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九陽貨第十七

四書章句集注 作者:宋·朱熹


凡二十六章。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鬃訒r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涂。歸,如字,一作饋。陽貨,季氏家臣,名虎。嘗囚季桓子而專國政。欲令孔子來見己,而孔子不往。貨以禮,大夫有賜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則往拜其門。故瞰孔子之亡而歸之豚,欲令孔子來拜而見之也。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痹唬骸皯哑鋵毝云浒睿芍^仁乎?”曰:“不可?!薄昂脧氖露绞r,可謂知乎?”曰:“不可?!薄叭赵率乓樱瑲q不我與?!笨鬃釉唬骸爸Z。吾將仕矣。”好、亟、知,并去聲。懷寶迷邦,謂懷藏道德,不救國之迷亂。亟,數(shù)也。失時,謂不及事幾之會。將者,且然而未必之辭。貨語皆譏孔子而諷使速仕??鬃庸涛磭L如此,而亦非不欲仕也,但不仕于貨耳。故直據(jù)理答之,不復與辯,若不諭其意者。陽貨之欲見孔子,雖其善意,然不過欲使助己為亂耳。故孔子不見者,義也。其往拜者,禮也。必時其亡而往者,欲其稱也。遇諸涂而不避者,不終絕也。隨問而對者,理之直也。對而不辯者,言之孫而亦無所詘也。楊氏曰:“揚雄謂孔子于陽貨也,敬所不敬,為詘身以信道。非知孔子者。蓋道外無身,身外無道。身詘矣而可以信道,吾未之信也?!?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此所謂性,兼氣質而言者也。氣質之性,固有美惡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則皆不甚相遠也。但習于善則善,習于惡則惡,于是始相遠耳。程子曰:“此言氣質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則性即是理,理無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 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敝ヂ?。此承上章而言。人之氣質相近之中,又有美惡一定,而非習之所能移者。程子曰“人性本善,有不可移者何也?語其性則皆善也,語其才則有下愚之不移。所謂下愚有二焉:自暴自棄也。人茍以善自治,則無不可移,雖昏愚之至,皆可漸磨而進也。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絕之以不為,雖圣人與居,不能化而入也,仲尼之所謂下愚也。然其質非必昏且愚也,往往強戾而才力有過人者,商辛是也。圣人以其自絕于善,謂之下愚,然考其歸則誠愚也?!被蛟唬骸按伺c上章當合為一,子曰二字,蓋衍文耳?!?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弦,琴瑟也。時子游為武城宰,以禮樂為教,故邑人皆弦歌也。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莞,華版反。焉,于虔反。莞爾,小笑貌,蓋喜之也。因言其治小邑,何必用此大道也。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币?,去聲。君子小人,以位言之。子游所稱,蓋夫子之常言。言君子小人,皆不可以不學。故武城雖小,亦必教以禮樂。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奔巫佑沃V信,又以解門人之惑也。治有大小,而其治之必用禮樂,則其為道一也。但眾人多不能用,而子游獨行之。故夫子驟聞而深喜之,因反其言以戲之。而子游以正對,故復是其言,而自實其戲也。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弗擾,季氏宰。與陽貨共執(zhí)桓子,據(jù)邑以叛。 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說,音悅。末,無也。言道既不行,無所往矣,何必公山氏之往乎?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夫,音扶。豈徒哉,言必用我也。為東周,言興周道于東方。程子曰:“圣人以天下無不可有為之人,亦無不可改過之人,故欲往。然而終不往者,知其必不能改故也。” 子張問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為仁矣?!闭垎栔?。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毙惺俏逭?,則心存而理得矣。于天下,言無適而不然,猶所謂雖之夷狄不可棄者。五者之目,蓋因子張所不足而言耳。任,倚仗也,又言其效如此。張敬夫曰:“能行此五者于天下,則其心公平而周遍可知矣,然恭其本與?”李氏曰:“此章與六言、六蔽、五美、四惡之類,皆與前后文體大不相似?!?佛肸召,子欲往。佛,音弼。肸,許密反。