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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金章紫綬兩代領(lǐng)鹓班錦纜牙檣雙姝合鴛夢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 作者:費只園


上回說到乾隆因太后萬壽,有恩旨特賜小尹。這小尹便是尹泰的兒子,名叫繼善,號叫望山,由兩江總督內(nèi)召,官拜文華殿大學(xué)士。他的原配早經(jīng)仙逝,都是側(cè)室張氏,權(quán)理內(nèi)政。 這時他的女兒已經(jīng)入宮,兒子又復(fù)尚主,盡系張氏所出。一門貴顯,無與倫比。乾隆想到雍正時代,曾將尹泰的側(cè)室徐氏,立為繼室,率領(lǐng)命婦上壽。這事盡可仿行,所以才下這道恩旨,賜張氏金章紫綬,與尹繼善一同謝恩。這算是名正言順的盛典。 張氏到了萬壽日期,除了王公福晉夫人,和碩固倫公主,以及郡主等,張夫人便帶著一二品命婦入宮朝賀?;ㄓ瓌ε澹黛浩?。玉蝀金鰲,分跨左右。一路迤邐行來,只見銅環(huán)玉砌,萬戶千門??纯吹降么葘帉m,又是寶蓋朱輪,擁著錦簇花團(tuán)的一隊旗妝婦女。里面皇后富察氏,同嬪妃、貴人、常在、答應(yīng),正在上壽。等到福晉夫人、公主、郡主,按著輩份,按著品級,拜過以后,輪到張夫人同命婦站班。張夫人親進(jìn)白玉如意,太后照例收受。便聽得鈞天樂奏,齊行三跪六肅的禮。 太后便傳諭聽?wèi)蛸n宴。自有一班太監(jiān)排定位置,鶯笙鳳管,熊掌猩唇,說不盡內(nèi)府的繁華,閱不盡天廚的富貴。一直到天色將晚,戲臺上點著白蓮千朵,映得氍毹一片,分外鮮明。太后發(fā)下帑金,生旦凈丑,紛紛謝賞。這日張夫人回第,已是更闌燭灺了。 尹相次早謝宴歸來,閽人遞進(jìn)江南一信,封面上是袁簡齋發(fā)來的。急急展開,朱箋黑字,十分齊整。那信上寫道:昔成候命婦,祥征太傅之家;魯國成風(fēng),聘列小君之號。 大抵升綠衣于翟服,坐側(cè)室以魚軿,亦義匪自今,而禮隆往古矣。然而銀镮早退,美珥誰探?宗人獻(xiàn)禮而無從,司馬欲笄而不敢。呼為內(nèi)子,杜佑招匹敵之嫌;喚作尚書,王導(dǎo)僅私情之寵。豈有小星替月,親銜玉帝封章;錦瑟乘龍,傳作金堂佳話者乎?我宮保夫子朱弦不偶,玉軫頻拋。兩江無怨曠之民,一室少相應(yīng)之邑。有姬張氏,二商待漏,五夜抱衾。早朝則熏護(hù)宮袍,衙散而扶持湯沐。具百人之藁飲,絡(luò)秀延賓;采五廟之蘋蘩,季蘭尸祭。君姑道孝,民母稱賢。上天寶回文之頌,使公卿九奏以聞。寫安公德政之碑,在金石一人而已。于是珠胎繞膝,玉樹盈庭。廣成君女入青宮,武昌侯兒通丹禁。固已推尊房老,權(quán)攝女君焉!然而吉人心小,沃盥依然;夫子官清,織蒲如故?;噬弦橥馄荩粲钗臑橛H家。以為朕不正其名,何以平章吉禮;卿不胖其合,亦難燮理陰陽。況定子馳名,專房已久;樊英雖老,答拜何妨?于是董振禮終,撢人敕下。 命嫈嫇之來伴,列興慶之首行。當(dāng)皇太后萬壽之辰,為夫人入廟之始。斯時也,紫極房帥,領(lǐng)隊嵩呼。(髟尚)髻女官,聞鐘云集。夫人六珈未備,假戚里以成妝;九拜初嫻,詣天臺而習(xí)禮。班方排夫群玉,影忽下夫驚鴻。共指顧人,問是誰家命婦?知為尹姑,尚疑續(xù)娶元妃。鞶鑒初搖,便染香煙之氣;花鈿歸卸,猶沾湛露之光。蠶母傾衿,齊娘額手。較之姨封少空,候號雌亭。餉阿杜以金效,賜司徒以石窌民覺彼雖矜定,此更恩榮。昔公母徐太夫人,班亞宋子,位比叔隗。亦蒙先帝之恩,加褒衣之賜。