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挽二 曾文正聯(lián)語雄奇突兀，如華岳之拔地，長江之匯海，字字精金美玉，亦字字布帛菽粟。茲又錄數(shù)聯(lián)，一、挽向伯常師棣云：“與舒嚴并稱溆浦三賢，同蹶妙年千里足；念吳楚尚有高堂二老，可憐孝子九原心?！倍?、挽季弟國葆云：“大地干戈十二年，舉室效愚忠，自稱家國報恩子；諸兄離散三千里，音書寄涕淚，同哭天涯急難人。”三、挽弟國華云：“歸去來兮，夜月樓臺花萼影；行不得也，楚天風(fēng)雨鷓鴣聲。”二作一沉痛，一飄咽，洗盡時世鉛華。按，國葆以戰(zhàn)金陵積勞隕命，卒謚靖毅，國華則從李續(xù)賓戰(zhàn)死三河鎮(zhèn)，謚愍烈，讀“諸兄離散”之句，有以知其言哀矣。四、挽袁端敏甲三云：“屬纊寄箴言，勸我勉為范宣子；蓋棺有定論，何人更議李臨淮?！卑矗擞挚勺C見文正處功名時之能屈己推賢。 李定山挽都昌縣知事羅海源聯(lián)云：“是男兒都斷好頭顱，算我輸公，強項真為地方死；盈天下已多新涕淚，更難堪此，輿尸不見使君來?！鄙w縣有洪江會，以民國二年據(jù)山寨為鈔暴，羅一日從十?dāng)?shù)騎荷槍馳捕之，不敵，被害。又，作者前此治團防，亦被洪江會縛去，幾死，故有出幅。又一聯(lián)云：“東行九十里，斫地一悲歌，料從者化為鬼雄，定當(dāng)亂擲頭顱，夜夜聲聲呼殺賊；西望萬重山，問天獨搔首，算書生不廢豪舉，也為長揮涕淚，年年念念紀登高?！卑?，二作雖若粗豪，然可以生人勇膽。 中華民國成立，暗殺之事頻聞，大將領(lǐng)兵者如徐寶山均不免于難，豈殺人之學(xué)亦人進化耶？奇已。茲錄挽徐寶山聯(lián)，一、黎元洪云：“下游建國，多士同袍，屈指已經(jīng)年，半壁江淮資保障；大將橫尸，元兇漏網(wǎng)，傷心惟一哭，全軍縞素動哀思?！倍?、陳經(jīng)镕云：“識公于揚子江干，回思酒座英姿，想見平生酣戰(zhàn)日；有弟在來君帳下，為語淮壖舊部，毋忘壯士被創(chuàng)時?！庇?，錄挽湯覺頓聯(lián)：一、梁任公云：“納公規(guī)若毫發(fā)，貽公謗若丘山，不祥如余，愿世世勿相友；盡其力為張良，潔其身為龔勝，非命而奪，疑蒼蒼者匪天。”語特沉痛，如聞其聲。二、孟心史云：“民意之冤大白，而獨以一死遺君，不令蒼生遽盡；中國之難果紓，猶可為九原告慰，試看今日何如？”按，“試看今日何如”句，我讀之腸為寸寸裂。三、岑西林云：“道之將喪歟！想當(dāng)時慷慨捐軀，竟比鴻門猶險惡；逝者長已矣，愿后死熱忱謀國，毋令鸮室再漂搖?！卑矗瑢Ψ飨ＭZ，語重心長。四、葉景葵云：“居今日而有夷齊禹稷之思，即已是造物所棄；奮一身以與魑魅罔兩相博，吾且為未死者危?！卑矗寺?lián)又盡捐希望，幽怨嗚咽，令人欷歔欲絕。 戴循若戡殉蜀之難，劉顯世挽以聯(lián)云：“智不惑，仁不憂，勇不懼，推翻帝制，計出萬全，如公建筑之宏，僅稱衛(wèi)桑梓功，猶藐乎?。缓创蠡?，定大策，決大疑，有數(shù)人才，又弱一個，恨我赴援太晚，既上為國家惜，復(fù)哭其私?！币宦赏囱剩槐婺珳I。同時與循若并命者，有黃孟曦、張曜庭、熊克丞，劉又有挽熊聯(lián)云：“寄以腹心，倚作股肱，使我北顧無憂，是良將，亦良朋，渺焉寡儔，古誼若龜鑒，忠肝若金石；腦涂郊垌，血潤原野，吊公西向而哭，痛同袍，與同澤，慘哉浩劫，君子化猿鶴，小人化蟲沙?！卑矗寺?lián)腠理細密，結(jié)句兩用成語，尤不啻自口出，死者獲此，同千古矣。又，梁任公挽蜀中殉難諸公聯(lián)云：“天意復(fù)何言，蜀道尚難公豈瞑；故人成踵盡，神州可挽道彌孤?！庇致?lián)云：“烽火忍相陵，臨節(jié)誓驂寧茍免；豪賢嗟并命，回川駐淚恐難干?！庇郑瑴埻齑髀?lián)云：“志在救民于水火，而竟以身死封疆，仁勇雙修，公真健者；力能再造此神州，不幸一蹶于蜀道，風(fēng)云萬變，天實為之?！庇?，林長民聯(lián)云：“司馬持策諭邊，請使金陀成實錄；王羆以城為冢，不堪玉壘翳浮云?！睖饔羟肿骱肋~，皆所戛戛獨造。又，洪憲覆滅后，京師中央公園追悼討逆軍將領(lǐng)聯(lián)云：“次刑斧鉞，大刑甲兵，愿有眾鑒茲天罰；社稷之功，蕭墻之禍，為諸夏哀此國殤。”下語如干莫之鋒，其芒作作，斯名制矣。 張文襄之逝，樊樊山挽聯(lián)已包掃一切。茲又錄王湘綺聯(lián)云：“老臣白發(fā)，痛矣騎箕，整頓乾坤事粗了；滿眼蒼生，凄然流涕，徘徊門館我何堪！”款款攄情，語言妙天下。又，有某集其公子哀詞中語為聯(lián)云：“無一日不辦事，無一事不用心，疆寄三十年，僅乃如此；行治術(shù)十之六，行學(xué)術(shù)十之四，存詩五百首，嗚呼哀哉！”按，文襄服官，人以八字括之，曰“起居無節(jié)，號令不時”，“無一日不辦事”句，所謂正得其反。此聯(lián)皮里亦有陽秋，上下幅末二句呼之欲出矣。