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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相二十年:嚴嵩秉政時期的貪橫誤國

大明朝的另類歷史 作者:梅毅


  嚴嵩于嘉靖二十年八月八日為相,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去位,二十多年來,最大的過惡如下:其一,信用心腹趙文華,使東南倭患愈演愈烈;其二,清除異已,繼殺曾銑、夏言之后,又在嘉靖三十四年殺楊繼盛,使明朝首先開殺諫臣之惡側,隨后又殺沈鍊和王忬,命令雖然皆出皇帝“圣載”,主謀皆是嚴氏父子;其三,貪污納賄,在朝內結黨營私。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蒙古俺答汗侵襲明境,嚴嵩向兵尚書丁汝夔授計說:“地近京師,如果兵敗難以掩蓋,一定命令諸將不要輕易與敵交戰(zhàn),他們飽掠后自會離去?!笨梢?,嚴嵩作為相爺,在軍國大事上確實沒什么遠計和魄力。丁尚書傻不拉嘰,惟嚴相國所指,傳令諸將勿戰(zhàn)。本來明朝大多數(shù)軍將飲食終日,皆怯于戰(zhàn)斗,有了兵部長官的命令,都大松一口氣,互相戒囑傳言:“丁尚書講不要與敵交戰(zhàn)。”這下可苦壞了百姓。他們飽受蒙古人燒殺搶劫,官軍皆龜縮于堅城之中,不做任何御敵的行動,連姿態(tài)也不做。民間大憤。

  俺答汗的蒙古軍隊撤走后,老百姓紛紛上萬民書,矛頭直指丁汝夔畏怯無能,明廷下令逮捕他。嚴嵩怕老丁說出自己事先為他出主意,假意安慰道:“你別怕,我自會保你無事?!倍∪曩绱笊狄粋€,有嚴相爺給自己打保票,刑部鞠審時他很“配合”,沒有多作辯駁。他就等相爺向皇帝說好話直接把他赦免了。

  結果,不久,一幫獄卒就從獄中把他提出,老丁還以為是走個過場后就把他釋放。一行人直接把他押至西市,劊子手持大刀正等著他來。直到自己被踹跪于地,丁汝夔才恍悟被相爺所賣,大叫“王八蛋嚴嵩誤我!”話音剛落,頭也隨之落地。

  嘉靖三十年,錦衣衛(wèi)經(jīng)歷沈鍊因嚴嵩御寇無方,抗疏歷數(shù)這位當朝閣臣“十大罪”:

  “昨歲俺答犯順,陛下奮揚神武,欲乘時北伐,此文武群臣所愿戮力者也。然制勝必先廟算,廟算必先為天下除奸邪,然后外寇可平。今大學士(嚴)嵩,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頑于鐵石。當主憂臣辱之時,不聞延訪賢豪,咨詢方略,惟與子(嚴)世蕃規(guī)圖自便。忠謀則多方沮之,諛諂則曲意引之。要賄鬻官,沽恩結客。朝廷賞一人,(嚴嵩)曰:‘由我賞之’;罰一人,(嚴嵩)曰:‘由我罰之’。人皆伺嚴氏之愛惡,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姑舉其罪之大者言之。納將帥之賄,以啟邊陲之釁,一也。受諸王餽遺,每事陰為之地,二也。攬吏部之權,雖州縣小吏亦皆貨取,致官方大壞,三也。索撫按之歲例,致有司遞相承奉,而閭閻之財日削,四也。陰制諫官,俾不敢直言,五也。妒賢嫉能,一忤其意,必致之死,六也。縱子受財,斂怨天下,七也。運財還家,月無虛日,致道途驛騷,八也。久居政府,擅寵害政,九也。不能協(xié)謀天討,上貽君父憂,十也。”