一則母因子貴,一則爵以夫尊,兩代偏弦,雙彈高調(diào)。兌居坤位,婦繼姑恩。枚久列宮墻,與聞弦付。唱榮華之樂,記畫錦之堂。從此白發(fā)彭宣,拜后堂而甘心屈膝;綠紗韋姆,將偕老而初學(xué)齊眉。祝西園老輔之花,晚秋香滿;壯世上朝云之色,少女風(fēng)高。 尹相看罷道:“簡齋鋪張揚厲,搜羅這些故實來。有此一文,我家兩代都可不朽了。”進(jìn)來告訴張夫人,張夫人也說簡齋多情知禮,叫尹相復(fù)信謝他。原來簡齋姓袁名枚,本是浙江仁和人。廿一歲便保薦詞科,也曾點過翰林,散官改了知縣。 尹相督兩江的時候,簡齋是上元縣首縣,對于尹相,既是屬吏,又是門生。文酒盤桓,詩詞倡和,并不拘定體制。后來辭官終養(yǎng),卻買了倉山一角,筑一個小小隨園。花木亭臺,引人入勝。 他與尹相的雨林、似村兩公子,又異常契合,往往到督衙相訪,張夫人也見過多面。那時雖不曾正名定分,簡齋也恭恭敬敬執(zhí)著弟子禮。每逢花晨月夕,簡齋夫人同幾個姬妾,還邀張夫人到隨園小飲。平時的饋肴進(jìn)饌,更是絡(luò)繹不絕。偏是尹相入閣,簡齋不能同往,還做了一篇序代贐。內(nèi)中有幾句是:老辭夏篆,不隨魯叟西行;采盡商芝,終出留候一下。遙瞻東閣,便憶孫弘;怕過午橋,長懷裴令。 這又何等懇摯,何等綿邈呢!此番乾隆有這道恩旨,正是一個好題目,洋洋灑灑的大驕文,又恭維尹相,又恭維張夫人,連尹相的母親徐太夫人,一并包括在內(nèi),尹相焉有不歡喜的理?復(fù)信以外,又送了千兩白金,作為潤筆。張夫人更是皮張綢緞,玩器繡件,帶了不少。有的送袁夫人的,有的送他姬妾的。派了一名干仆,親到南京。 那簡齋早帶著侍姬聰娘,出游去了。簡齋生平有兩樣奇癖:一是抱嫠也何害的思想。群雌粥粥,并不苛責(zé)處子。他常說劈如大廈初成,而匠人先坐;和羹未獻(xiàn),而庖宰先嘗。這兩句話,便是他鐵板注腳了。一是不喜婦女纖趾,又說較量弓鞋大小,算得小人的下達(dá)。這聰娘是蘇州唐靜涵的侍婢,頎身天足,簡齋便一見傾心。只是議價不諧,幾至決裂。靜涵又不肯輕輕脫手,簡齋正左右為難,不道文君愿奔相如,紅拂竟投李靖。簡齋說道美人知己,從此便寸步不離。簡齋所謂改秣陵之組,遷鷲嶺之山,走函谷之關(guān),渡黃流之水,真是沒一時沒有聰娘,沒一處沒有聰娘。那聰娘雖則歸了簡齋多年,卻是孕而不育。 簡齋出門相妾,盡是聰娘代為作主。 此次從南京渡江,到了揚州。各鹽商仰慕隨園先生的大名,你也贈金,我也請酒。后來知道簡齋為著納姬來的,一個姓汪的鹽商,在平山堂開了大會,把揚州滿城的名妓,都召了來,叫簡齋賞鑒。 這日卻是三月二十五,淡云微雨,是輕暖輕寒的天氣。汪鹽商做了東道主人,早間便飛輿疾驟的到了,后面還帶著兩個侍姬。請得這班賓客,不是運使衙門里的幕友,便是府縣衙門里官親。此外同旗同商,各人都有女眷。等到日已傍午,才見簡齋扶了聰娘,白發(fā)朱履的走進(jìn)來。眾人同他作揖,他總拱拱雙手。聰娘自有女客邀去。簡齋從容平視,這班名妓,同肉屏風(fēng)一般圍著,都是繡鞋蹴鳳,云髻堆鴉,瘦短肥長,并沒有天姿國色。汪鹽商對著簡齋道:“我們揚州,去年開過花榜,這三鼎甲一概在此,老先生倒評品評品?!焙嘄S道:“我是個外放的翰林,那里能夠識得鼎甲?還請老兄指示罷!”汪鹽商便叫了三鼎甲過來說:“這珊珊如洛浦妃子的,名叫柔荑,便是狀元;這盈盈如楊玉環(huán)的,名叫云纕,便是榜眼;這依依如趙飛燕的,名叫佩兒,便是探花。邗溝春色,不亞上林,也是老先生的眼福?!焙嘄S微微一笑。汪鹽商還趁著上席的時候,叫各妓絲竹競奏,嗷嘈滿耳。簡齋托言感冒,未散即行。次日寫了三副對聯(lián),分贈鼎甲,完了汪鹽商的面子。內(nèi)中有個程鹽商,說汪鹽商將殘花敗柳,搪塞簡齋。