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田悅傳

白話新唐書 作者:宋·歐陽修、宋祁


  田悅,小時候死了父親,母親再嫁給平盧的戍卒,田悅就隨母親轉(zhuǎn)側(cè)到淄州、青州之間。田承嗣據(jù)有了魏州,訪問找到了他。那時田悅十三歲,應(yīng)答進(jìn)退彬彬有禮,田承嗣甚覺詫異,交給他去辦一些事,安排處理得都與田承嗣的意思相合,及至長大,魁梧剽悍,善于戰(zhàn)斗,是軍中的第一好手,且又殘忍奸詐,外表卻做得謹(jǐn)細(xì)好義,輕財重施,以之沽名釣譽,人們都愿歸附他。田承嗣愛其才,在將死時,看到自己的兒子都孱弱,于是讓他管理節(jié)度事,卻讓各兒子佐助?;实墼t令田悅從中軍兵馬使、府左司馬提升為留后,不久升檢校工部尚書,任節(jié)度使。

  田悅招致賢才,開館宇,禮納天下之士,外表恭順,實質(zhì)為他的奸邪找助力。

  代宗皇帝晚年時格外隨和寬容,田悅有所奏請,沒一件不得允許。德宗即位,不借方鎮(zhèn)之力,藩鎮(zhèn)各將稍有收斂。正遇黜陟使洪經(jīng)綸到河北,聽說田悅養(yǎng)兵達(dá)七萬之多,于是下令罷去四萬,讓他們回去搞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田悅當(dāng)即奉命,隨即大集將士,假意關(guān)心實質(zhì)激怒他們說:“你們在軍中已很久了,靠軍餉供養(yǎng)父母妻兒,如今黜陟使要你們退回鄉(xiāng)里去,你們將靠什么為生?”眾人聽了都大哭。田悅就拿出全部家產(chǎn)分給眾人,讓他們回去。

  從此,魏州人都感恩田悅。

  及至劉晏被賜死、劉文喜被殺,各藩帥都有戒心,又傳說皇帝將東行封泰山,李勉乃在汴州固城筑工事;李正己則率兵一萬人屯扎曹州,同時派人勸說田悅同時作亂,田悅就與梁崇義聯(lián)結(jié),相約互為援應(yīng)。以王侑、扈萫、許士則為心腹,以邢曹俊、孟希..、李長春、符瞞、康忄音為左右手。建中二年(781),鎮(zhèn)州的李惟岳(李寶臣子)、淄青的李納(李正己子)均奏請承襲節(jié)度之職,德宗為欲革除舊弊不許。田悅又代李惟岳請求,仍然不許,于是他們合謀同叛。正好那時于邵、令狐山亙等上表請求清除佛教徒。田悅借此事騙軍人們說:“皇帝下詔,要檢閱清除軍中的老弱病傷者?!庇谑侨姸悸裨共黄健L飷偱c李納在氵仆陽會兵,李納分兵助田悅。

  那時,幽州節(jié)度使朱滔等奉詔討伐李惟岳,田悅派孟希..率五千人馬去援李惟岳;另又派康忄音率八千人馬去攻邢州;派楊朝光率五千人馬堅守盧疃,斷絕昭義的糧道。田悅自己率領(lǐng)幾萬人為后續(xù),包圍臨氵名,又讓楊朝光去攻臨氵名。

  臨氵名守將張亻丕堅守數(shù)月。城中糧食將盡,無物賞賜,于是將自己的女兒打扮好了來見將士,張亻丕說:“我們的倉庫空了,糧食也要光了,我家沒有別的東西,愿意把這女兒代作賞賜?!北娙司袆訙I下,愿意死戰(zhàn),竟然將田悅軍打得大敗。

  皇帝詔令河?xùn)|節(jié)度使馬燧、河陽節(jié)度使李秡與昭義軍前往救張亻丕。三位節(jié)度使到達(dá)狗、明二山之間,未及時進(jìn)軍。張亻丕急了,用紙扎了個大風(fēng)箏,高飛一百多丈。飛過田悅軍營,田悅派弓箭好手射箭,箭高不過風(fēng)箏。馬燧營見了呼叫著把風(fēng)箏收入。見風(fēng)箏上寫著“:如果三天還不能解圍,臨氵名的人都會成為田悅的點心了?!瘪R燧乃從壺關(guān)嚴(yán)陣東進(jìn),攻破盧疃,戰(zhàn)于雙岡,俘獲賊大將盧子昌,斬殺楊朝光,田悅逃走,到洹水堅守。

