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多記圣人謙己誨人之辭及其容貌行事之實。凡三十七章。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em>好，去聲。述，傳舊而已。作，則創(chuàng)始也。故作非圣人不能，而述則賢者可及。竊比，尊之之辭。我，親之之辭。老彭，商賢大夫，見大戴禮，蓋信古而傳述者也?？鬃觿h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皆傳先王之舊，而未嘗有所作也，故其自言如此。蓋不惟不敢當(dāng)作者之圣，而亦不敢顯然自附于古之賢人；蓋其德愈盛而心愈下，不自知其辭之謙也。然當(dāng)是時，作者略備，夫子蓋集群圣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雖述，而功則倍于作矣，此又不可不知也。
子曰：“默而識之，學(xué)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識，音志，又如字。識，記也。默識，謂不言而存諸心也。一說：識，知也，不言而心解也。前說近是。何有于我，言何者能有于我也。三者已非圣人之極至，而猶不敢當(dāng)，則謙而又謙之辭也。
子曰：“德之不修，學(xué)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em>尹氏曰：“德必修而后成，學(xué)必講而后明，見善能徙，改過不吝，此四者日新之要也。茍未能之，圣人猶憂，況學(xué)者乎？”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燕居，閑暇無事之時。楊氏曰：“申申，其容舒也。夭夭，其色愉也?！背套釉唬骸按说茏由菩稳菔ト颂幰玻瑸樯晟曜终f不盡，故更著夭夭字。今人燕居之時，不怠惰放肆，必太嚴(yán)厲。嚴(yán)厲時著此四字不得，怠惰放肆?xí)r亦著此四字不得，惟圣人便自有中和之氣?！?/em>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em>復(fù)，扶又反?？鬃邮r，志欲行周公之道，故夢寐之間，如或見之。至其老而不能行也，則無復(fù)是心，而亦無復(fù)是夢矣，故因此而自嘆其衰之甚也。程子曰：“孔子盛時，寤寐常存行周公之道；?其老也，則志慮衰而不可以有為矣。蓋存道者心，無老少之異；而行道者身，老則衰也?！?/em>
子曰：“志于道，志者，心之所之之謂。道，則人倫日用之間所當(dāng)行者是也。如此而心必之焉，則所適者正，而無他歧之惑矣。據(jù)于德，據(jù)者，執(zhí)守之意。德者，得也，得其道①于心而不失之謂也。得之于心而守之不失，則終始惟一，而有日新之功矣。依于仁，依者，不違之謂。仁，則私欲盡去而心德之全也。功夫至此而無終食之違，則存養(yǎng)之熟，無適而非天理之流行矣。游于藝?！?em>游者，玩物適情之謂。藝，則禮樂之文，射、御、書、數(shù)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闕者也。朝夕游焉，以博其義理之趣，則應(yīng)務(wù)有余，而心亦無所放矣。此章言人之為學(xué)當(dāng)如是也。蓋學(xué)莫先于立志，志道，則心存于正而不他；據(jù)德，則道得于心而不失；依仁，則德性常用而物欲不行；游藝，則小物不遺而動息有養(yǎng)。學(xué)者于此，有以不失其先后之序、輕重之倫焉，則本末兼該，內(nèi)外交養(yǎng)，日用之間，無少間隙，而涵泳從容，忽不自知其入于圣賢之域矣。
①“德者得也，得其道”，清仿宋大字本作“德則行道而有得”。吳英以為后者非朱熹定本之文，故不取，詳本書附錄四書章句集注定本辨。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em>修，脯也。十脡為束。古者相見，必執(zhí)贄以為禮，束修其至薄者。蓋人之有生，同具此理，故圣人之于人，無不欲其入于善。但不知來學(xué)，則無往教之禮，故茍以禮來，則無不有以教之也。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fù)也?！?em>憤，房粉反。悱，芳匪反。復(fù)，扶又反。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啟，謂開其意。發(fā)，謂達(dá)其辭。物之有四隅者，舉一可知其三。反者，還以相證之義。復(fù)，再告也。上章已言圣人誨人不倦之意，因幷記此，欲學(xué)者勉于用力，以為受教之地也。程子曰：“憤悱，誠意之見于色辭者也。待其誠至而后告之。既告之，又必待其自得，乃復(fù)告爾?！庇衷唬骸安淮龖嶃l(fā)，則知之不能堅固；待其憤悱而后發(fā)，則沛然矣?！?/em>