又，范肯堂挽薛叔耘聯(lián)云：“辛苦九州還，身未趨朝魂戀闕；安危一疏在，生當(dāng)致主死成名。”語調(diào)烹煉，括盡薛之生平。又，挽陳右銘聯(lián)云：“赫赫宗臣，一往沉冥向山僻；哀哀孝子，百年長恨在天涯?！背龇谎云涫鹿Γ嗖坏跗涓Z逐，而死者肖像畢露，此之謂大手筆。又，挽李仲彭聯(lián)云：“恨未遂旅順督戰(zhàn)之行，誰以奇才慰公子；永莫追天津論文之樂，空將痛淚撫君兒?！币嗖恢蛔h論，獻一頌禱，而卻情深文明。《長沙日報》聯(lián)語擷新，錄陽湖汪蘭皋文溥三聯(lián)，稱其可與悔晦作同讀。核之良為健者，使予當(dāng)之，猶應(yīng)退避三舍。聯(lián)系挽陳英士其美二首，一云：“死之日身無余財，以間執(zhí)讒慝者口；身所在隱若敵國，奈出師未捷而何?！倍疲骸熬忧澳茌e，居后能軒，我自問不如卿，后此馳驅(qū)，更從何處呼將伯；鴻毛或輕，泰山或重，公之死則為國，勿論成敗，惟將無命惜英雄?！庇?，挽龔煉百父子云：“一能死，一能報，合傳黨人青史例；有是父，有是子，同時送者白衣冠。”按，第一首浩氣勍光，無復(fù)遺議；第二首論調(diào)堂皇，筆亦流轉(zhuǎn)，惟二落句平仄欠諧，雖初唐人詩中時亦有此，然究之乖律，初學(xué)仍以不學(xué)為是。第三首“同時送者”七字氣體飛躍，恍似空空兒夜入淄青帳中，來去均不可測，但亦有疵點。出幅一能死、一能報，雖用《左傳》，然二皆仄聲，又非是矣。蘭皋大文豪，此等處所謂神明于規(guī)矩之外，若必毛舉其與于高叟之固幾何。憶予垂齠時請業(yè)于朱恂叔先生，研究作聯(lián)法，問句法多少有定乎？曰：“無定。昌黎言之，高下長短皆宜，即為聯(lián)界示色身也?！庇謫枺骸皵?shù)句層累而下，亦如作詩之平仄相間否？”曰：“非也。一聯(lián)即長至十句，出幅前九句落腳皆平聲，后一句落腳仄聲，對幅反是，此其別也。”今論汪著，爰追系之。世界之大，作者牛毛，非敢徇一先生之說，以遼豕自矜異，然而大端剛無以逾是。又按，陳英士系被暗殺死，是為題珠下筆時，似亦應(yīng)顧及此。八股家所謂相題，往者宋遯初之橫死，予撰聯(lián)已見前，今補錄一長幅云：“排滿革命奇，匹夫亡命爭領(lǐng)土奇，唯奇，故報民國開幕奇男子以赫赫千古；醇酒婦人死，三日寒疾因不汗死，等死，孰若遯初先生死刺客之轟轟四聞?！睗O父死事本末，內(nèi)國皆耳熟。吾聯(lián)以儷文行議論，似若浩氣流行，不知見者以為何如？ 澧縣蔣翊武死，與遯初異而實同，蓋宋之政見為袁世凱所深忌，故必去之始能為所欲為，蔣之二次革命即痛宋之非命，故一擊以求中的。九江敗衄，從約瓦解，出師未捷，雉罹于罿，蔣之不幸，亦共和之不幸也。項城死，始歸骨，黎陶吾成镕挽蔣聯(lián)云：“共和產(chǎn)公，帝制戕公，生有運會，死有運會；辛亥革命，癸丑絕命，成亦英雄，敗亦英雄?！敝羞吘愠?，語重如山，真合作也。予亦有聯(lián)云：“用討莽殺身，問天下更誰能議唐李敬業(yè)；使臣佗去帝，惜死前不及見流法拿破侖。”又，代挽王旭日天縱聯(lián)云：“中原豪杰開先，碭山大劍，十萬橫磨，曾使?jié)M清朝廷動色；護法旌旗忽黯，夔府此枰，二三已甚，試思危局柱石更誰?！庇衷疲骸巴俦巳号艔?fù)辟，龍爭手炮，驅(qū)宗社狐鼠；隱然一敵國少年，虎嘯挈尊，吊碭山風(fēng)云。”蓋王起碭山，群盜復(fù)辟事起，斗最力，后因護法與政府脫離，中華民國九年，崎嶇夔萬間死。予為此聯(lián)，欲為英雄寫照，而自愧力不滿彀。 長沙黃克強興與寶慶蔡松坡鍔先后薨逝，不及半月，可謂湖南之不幸。連月以還，多有開會追悼者。所制挽聯(lián)，佳者如林，二公亦庶幾死而不死矣。茲從報紙所揭者分錄如下：挽黃克強作，一、蔡松坡云：“以勇健開國，而寧靜持身，貫徹實行，是能創(chuàng)作一生者；曾送我海上，忽哭君天涯，驚起揮淚，難為臥病九州人?！卑?，對幅語語痛咽，所謂英雄能道英雄，亦惟英雄為能哭英雄也，蓋此為松坡絕筆矣。二、陜兩省長李根源云：“非流芳百世，即遺臭萬年，前途方遙，成敗英雄公自論；未圍項三重，而止紂七步，大武遠震，艱難吾道此身孤?！卑矗锥涔^對，有穿七札之勇力。三、陽湖汪蘭皋云：“念此再造共和國家，如奕拱，如累卵，如蜩螳沸羹，如轉(zhuǎn)石拔山，碧血丹心生不渫；數(shù)公百戰(zhàn)艱難轍跡，若百越，若五羊，若鸚鵡黃鵠，若龍蟠虎踞，云車風(fēng)馬死猶來?！卑?，出幅四個“如”字，如鑄金洪爐，異常勁拔，襯寫革命英雄，有惟妙惟肖之奇。惟對幅“龍蟠虎踞”四字稍各不能滿彀，然卻義無可移易。四、失名云：“功可自我成，名不可自我居，聽其言，觀其行，事業(yè)千古，道德千古；退則夷之清，進則尹之任，生也榮，死也哀，湖南一人，中國一人。”按，此聯(lián)平實，惟“生也榮，死也哀”句嫌落套，且平聲落腳，于律亦不諧，是為瑜不掩瑕。 黃、蔡殂亡，縣中援宋漁父前例，為開會追悼。