  疏上,嚴嵩沒怎么反應,嘉靖帝先倒惱了,認定沈鍊詆誣重臣,立即派人逮之于廷,當眾杖責,然后罰他去保安為民。沈鍊進士出身,為人嫉惡如仇,與錦衣衛(wèi)都督陸炳關系不錯。陸炳是嚴嵩同黨,常常帶沈鍊參加嚴氏父子召集的宴飲。沈鍊心中憎惡嚴氏父子,更恨嚴世藩縱酒虐客強灌別人,每每箕踞坐罵,小嚴惟獨憚懼他,從不敢對他強灌于酒。按理講,憑借上司陸炳的關系,沈鍊巴結嚴氏父子升官很容易,但此人正直出于天性,不吐不快,最終卻落個被謫為民的下場。沈鍊在保安“勞改”期間,當?shù)馗咐现淝迕娂娕勺拥芟蜻@位先生求學。他以忠義倫常教導學生,又時時縛三個草人,分別寫上嚴嵩、李林甫、秦檜姓名,手持弓箭射之泄恨。幾年后,當?shù)厥毓偈菄泪孕母箺铐?,為了巴結嚴氏父子,他向嚴世藩報稱說:“沈鍊在保安當?shù)仃幗Y死士,擊劍騎射,準備伺機刺殺大人父子?!眹朗婪笈?,立遣黨羽巡按御史李鳳毛去抓沈鍊,把他的名字竄入該殺的白蓮教匪首名單,乘間上報。兵部下文,沈鍊被處死。這還不算,嚴氏黨徒為了更使嚴世藩高興,又殺沈鍊二子,籍此獲得升遷。

  嘉靖三十二年,兵部員外郎楊繼盛痛恨嚴嵩誤國,突然草疏了彈劾嚴嵩有“十大罪”、“五奸”,言辭激烈:

  高皇帝(朱元璋)罷丞相,設立殿閣之臣,備顧問視制草而已,(嚴)嵩乃儼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題覆,(他)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請命,奔走直房如市。(嚴嵩)無丞相名,而有丞相權。天下知有(嚴)嵩,不知有陛下。是壞祖宗之成法。大罪一也。

  陛下用一人,(嚴)嵩曰“我薦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親,故罷之”。陛下宥一人,(嚴)嵩曰“我救也”;罰一人,(嚴嵩)曰“此得罪于我,故報之”。伺陛下喜怒以恣威福。群臣感(嚴)嵩甚于感陛下,畏(嚴)嵩甚于畏陛下。是竊君上之大權。大罪二也。主陛下陛下有善政,(嚴)嵩必令(嚴)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議而成之”。又以所進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議》,欲天下以陛下之善盡歸于(嚴)嵩。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也。

  陛下令(嚴)嵩司票擬,蓋其職也。(嚴)嵩何取而令子(嚴)世蕃代擬?又何取而約諸義子趙文華輩群聚而代擬?題疏方上,天語已傳。是(嚴)嵩以臣而竊君之權,(嚴)世蕃復以子而盜父之柄,故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是縱奸子之僭竊。大罪四也。

  嚴效忠、嚴鵠(嚴嵩二孫),乳臭子耳,未嘗一涉行伍。(嚴)嵩先令效忠冒兩廣功,授錦衣所鎮(zhèn)撫矣。效忠以病告,(嚴)鵠襲兄職。又冒瓊州功,擢千戶。既藉私黨以官其子孫,又因子孫以拔其私黨。是冒朝廷之軍功。大罪五也。

  逆鸞(仇鸞)先已下獄論罪,賄(嚴)世蕃三千金,薦為大將。(嚴)鸞冒擒哈舟丹兒功,(嚴)世蕃亦得增秩。(嚴)嵩父子自夸能薦鸞矣,及知陛下有疑(嚴)鸞心,復互相排詆,以泯前跡。(嚴)鸞勾賊(蒙古俺答汗),而(嚴)嵩、(嚴)世蕃復勾鸞。是引背逆之奸臣。大罪六也。

  前俺答深入,擊其惰歸,此一大機也。兵部尚書丁汝夔問計于(嚴)嵩,(嚴)嵩戒無戰(zhàn)。及汝夔逮治,(嚴)嵩復以論救紿之。汝夔臨死大呼曰:嵩誤我。是誤國家之軍機。大罪七也。

  郎中徐學詩劾嵩革任矣,復欲斥其兄中書舍人應豐。給事厲汝進劾嵩謫典史矣,復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內外之臣,被中傷者何可勝計?是專黜陟之大柄。大罪八也。

  凡文武遷擢,不論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將弁惟賄(嚴)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賄(嚴)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離,毒遍海內。臣恐今日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也。

  自(嚴)嵩用事,風俗大變。賄賂者薦及盜跖,疏拙者黜逮夷、齊。守法度者為迂疏,巧彌縫者為才能。勵節(jié)介者為矯激,善奔者為練事。自古風俗之壞,未有甚于今日者。蓋(嚴)嵩好利,天下皆尚貪。(嚴)嵩好諛,天下皆尚諂。源之弗潔,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風俗。大罪十也。