子食于有喪者之側(cè)，未嘗飽也。臨喪哀，不能甘也。子于是日哭，則不歌。哭，謂吊哭。日之內(nèi)，余哀未忘，自不能歌也。謝氏曰：“學(xué)者于此二者，可見圣人情性之正也。能識圣人之情性，然后可以學(xué)道。”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舍，上聲。夫，音扶。尹氏曰：“用舍無與于己，行藏安于所遇，命不足道也。顏?zhàn)訋子谑ト耍室嗄苤?。?/em>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萬二千五百人為軍，大國三軍。子路見孔子獨(dú)美顏淵，自負(fù)其勇，意夫子若行三軍，必與己同。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馮，皮冰反。好，去聲。暴虎，徒搏。馮河，徒涉。懼，謂敬其事。成，謂成其謀。言此皆以抑其勇而教之，然行師之要實不外此，子路蓋不知也。謝氏曰：“圣人于行藏之間，無意無必。其行非貪位，其藏非獨(dú)善也。若有欲心，則不用而求行，舍之而不藏矣，是以惟顏?zhàn)訛榭梢耘c于此。子路雖非有欲心者，然未能無固必也，至以行三軍為問，則其論益卑矣。夫子之言，蓋因其失而救之。夫不謀無成，不懼必敗，小事尚然，而況于行三軍乎？”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em>好，去聲。執(zhí)鞭，賤者之事。設(shè)言富若可求，則雖身為賤役以求之，亦所不辭。然有命焉，非求之可得也，則安于義理而已矣，何必徒取辱哉？蘇氏曰：“圣人未嘗有意于求富也，豈問其可不可哉？為此語者，特以明其決不可求爾?！睏钍显唬骸熬臃菒焊毁F而不求，以其在天，無可求之道也?！?/em>
子之所慎：齊，戰(zhàn)，疾。齊，側(cè)皆反。齊之為言齊也，將祭而齊其思慮之不齊者，以交于神明也。誠之至與不至，神之饗與不饗，皆決于此。戰(zhàn)則眾之死生、國之存亡系焉，疾又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皆不可以不謹(jǐn)也。尹氏曰：“夫子無所不謹(jǐn)，弟子記其大者耳?！?/em>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史記三月上有“學(xué)之”二字。不知肉味，蓋心一于是而不及乎他也。曰：不意舜之作樂至于如此之美，則有以極其情文之備，而不覺其嘆息之深也，蓋非圣人不足以及此。范氏曰：“韶盡美又盡善，樂之無以加此也。故學(xué)之三月，不知肉味，而嘆美之如此。誠之至，感之深也?！?/em>
冉有曰：“夫子為衛(wèi)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為，去聲。為，猶助也。衛(wèi)君，出公輒也。靈公逐其世子蒯聵。公薨，而國人立蒯聵之子輒。于是晉納蒯聵而輒拒之。時孔子居衛(wèi)，衛(wèi)人以蒯聵得罪于父，而輒嫡孫當(dāng)立，故冉有疑而問之。諾，應(yīng)辭也。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痹唬骸霸购?？”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背觯唬骸胺蜃硬粸橐??！?em>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其父將死，遺命立叔齊。父卒，叔齊遜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其后武王伐紂，夷、齊扣馬而諫。武王滅商，夷、齊恥食周粟，去隱于首陽山，遂餓而死。怨，猶悔也。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況其君乎？故子貢不斥衛(wèi)君，而以夷、齊為問。夫子告之如此，則其不為衛(wèi)君可知矣。蓋伯夷以父命為尊，叔齊以天倫為重。其遜國也，皆求所以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既而各得其志焉，則視棄其國猶敝蹝爾，何怨之有？若衛(wèi)輒之據(jù)國拒父而惟恐失之，其不可同年而語明矣。程子曰：“伯夷、叔齊遜國而逃，諫伐而餓，終無怨悔，夫子以為賢，故知其不與輒也?！?/em>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em>飯，符晚反。食，音嗣。枕，去聲。樂，音洛。飯，食之也。疏食，麤飯也。圣人之心，渾然天理，雖處困極，而樂亦無不在焉。其視不義之富貴，如浮云之無有，漠然無所動于其中也。程子曰：“非樂疏食飲水也，雖疏食飲水，不能改其樂也。不義之富貴，視之輕如浮云然。”又曰：“須知所樂者何事?！?/em>
子曰：“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矣?！?em>劉聘君見元城劉忠定公自言嘗讀他論，“加”作假，“五十”作卒。蓋加、假聲相近而誤讀，卒與五十字相似而誤分也。愚按：此章之言，史記作為“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加正作假，而無五十字。蓋是時，孔子年已幾七十矣，五十字誤無疑也。學(xué)易，則明乎吉兇消長之理，進(jìn)退存亡之道，故可以無大過。蓋圣人深見易道之無窮，而言此以教人，使知其不可不學(xué)，而又不可以易而學(xué)也。
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雅，常也。執(zhí)，守也。詩以理情性，書以道政事，禮以謹(jǐn)節(jié)文，皆切于日用之實，故常言之。禮獨(dú)言執(zhí)者，以人所執(zhí)守而言，非徒誦說而已也。程子曰：“孔子雅素之言，止于如此。若性與天道，則有不可得而聞?wù)?，要在默而識之也。”謝氏曰：“此因?qū)W易之語而類記之?！?/em>