佛肸,晉大夫趙氏之中牟宰也。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鹈Z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路恐佛肸之浼夫子,故問此以止夫子之行。親,猶自也。不入,不入其黨也。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磷,力刃反。涅,乃結反。磷,薄也。涅,染皁物。言人之不善,不能浼己。楊氏曰:“磨不磷,涅不緇,而后無可無不可。堅白不足,而欲自試于磨涅,其不磷緇也者,幾希?!蔽嶝M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焉,于虔反。匏,瓠也。匏瓜系于一處而不能飲食,人則不如是也。張敬夫曰:“子路昔者之所聞,君子守身之常法。夫子今日之所言,圣人體道之大權也。然夫子于公山佛肸之召皆欲往者,以天下無不可變之人,無不可為之事也。其卒不往者,知其人之終不可變而事之終不可為耳。一則生物之仁,一則知人之智也?!?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迸?,音汝,下同。蔽,遮掩也?!熬樱∥嵴Z女。語,去聲?!鸲Y:君子問更端,則起而對。故孔子諭子路,使還坐而告之。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焙?、知,并去聲。六言皆美德,然徒好之而不學以明其理,則各有所蔽。愚,若可陷可罔之類。蕩,謂窮高極廣而無所止。賊,謂傷害于物。勇者,剛之發(fā)。剛者,勇之體???,躁率也。范氏曰:“子路勇于為善,其失之者,未能好學以明之也,故告之以此。曰勇、曰剛、曰信、曰直,又皆所以救其偏也。”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夫,音扶。小子,弟子也。詩,可以興,感發(fā)志意??梢杂^,考見得失。可以群,和而不流。可以怨。怨而不怒。邇之事父,遠之事君。人倫之道,詩無不備,二者舉重而言。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逼渚w余又足以資多識。學詩之法,此章盡之。讀是經者,所宜盡心也。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女,音汝。與,平聲。為,猶學也。周南召南,詩首篇名。所言皆修身齊家之事。正墻面而立,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無所見,一步不可行。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敬而將之以玉帛,則為禮;和而發(fā)之以鐘鼓,則為樂。遺其本而專事其末,則豈禮樂之謂哉?程子曰:“禮只是一個序,樂只是一個和。只此兩字,含蓄多少義理。天下無一物無禮樂①。且如置此兩椅,一不正,便是無序。無序便乖,乖便不和。又如盜賊至為不道,然亦有禮樂。蓋必有總屬,必相聽順,乃能為盜。不然,則叛亂無統(tǒng),不能一日相聚而為盜也。禮樂無處無之,學者須要識得?!?①“樂”原作“義”,據(jù)清仿宋大字本改。 子曰:“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荏,而審反。與,平聲。厲,威嚴也。荏,柔弱也。小人,細民也。穿,穿壁。窬,踰墻。言其無實盜名,而常畏人知也。 子曰:“鄉(xiāng)原,德之賊也?!编l(xiāng)者,鄙俗之意。原,與愿同。荀子原愨,注讀作愿是也。鄉(xiāng)原,鄉(xiāng)人之愿者也。蓋其同流合污以媚于世,故在鄉(xiāng)人之中,獨以愿稱。夫子以其似德非德,而反亂乎德,故以為德之賊而深惡之。詳見孟子末篇。 子曰:“道聽而涂說,德之棄也?!彪m聞善言,不為己有,是自棄其德也。王氏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道聽涂說,則棄之矣。”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與,平聲。鄙夫,庸惡陋劣之稱。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何氏曰:“患得之,謂患不能得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毙t吮癰舐痔,大則弒父與君,皆生于患失而已。胡氏曰:“許昌靳裁之有言曰:‘士之品大概有三: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功名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富貴而已者,則亦無所不至矣。’志于富貴,即孔子所謂鄙夫也?!?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氣失其平則為疾,故氣?之偏者亦謂之疾。昔所謂疾,今亦無之,傷俗之益衰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笨裾?,志愿太高。肆,謂不拘小節(jié)。蕩則踰大閑矣。