  那時,邢曹俊為貝州刺史,他是田承嗣時的舊將,果敢而有謀。田悅被馬燧等擊敗,就召曹俊來研究辦法。曹俊說:“兵法上說,十倍于敵則可攻。現(xiàn)在公是以逆來犯順,氣勢上就敵不過。最好留兵一萬人屯守郭口,用以阻遏西面來的軍隊。這樣,整個河北二十四州全都惟公命是聽了?,F(xiàn)在去攻臨氵名,糧食吃完了,軍隊拖疲了,這是不可取的?!碧飷偟挠H信扈萫、孟希..等人都批評指責(zé)他的計劃不解近渴。田悅也因此不采納他的建議。馬燧等人在距離田悅軍隊三十里處筑堡壘,與之相望。田悅與李納合兵三萬,在洹水列陣。馬燧讓神策將李晟與自己夾攻田悅,田悅大敗,死傷兩萬多人。田悅帶領(lǐng)精壯騎兵幾十人乘夜逃奔魏州,守將李長春閉關(guān)不接納他們,等待官軍到來,但官軍三帥卻滯留不進(jìn)。第二天,李長春開關(guān),田悅?cè)氤?,殺了李長春,提著佩刀站在軍門,流著淚對大家說“:我田悅靠了伯父的業(yè)績,得與君等同休戚共甘苦。如今敗亡到這一步,不敢偷生。但我所以久違天譴而茍全的原因,只是由于淄青、恒冀的子弟未能得到承襲職位。既不能得到皇帝的恩準(zhǔn),乃至于用兵,致使士民遭到屠戮與不幸。

  我只因老母尚在,不能自殺,愿君等將我的頭斬下投降官軍以取得前途,免得與我同死?!闭f完,跪在地下。眾人動了憐憫之心,爭前將他扶起說:“我們現(xiàn)有的人馬,尚可一戰(zhàn),如事情實在無奈,我們愿意生死相共?!碧飷偸萌パ蹨I說“:諸位不因我喪敗而棄我,誓與我同存亡。我即使先去地下,也不敢忘了諸位的厚意。”于是抽刀割發(fā)盟誓,將士們也都割發(fā)盟誓,相約為兄弟。于是將富戶家的財物及府庫中的全部東西都拿出來賞給眾人。另一面,李再春及其子李瑤帶領(lǐng)博州降官軍,田悅的堂哥田昂帶領(lǐng)氵名州降,馬燧等都接納了。田悅將田昂等人的家屬全部殺死。田悅看到自己兵械短缺,士兵死亡甚眾,心中害怕,不知該怎么辦,又召來邢曹俊商議,邢曹俊替他整頓軍隊,修筑工事,振奮士氣,大家才又有了信心。十多天后,馬燧等人才進(jìn)到城下。

  不久,李惟岳的兵馬使王武俊殺死李惟岳,深州刺史楊榮國、定州刺史楊正義向范陽節(jié)度使朱滔投降。朱滔分兵守二州。天子授官王武俊恒州刺史,派康日知為深、趙二州的觀察使。王武俊怨恨賞賜太薄,朱滔則因得不到深州而懷怨。田悅得知此情,認(rèn)為可以離間他二人與朝廷的關(guān)系,乃派王侑、許士則去勸說朱滔“:司徒您奉詔討賊,不到十天就攻克束鹿,招降深州,李惟岳困窘。王大夫才得以取得李惟岳的首級。聽說兵出幽州時,有詔令說誰攻破李惟岳攻克其地,就將那地歸屬于他麾下。如今卻把深州給了康日知,顯而易見是朝廷不相信司徒您。再說如今皇上英武獨斷,有秦皇漢武之風(fēng),將要誅殺豪杰,掃除河朔藩將,不讓父子相襲。您看功臣劉晏等人都是轉(zhuǎn)眼就遭誅滅,殺梁崇義時,殺了他家三百多人,漢江都被染紅。司徒若今日破魏州,則收取燕、趙就好像牽一頭轅下之馬那么方便。從形勢看,若魏博保全了,燕、趙就能安寧,鄙州的田尚書定會以死來報司徒之德。何況或合縱或連橫,或援救災(zāi)難或撫恤憂患,都是不朽的功業(yè)。我們田尚書愿將貝州奉與司徒以廣司徒的封邑,派我等奉帳務(wù)出納條目文書。司徒早上到魏州,則晚上就奉上貝州。愿司徒多加思考?!敝焯闲睦镌缇痛瓜沿愔?,聽到這話,十分高興,讓王侑先回去報告師到之期,使他心中有數(shù)地堅守。