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葉，舒涉反。葉公，楚葉縣尹沈諸梁，字子高，僭稱公也。葉公不知孔子，必有非所問而問者，故子路不對。抑亦以圣人之德，實有未易名言者與？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em>未得，則發(fā)憤而忘食；已得，則樂之而忘憂。以是二者俛焉日有孳孳，而不知年數(shù)之不足，但自言其好學(xué)之篤耳。然深味之，則見其全體至極，純亦不已之妙，有非圣人不能及者。蓋凡夫子之自言類如此，學(xué)者宜致思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em>好，去聲。生而知之者，氣質(zhì)清明，義理昭著，不待學(xué)而知也。敏，速也，謂汲汲也?！鹨显唬骸翱鬃右陨ィ吭坪脤W(xué)者，非惟勉人也，蓋生而可知者義理爾，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xué)而后有以驗其實也。
子不語怪，力，亂，神。怪異、勇力、悖亂之事，非理之正，固圣人所不語。鬼神，造化之跡，雖非不正，然非窮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輕以語人也。謝氏曰：“圣人語常而不語怪，語德而不語力，語治而不語亂，語人而不語神?！?/em>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em>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一善一惡，則我從其善而改其惡焉，是二人者皆我?guī)熞病Ｒ显唬骸耙娰t思齊，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則善惡皆我之師，進(jìn)善其有窮乎？”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魋，徒雷反。桓魋，宋司馬向魋也。出于桓公，故又稱桓氏。魋欲害孔子，孔子言天既賦我以如是之德，則桓魋其奈我何？言必不能違天害己。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em>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幾及，故疑其有隱，而不知圣人作、止、語、默無非教也，故夫子以此言曉之。與，猶示也。程子曰：“圣人之道猶天然，門弟子親炙而冀及之，然后知其高且遠(yuǎn)也。使誠以為不可及，則趨向之心不幾于怠乎？故圣人之教，常俯而就之如此，非獨(dú)使資質(zhì)庸下者勉思企及，而才氣高邁者亦不敢躐易而進(jìn)也。”呂氏曰：“圣人體道無隱，與天象昭然，莫非至教。常以示人，而人自不察?！?/em>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行，去聲。程子曰：“教人以學(xué)文修行而存忠信也。忠信，本也。”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em>圣人，神明不測之號。君子，才德出眾之名。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恒，胡登反?！稹白釉弧弊忠裳芪?。恒，常久之意。張子曰：“有恒者，不貳其心。善人者，志于仁而無惡?！?/em>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em>亡，讀為無。三者皆虛夸之事，凡若此者，必不能守其常也。張敬夫曰：“圣人、君子以學(xué)言，善人、有恒者以質(zhì)言?！庇拗^有恒者之與圣人，高下固懸絕矣，然未有不自有恒而能至于圣者也。故章末申言有恒之義，其示人入德之門，可謂深切而著明矣。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射，食亦反。綱，以大繩屬網(wǎng)，絕流而漁者也。弋，以生絲系矢而射也。宿，宿鳥。洪氏曰：“孔子少貧賤，為養(yǎng)與祭，或不得已而釣弋，如獵較是也。然盡物取之，出其不意，亦不為也。此可見仁人之本心矣。待物如此，待人可知；小者如此，大者可知?！?/em>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chuàng)衿渖普叨鴱闹?，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識，音志。不知而作，不知其理而妄作也?？鬃幼匝晕磭L妄作，蓋亦謙辭，然亦可見其無所不知也。識，記也。所從不可不擇，記則善惡皆當(dāng)存之，以備參考。如此者雖未能實知其理，亦可以次于知之者也。