矜者,持守太嚴。廉,謂棱角厲。忿戾則至于爭矣。愚者,暗昧不明。直,謂徑行自遂。詐則挾私妄作矣。范氏曰:“末世滋偽。豈惟賢者不如古哉?民性之蔽,亦與古人異矣?!?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敝爻觥?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惡,去聲。覆,芳服反。朱,正色。紫,閑色。雅,正也。利口,捷給。覆,傾敗也。范氏曰:“天下之理,正而勝者常少,不正而勝者常多,圣人所以惡之也。利口之人,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賢為不肖,以不肖為賢。人君茍悅而信之,則國家之覆也不難矣?!?子曰:“予欲無言?!睂W者多以言語觀圣人,而不察其天理流行之實,有不待言而著者。是以徒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故夫子發(fā)此以警之。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貢正以言語觀圣人者,故疑而問之。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四時行,百物生,莫非天理發(fā)見流行之實,不待言而可見。圣人一動一靜,莫非妙道精義之發(fā),亦天而已,豈待言而顯哉?此亦開示子貢之切,惜乎其終不喻也。程子曰:“孔子之道,譬如日星之明,猶患門人未能盡曉,故曰‘予欲無言’。若顏子則便默識,其它則未免疑問,故曰‘小子何述’?!庇衷唬骸啊旌窝栽?,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則可謂至明白矣。”愚按:此與前篇無隱之意相發(fā),學者詳之。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孺悲,魯人,嘗學士喪禮于孔子。當是時必有以得罪者。故辭以疾,而又使知其非疾,以警教之也。程子曰:“此孟子所謂不屑之教誨,所以深教之也。”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期,音基,下同。期,周年也。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志訂什涣暥缐囊?。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鉆,祖官反。沒,盡也。升,登也。燧,取火之木也。改火,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夏季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亦一年而周也。已,止也。言期年則天運一周,時物皆變,喪至此可止也。尹氏曰:“短喪之說,下愚且恥言之。宰我親學圣人之門,而以是為問者,有所疑于心而不敢強焉爾?!弊釉唬骸笆撤虻?,衣夫錦,于女安乎?”曰:“安?!狈颍舴?,下同。衣,去聲。女,音汝,下同。禮。父母之喪:既殯,食粥、麤衰。既葬,疏食、水飲,受以成布。期而小祥,始食菜果,練冠縓緣、要绖不除,無食稻衣錦之理。夫子欲宰我反求諸心,自得其所以不忍者。故問之以此,而宰我不察也?!芭矂t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樂,上如字,下音洛。此夫子之言也。旨,亦甘也。初言女安則為之,絕之之辭。又發(fā)其不忍之端,以警其不察。而再言女安則為之以深責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宰我既出,夫子懼其真以為可安而遂行之,故深探其本而斥之。言由其不仁,故愛親之薄如此也。懷,抱也。又言君子所以不忍于親,而喪必三年之故。使之聞之,或能反求而終得其本心也。范氏曰:“喪雖止于三年,然賢者之情則無窮也。特以圣人為之中制而不敢過,故必俯而就之。非以三年之喪,為足以報其親也。所謂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特以責宰我之無恩,欲其有以跂而及之爾。”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辈謶蛞?。弈,圍棋也。已,止也。李氏曰:“圣人非教人博弈也,所以甚言無所用心之不可爾?!?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鄙校现?。君子為亂,小人為盜,皆以位而言者也。尹氏曰:“義以為尚,則其勇也大矣。子路好勇,故夫子以此救其失也?!焙显唬骸耙纱俗勇烦跻娍鬃訒r問答也?!?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睈海ヂ?,下同。惟惡者之惡如字。訕,所諫反。訕,謗毀也。窒,不通也。稱人惡,則無仁厚之意。下訕上,則無忠敬之心。勇無禮,則為亂。果而窒,則妄作。故夫子惡之。曰:“賜也亦有惡乎?”“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贬?,古堯反。知、孫,并去聲。訐,居謁反。惡徼以下,子貢之言也。徼,伺察也。