  起先,皇帝下詔令王武俊拿出恒冀之粟三十萬石賜給朱滔,要他回幽州,派突擊騎兵五百人去助馬燧軍。王武俊害怕田悅被攻破后會起師北伐,因此不肯送粟和馬。朱滔就此事派王郅去勸說王武俊“:天子因為您善戰(zhàn),天下無雙,所以分散您的粟和馬,削弱您的軍力。若是魏博被攻下,王師當(dāng)即就會北上,即就漳州,滏州危如累卵了。如能連營南下,幫助田悅解困,那大夫您之利就不僅是粟不出窯、馬不離廄了,且又有解人危難之恩義,將會聲譽滿天下。大夫您親自斬斷逆賊之頭,血染襟袖,康日知身不出趙城,有什么功勞,卻坐得兩州。河北之士因大夫不能得到深州而深以為恥?!敝焯洗饝?yīng)將深州給王武俊,武俊心喜,即刻派使者向朱滔回報。三方密約就此形成。

  那時,朱滔帶兵兩萬屯駐在寧晉,王武俊帶一萬五千人馬與之相合。田悅依恃救兵將至,將派康忄音督促士兵在御河與王師交戰(zhàn),大敗,棄甲逃回城里,田悅怒,閉門不接納逃歸者,敗兵逃避中相互踐踏而死在塹中的很多。夏天,朱滔及王武俊的兵馬到了,田悅準(zhǔn)備了酒肉迎接犒勞。馬燧等在魏河西扎營,王武俊、朱滔在河?xùn)|筑工事,還在營中建..望臺,兩軍相持,自秋至冬。馬燧派李晟率兵三千從邢州、趙州過去與張孝忠合攻涿州、莫州,截斷幽州、薊州的道路。

  田悅極感朱滔之恩,想推他為盟主,自己聽命于他。朱滔不敢當(dāng),于是討論研究想仿效戰(zhàn)國時七國的舊例。田悅國號魏,僭稱魏王,以所在府稱大名府,任兒子為府留后;任扈萫為留守,任許士則為司武,任曾穆為司文,任裴抗為司禮,任封演為司刑,這些人都位侍郎;任劉士素為內(nèi)史舍人,任張瑜、孫光佐為給事中,任邢曹俊、孟希..為左右仆射,任田晁、高緬為征西節(jié)度使,任蔡濟、薛有倫為虎牙將軍,派高崇節(jié)掌管軍前兵馬,夏侯赤貞為兵馬使。田晁派出幾千人馬去幫助李納守鄆州。第二年夏,朱滔屯駐河間,留大將馬萛帶領(lǐng)一萬兵馬戍守魏州。

  正遇朱氵此作亂,皇帝避難前往奉天,馬燧乃回太原,王武俊等人也罷兵,田悅為他們餞行。厚贈王武俊及馬萛,所有官屬均有饋贈。

  興元元年(784),朱滔自己帶兵準(zhǔn)備南下渡河援助朱氵此,派王郅去見田悅與他商議“:目前大王在重圍之中,我與趙王即刻來助王解難,保全魏州、貝州?,F(xiàn)在秦帝(朱氵此)已據(jù)有關(guān)中,我將率十萬人馬與回紇兵去東都與之接應(yīng),大王如能與我一同渡河,合力攻取大梁,我就去西取鞏州、陜州,與秦兵會合。如此就天下大定了。這樣,王與趙王永無南方之患,且能成為唇齒相依之國。希望您盡快考慮決斷。”這時,田悅聽說天子已廣泛赦罪,恢復(fù)自己的官爵,心中不想去,又不想斷然拒絕,就假意派薛有倫去回報朱滔同意如約出兵。朱滔大喜,又派舍人李..再來敲定。田悅猶豫了。許士則勸他“:冀王(朱滔)的勇敢果斷,權(quán)謀策略,堪稱一世之雄,他殺李懷仙,斬朱希彩,把哥哥騙去京師而奪了哥哥的權(quán)。