互鄉(xiāng)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見，賢遍反?；ムl(xiāng)，鄉(xiāng)名。其人習(xí)于不善，難與言善?；笳?，疑夫子不當(dāng)見之也。子曰：“與其進(jìn)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jìn)，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em>疑此章有錯簡。“人潔”至“往也”十四字，當(dāng)在“與其進(jìn)也”之前。潔，修治也。與，許也。往，前日也。言人潔己而來，但許其能自潔耳，固不能保其前日所為之善惡也；但許其進(jìn)而來見耳，非許其既退而為不善也。蓋不追其既往，不逆其將來，以是心至，斯受之耳。唯字上下，疑又有闕文，大抵亦不為已甚之意。程子曰：“圣人待物之洪如此?！?/em>
子曰：“仁遠(yuǎn)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em>仁者，心之德，非在外也。放而不求，故有以為遠(yuǎn)者；反而求之，則即此而在矣，夫豈遠(yuǎn)哉？程子曰：“為仁由己，欲之則至，何遠(yuǎn)之有？”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em>陳，國名。司敗，官名，即司寇也。昭公，魯君，名裯。習(xí)于威儀之節(jié)，當(dāng)時以為知禮。故司敗以為問，而孔子答之如此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jìn)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于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取，七住反?！鹞遵R姓，期字，孔子弟子，名施。司敗揖而進(jìn)之也。相助匿非曰黨。禮不娶同姓，而魯與吳皆姬姓。謂之吳孟子者，諱之使若宋女子姓者然。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孔子不可自謂諱君之惡，又不可以娶同姓為知禮，故受以為過而不辭。吳氏曰：“魯蓋夫子父母之國，昭公，魯之先君也。司敗又未嘗顯言其事，而遽以知禮為問，其對之宜如此也。及司敗以為有黨，而夫子受以為過，蓋夫子之盛德，無所不可也。然其受以為過也，亦不正言其所以過，初若不知孟子之事者，可以為萬世之法矣。”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和，去聲。反，復(fù)也。必使復(fù)歌者，欲得其詳而取其善也。而后和之者，喜得其詳而與其善也。此見圣人氣象從容，誠意懇至，而其謙遜審密，不掩人善又如此。蓋一事之微，而眾善之集，有不可勝既者焉，讀者宜詳味之。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莫，疑辭。猶人，言不能過人，而尚可以及人。未之有得，則全未有得，皆自謙之辭。而足以見言行之難易緩急，欲人之勉其實也。謝氏曰“文雖圣人無不與人同，故不遜；能躬行君子，斯可以入圣，故不居；猶言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em>
子曰：“若圣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惫魅A曰：“正唯弟子不能學(xué)也?！?em>此亦夫子之謙辭也。圣者，大而化之。仁，則心德之全而人道之備也。為之，謂為仁圣之道。誨人，亦謂以此教人也。然不厭不倦，非己有之則不能，所以弟子不能學(xué)也。晁氏曰：“當(dāng)時有稱夫子圣且仁者，以故夫子辭之。茍辭之而已焉，則無以進(jìn)天下之材，率天下之善，將使圣與仁為虛器，而人終莫能至矣。故夫子雖不居仁圣，而必以為之不厭、誨人不倦自處也。”可謂云爾已矣者，無他之辭也。公西華仰而嘆之，其亦深知夫子之意矣。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只?！弊釉唬骸扒鹬\久矣?！?em>誄，力①軌反。禱，謂禱于鬼神。有諸，問有此理否。誄者，哀死而述其行之辭也。上下，謂天地。天曰神，地曰只。禱者，悔過遷善，以祈神之佑也。無其理則不必禱，既曰有之，則圣人未嘗有過，無善可遷。其素行固已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禱久矣?！庇质繂识Y，疾病行禱五祀，蓋臣子迫切之至情，有不能自已者，初不請于病者而后禱也。故孔子之于子路，不直拒之，而但告以無所事禱之意。
①“力”原作“九”，據(jù)清仿宋大字本改。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孫，去聲。孫，順也。固，陋也。奢儉俱失中，而奢之害大。晁氏曰：“不得已而救時之弊也?！?/em>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em>坦，平也。蕩蕩，寬廣貌。程子曰：“君子循理，故常舒泰；小人役于物，故多憂戚?！背套釉唬骸熬犹故幨?，心廣體胖?！?/em>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厲，嚴(yán)肅也。人之德性本無不備，而氣質(zhì)所賦，鮮有不偏，惟圣人全體渾然，陰陽合德，故其中和之氣見于容貌之間者如此。門人熟察而詳記之，亦可見其用心之密矣。抑非知足以知圣人而善言德行者不能也，故程子以為曾子之言。學(xué)者所宜反復(fù)而玩心也。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em>好，去聲。述，傳舊而已。作，則創(chuàng)始也。故作非圣人不能，而述則賢者可及。竊比，尊之之辭。我，親之之辭。老彭，商賢大夫，見大戴禮，蓋信古而傳述者也?？鬃觿h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皆傳先王之舊，而未嘗有所作也，故其自言如此。蓋不惟不敢當(dāng)作者之圣，而亦不敢顯然自附于古之賢人；蓋其德愈盛而心愈下，不自知其辭之謙也。然當(dāng)是時，作者略備，夫子蓋集群圣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雖述，而功則倍于作矣，此又不可不知也。