 ?。▏溃┽杂惺鞘?,而又濟之以五奸。知左右侍從之能察意旨也,厚賄結納。凡陛下言動舉措,莫不報(嚴)嵩。是陛下之左右皆賊(嚴)嵩之間諜也。以通政司之主出納也,用趙文華為使。凡有疏至,先送(嚴)嵩閱竟,然后入御。王宗茂劾嵩之章停五日乃上,故(嚴)嵩得展轉遮飾。是陛下之喉舌乃賊嵩之鷹犬也。畏廠衛(wèi)之緝訪也,令子世蕃結為婚姻。陛下試詰(嚴)嵩諸孫之婦,皆誰氏乎?是陛下之爪牙皆賊(嚴)嵩之瓜葛也。畏科道之多言也,進士非其私屬,不得預中書、行人選。推官、知縣非通賄,不得預給事、御史選。既選之后,入則杯酒結歡,出則餽饣盡相屬。所有愛憎,授之論刺。歷俸五六年,無所建白,即擢京卿。諸臣忍負國家,不敢忤權臣(嚴嵩)。是陛下之耳目皆賊(嚴)嵩之奴隸也??频离m入籠絡,而部寺中或有如徐學詩之輩亦可懼也,令(嚴嵩)子(嚴)世蕃擇其有才望者,羅置門下。凡有事欲行者,先令報(嚴)嵩,預為布置,連絡蟠結,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賊嵩之心膂也。陛下奈何愛一賊臣,而忍百萬蒼生陷于涂炭哉?

  百密一疏,見楊繼盛奏文中援引兩個王爺為人證,嚴嵩大喜,以為可以因此為罪,就在嘉靖帝前構稱楊細盛無故把宗室牽引入糾紛之中。帝果然大怒,立刻下令當廷杖打楊繼盛一百,并命刑部定罪。刑部不敢得罪嚴嵩,斷成死罪,系之于獄,但拘押三年。嘉靖帝一時也不想殺掉這個學問深厚并享有天下清名的直臣。有人勸嚴嵩不要殺楊繼盛,免得招眾怨,嚴爺心動。無奈,其子嚴世藩及黨羽非要置楊繼盛于死地,天天勸說嚴嵩下手。于是,在第四年秋決時,嚴嵩揣知皇帝深恨的所謂“抗倭不力”的都御史張經(jīng)和巡撫李天寵肯定要被處決,便陰附楊繼盛之名于二人案卷之后遞呈上去。嘉靖帝不細省,御筆勾決。楊繼盛終于被殺,時年四十。他臨刑賦詩:“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生平未報恩,留作忠魂補?!碧煜轮c不知,皆涕泣傳頌之。

  殺楊繼盛,嚴嵩可謂是把天下人都得罪。其實,早先時候,楊繼盛在皇帝前敢抗言疏指喪權辱國的咸寧侯仇鸞,而嚴嵩一直恨仇鸞不附于已,就非常欣賞楊繼盛這位耿直才子,親自提名,把他連升數(shù)級,直接提拔為主管兵部武選司的主管。孰料,楊繼盛只思君恩,嫉惡如仇,討厭嚴嵩更甚于討厭仇鸞,不僅不到嚴府“謝恩”,而且馬上就上疏曝其罪惡,可以說是耿直至極的一個正人君子。但以實論之,楊繼盛彈文中第一條,其實站不住腳。朱元璋廢相權,是政治上的一種倒退。明仁宗時代開始逐漸加重大學士權位,漸成祖制,所以拿嚴嵩握宰相權違背“祖制”說事,應屬是這位楊爺時代和意識的局限。

  嚴富父子仗恃皇帝的信賴和手中的權勢打擊正人,排斥異已。如果大家熟諳中國的官場政治,這些其實算不上什么大奸巨惡。那些在官場子里面混的,誰的手也不干凈。但是,嚴嵩濫用只會謅媚滑順的小人主持方面大政,于國于民是真正做了大壞事。比如,任用趙文華,使東南倭亂愈演愈熾,誠乃嚴嵩的大惡之一。