訐,謂攻發(fā)人之陰私。楊氏曰:“仁者無不愛,則君子疑若無惡矣。子貢之有是心也,故問焉以質其是非。”侯氏曰:“圣賢之所惡如此,所謂唯仁者能惡人也?!?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苯?、孫、遠,并去聲。此小人,亦謂仆隸下人也。君子之于臣妾,莊以?之,慈以畜之,則無二者之患矣。 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睈?,去聲。四十,成德之時。見惡于人,則止于此而已,勉人及時遷善改過也。蘇氏曰“此亦有為而言,不知其為誰也。” 微子第十八 此篇多記圣賢之出處,凡十一章。 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微、箕,二國名。子,爵也。微子,紂庶兄?;印⒈雀?,紂諸父。微子見紂無道,去之以存宗祀?;?、比干皆諫,紂殺比干,囚箕子以為奴,箕子因佯狂而受辱??鬃釉唬骸耙笥腥恃伞!比酥胁煌鲇谥琳\惻怛之意,故不咈乎愛之理,而有以全其心之德也。楊氏曰:“此三人者,各得其本心,故同謂之仁?!?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三,去聲。焉,于虔反。士師,獄官。黜,退也。柳下惠三黜不去,而其辭氣雍容如此,可謂和矣。然其不能枉道之意,則有確乎其不可拔者。是則所謂必以其道,而不自失焉者也?!鸷显唬骸按吮赜锌鬃訑嘀远鲋印!?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閑待之?!痹唬骸拔崂弦?,不能用也?!笨鬃有?。魯三卿,季氏最貴,孟氏為下卿??鬃尤ブ?,事見世家。然此言必非面語孔子,蓋自以告其臣,而孔子聞之爾。程子曰:“季氏強臣,君待之之禮極隆,然非所以待孔子也。以季、孟之閑待之,則禮亦至矣。然復曰‘吾老矣不能用也’,故孔子去之。蓋不系待之輕重,特以不用而去爾。”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歸,如字,或作饋。朝,音潮。季桓子,魯大夫,名斯。按史記,“定公十四年,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事。齊人懼,歸女樂以沮之”。尹氏曰:“受女樂而怠于政事如此,其簡賢棄禮,不足與有為可知矣。夫子所以行也,所謂見幾而作,不俟終日者與?”范氏曰:“此篇記仁賢之出處,而折中以圣人之行,所以明中庸之道也。”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接輿,楚人,佯狂辟世。夫子時將適楚,故接輿歌而過其車前也。鳳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接輿以比孔子,而譏其不能隱為德衰也。來者可追,言及今尚可隱去。已,止也。而,語助辭。殆,危也。接輿蓋知尊孔子而趨不同者也??鬃酉?,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辟,去聲??鬃酉萝嚕w欲告之以出處之意。接輿自以為是,故不欲聞而避之也。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沮,七余反。溺,乃歷反。二人,隱者。耦,并耕也。時孔子自楚反乎蔡。津,濟渡處。長沮曰:“夫執(zhí)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痹唬骸笆囚斂浊鹋c?”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夫,音扶。與,平聲。執(zhí)輿,執(zhí)轡在車也。蓋本子路御而執(zhí)轡,今下問津,故夫子代之也。知津,言數(shù)周流,自知津處。問于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痹唬骸笆囚斂浊鹬脚c?”對曰:“然?!痹唬骸疤咸险咛煜陆允且?,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徒與之與,平聲。滔,吐刀反。辟,去聲。耰,音憂。滔滔,流而不反之意。以,猶與也。言天下皆亂,將誰與變易之?而,汝也。辟人,謂孔子。辟世,桀溺自謂。耰,覆種也。亦不告以津處。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睉摚粑?。與,如字。憮然,猶悵然,惜其不喻己意也。言所當與同群者,斯人而已,豈可絕人逃世以為潔哉?天下若已平治,則我無用變易之。正為天下無道,故欲以道易之耳。程子曰:“圣人不敢有忘天下之心,故其言如此也?!睆堊釉唬骸笆ト酥?,不以無道必天下而棄之也?!?子路從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莜。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蕓。莜,徒吊反。植,音值。丈人,亦隱者。莜,竹器。分,辨也。五谷不分,猶言不辨菽麥爾,責其不事農業(yè)而從師遠游也。植,立之也。蕓,去草也。子路拱而立。知其隱者,敬之也。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食,音嗣。