子曰：“默而識之，學(xué)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識，音志，又如字。識，記也。默識，謂不言而存諸心也。一說：識，知也，不言而心解也。前說近是。何有于我，言何者能有于我也。三者已非圣人之極至，而猶不敢當(dāng)，則謙而又謙之辭也。
子曰：“德之不修，學(xué)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em>尹氏曰：“德必修而后成，學(xué)必講而后明，見善能徙，改過不吝，此四者日新之要也。茍未能之，圣人猶憂，況學(xué)者乎？”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燕居，閑暇無事之時。楊氏曰：“申申，其容舒也。夭夭，其色愉也?！背套釉唬骸按说茏由菩稳菔ト颂幰玻瑸樯晟曜终f不盡，故更著夭夭字。今人燕居之時，不怠惰放肆，必太嚴(yán)厲。嚴(yán)厲時著此四字不得，怠惰放肆?xí)r亦著此四字不得，惟圣人便自有中和之氣?！?/em>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em>復(fù)，扶又反?？鬃邮r，志欲行周公之道，故夢寐之間，如或見之。至其老而不能行也，則無復(fù)是心，而亦無復(fù)是夢矣，故因此而自嘆其衰之甚也。程子曰：“孔子盛時，寤寐常存行周公之道；?其老也，則志慮衰而不可以有為矣。蓋存道者心，無老少之異；而行道者身，老則衰也?！?/em>
子曰：“志于道，志者，心之所之之謂。道，則人倫日用之間所當(dāng)行者是也。如此而心必之焉，則所適者正，而無他歧之惑矣。據(jù)于德，據(jù)者，執(zhí)守之意。德者，得也，得其道①于心而不失之謂也。得之于心而守之不失，則終始惟一，而有日新之功矣。依于仁，依者，不違之謂。仁，則私欲盡去而心德之全也。功夫至此而無終食之違，則存養(yǎng)之熟，無適而非天理之流行矣。游于藝?！?em>游者，玩物適情之謂。藝，則禮樂之文，射、御、書、數(shù)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闕者也。朝夕游焉，以博其義理之趣，則應(yīng)務(wù)有余，而心亦無所放矣。此章言人之為學(xué)當(dāng)如是也。蓋學(xué)莫先于立志，志道，則心存于正而不他；據(jù)德，則道得于心而不失；依仁，則德性常用而物欲不行；游藝，則小物不遺而動息有養(yǎng)。學(xué)者于此，有以不失其先后之序、輕重之倫焉，則本末兼該，內(nèi)外交養(yǎng)，日用之間，無少間隙，而涵泳從容，忽不自知其入于圣賢之域矣。
①“德者得也，得其道”，清仿宋大字本作“德則行道而有得”。吳英以為后者非朱熹定本之文，故不取，詳本書附錄四書章句集注定本辨。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em>修，脯也。十脡為束。古者相見，必執(zhí)贄以為禮，束修其至薄者。蓋人之有生，同具此理，故圣人之于人，無不欲其入于善。但不知來學(xué)，則無往教之禮，故茍以禮來，則無不有以教之也。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fù)也?！?em>憤，房粉反。悱，芳匪反。復(fù)，扶又反。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啟，謂開其意。發(fā)，謂達(dá)其辭。物之有四隅者，舉一可知其三。反者，還以相證之義。復(fù)，再告也。上章已言圣人誨人不倦之意，因幷記此，欲學(xué)者勉于用力，以為受教之地也。程子曰：“憤悱，誠意之見于色辭者也。待其誠至而后告之。既告之，又必待其自得，乃復(fù)告爾?！庇衷唬骸安淮龖嶃l(fā)，則知之不能堅固；待其憤悱而后發(fā)，則沛然矣?！?/em>