  趙文華此人,乃嘉靖八年進士,本性狡險,得官后考撥不及格被外貶。舉進士前,幸虧他在國學讀書時結識了當時擔任祭酒的嚴嵩,二人很是投緣。由于嚴嵩知道自己樹敵太多,父子多有過失,便想安插自己心腹在關鍵部門,以便日后出事好有照應。于是,他就與趙文華相結為義父義子,把他擢為刑部主事。進步了還行更進步。不久,趙文華知道嘉靖帝好道愛神仙,就自己私下進媚皇帝,上獻“百華仙酒”,表示說:“臣下師父嚴嵩正因飲此酒而長壽體??!”嘉靖帝試飲,醇香濃厚,味道好極了。估計美酒里面有植物興奮劑,陸然間讓嘉靖帝神清氣爽。他非常高興,立下手敕,向嚴嵩詢問此酒制作工藝。

  嚴嵩接敕大驚,咬牙道:“趙文華安敢這樣做!”確實,這狗兒子瞞著自己向皇帝獻好酒,讓皇帝感覺自己有好東西舍不得奉獻。如此,趙文華自己做好人,倒讓老嚴巴結皇帝落于人后,這真讓人窩心。惱怒歸惱怒,嚴嵩也不敢發(fā)作,婉轉上奏道:“臣生平不食藥餌之物,臣活這么久,自己也不知所以然,絕非飲藥酒而及?!?br />
  回閣房后,嚴嵩盛怒,立刻召來趙文華大罵責斥。小趙跪泣久之,老嚴怒不可解。不久后,嚴嵩休假歸朝,群僚進見,嚴嵩仍懷恨趙文華,讓從吏把他推出門外。

  這一來,趙文華真怕了,攜大筆金寶跪獻自己干媽(嚴嵩老婆)。一日,嚴嵩夫婦家宴,嚴世藩以及眾義子侍立兩側,一家人其樂融融。趙文華事先跪伏于窗外,觀察動靜。良久,嚴嵩老妻佯裝不知這對義父子二人不和事,問老嚴:“今日全家歡會,怎么獨不見我兒文華?”嚴嵩輕蔑一笑:“阿奴負我,怎能在此!”嚴嵩妻忙溫語相勸,訴說趙文華諸多“孝敬恭順”事情。嚴嵩聽著,面色轉和。

  趙文華見時機已到,立刻急趨入房,長跪涕泣不已,連聲叫爹,于是父子二人和好如初。

  東南倭患昌熾后,嚴嵩稟報嘉靖帝,派趙文華在祭海神的同時,前往那里主剿倭寇。趙文華無略小人,胡亂指揮,冤殺總督張經(jīng)等人,向朝廷妄報成功,得進工部尚書,加太子少保。幸虧有胡宗憲、俞大猷等人能干,平徐海,俘陳東,使東南倭患大有收斂。當然,這些成績,趙文華皆據(jù)為己功。為此,明廷加其太子少保,蔭其一子為錦衣千戶。

  趙文華在東南倭患中的種種劣行,筆者將在后面平倭的文章中詳述。

  趙文華自恃立功而得寵遇,日漸驕橫,連嚴世藩也不放在眼里,拿宮中大小太監(jiān)也不當回事。特別讓嚴世藩生恨的是,趙文華曾向他進獻一頂金絲編織的幕簾,小嚴稀罕當作寶貝。后來他才得知,趙文華有美妾二十七人,人人有這樣的金幕簾,這讓小嚴深以為恨?;鹿俜矫?,由于趙文華手緊,不再出金銀,大小太監(jiān)根本從他那里再也打不到秋風。于是,這些人回宮后,就總是向嘉靖帝匯報趙文華接受皇帝賜物時倨傲不禮。特別讓皇帝生氣的是,趙文華進獻西域春藥,嘉靖帝飲服后效果特好,一夜連御數(shù)女。藥丸食盡,他又向趙文華索要這種西域“偉哥”,但老趙皆自己享用,回稱沒有。寧可無了有,不可有了無。嘉靖皇帝大恨。一日,他上宮城遠眺,見西長安街新起一高樓,聳入云天,就問左右:“誰家宅第,如此豪華?”左右稱:“趙尚書新宅”。其中有一人被趙文華得罪過,陰不拉嘰來一句:“工部貯存修宮殿的巨木,大半都被趙文華蓋新宅了?!奔尉傅勐勚樕笞?。稍后,嘉靖帝就找茬讓他“回原籍”修養(yǎng)。又過些日子,嘉靖帝怒發(fā)其罪,黜趙文華為民,并貶其子為小兵戌邊。趙文華當時真得了病,遭此大譴,病勢轉沉,腹?jié)⒍馈?br />
  嚴嵩晚年,思維遲滯,再不像初時那樣對一直在西苑“玄修”的皇帝所發(fā)詔旨做出敏捷反應。嘉靖帝大道家,大文學家,手敕往往辭旨玄奧。這時候,只有嚴世藩能刻意揣摩,并達無不中。一方面是由于嚴世藩智商高,二方面因為他“情商”也高,總拿大把銀子賄賂皇帝左右宦官侍女。所以,嘉靖皇帝喜怒哀樂,宮內的耳目們纖悉馳報,他們每次均能從小嚴處得到大筆“情報費”,故而嚴世藩成竹在胸,想皇帝所想,急皇帝所急。