他去約了些同旗同商,將家中的婢女,任簡齋選擇,就借了澄園一敘。 這澄園是程鹽商的別野,桃紅柳綠,滿眼秾華,壘石鑿池,約有五六畝大小。其中一樓一閣,都經(jīng)名流題詠。程鹽商是極風(fēng)雅的人,斗方冊頁,琳瑯滿壁。簡齋同了聰娘一路進(jìn)去,欄邊檻外,綽綽約約站著些人。也有垂髫的,也有及笄的,輕顰淺笑,別有態(tài)度。聰娘看見池角上有個雛鬟,捏著一枝釣竿。 聰娘招招手,那雛鬟走到身畔。聰娘問她是那家的?她說是劉三太大房里,名叫芙蓉。聰娘也不言語,暗中便托程姨太太說項。這劉鹽商是程鹽商聯(lián)襟,只要簡齋合意,情愿倒貼妝奩,一齊奉送。簡齋總算諸事已畢,要返南京。各鹽商又紛紛餞行,備了錦纜牙檣,送他過渡。簡齋帶著聰娘,同這新寵,中流泛泛,未螟先停,遙望燈火兩三,認(rèn)得是瓜洲夜景。 這晚聰娘叫船家備酒,便請簡齋吃個合巹杯兒,可以尋點鴛夢。簡齋喟然道:“你不要性急了,你聽得新人笑,不是要舊人哭嗎?她同我陌陌生生,勉強她合被同床,有何趣味?這不是一時教得會的。你且與她同睡,慢慢的將我性情脾氣,以及起居飲食,同她講講,使她學(xué)學(xué)。到了一年半載,能夠替你的力,我再收她。若是饑不擇食,生啖江珧柱,活剝癩蝦蟆,我也老了,何苦再添痕跡呢?”聰娘道:“不是這樣說。我自前年以來,肌肉也瘦了,興致也減了,只為姊姊妹妹里,沒有人當(dāng)你的意,所以總是我跟著你走。我看芙蓉年紀(jì)雖小,卻有一些福相。我是不想子息了,你若靠她生得一男半女,也好娛樂老境。在船里不便,我暫同她睡幾天,歸去了我卻不管?!?簡齋道:“好好,我還想赴金、焦一轉(zhuǎn),望望江天一色的風(fēng)景。 ”聰娘道:“出來的久了,夫人記掛得很,不如將來游杭州罷! ”簡齋也說道:“是?!惫卉饺厝ヅ懔寺斈锿?,簡齋獨臥外艙,反覺孤寂。不到一兩日,已達(dá)南京。簡齋收了芙蓉,聰娘的病,漸有點厲害了,延到秋初,竟是不起。簡齋撫今思昔,將聰娘葬在倉山,還做了一首墓志銘。那結(jié)尾一段道:亡何清邱之社未毀,織室之星已災(zāi)。巫舞宛邱,太姬無子;蟬鳴茂苑,齊女工愁。翾風(fēng)有房老之稱,云容少天師之藥。好孕惡育,枚皋在,而禖祝官亡。吊夢歌離,亢父召而靈妃步去。 蓋至于陽虧靈宅,骨瘦香桃,而聰娘亦自傷其不起矣!然而更衣既久,部性深知;嬌喘雖沉,晨妝必肅。羹湯強進(jìn),慮生大婦之愁;簪珥分頒,預(yù)作諸姬之別。倩人寫貌,眉小缺而猶嗔;借女承衾,手猶扶而不舍。一枝紅葬,七夕霜飛。乾隆壬辰孟秋,卒于隨園,年四十九。嗚呼,痛哉!韋皋老矣,今生未必重逢;紫玉奄然,往事何堪追憶?二十年前之夢雨,三千里外之啼痕。譬彼蠶眠,纏綿絲在。奈如月蝕,揳搔光沉。雖簉室春多,不少黃花續(xù)命;而巫山雨散,永無絳樹專房。不能王相寵亡,造釋梵玉人之寺;且學(xué)代公葬妾,勒館陶仙子之銘。以某月日葬于倉山之西,與夫子同塋。降女君數(shù)武,禮也。所愿仙云一片,常遮吊鳳之山;黃土千年,燒作鴛鴦之瓦。聰娘既葬,諸事都由芙蓉主持。簡齋這時已有八十歲了,那詩名愈傳愈大,連日本、朝鮮,執(zhí)贄稱弟子學(xué)詩的,不在少數(shù)。后來更收了一班女弟子,都是名門閨秀,望族賢媛。記得他《八十自壽》詩里,有兩句道:“異域都來購詩稿,佳人相約拜先生。”這才是得意之筆呢!那些女弟子要想見見簡齋,相約在西湖團(tuán)拜。簡齋帶了芙蓉,直向杭州而去。究竟女弟子如何相聚呢?正是:文字未償縑素債,湖山別有綺羅緣。 欲知后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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