子食于有喪者之側(cè)，未嘗飽也。臨喪哀，不能甘也。子于是日哭，則不歌。哭，謂吊哭。日之內(nèi)，余哀未忘，自不能歌也。謝氏曰：“學(xué)者于此二者，可見圣人情性之正也。能識圣人之情性，然后可以學(xué)道。”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舍，上聲。夫，音扶。尹氏曰：“用舍無與于己，行藏安于所遇，命不足道也。顏?zhàn)訋子谑ト耍室嗄苤?。?/em>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萬二千五百人為軍，大國三軍。子路見孔子獨(dú)美顏淵，自負(fù)其勇，意夫子若行三軍，必與己同。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馮，皮冰反。好，去聲。暴虎，徒搏。馮河，徒涉。懼，謂敬其事。成，謂成其謀。言此皆以抑其勇而教之，然行師之要實不外此，子路蓋不知也。謝氏曰：“圣人于行藏之間，無意無必。其行非貪位，其藏非獨(dú)善也。若有欲心，則不用而求行，舍之而不藏矣，是以惟顏?zhàn)訛榭梢耘c于此。子路雖非有欲心者，然未能無固必也，至以行三軍為問，則其論益卑矣。夫子之言，蓋因其失而救之。夫不謀無成，不懼必敗，小事尚然，而況于行三軍乎？”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em>好，去聲。執(zhí)鞭，賤者之事。設(shè)言富若可求，則雖身為賤役以求之，亦所不辭。然有命焉，非求之可得也，則安于義理而已矣，何必徒取辱哉？蘇氏曰：“圣人未嘗有意于求富也，豈問其可不可哉？為此語者，特以明其決不可求爾?！睏钍显唬骸熬臃菒焊毁F而不求，以其在天，無可求之道也?！?/em>
子之所慎：齊，戰(zhàn)，疾。齊，側(cè)皆反。齊之為言齊也，將祭而齊其思慮之不齊者，以交于神明也。誠之至與不至，神之饗與不饗，皆決于此。戰(zhàn)則眾之死生、國之存亡系焉，疾又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皆不可以不謹(jǐn)也。尹氏曰：“夫子無所不謹(jǐn)，弟子記其大者耳?！?/em>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史記三月上有“學(xué)之”二字。不知肉味，蓋心一于是而不及乎他也。曰：不意舜之作樂至于如此之美，則有以極其情文之備，而不覺其嘆息之深也，蓋非圣人不足以及此。范氏曰：“韶盡美又盡善，樂之無以加此也。故學(xué)之三月，不知肉味，而嘆美之如此。誠之至，感之深也?！?/em>
冉有曰：“夫子為衛(wèi)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為，去聲。為，猶助也。衛(wèi)君，出公輒也。靈公逐其世子蒯聵。公薨，而國人立蒯聵之子輒。于是晉納蒯聵而輒拒之。時孔子居衛(wèi)，衛(wèi)人以蒯聵得罪于父，而輒嫡孫當(dāng)立，故冉有疑而問之。諾，應(yīng)辭也。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痹唬骸霸购?？”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背觯唬骸胺蜃硬粸橐??！?em>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其父將死，遺命立叔齊。父卒，叔齊遜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其后武王伐紂，夷、齊扣馬而諫。武王滅商，夷、齊恥食周粟，去隱于首陽山，遂餓而死。怨，猶悔也。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況其君乎？故子貢不斥衛(wèi)君，而以夷、齊為問。夫子告之如此，則其不為衛(wèi)君可知矣。蓋伯夷以父命為尊，叔齊以天倫為重。其遜國也，皆求所以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既而各得其志焉，則視棄其國猶敝蹝爾，何怨之有？若衛(wèi)輒之據(jù)國拒父而惟恐失之，其不可同年而語明矣。程子曰：“伯夷、叔齊遜國而逃，諫伐而餓，終無怨悔，夫子以為賢，故知其不與輒也?！?/em>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em>飯，符晚反。食，音嗣。枕，去聲。樂，音洛。飯，食之也。疏食，麤飯也。圣人之心，渾然天理，雖處困極，而樂亦無不在焉。其視不義之富貴，如浮云之無有，漠然無所動于其中也。程子曰：“非樂疏食飲水也，雖疏食飲水，不能改其樂也。不義之富貴，視之輕如浮云然。”又曰：“須知所樂者何事?！?/em>
子曰：“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矣?！?em>劉聘君見元城劉忠定公自言嘗讀他論，“加”作假，“五十”作卒。蓋加、假聲相近而誤讀，卒與五十字相似而誤分也。愚按：此章之言，史記作為“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加正作假，而無五十字。蓋是時，孔子年已幾七十矣，五十字誤無疑也。學(xué)易，則明乎吉兇消長之理，進(jìn)退存亡之道，故可以無大過。蓋圣人深見易道之無窮，而言此以教人，使知其不可不學(xué)，而又不可以易而學(xué)也。
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雅，常也。執(zhí)，守也。詩以理情性，書以道政事，禮以謹(jǐn)節(jié)文，皆切于日用之實，故常言之。禮獨(dú)言執(zhí)者，以人所執(zhí)守而言，非徒誦說而已也。程子曰：“孔子雅素之言，止于如此。若性與天道，則有不可得而聞?wù)?，要在默而識之也。”謝氏曰：“此因?qū)W易之語而類記之?！?/em>