  嚴嵩最后當政時期,諸司上報事情要他裁決,他均說“與東樓議之”。“東樓”,嚴世藩別號也。早年,由于有妻子歐陽氏規(guī)勸,嚴嵩對兒子管教甚嚴。歐陽氏病死后,小嚴再也無人管束。而且,由于缺兒子不行,嚴嵩上表皇帝,請皇上允許兒子留京伏侍自己,讓孫子代之扶老妻之喪歸老家。

  嚴世藩服喪期間,大行淫樂之余,在家中代老父處理諸司事務。由于他身有喪服,不能入值朝房,這讓老嚴嵩就作了難。有時嘉靖皇帝派宦官急扯白咧,狂催老嚴擬旨草文什么的??蓱z嚴嵩老眼昏花,老腦袋已經(jīng)轉不動,奏對多不中旨,使得嘉靖帝大為惱火。

  此外,道士藍道行以扶乩為名,用沙盤代替“神”言,極陳嚴氏父子弄權跋扈之狀。嘉靖帝問:“如果此事為實,上天何不殛殺二人?”藍道行答:“留待皇帝正法!”嘉靖帝默然心動。

  老嚴還有另外得罪嘉靖帝的地方。嘉靖帝自居的西苑萬壽宮因火災不能住,暫居狹窄的玉熙宮,因此郁郁不樂。他招問嚴嵩,老嚴勸皇上還大內居住。這可觸動了嘉靖帝的忌諱。正是由于嘉靖二十一年皇帝本人在大內宮中差點被宮女們勒死,這位一向信邪迷信的皇帝再未回去居住。嚴嵩此議,正觸霉頭。不久,嚴嵩又請皇帝還居南內,那地方又是從前明英宗被軟禁的地方,此議讓嘉靖帝更怒。

  這時候,關鍵的時候,好好先生徐階出場了。

  徐階,江蘇華亭人,嘉靖初年進士出身,乃當科探花郎。史書上稱他“短小白皙,善容止。性明敏,有權略,而陰重不泄。”入翰林后,他本來遠大前程一片光明,卻得罪了當時的皇上大紅人張璁,徐階被貶出京外。過了好幾年,昔日春風得意又秋風失意的小徐才得以重返翰林,并受夏言授引,一步一個坑,最終當上了禮部尚書。從“站隊”方面看官場,嚴嵩整掉夏言,肯定要“惦記”徐階。可這徐尚書經(jīng)過從前的蹉跌,深知當朝一把手惹不得。他從不當面頂撞嚴嵩,把老嚴奉乘伺候好得不行,所以嚴嵩除掉他的意思就不那么迫切。更慶幸的是,夏言雖倒,徐階因一手漂亮“青詞”,哄得嘉靖帝對他大加青睞,須臾不可或離。如此,嚴氏父子想搬除他,倒是非常非常之難。當然,此前有一事,差點老嚴要了小徐的性命:一日,嘉靖單獨召嚴嵩問話,征詢他對徐階的看法。嚴嵩想了想,說:“徐階缺的,不是才能,只是心眼太多些!”這句話要命,老嚴是講先前徐階力爭嘉靖帝早立太子之事。嘉靖臉色險沉,幸虧后來未對此事深究。正是由那時起,徐階對嚴嵩益加恭敬,并彈精竭慮撰寫青詞給嘉靖帝,以圖保身。