予匯各挽作印行之，今分錄其尤佳者。挽克強聯(lián)，如段荃第云：“創(chuàng)共和似華盛頓，善戰(zhàn)陣似拿破侖，遙遙東西，生見英雄造時勢；椎祖龍驚博浪沙，造羅馬驚嘉富珥，赫赫聲績，死為人類壯模型。”黃周庠云：“臨危得脫見其智，履險不晊見其勇，高位首辭尤證其讓；辛亥覆清曰公功，癸丑抗袁曰公忠，丙辰死滬是完公名。”王寬云：“五千年帝制推翻，黎宋卿無文，孫中山無武；百六運英雄顛倒，黃黎洲不死，安重根不生?！庇阪?zhèn)湘云：“博浪椎無成功，革命史中，看大書先烈；當(dāng)涂高留笑柄，項城地下，應(yīng)羞見我公?！毙扃娿懺疲骸鞍蝿o言，不隨七十二烈于黃花岡，殆陳勝詐王，必造英雄，始造時勢；蓋棺定論，試綜千九百年之白人史，即耶穌救世，有此愿力，無此功名。”單聿蓀云：“陳涉起開革命先，此則其續(xù)；慰亭死為天下笑，公使人哀。”康業(yè)語云：“奔走革命凡二十年，其謀國利造民福者大；尊重共和挈三數(shù)子，則鑄銅像表石柱亦宜?！币陨细髯鳎驖櫳?，或草創(chuàng)，皆出自予一人手，而予亦自挽一聯(lián)云：“革滿清之命為成功英雄，續(xù)革袁氏之命為失敗英雄，失敗旋成功，算我公造因，眾人食果；與專制同生痛過去中國，不與共和同生悵未來中國，未來軼過去，付銅像表德，石柱銘勛。”其他未經(jīng)涉筆，完全為廬山真面者，則黎民藩云：“惟失敗乃有成功，河口一役，廣州一役，不及漢陽一役；算英雄能造時勢，黃花千秋，海珠千秋，孰與善化千秋?！贝魈斐鹪疲骸扒笖?shù)近日英雄，惟公有提劍百戰(zhàn)功，綜厥生平，成轉(zhuǎn)為敗，敗又轉(zhuǎn)為成，其毅力決心，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驚心是劫余局陣，中國無一片干凈土，發(fā)為吊唁，慨當(dāng)以慷，慷尤當(dāng)以慨，定開來繼往，明以泣風(fēng)雨，幽以泣鬼神?！庇郑T人張權(quán)云：“哀我中華，倏失橫流一砥柱；偉公革命，巍如空界八行星。”按，各作皆光芒迸露，允與題稱。 挽松坡聯(lián)，今錄十首。一、王寬云：“始而與之，繼而取之，帝制顛倒奸雄，戰(zhàn)勝惠靈吞，屈指此才能幾見；邦其瘁矣，人其亡矣，靈魂脫離軀殼，累卵意大利，傷心來日又如何?！倍?、黎成镕云：“創(chuàng)造共和，利居人后，回復(fù)共和，功居人先，大局孰能安，一怒滇池靖妖孽；未有洪憲，革命以生，既覆洪憲，正命以死，靈魂倘不滅，再鐘衡岳奠乾坤。”三、黎民藩云：“當(dāng)辛亥六詔革命俶擾之秋，電發(fā)飆馳，旗下執(zhí)鞭稱屬吏；為洪憲一呼提兵激昂而起，功成身死，風(fēng)前酹酒哭元勛?！彼摹⒅煸蕵s云：“帝制陽與贊同，視項城有如豎子；將星忽聞外隕，即日本亦哭英雄?！蔽?、單盛丙云：“滇黔起兵，帝制因以推翻，出師之捷幾英雄，先岑陸梁唐功成身死；種族分界，楚人乃叢疵議，歷史所書各時勢，較胡羅曾左名襮行完?！绷⑼粼讫堅疲骸鞍耸蘸閼?，推翻須臾，我公如虎，袁僵真鼠；五千年中華，整頓旦暮，成事在人，星隕則天?！逼?、許貞云：“我公生，洪憲殤，共和活，我公亡，世界摶摶多缺陷；中國悴，英雄隕，強鄰眈，中國弱，未來種種足悲哀。”八、徐鐘銘云：“百戰(zhàn)轉(zhuǎn)大中華為安，死喜巴黎復(fù)民主；一呼褫攝皇帝之魄，敗憐翟義不英雄。”九、吾兒瑑保云：“公不死沙場，又不死兒女子手；哭實為天下，而實為共和國魂?！庇?，予自挽云：“使項城先我公亡，則無洪憲，或我公先項城亡，亦無共和，稍緩須臾，洪憲不生，我公不死；缺英雄為中國哭，故盼偉人，救中國為英雄哭，又盼改制，都辜愿望，偉人之隕，中國之衰?！卑?，予之為此扎硬寨打死仗，極力求為英雄肖像，乃終不免于拖泥帶水，附尾于諸作，又自恧也。 又有自署帝制余孽郭霞紫者，挽松坡云：“不才曾作美新文，倘罵公寇賊仇讎，苦難下筆；英雄本是尋常物，能舍得高官厚祿，乃足成名。”按，此特倜儻有奇氣，所謂翻空易奇者也。又，小鳳仙聯(lián)云：“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蓋小鳳仙為京師歌伎，帝制議起，松坡寓以嫌疑被檢，自知不覺，乃日夕暱就小鳳仙處，故得脫免。追悼之日，小鳳仙來吊，瞥見靈幾，即縱聲大哭，是又英雄兒女史中之一段佳話。 其他挽松坡作亦匯錄之。一、黃群云：“身雖服兵役，目不見戰(zhàn)場，錫我以義名，維顙有泚；生可定危邦，死足范偷俗，問才于異國，亦首伏公。”二、李湛陽云：“昔撫滇為安土，今挈滇為義民，滇有人耶，永永勿墜兩范；護國公之至仁，出世公之大智，公則仙矣，蹙蹙請瞻四方?！卑矗┚錅I涸心痛。三、范熙壬云：“兼擅魯仲連、申包胥之長，不帝秦，能復(fù)楚；獨以李衛(wèi)公、戚步保自任，無壽考，有令名?！彼?、劉侯生云：“誦公勛業(yè)，尤愿誦公道德；謚以英雄，毋寧謚以圣賢?！蔽?