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葉，舒涉反。葉公，楚葉縣尹沈諸梁，字子高，僭稱公也。葉公不知孔子，必有非所問而問者，故子路不對。抑亦以圣人之德，實有未易名言者與？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em>未得，則發(fā)憤而忘食；已得，則樂之而忘憂。以是二者俛焉日有孳孳，而不知年數(shù)之不足，但自言其好學(xué)之篤耳。然深味之，則見其全體至極，純亦不已之妙，有非圣人不能及者。蓋凡夫子之自言類如此，學(xué)者宜致思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em>好，去聲。生而知之者，氣質(zhì)清明，義理昭著，不待學(xué)而知也。敏，速也，謂汲汲也?！鹨显唬骸翱鬃右陨ィ吭坪脤W(xué)者，非惟勉人也，蓋生而可知者義理爾，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xué)而后有以驗其實也。
子不語怪，力，亂，神。怪異、勇力、悖亂之事，非理之正，固圣人所不語。鬼神，造化之跡，雖非不正，然非窮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輕以語人也。謝氏曰：“圣人語常而不語怪，語德而不語力，語治而不語亂，語人而不語神?！?/em>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em>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一善一惡，則我從其善而改其惡焉，是二人者皆我?guī)熞病Ｒ显唬骸耙娰t思齊，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則善惡皆我之師，進(jìn)善其有窮乎？”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魋，徒雷反。桓魋，宋司馬向魋也。出于桓公，故又稱桓氏。魋欲害孔子，孔子言天既賦我以如是之德，則桓魋其奈我何？言必不能違天害己。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em>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幾及，故疑其有隱，而不知圣人作、止、語、默無非教也，故夫子以此言曉之。與，猶示也。程子曰：“圣人之道猶天然，門弟子親炙而冀及之，然后知其高且遠(yuǎn)也。使誠以為不可及，則趨向之心不幾于怠乎？故圣人之教，常俯而就之如此，非獨(dú)使資質(zhì)庸下者勉思企及，而才氣高邁者亦不敢躐易而進(jìn)也。”呂氏曰：“圣人體道無隱，與天象昭然，莫非至教。常以示人，而人自不察?！?/em>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行，去聲。程子曰：“教人以學(xué)文修行而存忠信也。忠信，本也。”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em>圣人，神明不測之號。君子，才德出眾之名。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恒，胡登反?！稹白釉弧弊忠裳芪?。恒，常久之意。張子曰：“有恒者，不貳其心。善人者，志于仁而無惡?！?/em>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em>亡，讀為無。三者皆虛夸之事，凡若此者，必不能守其常也。張敬夫曰：“圣人、君子以學(xué)言，善人、有恒者以質(zhì)言?！庇拗^有恒者之與圣人，高下固懸絕矣，然未有不自有恒而能至于圣者也。故章末申言有恒之義，其示人入德之門，可謂深切而著明矣。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射，食亦反。綱，以大繩屬網(wǎng)，絕流而漁者也。弋，以生絲系矢而射也。宿，宿鳥。洪氏曰：“孔子少貧賤，為養(yǎng)與祭，或不得已而釣弋，如獵較是也。然盡物取之，出其不意，亦不為也。此可見仁人之本心矣。待物如此，待人可知；小者如此，大者可知?！?/em>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chuàng)衿渖普叨鴱闹?，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識，音志。不知而作，不知其理而妄作也?？鬃幼匝晕磭L妄作，蓋亦謙辭，然亦可見其無所不知也。識，記也。所從不可不擇，記則善惡皆當(dāng)存之，以備參考。如此者雖未能實知其理，亦可以次于知之者也。
互鄉(xiāng)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見，賢遍反?；ムl(xiāng)，鄉(xiāng)名。其人習(xí)于不善，難與言善?；笳?，疑夫子不當(dāng)見之也。子曰：“與其進(jìn)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jìn)，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em>疑此章有錯簡。“人潔”至“往也”十四字，當(dāng)在“與其進(jìn)也”之前。潔，修治也。與，許也。往，前日也。言人潔己而來，但許其能自潔耳，固不能保其前日所為之善惡也；但許其進(jìn)而來見耳，非許其既退而為不善也。蓋不追其既往，不逆其將來，以是心至，斯受之耳。唯字上下，疑又有闕文，大抵亦不為已甚之意。程子曰：“圣人待物之洪如此?！?/em>