  嘉靖帝想造新宮,問嚴嵩,沒結果。他就召時為次輔的徐階。徐階一口應承,表示先前建殿,余留建筑材料很多,如果下令營建,幾個月即可造成新的宮殿。嘉靖帝大悅,立即下詔任除階兒子尚寶丞徐墦兼工部主事一職,主持建新宮。結果,僅僅三個月多一點,宏偉雄壯的新宮建成,嘉靖帝當天就迫不急得搬入“新家”,名之曰:“萬壽宮”。追過經(jīng)事,皇帝對徐階另眼看待,深以為忠,進其為太子少帥,兼支尚書俸祿,并超擢其子徐墦為“太常少卿”。

  嚴嵩知悉帝寵已移,又開始裝孫子,率兒子嚴世藩一群子孫家人到徐階家中,表示說:“老夫活的也差不多了,我死后,徐大人善待這些人!”徐階裝得更象,立即還拜,表示自己受嚴相爺提撥,對他絕無二心。

  嚴嵩一行人剛走,徐階兒子徐墦進屋,對父親說:“大人您這些年一直受嚴氏父子欺壓,該出手時侯一定要出手!”豈料,徐階拍案大罵:“沒有嚴相爺,我們徐氏父子哪里有今天,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死了狗都不吃你!”原來,嚴氏父子耳目眾多,徐階家人中就有幾個嚴世藩重金豢養(yǎng)的“間諜”。徐階的“表現(xiàn)”,立刻傳到嚴氏父子耳中,從此老嚴對徐階完全放松了應有的“警惕”。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身為御史的鄒應龍忽上奏章,彈劾嚴世藩貪污受賄等不法之事。但奏章當時未敢即連嚴嵩,只講他“植黨蔽賢,溺愛惡子”。歷史上有些事,發(fā)端有時離奇近乎荒誕,鄒御史之所以敢于忽然間挺身而出,并非直接受徐階指使,而是緣于他所做的一夢:他夢見自己騎馬出獵,看見東邊有一高樓,土基宏壯,頂覆秸桿。鄒應龍拉弓而射,大樓轟然坍倒。醒后,鄒御史鼓勵自己,這是我搬倒“東樓”(嚴世藩)的吉兆啊,于是他奮筆疾書,立寫彈文。

  嘉靖帝對嚴嵩父子日久生厭,又有道士們一旁竄掇,便下詔逮嚴世藩入大理獄,命嚴嵩致仕,“仍給歲祿”。

  發(fā)現(xiàn)皇帝對老父嚴嵩沒有一棒子打死,嚴世藩深知事情不像想象中那樣不可挽救。他通過早先交結的內保太監(jiān),奏稱道士藍道行與鄒應龍里外色結,陷害大臣。嘉靖帝各打五十大板,命人逮捕藍道士送入牢房審訊。嚴嵩囑托刑部的心腹,嚴刑拷打藍道行,最終目的讓他誣攀徐階為幕后指使。誰料,藍道士挺“英勇”,堅決不承認受徐階囑指。由于嚴氏父子勢力根深固結,最終藍道行獲罪被處死。

  朝中獨相十余年,嚴嵩黨羽力量確實大。但是,如果不處理嚴世藩,又無法向皇帝交待,法司最后就“裁定”嚴世藩受賄八百兩白銀,上案于御前。廷議后,判決流放嚴世藩于雷州,其兩個兒子及心腹羅龍文等人分戌邊地。

  嘉靖帝念嚴嵩舊情,特宥嚴世藩一個兒子為民,回老家伺侯嚴嵩起居。

  嚴嵩離朝后,沒人再與自己談玄論道,加之藍道行又被處決,年已半花的嘉靖帝追念老嚴過去二十多年的贊玄之功,悒悒不樂。于是,他把已經(jīng)升任首輔的徐階叫來,表示自己要退居二線,當太上皇,準備在西內一心拜道。徐階極陳不可,諫勸皇帝不要擱挑子。“好,既然如此,你們一定要與朕同輔玄修,努力崇道,日后再有誰敢上疏劾奏追論嚴嵩、嚴世藩父子,朕一定下令把他們與鄒應龍一同送斬!”