、周孝懷云：“申大義，行良心，若身后名，豈公所知，使吾屬愧耳；獎敵軍，親怨友，是病中語，乃我常聽，愿當(dāng)局念之。”按，二作瘦勁，似論非論，似贊非贊，可以永公譽矣。五、張嘉森云：“方義師起吾在英京，走告其士夫，或義或疑，直謂秦?zé)o人耳；望帝子歸昔忍蜀國，徒勞彼父老，載歌載泣，安得后來蘇耶?！绷?、陳時銓云：“知幾其神乎，智深勇沉，入虎穴得虎子；死者長已矣，變大功多，毋狐掘而狐埋。”七、張通誥云：“贛寧非茍異，滇桂非茍同，左右系天下重輕，不滿五尺乃如此；新會難為師，項城難為敵，壽夭視國家氣數(shù)，倘來二豎那相關(guān)。”按，此作突兀有奇氣。八、羅悖曧云：“溝水刺船回，惜別公園曾幾日；危棋急劫后，仗誰滄海遏橫流?！本?、莊蘊寬云：“嗟哉一國，僅此完人，天乎乃復(fù)奪之，邦其焉托；耗矣十年，宛成大夢，死者如可作也，吾誰與歸?！笔⑼觚R辰云：“從頭收拾了河山，一身塵土；正氣磅礴存大地，萬古日星?！笔?、倪嗣沖云：“飛將歟！飛仙歟！躍馬南溟，騎鯨東海；先民也，先覺也，哀鯂衛(wèi)國，鑄蠡越都?！笔?、孫熙澤云：“杳冥冥兮東行，又兆眾所仇也；焉皇皇而更索，因縞素以哭之。”十三、四川省長戴戡云：“間關(guān)脫險，慷慨誓師，絜吾相從，前事寧忍述；成功不居，引疾自晦，奪公太速，天道更何言。”十四、四川督軍羅佩金云：“魯連不帝秦，扶義揮戈，終以精誠回世局；馬卿從諭蜀，前驅(qū)負弩，獨傷留后缺良規(guī)?！笔?、廣西督軍陳炳焜云：“八桂應(yīng)援枹，義旅敢居天下后；兩川循戰(zhàn)壘，將材應(yīng)嘆世間無?！笔V東督軍陸榮廷云：“惟公馬首是瞻，勉作義師桴鼓應(yīng)；太息豺牙尚厲，不堪國論沸羹多?！笔摺⒃颇隙杰娞评^堯云：“修戈矛與子同仇，共逐虞淵將日返；好河山纖兒撞壞，方回地軸痛星沉?！笔?、陜西督軍陳樹藩云：“手挈仇頭，鯨海竟填精衛(wèi)石；力爭帝制，虞淵終反魯陽戈?！笔?、前內(nèi)閣總理熊希齡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薄葬有遺言，尚以未歿沙場為恨；推亡固存，邦乃其昌，誓師昭大義，曾無自利天下之心。”二十、前教育總長湯化龍云：“無友無敵，無新無舊，異口罔間言，名滿天下，謗即隨之，此例遂為先生所破；斯時斯世，斯人斯才，赍志以終古，我瞻四方，魂兮歸些，英靈莫挾大地俱沉?！鄙w戴，羅、陳、陸、唐五作皆系松坡首義同袍人物，故著語悲痛，各如分際。熊、湯二作雖于律不無欠缺，然皆大氣卷舒，添毫欲活，必以規(guī)矩繩墨求之，未免猶有所囿。二十一、陽湖王蘭皋云：“斯人而有斯疾，豈老聃戒不為禍始，不為福先，醇酒智免，羽扇忠勤，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憂國乃忘憂家，如諸葛誓身無余財，家無余帛，范金圖形，連山封冢，僉云崇德報功，禮亦宜之?！卑矗寺?lián)用倔強之筆行浩翰之氣，殆于八股大家之金黃為近。二十二、梁任公啟超云：“知所惡有甚于死者；非夫人之慟而誰為?！卑?，集《四子書》語不難，難在出幅語痛至，對幅語襯出師挽弟，尤栩栩欲話。又按，松坡居長沙時務(wù)學(xué)堂時，任公為都講，最器許之，洪憲變作，詐病出都，在其天津寓定討賊計畫，他日起滇戰(zhàn)蜀，皆此計畫之實行，故任公此聯(lián)，絕為痛至。又，松坡為云南都督時，法人邀之赴河口觀操，所乘馬皆高至五尺外，操畢，軍樂作，主賓起攬轡，法將領(lǐng)經(jīng)三四卒攙挽僅而得登，松坡則仰身略以手點鞍，一瞥間飛馬行矣，歐人華人，集者如堵墻，皆噪而目送之。友人黎民藩時官滇，告予若此。夫一乘馬微耳，而神駿能使外國人失步，亦異采矣。松坡有自作挽海珠三烈士聯(lián)云：“才若晨星，國如累棋，希合而支持，乃聚而殲絕；君等飲彈，我亦吞炭，與生也廢棄，寧死也芬芳。”按，吞炭自喻病喉失音，然三十六字，絕為沉痛，亦絕為嗚咽，人亡之感，千百世下，讀者猶生累欷。 曹斗宣教諭挽聯(lián)，常挾有一種邊塞氣，茲錄數(shù)首。一、挽曾惠敏云：“走馬曾到昆侖巔，看天山南北，地界爭還，疇如偉略；結(jié)廬亦居衡岳下，數(shù)文正子孫，哲人踵起，今哭通才。”爭界指惠敏使俄爭改伊犁約事。二、挽劉襄勤云：“平關(guān)外準回各部萬里河山，軍府創(chuàng)開，百戰(zhàn)我曾觀壁壘；是吾鄉(xiāng)曾左諸公一流人物，將星忽隕，中原誰更任艱難。”氣體票姚，與天山爭高矣。三、挽沈?qū)毺锰岫皆疲骸笆窍迩谂f部最驍果善戰(zhàn)之倫，燕然紀績，馬革裹尸，西域東陲名不朽；與疇武諸君皆出師未捷而死，風(fēng)雨懷人，鼙鼓思將，私情公誼涕橫揮?！彼?、挽余福章總兵云：“大義雖敗猶榮，大節(jié)雖死猶生，春風(fēng)遼海吊英魂，一掬淚雨，兼及嚴敦，似我難為情，空回憶天山聚首，湘水尋盟，榆關(guān)分袂；忠心百撓不折，忠骨百磨不滅，燐火沙場悲浩劫，四言刻文，認歸先軫，如公亦何恨，只可憐白發(fā)倚門，紅顏破鏡，黃口服衰?！