子曰：“仁遠(yuǎn)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em>仁者，心之德，非在外也。放而不求，故有以為遠(yuǎn)者；反而求之，則即此而在矣，夫豈遠(yuǎn)哉？程子曰：“為仁由己，欲之則至，何遠(yuǎn)之有？”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em>陳，國名。司敗，官名，即司寇也。昭公，魯君，名裯。習(xí)于威儀之節(jié)，當(dāng)時以為知禮。故司敗以為問，而孔子答之如此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jìn)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于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取，七住反?！鹞遵R姓，期字，孔子弟子，名施。司敗揖而進(jìn)之也。相助匿非曰黨。禮不娶同姓，而魯與吳皆姬姓。謂之吳孟子者，諱之使若宋女子姓者然。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孔子不可自謂諱君之惡，又不可以娶同姓為知禮，故受以為過而不辭。吳氏曰：“魯蓋夫子父母之國，昭公，魯之先君也。司敗又未嘗顯言其事，而遽以知禮為問，其對之宜如此也。及司敗以為有黨，而夫子受以為過，蓋夫子之盛德，無所不可也。然其受以為過也，亦不正言其所以過，初若不知孟子之事者，可以為萬世之法矣。”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和，去聲。反，復(fù)也。必使復(fù)歌者，欲得其詳而取其善也。而后和之者，喜得其詳而與其善也。此見圣人氣象從容，誠意懇至，而其謙遜審密，不掩人善又如此。蓋一事之微，而眾善之集，有不可勝既者焉，讀者宜詳味之。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莫，疑辭。猶人，言不能過人，而尚可以及人。未之有得，則全未有得，皆自謙之辭。而足以見言行之難易緩急，欲人之勉其實也。謝氏曰“文雖圣人無不與人同，故不遜；能躬行君子，斯可以入圣，故不居；猶言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em>
子曰：“若圣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惫魅A曰：“正唯弟子不能學(xué)也?！?em>此亦夫子之謙辭也。圣者，大而化之。仁，則心德之全而人道之備也。為之，謂為仁圣之道。誨人，亦謂以此教人也。然不厭不倦，非己有之則不能，所以弟子不能學(xué)也。晁氏曰：“當(dāng)時有稱夫子圣且仁者，以故夫子辭之。茍辭之而已焉，則無以進(jìn)天下之材，率天下之善，將使圣與仁為虛器，而人終莫能至矣。故夫子雖不居仁圣，而必以為之不厭、誨人不倦自處也。”可謂云爾已矣者，無他之辭也。公西華仰而嘆之，其亦深知夫子之意矣。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只?！弊釉唬骸扒鹬\久矣?！?em>誄，力①軌反。禱，謂禱于鬼神。有諸，問有此理否。誄者，哀死而述其行之辭也。上下，謂天地。天曰神，地曰只。禱者，悔過遷善，以祈神之佑也。無其理則不必禱，既曰有之，則圣人未嘗有過，無善可遷。其素行固已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禱久矣?！庇质繂识Y，疾病行禱五祀，蓋臣子迫切之至情，有不能自已者，初不請于病者而后禱也。故孔子之于子路，不直拒之，而但告以無所事禱之意。
①“力”原作“九”，據(jù)清仿宋大字本改。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孫，去聲。孫，順也。固，陋也。奢儉俱失中，而奢之害大。晁氏曰：“不得已而救時之弊也?！?/em>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em>坦，平也。蕩蕩，寬廣貌。程子曰：“君子循理，故常舒泰；小人役于物，故多憂戚?！背套釉唬骸熬犹故幨?，心廣體胖?！?/em>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厲，嚴(yán)肅也。人之德性本無不備，而氣質(zhì)所賦，鮮有不偏，惟圣人全體渾然，陰陽合德，故其中和之氣見于容貌之間者如此。門人熟察而詳記之，亦可見其用心之密矣。抑非知足以知圣人而善言德行者不能也，故程子以為曾子之言。學(xué)者所宜反復(fù)而玩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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