  遠在江西南昌的嚴嵩聞此,知道帝意仍有念舊之情,就趁嘉靖帝生日,在鐵柱宮使道士建醮為皇帝祈禱,親自撰寫《祈鶴文》獻上?;实蹆?yōu)詔答之。見有回信,嚴嵩登老二上肚臍,上疏乞求皇帝準許自己被流放的子孫回南昌能給自己養(yǎng)老。對此,嘉靖帝沒有答應。

  事已至此,嚴世藩也不消停,惹事不斷。他被明廷下令流放雷州,但是,剛剛行至半道,他便擅自回返,在南昌大興土木,修建豪華別墅。更危險的是,他常常酒后宣言:“哪天我得以重起,一定要拿下徐老頭的人頭,鄒應龍也跑不掉!”

  徐階得聞,忽起斬草除根之心。嚴嵩聽見兒子如此放話,嘆息對左右講:“此兒誤我太多。圣恩隆厚,我得善歸。此兒雖被遣戍,遇赦也可得歸。今忽忽大言,惹怒圣上與徐階,我嚴氏家族,橫尸都門那天,想必不遠矣!”

  合該有事。袁州推官郭諫臣因公事路過嚴嵩府宅,看見一千多工匠正大修府邸。嚴府仆人作監(jiān)工,望見郭推官根本不起身見禮。郭諫臣大怒,上狀于御史林潤。這位巡察御史先前劾奏過嚴嵩黨徒,很怕日后嚴嵩父子重起遭到報復,見此狀大喜,立刻添汕加醋,上奏嚴世藩在江西陰聚徒眾,誹謗朝議,圖謀不軌。同時,他還奏稱小嚴聚數(shù)千人(一下把數(shù)目擴大幾倍)以修宅為名,陰謀造反。

  疏上,嘉靖帝大怒,命林潤詔逮嚴世藩等人入主京審訊。

  林潤得令即行,一面下令捕人,一面又上奏疏,半真半假,把嚴世藩一案渲染得活靈活現(xiàn):

  (嚴)世蕃罪惡,積非一日,任彭孔為主謀,羅龍文為羽翼,惡子嚴鵠、嚴鴻為爪牙,占會城廒倉,吞宗藩府第,奪平民房舍,又改厘祝之宮以為家祠,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欄橫檻,峻宇雕墻,巍然朝堂之規(guī)模也。袁城之中,列為五府,南府居鵠,西府居鴻,東府居紹慶,中府居紹庠,而(嚴)嵩與(嚴)世蕃,則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為護衛(wèi)之壯丁,森然分封之儀度也(喻指嚴氏父子僭越制度自以為王爺)??偺煜轮泴?,盡入其家,(嚴)世蕃已逾天府,諸子各冠東南,雖豪仆嚴年,謀客彭孔,家資亦稱億萬,民窮盜起,職此之由,而曰:“朝廷無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駢居,衣皆龍鳳之文,飾盡珠玉之寶,張象床,圍金幄,朝歌夜弦,宣淫無度,而曰:“朝廷無如我樂”。甚者畜養(yǎng)廝徒,招納叛卒,旦則伐鼓而聚,暮則鳴金而解,明稱官舍,出沒江廣,劫掠士民,其家人嚴壽二、嚴銀一等,陰養(yǎng)刺客,昏夜殺人,奪人子女,劫人金錢,半歲之間,事發(fā)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禍心,陰結典楧,在朝則為寧賢,居鄉(xiāng)則為(朱)宸濠(喻指嚴氏父子想效仿朱宸濠造反),以一人之身,而總群奸之惡,雖赤其族,猶有余辜。嚴嵩不顧子未赴伍,朦朧請移近衛(wèi),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國法為不足遵,以公議為不足恤,(嚴)世蕃稔惡,有司受詞數(shù)千,盡送父(嚴)嵩。(嚴)嵩閱其詞而處分之,尚可諉于不知乎?既知之,又縱之,又曲庇之,此臣謂(嚴)嵩不能無罪也?,F(xiàn)已將(嚴)世蕃、龍文等,拿解京師,伏乞皇上盡情懲治,以為將來之罔上行私,藐法謀逆者戒!

  嚴世藩落到這地步,仍舊囂張,放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睅讉€被一起關押的黨朋見嚴爺這么鎮(zhèn)定,連忙問計。嚴世藩說:“通賄之事,不可掩遮,但圣上對此并不會深惡痛絕。“聚眾通倭”罪名最大,可以派人立刻通知朝中從前相好的言官,在刑部把這一條削去,增填我父子從前傾陷沈鍊、楊繼盛下獄的‘罪惡’,如此,必定激怒圣上,我輩可保無憂!”