弊宰ⅲ骸坝嘧之犖?，以乙未二月戰(zhàn)死牛莊，尸為日本軍所焚，其燼處遺有小玉印，文曰‘疇武手書’，因檢印旁之灰，殮而歸之。國殤之化，此為至慘矣?！卑矗隙?lián)，挽沈作首句如天山崛起沙漠，綿綿延延，首尾無窮。挽余作末三句，剛又如蜀岅險灘，陡勒馳馬之轡，而使之屹然凝立，目以悲壯淋漓，猶非真相。 張文達百熙之卒，田東溪代人挽一聯(lián)云：“北垣碩輔，西政通才，六官更新，一柱忽折；營道鄉(xiāng)賢，廬陵師表，首丘長已，心喪無終?！钡渲貓阅排c題稱。又，有挽澧縣司馬香石知縣瀚聯(lián)云：“東漢經(jīng)師，西江宗派，南陽治譜，北海義聲，綜厥生平，許儒林文苑循吏任俠以合傳；洞庭后勁，水竹德鄰，壯武兼才，太常代表，同茲隕落，看溇渫茹溫道黃澹涔之流哀。”又，代挽云：“八篇治蒲，政實符之，謫宦不生，名宦不死；一柱擎澧，公則己矣，岳家無母，儒家無師?！庇枰嘤型炻?lián)云：“蒲江吏能，乃成左遷，死亦何言，人之君子天無擇；張儉黨獄，追憶急難，報終未獲，哭以其私痛可知?！庇郑煲辉疲骸胺嶉b儒，一個又弱；趙張循吏，九原同歸?！倍疲骸昂蟼b武為儒文，公靈不渫；至是邦見君子，吾愿少償?！卑?，香石以舉人權(quán)蒲江知縣，被議降官歸里，任團練，暴卒。田聯(lián)所謂一柱擎澧，謫宦不生，蓋實錄也。 乙巳丙午之交，人人知亡，人人知有革命，蓋清政腐敗，非是無以為刷新也。留學(xué)界于是有以死爭之者，如烈士陳天華、姚宏業(yè)之自戕，有足稱焉。記有二挽聯(lián)悼陳、姚者。一云：“譚唐去，賀馬亡，故國少英豪，拔劍那堪君又死；袁黃庸，康粱走，干城無健將，枕戈差幸我猶生?！币辉疲骸榜斃梭@濤，先生去矣，槍林彈雨，吾輩當(dāng)之，為其易，為其難，維死可生生可死；衡云湘樹，魂兮歸來，沅芷澧蘭，人如可作，同此心，同此理，以歌當(dāng)哭哭當(dāng)歌。”按，二帖整拔，卻無叫囂猖狂之弊。又，某挽溫生才、陳敬岳聯(lián)云：“生經(jīng)白刃頭方貴；死葬黃花骨亦香。”溫、陳皆以暗殺被戮，葬廣東黃花岡者也。又，胡氏《聯(lián)選》云：“余幼舫中將大鴻，二次革命，死于湖口之難，少懷奇異，尤長于軍事學(xué)，幼從塾讀，即異常兒，其歿也，業(yè)師沈友卿編修挽以聯(lián)云：“聞瑟在門，仲由不得其死；免胄入狄，先軫竟喪其元。”語特痛至。 司馬香石卒之第三年，石門閻北岳征士鎮(zhèn)珩又踵歿，九澧文獻之凋落，蓋至是極矣。按，北岳起孤寒，弱冠試有司，名猝高，京湘間無不知有其人者。狷狹強記，古體文出入老泉、介甫之間，惟好罵新學(xué)，于國以外事皆唾之為無足重輕，與寧鄉(xiāng)周漢、崔暕輩同一眼孔。張文襄所稱為知古而不知今者，誠近之矣。身后著作千卷，半猶未刊，亦不可謂非赍志者?？h人朱貞白芳型有聯(lián)挽之云：“朗江記共追攀，呼我作詩人，為吟孤鶴盤空句；禮學(xué)猶殷顧問，哭公悵國是，已到群龍戰(zhàn)野時?！庇?，田東谿聯(lián)云：“著書是旦功臣，同漢鄭玄作箋，姬氏六典；表墓書澧處士，繼晉周樸論世，石門一人?！鄙w閻著書內(nèi)有《六典通考》，最號賅博。予襲田意代人聯(lián)云：“姬公成書，起作功臣，六典發(fā)微，鄭玄千古，王肅千古；周樸遁世，號為征士，九澧失放，慈利一人，石門一人?！庇栌肿酝熘疲骸爸鴷魄剞ヌ?，而無位不同，六典屠龍，北岳千古；鉤黨賴賈偉節(jié)，故大禍以解，三人訛虎，東坡再生?！蹦┓父狱h獄，閻播書俞巡撫，以鳴予冤也。 田東谿挽門人李發(fā)農(nóng)聯(lián)云：“我長一日，君遽百年，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子如荀龍，親悲顏槨，猶有恨焉，夫誰為之?！币喑镣?，亦軒磊，可謂包一切，掃一切。又，曹斗宣撓汪慶堂聯(lián)云：“今中國知商能興邦，而此人則已；自相識非公不至室，是君子之交?！庇?，宋某挽王壽生正仁聯(lián)云：“行為儒俠，亦為文雄，人皆有言，是無愧元方難兄，季方難弟；死不沙場，復(fù)不牖下，君則何恨，最難堪滇徼哭子，楚徼哭孫。”蓋壽生以送母就養(yǎng)赴滇，歸至滬上，暴病殂，故對幅以云。長沙李仲臨誦蔡瑞東挽某公一長聯(lián)，詞條滂葩，予以為是才人之筆，而非學(xué)人之筆，錄之以餉儉腹者。聯(lián)云：“萬言賈生策，千首杜陵詩，莽乾坤何處灑一腔熱血，即郊西片土，猶須翦薙荊榛，單騎層巒，孤軍間道，風(fēng)蕭蕭兮，周殤有魄化奔濤，乃與鄧印江、劉普安、黃都勻、彭荔波，懔懔竟如生，又添得岣嶁峰頭故舊褒忠傳；匹馬函谷關(guān)，雙劍瞿塘峽，奇男子到底成千古完人，奈堂北靈萱，誰與潔清觴豆，英魂還楚，浩氣扶黔，日慘慘焉，燐火在原哭新鬼，枉教嘗越膽、臥吳薪、哭秦庭、恤魯緯，蒼蒼那可問，幾曾見襄陽人到殘銘墮淚碑?！? 