見,賢遍反。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笔棺勇贩匆娭V羷t行矣。孔子使子路反見之,蓋欲告之以君臣之義。而丈人意子路必將復來,故先去之以滅其跡,亦接輿之意也。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jié),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長,上聲。子路述夫子之意如此。蓋丈人之接子路甚倨,而子路益恭,丈人因見其二子焉。則于長幼之節(jié),固知其不可廢矣,故因其所明以曉之。倫,序也。人之大倫有五: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仕所以行君臣之義,故雖知道之不行而不可廢。然謂之義,則事之可否,身之去就,亦自有不可茍者。是以雖不潔身以****,亦非忘義以殉祿也。福州有國初時寫本,路下有“反子”二字,以此為子路反而夫子言之也。未知是否?○范氏曰:“隱者為高,故往而不反。仕者為通,故溺而不止。不與鳥獸同群,則決性命之情以饕富貴。此二者皆惑也,是以依乎中庸者為難。惟圣人不廢君臣之義,而必以其正,所以或出或處而終不離于道也?!?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少,去聲,下同。逸,遺逸。民者,無位之稱。虞仲,即仲雍,與大伯同竄荊蠻者。夷逸、朱張,不見經傳。少連,東夷人。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與,平聲。 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敝校ヂ?,下同。柳下惠事見上。倫,義理之次第也。慮,思慮也。中慮,言有意義合人心。少連事不可考。然記稱其“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則行之中慮,亦可見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仲雍居吳,斷發(fā)文身,裸以為飾。隱居獨善,合乎道之清。放言自廢,合乎道之權。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泵献釉唬骸翱鬃涌梢允藙t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彼^無可無不可也。謝氏曰“七人隱遯不污則同,其立心造行則異。伯夷、叔齊,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蓋已遯世離群矣,下圣人一等,此其最高與!柳下惠、少連,雖降志而不枉己,雖辱身而不求合,其心有不屑也。故言能中倫,行能中慮。虞仲、夷逸隱居放言,則言不合先王之法者多矣。然清而不污也,權而適宜也,與方外之士害義傷教而亂大倫者殊科。是以均謂之逸民?!币显唬骸捌呷烁魇仄湟还?jié),而孔子則無可無不可,此所以常適其可,而異于逸民之徒也?!睋P雄曰:“觀乎圣人則見賢人。是以孟子語夷,惠,亦必以孔子斷之。” 大師摯適齊,大,音泰。大師,魯樂官之長。摯,其名也。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飯,扶晚反???,音了。亞飯以下,以樂侑食之官。干、繚、缺,皆名也。鼓方叔入于河,鼓,擊鼓者。方叔,名。河,河內。播?武入于漢,?,徒刀反。播,搖也。?,小鼓。兩旁有耳,持其柄而搖之,則旁耳還自擊。武,名也。漢,漢中。少師陽、擊磬襄入于海。少,去聲。少師,樂官之佐。陽、襄,二人名。襄即孔子所從學琴者。海,海島也。此記賢人之隱遯以附前章,然未必夫子之言也。末章放此。張子曰:“周衰樂廢,夫子自衛(wèi)反魯,一嘗治之。其后伶人賤工識樂之正。及魯益衰,三桓僭妄,自大師以下,皆知散之四方,逾河蹈海以去亂。圣人俄頃之助,功化如此。如有用我,期月而可。豈虛語哉?”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于一人?!笔?,陸氏本作弛,詩紙反。福本同。魯公,周公子伯禽也。弛,遺棄也。以,用也。大臣非其人則去之,在其位則不可不用。大故,謂惡逆。李氏曰:“四者皆君子之事,忠厚之至也?!焙显唬骸按瞬菔芊庵畤?,周公訓戒之辭。魯人傳誦,久而不忘也。其或夫子嘗與門弟子言之歟? 周有八士:伯達、伯適、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騧,烏瓜反。或曰“成王時人”,或曰“宣王時人”。蓋一母四乳而生八子也,然不可考矣。張子曰:“記善人之多也?!庇薨矗捍似鬃佑谌?、逸民、師摯、八士,既皆稱贊而品列之;于接輿、沮、溺、丈人,又每有惓惓接引之意。皆衰世之志也,其所感者深矣。在陳之嘆,蓋亦如此。三仁則無間然矣,其余數(shù)君子者,亦皆一世之高士。若使得聞圣人之道,以裁其所過而勉其所不及,則其所立,豈止于此而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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