(jìn)營相見過了,就將禮物獻(xiàn)上,把莒主的來意備細(xì)說了一遍。杞梁、華周聽罷齊聲說道:“汝主誤矣,自古忠臣義士頭可斷而志不可奪,命不可辱也。豈可以區(qū)區(qū)貨利誘之乎?假若心貪貨利,因棄主君之命,汝國有此,汝主何以處之?且人孰無君?昨始受命今即棄之,有何面目再立于天地間哉?”隨將禮帖扯得粉碎,向差官道:“汝勿再言,急持禮物回國,準(zhǔn)定今日午時,各出車馬大戰(zhàn)以決勝負(fù)。”差官拿了禮物,徑自回覆莒君去了。到得午時,果然兩下軍兵會合。只見:
莒將齊兵,主形客勢。這一邊打一面黃旗,隨著一隊金盔勇士。那一邊樹一竿皂纛,領(lǐng)著三千鐵甲兒郎。那左邊的來得疾,似孽龍出水。這右邊的去得速,如猛虎離山。霎時動起干戈,頃刻便分勝負(fù)。
兩兵交戰(zhàn)多時,莒兵佯敗而走,齊兵追趕上前。不料城南有莒國伏兵千余,橫殺過來,將齊兵沖做兩段。莊公即發(fā)救兵殺上,那華周、杞梁正被莒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縱有救兵首尾卻不能接應(yīng)。二人拚命狠殺,把莒將殺了二十二人,華、杞二人已覺力乏,不防莒主一箭射將過來,正中在華周當(dāng)心,登時墮馬身死。杞梁見了不覺也有些著惱起來,橫沖直撞,又殺了他五個將官。那時人疲馬倦,杞梁被莒將一刀砍落馬下。正是:
血濺征袍成義勇,君正何處吊孤忠。
史官看至此處有詩贊曰:
從來忠義本天成,慷慨殉身羨二卿。不辱不貪能盡節(jié),至今留得姓名馨。
華、杞二人既亡,兼之隰侯又死于火,此時莊公意氣索然,隨令收兵回國。一面打發(fā)他家丁辦兩具棺木,識認(rèn)二人尸首,收殮帶回。齊軍拔營,那莒主也不敢追逐。一日,來到本國,那些守城官兵都來迎接,莊公進(jìn)城去了,將他兩個棺木停在城下。那華、杞二人家丁卻已預(yù)先報知二位主母,便乘了兩乘小車,各帶丫鬟出得城來,看見兩具棺木,兩個夫人即忙下車。那家丁就稟道:“這邊的是華老爺,那邊的是杞老爺?!眱蓚€夫人各捧自己丈夫棺木,不覺五內(nèi)崩裂,淚如泉涌,大叫一聲,隨即昏暈倒地。兩個丫鬟又各攙扶主母漸漸蘇醒,坐于地下,哭聲未絕。只見莊公遣一使臣出來吊慰,兩人立將起來,不肯拜命,便對使臣說道:“先夫齊國之臣也,若得罪于君公,凡我妻孥尚不免于拘系,何敢辱君公之吊。若其無罪,則先夫雖死,而敝廬尚在,下妾輩不敢預(yù)外事,又何敢受君郊外之吊?!笔钩悸犝f,不好違旨,分付左右,擺將祭禮出來,把詔書宣讀道:
寡人不道,禍延于子大夫二人,心實悔焉。夫生而不能盡其才,死而不能恤其后,何以風(fēng)勵來士。并進(jìn)秩為上大夫,葬之如禮,外賜祭一筵,二妻并封夫人。杞梁之母仍月給祿米十石,以終天年。
使臣讀罷,自去回奏莊公了。他兩人就在郊外,為夫治喪。那司空官奉旨,前來擇地興工,造墳安葬已畢。兩人備了祭禮拜祭已完,丫鬟備車促歸,兩人且哭且說道:“教我歸向何處?婦人之生必有所倚。我若有夫是必倚夫,有父是必倚父。若有子尚可倚子,以盡我余年。今我二人上而無父無夫,下則絕無子息,且內(nèi)外五服之親一無所屬,我將何歸?”言罷,忽然暈倒,半晌方蘇,口吐痰涎,捶胸頓足,跌地呼天,長慟不已。侍從男女人等見之,無不傷心墮淚。驀然間風(fēng)云大作,日色無光,只聽得半空中轟轟的一陣響聲,響得異常,聽的大怕,個個抱頭鼠竄,奔躲無方。響聲住了尚見塵土漫天,眾人定睛仔細(xì)一看,原來齊國城垣自西門起至北門盡皆坍倒了。兩人越覺凄然無地,只見你一句、我一句,兩個商量了半晌,挽手并行,來到淄川河邊,一齊赴水而死。
世間貞烈豈無人,二婦芳名更入神。痛哭直將城廓倒,香魂猶自泛淄濱。
那些巡風(fēng)官役,忙將華、杞兩賢痛器坍城投水的事情報知莊公。莊公也不覺凄然淚下,一面差人撈尸,一面遣使祭葬。又思量道:“杞梁還有老母,無子無媳,何以依歸?”著司農(nóng)官月加粟米十石。其夫婦四人仍著司空官就貼近城邊起造祠堂,使他春秋二祀永遠(yuǎn)不絕,以勸忠臣烈婦。又令重新起建城池,不必把舊城修筑。這齊國都城,就是如今山東青州府,新舊二城至今尚在。自從華、杞夫妻四人死節(jié)之后,齊國中的人都向風(fēng)慕義起來,為臣的思忠,為子的思孝,朋友相交須用信,夫妻生死莫非恩,竟把一個喜功名、急夸詐的國家完全變好了。這一段與那范杞良孟姜女,真可謂是異時同事。后來不知何人游至華杞廟中題詩一首在于粉壁之上。
夫夫婦婦古來稱,爭似其人善死生。契合嚶鳴偕仕宦,心同慷慨赴幽冥。
悲聲感得城先墮,烈氣惟知水有靈。雖是刑于能格化,善承夫志有賢荊。
總評:杞母以名勖二子,二子亦以名自勵。烈矣!至哭夫能變國俗,哭亦有道哉。
又評:兩個杞梁止差一姓,孟姜獨傳,而杞妻當(dāng)時即泯其氏族,年代又不甚遠(yuǎn),予蓋疑為一事。豈當(dāng)時傳訛,而后人因傅會之所致歟?;蛟积R國有范邑而姜蓋齊國之姓,梁蓋食祿于范,即娶齊族之女。若詩中孟姜孟庸孟弋之類,俟當(dāng)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