徐衡山本麟，宣統(tǒng)末知澧州，有能政名，既二年，引疾得請，未及受代，大水潰城，公私蕩盡，本麟力疾起拊循，病發(fā)卒。晏仲鼎挽之聯(lián)云：“公是虞秘書行廚，三十年掌故菟羅，人譜傳家，治譜傳世；誰為吳季子掛劍，二千石頭銜管領(lǐng)，政界無母，學(xué)界無師。”又，田東谿聯(lián)云：“堯民沉災(zāi)，溺矣誰援，天不佑神君，既引疾去官，又扼之以死；僑校遺愛，淪胥待盡，我謬領(lǐng)州序，誰起衰善后，而哭非其私?！庇?，代挽云：“宋水連書，實吾澧從前未有奇災(zāi)，良吏不生還，應(yīng)排閶闔叫帝閽，為遺民請命；鄭渠無恙，是我公質(zhì)成所留紀念，士林藉大庇，合擷芷蘭望涔浦，續(xù)楚客招魂。”數(shù)作均磊砢英多，文與人稱。 縣長潭諸王，三十年來門戶驟盛，予與過從，又兼姻婭，頗習(xí)其長老軼行。清末王風(fēng)山之夔之歿，特寄挽聯(lián)云：“上馬殺賊在西南滇，看猶子躋專城二千石；徒杠濟人于小弱鄭，哭我公曠名世五百年。”又，代于繼淑挽云：“行善以不近名為宗，既殫其力，又傾其貲，緩急趨人，媲魯連子；蒙謗于爭欲殺之日，誰祓我魂，而煦我沫，死生知己，哭鮑叔牙。”又，鳳山從子字壽孫者，其卒，挽聯(lián)已見前，今又錄王宏勛、李必聰二聯(lián)。王云：“昔年寄伏波軍中書，畫虎名言，手示當(dāng)歸曾寄我；今日返春申江上棹，聞雞噩夢，心傷獨活不名公?！崩钤疲骸叭喂傥┵t，使天假之年，岱云必施大地雨；作客而死，幸鬼依其類，楚客為招申江魂?！庇郑柰扉T人康孫木業(yè)槂聯(lián)云：“母依密為命；吾慟淵無年。”似頗具體言哀。予又有挽門人聯(lián)數(shù)首，附錄。一、朱尊三恩貢璽云：“生不愧張籍皇甫湜文章，署名自負門生長；死猶憂日本俄羅斯戰(zhàn)局，告捷毋忘家祭時。”蓋朱死于甲辰歲也。二、胡詎凡云：“自黎冰次以還，稱及門好學(xué)而短命死；哭胡詎凡不作，為中國少年之前途危?！卑矗蚊n，生員，亦吾門人，死有遺刻曰《鐵船集》。 友人汪言占有挽族父汪春舟春生歲貢聯(lián)云：“一鐸莫司，用明經(jīng)終老；九疇之備，以壽考為難?！庇衷疲骸白遄V藏楹待歐蘇文章，議論無成，弱又一個；吾家在縣稱王謝門戶，風(fēng)流頓盡，贖難百身?！闭Z無膚泛，分際亦肖，非三折肱者莫辦。又，黃翰欽舉人挽李奎甫聯(lián)云：“百歲亦何為，世路崎嶇，不如破浪乘風(fēng)去；一抔安足戀，江流浩渺，同在高天厚地中?！鄙w李以水死，并遺蛻而不得者，故聯(lián)作曠語以為慰。予亦有挽姚海秋武舉輝南聯(lián)云：“生蹈龍宮，沉冤又泣汨羅水；死攜驥子，并命同悲周氏汪?！卑?，姚以赴會試北上，至洞庭舟覆于風(fēng)，父子同盡者也。 陳天華、姚宏業(yè)之殉，挽聯(lián)佳者已見上文，茲又得禹稽亭治(之)謨聯(lián)云：“殺同種是湖南，救同種又是湖南，倘中原起事，應(yīng)首湖南，義士竟輕生，雙棺贖得湖南罪；兼夷狄成漢族，奴夷狄不成漢族，痛建虜入關(guān)，已亡漢族，國民不畏死，一舉能張漢族責(zé)?！卑矗瑲⑼N是湖南，蓋摭曾左殲滅太平軍為口實也，然過火矣，作者卒以是罹文網(wǎng)，語雖痛快，顧無補于事，又災(zāi)于身，亦何苦也。又，袁項城挽潘子寅聯(lián)云：“吾子已矣，同胞奈何，可憐志士輕身，競化怒濤飛大海；諸君勉之，匹夫有責(zé)，愿結(jié)國民團體，共扶義櫓挽狂瀾?！卑矗俗鬏^禹為含蓄，潘以留學(xué)日本歸國，道出仁川，感韓亡事，憤而投海。 門人卓彥長的良才而早世，其古今體詩已散見于吾《詩話》，茲錄其挽周雪生二監(jiān)之太公聯(lián)云：“棄人間世，作逍遙游，豈獨是朝而往，暮而歸，則對此審萬緣皆空益信；內(nèi)南北爭，外東西逼，焉知非生之哀，死之樂，故悠然以一瞑不視為高。”通幅用筆如蜻蜓點水，絕不沾滯，又為聯(lián)界別開一生面。予亦有挽周聯(lián)云：“竟棲棲作刀筆吏耶，降志辱身，我與才郎原自晦；問睒睒見少微星否，知生吊死，國無君子欲安歸?！卑矗凑?，胥吏汰去，縣設(shè)四科，用士人，予與雪生時權(quán)公署科長、科員，出幅蓋紀實也。 清故臣于晦若式枚之逝，海內(nèi)挽聯(lián)特多名構(gòu)，蓋于為文學(xué)界晨星，又厲采薇之高節(jié)，故言者恒以痛悼之極語出之。茲錄王子展聯(lián)云：“是布衣卅載之交，既痛逝者，行自念也；雖蒲帛屢征不起，所謂大臣，然則從歟？”又伍銓萃云：“亭林及見明亡，慚我公不能作程松園、張青父；遺山何心野史，驚吾世卻尚有邴根矩、管幼安。”又，羅惇曧云：“國故羅胸，惜哉不就橫云稿；陸居無地，凄絕難尋野史亭?！庇栌型烊畲嫖峤痃O聯(lián)，旨略與同，而詞采不及上作之精厚，附錄以存其人。一云：“楚騷寧不病而呻，今日大招，問魂兮何往；孔教無終亡之理，乃公中隕，則事未可知?！倍?