  結果,這招真靈,刑部尚書黃光升及大理寺卿張守直等人受傳言欺弄,又有言官做手腳,他們撰寫罪狀辭中果真把嚴氏父子陷害楊、沈二位忠臣的事情寫入,且大肆渲染。

  待他們持狀入見首輔徐階,這位徐大人早已成竹在胸,隨便看了訴狀一眼,置于案上,問:“諸位,你們是想救嚴公子呢,還是想殺嚴公子?”

  眾人愕然,齊聲曰:“當然是要殺他!”

  徐階一笑?!耙勒漳銈兯显V狀,必定會讓他活得更自在。楊繼盛、沈鍊受誣被殺,天下痛心。但是,這兩人被逮,皆當今圣上親下詔旨。你們在案中牽涉此事,正觸圣上忌諱。如果奏疏上達,圣上覽之,必定認為法司是借嚴氏父子這案子影射皇上圣裁不公?;噬险鹋?,肯定要翻案。到時候,嚴公子不僅無罪,還會款款輕騎出都門,且日后說不定又重新能得以大用!”

  幾個人一聽,如雷轟頂,均驚立當堂。良久,他們才講:“看來要重新擬狀了?!?br />
  徐階怡然,他從袖中掏出自己早已寫好的狀疏,“立即按此抄一遍即可。如果你們回去反復集議,消息泄露,朝中嚴黨必有所備,那樣,別生枝節(jié),大事就不好辦了。”

  眾人唯唯。

  發(fā)稿示之,見徐階所草罪狀,重點在于描述嚴世藩與倭寇頭子汪直陰通,準備勾結日本島寇,南北煽動,引誘北邊蒙古人侵邊,意在傾覆大明王朝。

  果然,疏上,嘉靖帝拍案狂怒。他最恨倭寇和蒙古人。見小嚴和這些人勾結,那還了得,馬上下令錦衣衛(wèi)嚴訊。

  嚴世藩等人,很快得知徐階所擬的“罪狀”,相聚抱頭大哭:“這回死定了!”

  獄成,嚴世藩等人被斬于市,嚴氏家族被抄家。共抄得白銀二百零五萬五千余兩,珍奇異寶不計其數(shù),多為皇宮內府所無。不久,嚴氏黨徒在朝中的諸人,也皆為徐階等人清洗出去。嚴家大樹,連根被拔。

  至于嚴嵩老爺子,白發(fā)蒼蒼八十老翁,一身破衣爛衫,滿臉污臟,日日持一破碗,在田野間的墳間轉來蕩去,撿那些上墳的供品充腹活命。捱了一年多,老頭子蒼涼死去。昔日威風凜凜的大宰相,落得如此下場,想來也令人鼻酸。中國的政治生態(tài),永遠如此,風光時可以一句頂一萬句。但是,只要誰政治上倒臺,身敗名裂,無論你是堂堂相爺還是“國家主席”,總逃不出空腹慘死的結局。

  從實而言,嚴世藩死有余辜,但徐階玩的這種政治手腕,也過于陰狠,非要編造莫須有的通倭謀逆大罪來搞嚴家,其目的就是一定要牽連上嚴嵩。謀逆大罪,株連抄家發(fā)泄絕對難免,徐相爺非要置政治對手老嚴和小嚴永世不得翻身。對于這一點,明朝當時及日后多有人不平,認為徐階的手段,使嚴世藩的罪名不能服天下人心,刑非所犯,于理不稱。

  天道好還。日后徐階下臺,又被“后浪”高拱怨恨算計,以其二子鄉(xiāng)間怙勢犯法為由,把徐老頭二個兒子罰往邊地“勞改”,老徐自己差點與老嚴前輩殊途同歸,在風燭殘年孤獨而終。幸虧不久張居正把高拱又拱下去,老徐才得保令終。

  作為徐階弟子的張居正還算厚道,他當政后,派江西地方官員收拾嚴嵩枯骨,修墳安葬。嚴爺再怎樣也是堂堂大明一代宰相,總不能和要飯花子一樣的死法、葬法。

  嘉靖一朝,正因為無大奸太監(jiān),方顯嚴嵩柄政的“罪惡”。其實,許多軍國大事方面,嘉靖帝乾綱獨斷,最大的壞事都就是皇帝拍板,嚴嵩依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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