  對他有恩的也被殺了,與他同謀的也覆敗了。他的心腹誰能估量得到?如今大王您之與他,論親,比不上他哥哥朱氵此;論勇,比不上李懷仙、朱希彩。而居然還念恩不止,倘若執(zhí)著于匹夫之義,您一出去就會被擒。他得到了魏博,然后北聯(lián)幽州、薊州,南下入梁州、鄭州去與朱氵此會合,這是明擺著的一條路。大王不如假裝同意,出去迎師,派州縣準(zhǔn)備酒肉犒勞。他們來了,就借有事推托同行。千萬不可為報恩而取禍?!碧飷偼馑脑?。起先,王武俊曾私下里約田悅背棄朱滔,各據(jù)守相持。及至聽說朱滔邀田悅西行,就派田秀急馳來勸田悅:“聽說大王準(zhǔn)備跟從朱滔渡河,與朱氵此形成掎角。此舉實在錯誤。那時朱氵此還未襲取京都,朱滔為列國之一,已經(jīng)自以為高人一等了。如果他得了東都,與朱氵此連手為禍,兵多威振,我們豈不將受制于這小子了?如今天子復(fù)我等官職且赦我等之罪,還封我等為王。我們?yōu)槭裁匆崽熳佣ハ蛑焯?、朱氵此稱臣呢?希望大王您能閉城不出,武俊待昭義軍出兵,為大王討伐?!碧飷傄镄慊厝グ阉挠媱澑嬖V王武俊,同時派曾穆到朱滔處回報。

  朱滔很高興,從河間帶領(lǐng)全部人馬南下,越過貝州,到達(dá)清河,派人報告田悅,田悅托辭不去。朱滔又進(jìn)軍永濟,派王郅等來催促田悅,說:“我王相約出館陶與大王會師,然后一同渡河。”田悅沉吟了好久說“:當(dāng)初是與冀王約好相隨的。但現(xiàn)在我全軍脅持我說:‘魏州才受侵掠,供應(yīng)短缺?!缃裎颐咳赵O(shè)法撫慰,還怕下屬有二心。一旦我離開城邑,定會早上出去,晚即生變,我還將歸往何處。若不是處在這種困境,我定不敢違背約定。

  現(xiàn)在先派孟希..帶五千人馬去助王?!蓖瑫r派屬下裴抗、盧南史前去回復(fù)。朱滔得知后罵道“:好個逆賊,以前求我救援,答應(yīng)把貝州給我,我沒??;尊我為天子,我謙讓與你同列稱王;現(xiàn)在叫我遠(yuǎn)道而來,你卻自己不出兵。這樣的逆賊不敲敲他,還有誰值得誅殺的?”于是把裴抗等人囚禁起來,派馬萛一路略取了幾個縣,然后釋放裴抗等人回去。田悅不敢出兵,朱滔圍貝州。朱滔攻取了武城,打通了德州、棣州之路,供應(yīng)軍需,把各縣的官吏全都囚禁起來。只有清陽攻不下,朱滔將兵包圍。馬萛打下了清平,殺五百人,俘獲了男女財貨而去。

  那時,李抱真、王武俊相約出兵援助田悅。正在此時,皇帝下詔授田悅為檢校尚書右仆射,封爵濟陽郡王。給事中孔巢父持節(jié)前來宣諭慰勞。當(dāng)初,田悅掌兵四年,狂妄固執(zhí)而又少謀略,屢戰(zhàn)屢敗,戰(zhàn)死者幾達(dá)八成,士兵甚以為苦,也不想再有戰(zhàn)爭。所以見孔巢父來了,沒一人不高興。田悅與孔巢父設(shè)宴飲酒,門前階下的守衛(wèi)都撤了。到半夜,他的堂弟田緒與族人私下議論說“:仆射胡亂起兵,幾乎使我族人全死光。他把財寶厚贈天下人,卻不給我們兄弟?!贝蛩銡⒘颂飷?。有人勸說不可胡來,田緒怒,把勸諫的人殺了。于是與左右翻墻入內(nèi)。

  田悅正喝醉了,睡得很沉。田緒舉刀進(jìn)入堂屋,二弟又勸,田緒把二弟也殺了。

  輕易地把田悅刺殺,又殺了他的母親及妻子。田悅死時才三十四歲。天亮后,田緒以田悅的名義召許士則、蔡濟來商議事情,兩人一進(jìn)來,也都被殺。劉忠信,往日田悅常派他提防監(jiān)督田緒,且派他在寢室前守衛(wèi)。田緒就大喊“:劉忠信刺殺了仆射,與扈萫一起反叛了?!北娙税阉プ?。劉忠信只說了句“:沒這樣的事。”就被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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