、代徐云：“哭寢漣如，駭世界新聞，大招無語涔陽浦；請車已矣，觸吾兒舊痛，短命傷心周氏汪?！卑?，陳在吾縣較算精舊學(xué)，第一聯(lián)以時論盛唱廢經(jīng)學(xué)，第二聯(lián)“周氏汪”句則以徐之子從陳受書，失足溺斃于塘，故并以為言。中華民國六年，護國軍下湖南，督軍傅良作出走，譚浩明為聯(lián)軍總司令，時長岳間千里騷然，長沙旋開會追悼陣亡將士，挽詞亦有佳者，茲錄二聯(lián)。一、陸裕光云：“鏖戰(zhàn)經(jīng)一月有余，看壁壘猶新，誓死捐軀殲國賊；鼓行循三江而下，只幽燕未掃，料難瞑目到忠魂?！倍?、趙恒惕云：“會師武漢蕩群奸，是死者未竟之志；喋血衡湘枯萬骨，在吾曹何忍言功?！卑矗髂瓯避娭?，譚浩明亦出走，常澧遂為戰(zhàn)爭焦點，然旋進旋退，倏南倏北，從旁觀者，亦不知其為誰氏而戰(zhàn)，與為誰氏而死，懵懵言殉難，模糊言追悼，真令人欲笑不可，欲不哭不能矣。 李秀成于太平軍最號能戰(zhàn)，亦工文翰，其題天王府聯(lián)，已見上卷。茲又錄其追悼陣亡將士聯(lián)云：“魂兮歸來，三藐三菩提，梵曲依然破陣樂；悲哉秋也，一花一世界，國殤招以巫陽詞?！辈湃酥P，學(xué)人之思，合天事人事交擅其長，真空前杰作。右節(jié)《眉廬叢話》。又，金陵圍急，清軍截獲秀成手簡，略云：“嬰城自守，刁斗驚心。沈灶產(chǎn)蛙，莫饋鞠藭之藥；析骸易子，疇為庚癸之呼。傷哉入甕鱉，危矣負隅虎。金陵公所定鼎，本動則枝搖；金閶公之輔車，唇亡則齒敝。一俟重圍少解，便當(dāng)分兵救援，錦片前程，伏惟珍重，磨盾作札，無任馳依。”后好事者鉤此札刻石，書兼行草，類南宋姜垚章也。 清陸文端潤庠之卒，檀機挽以聯(lián)云：“庚午、癸酉、甲戌，當(dāng)日科名，三度我同登，清淺蓬瀛，滄桑一瞬；南皮、常熟、壽州，并時元宰，四人公殿后，歲寒松柏，青史千秋?！卑?，張翁孫及陸四人皆以狀元而為宰相者也，故聯(lián)有元宰之稱。又，秦曾源聯(lián)云：“無限感時心，眼底滄桑歸一瞬；未償醫(yī)國愿，篋中方藥亦千秋?！庇郑嗾乜德?lián)云：“龍頭幾見老成在；鵩鳥今非宣室時?！本鶑囊仔蘸笾P，句切而章悲。又，陳師傅寶琛聯(lián)云：“來日大難，及此全歸天所篤；個臣又弱，公然后死責(zé)安辭?！卑矗苏Z句沉著，兩兩身分俱肖。又，蔡強志挽沈小沂聯(lián)云：“是縱橫捭闔之才，睥睨到時流，也如太白當(dāng)斗，雅有狂名驚海內(nèi)；從陵谷變遷而后，凄涼悲故舊，一樣蘭成身世，只余詞賦動江關(guān)?！庇?，曾文正挽都司李秀峰開林聯(lián)云：“期服去官，有猶子能行古禮；儒冠為俠，如先生豈是今人?！闭Z特勁質(zhì)可誦。 門人皇甫用武為里闬后起，特尊重對聯(lián)學(xué)，茲錄數(shù)首。一、挽高國臣云：“晚讀萬卷書，壯學(xué)萬人敵；生名十室邑，死傳十字碑。”二、挽劉損齋云：“題碑有吳月巖，大筆千言，君今不死；酹酒剩徐孺子，生芻一束，我亦同來?！比?、挽蔣翊武云：“寧為共和死，不為專制生，大丈夫當(dāng)如此矣；匪殉烈士名，實殉平日學(xué)，奇男子豈求活耶?！彼?、代康次由挽朱午峰云：“世無太白一千年，喜酒杯在手；我隔洞庭八百里，賦楚些招魂。”按，挽蔣聯(lián)“實殉平日學(xué)”句，可稱推倒一世，開拓萬古。挽朱聯(lián)出幅寫死者為酒狂，對幅寫作者以湘人而客外，皆奕奕如生，絕無牽附鋪排之病。 王湘綺之死，有自挽聯(lián)云：“春秋表未成，幸有佳兒述詩禮；縱橫計不就，空余高詠滿江山。”對幅不甘為文人，有烈士暮年、壯心未已之豪采，然而湘綺千古矣。自曾、胡、左數(shù)公外，訂湖南文獻史者，孰不首以一座推之。海內(nèi)致挽者，茲分錄之。一、程崇訓(xùn)云：“拔亂有春秋，道隆則隆，道污則污，惟夫子可游羿彀；至人外生死，歌而非歌，哭而非哭，為天下惜此靈光。”二、劉人熙云：“以蔡伯喈詞鋒，歷抵公卿，三縑一字；仿東方朔游戲，馳聲耄耋，斗米侏儒。”皆繡絲鑄金，極力為加倍奉承，而不害其為佳制，而尤以龔福燾、謝盛唐二作能傳湘綺之神于阿堵，而襮其嬉笑怒罵玩世不恭之心曲于擬議言論之表，必有此作，方足以見湘綺；亦必有此作，方足以傳湘綺。龔聯(lián)云：“做盡公卿，差能不作禰衡死；論其身世，只當(dāng)先時伏勝看?！敝x聯(lián)云：“經(jīng)術(shù)文章，集何鄭馬班阮謝專長，唐之后諸儒未有也；嬉笑怒罵，為曾左李彭丁張諍友，袁以下自鄶無譏焉。”又，胡子清聯(lián)云：“賈鄭之經(jīng)，馬班之史，漢魏六朝之詞章，于吾鄉(xiāng)咸同諸先正間，獨尊壇席；臣浸不溺，烈火不炎，滄桑萬變不奴主，胥世界天人阿修羅等，皆入涅槃?！卑?，出幅亦猶人同，對幅大言炎炎，幾于使瞀儒咋舌，小生失氣，非湘綺大人物蔑能當(dāng)此矣。又，楊度聯(lián)云：“曠古圣人稀，能以逍遙傳世法；平生帝王學(xué)，只今顛沛愧師承?！卑矗瑫懽訛橄婢_弟子，故能言其大。至曰帝王學(xué)，曰顛沛者，時洪憲初敗，楊為偶君憲之主動，蓋重自懺悔云。又，吳熙聯(lián)云：“文章本氣數(shù)所關(guān)，時際末流，高壽大名俱有累；人物卑晉唐以下，學(xué)成別派，霸才雄筆兩無倫?！庇枰嘤新?lián)云：“布衣名聞四海，著書風(fēng)靡五洲，此為儒效；學(xué)說深印洞庭，哭聲上薄衡岳，吾與招魂?！? 胡君復(fù)挽長沙陳悔老聯(lián)云：“憑欄望如此江山，長沙自古傷心地；抱膝吟出門荊棘，投老猶登思子臺?！弊宰ⅲ骸盎诶蠈W(xué)行卓卓，二子家鼐、家鼎嘗奔走革命，亦不之沮。晚歲僑居長沙，喪其季子，故歿后寄挽云云?！庇衷疲洪L沙陳伯屏啟泰，志節(jié)清介，為御史嘗劾湘撫王文韶，后王貴執(zhí)政，偃蹇不得遷，晚歲以江蘇藩司護理巡撫，疏劾蘇松太道蔡乃煌，旨交江督端方查復(fù)，氣憤以終。按，滬道闊缺，富有金錢，劾之不去者，奧援為之也。故王湘綺挽聯(lián)有云：“抗疏劾三公，晚傷鼷鼠千鈞弩；治生付諸弟，歸剩鵝湖五頃田?！背龇涔?jié)，對幅著其清，死者千古矣。又云：官制改定后，長沙張文達百熙任郵傳部尚書，與侍郎唐紹儀因用人事，至相訐參，遂郁郁一病不起。張為人宏達愛士，能容納眾流，歿后，士皆哭惜之。如皋冒廣生有聯(lián)挽之云：“愛好似王阮亭，微聞遺疏陳情，動天上九重顏色；憐才若龔芝麓，為數(shù)攬衣雪涕，有階前八百孤寒?！庇?，江建霞標督學(xué)湖南日，為言新者之主動，湖南人士至今稱道之。江去湘未幾卒，俞曲園挽之，聯(lián)云：“無妄福，無妄災(zāi)，負此金馬門前，雍容大手筆；非常人，非常遇，流傳靈鶼閣上，薈萃小叢書?！碧剀幚谟凶酥隆? 胡氏《聯(lián)選》云：李兆受降清而授提督，罷官后，驕恣不法，朝命殺之。挽聯(lián)不易著筆，某君聯(lián)云：“君恩未報，臣罪當(dāng)誅，熱血一腔，來世作圣朝犬馬；富貴無常，英雄安在，寒芒萬丈，大星落天上鯨鯢?！背龇鶕种t，對幅豪壯，酷肖李之為人。又，清大學(xué)士柏葰以科場案為肅順所構(gòu)見法，同官公挽一聯(lián)，極得體。聯(lián)云：“其生也榮，其死也哀，雨露雷霆皆帝德；臣門如市，臣心如水，皇天后土鑒臣愚?！卑?，“臣心如水”四字微詞。又云：福州林寒碧亮奇嘗主《時事新報》筆政，當(dāng)?shù)壑瓢l(fā)生時，時有嶄新之文字與黃遠生抗手，對于時局分肌析理，表里洞達，尤足為國民張目。一日，出門訪友，在馬立司路為汽車所躪，傷重遽卒。鄭孝檉挽聯(lián)云：“宿孽自何來，小劫更逢天帝醉；微軀安足道，大千會見日車翻?！庇郑哔澏β?lián)云：“十年螳臂成詩讖；一念鴻毛豈咎征?！庇郑畎慰陕?lián)云：“世變?nèi)展?，道路何嘗非死所；羈魂未返，江湖空自數(shù)親知?！卑?，李為寒碧中表親，故云。又，包公毅聯(lián)云：“不信賢者竟遭杌隉；敢問世路何處康莊。”諸作均靠定非命死，立論是為確切不浮。 廖蓀階《聯(lián)語綴余》云：縣人鄧凌云官貴州印江縣死難，有挽聯(lián)用史傳成語，不著一字，惜忘作者姓名。聯(lián)云：“烈士當(dāng)如是死；儒者乃有此人?！卑?，寥寥數(shù)言，氣卻勁拔。蓀階挽人聯(lián)，亦時饒名雋之怍。如挽洪毅夫汝源云：“江山新數(shù)革除年，家國多虞，知君有棘在喉，滿眼新亭名士淚；鄉(xiāng)井故人今有幾，應(yīng)劉并逝，剩我積懷成痗，傷心舊社酒徒稀?！弊宰ⅲ骸皩庎l(xiāng)清一代膺館選者十人，惟陶士偰、洪汝源保送知府，洪運蹇，辛亥自蜀歸，意多凄苦，歿之前一月，嘗徒步訪予，飲酒鬯談以去?！庇?，挽陳伯平云：“梅花心似石，姜桂老逾辛，直道事人，曾同鐵面龍圖論；蟻穴潰金堤，高門來鬼瞰，謗書盈篋，竟亂蘇州刺史腸?！鄙w陳以糾上海道蝕款，不勝憤懣，發(fā)病遽死。王湘綺所謂“晚傷鼷鼠千鈞弩”者，亦指劾蔡事也。又，挽東安席沅生云：“賈誼無年，萬古長沙多憾事；桓寬論政，一篇鹽鐵有成書?！卑?，席卒于長沙鹺局。又按，各作均聲光逌然，不愧作家，與廖交密者為寧鄉(xiāng)李石冰，石冰聯(lián)語亦與相驂靳，茲錄數(shù)聯(lián)。一、挽黃石仙云：“文無一卷不驚人，北翼南圖，隴誚岳嘲含愧色；詩到百篇彌入細，西顰東效，明珠魚目有殊光?！弊宰ⅲ骸笆捎小栋俸鳌芬痪?，予和之?！倍⑼炝菏|青云：“照人如秋水冰壺，車馬滿門，而蕭然林野；結(jié)契亦莊襟惠帶，芰菱何物，乃奪我韋弦?！比?、挽周鐵真云：“生則為尼父蒙冤，賈傅井旁，幽室獨為天下哭；死當(dāng)與要離并冢，于公祠畔，秋風(fēng)曾訪故人回。”按，各作光氣奕奕，如金百煉。又，挽新化礦徒云：“饑鼠連翩入火坑，石破天驚，泥踐頭顱作階級；巨鰲屃赑崩巖雹，仆痛馬瘁，盤擎酒脯吊冤累?！痹~亦悲痛奇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