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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玄宗(712—756年在位)

劍橋中國隋唐史 作者:


  唐代諸君主中在位期最長的玄宗帝是一位非常能干的統(tǒng)治者,王朝經(jīng)過了幾十年的篡位、權力衰落和政治腐敗的苦難,他又使它的力量達到了新的高峰。[1] 對生活在他退位以后苦難動蕩的幾十年的中國人來說,他的執(zhí)政期代表著一個已失去光輝的黃金時代,一個政績彪炳、安定繁榮和在國內(nèi)外同樣取得成就的時期。但是他的統(tǒng)治以悲劇和災難告終,這一結局主要是他自己的一些幾乎摧毀這個王朝的行動和政策所造成。對在8世紀50年代后期撰寫玄宗期歷史的歷史學者來說,他是一個悲劇中的英雄,他在執(zhí)政開始時政績顯赫,但后來被野心和狂妄引入歧途,以致使帝國的行政和資源過分緊張,最后以退出政務來結束他支離破碎的統(tǒng)治。②

  但所有學者都認為,他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統(tǒng)治者,他給當時的歷史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此外,他多才多藝:他精于音律、詩文和書法,是許多藝術家和作家的庇護人。他還精通道家哲學,成了道教的主要保護人;盡管他早期的措施對佛教組織不利,但后來仍深深地沉溺于密宗佛教。作為一個普通人,他似乎與弟兄和家屬都有很深的情誼,甚至他執(zhí)政時期的正式記載,也把他描繪成一個十分親切、體貼臣屬和直率多情的人。就在他去世的一代時間中,出現(xiàn)了大量與他名字有關的半傳奇故事和民間傳說,而他對楊貴妃的那種招致不幸和災難的感情成了中國文學中一大悲劇主題和無數(shù)詩詞、小說和戲劇的內(nèi)容。

  但他出生時并無任何繼承大統(tǒng)的指望。[2] 李隆基在685年生于洛陽,為睿宗之第三子;他的父親名為皇帝,實為傀儡,宮廷被令人生畏的武后所支配和操縱。李隆基的生母為竇氏皇后,出身于7世紀唐宮廷中權勢很大的家族,又是睿宗的妃子。按慣例,李隆基在687年被封為楚王,由于他為人直率,受到武后的寵愛。但他的處境很快就惡化。688年爆發(fā)的李氏諸王的叛亂引起了針對皇族的一系列清洗,690年武后出于自己的利益,誘使傀儡皇帝睿宗退位而自己稱帝,改國號為周。

  睿宗及其諸子實際上被幽禁宮內(nèi),與世隔絕。693年初期,兩名私自朝見被廢黜之帝的高級官員因這種魯莽行動被公開處決。[3] 同年年末,睿宗的劉后和隆基的生母竇妃——兩人都出身于極有權勢的家族——被武后以勾結術士,陰謀用巫術謀害她的捏造的罪名斷然處死。[4] 李隆基及其弟兄都被貶爵,受到苛刻的待遇。高宗留下的長孫,即與他們同時被囚禁的李守禮,經(jīng)過了半個世紀仍患有屢次挨打的后遺癥。[5]

  698年,武后最后決定在她賓天之后皇位歸回李氏家族。684年在位不到兩月就被廢黜而讓位于睿宗的遜帝中宗被指定為皇儲,睿宗及其子女由于這時已更不可能繼位,就被解除監(jiān)禁。最初他們得到一座洛陽的王府,701年又遷往長安東部興慶坊的巨宅。在8世紀的初年,李隆基歷任右衛(wèi)郎將和尚輦奉御。

  705年,年邁的武后終于被廢,中宗即位。李隆基任衛(wèi)尉少卿,負責管理京師的軍械。708年,他任山西東南戰(zhàn)略要沖潞州的別駕后,仍保持衛(wèi)尉少卿的職務,這一定使他在長安的兵員中擁有相當?shù)膭萘?。中宗時的政治局勢非常緊張和動蕩不安?;实凼峭ㄟ^政變掌權的;707年,中宗的三子李重俊曾發(fā)動一次未遂的叛亂;政治權力又落到宮內(nèi)的韋后及其女兒安樂公主之手,在她們的把持下,貪污腐化、裙帶關系和任人唯親之風盛行。政治失修,怨聲載道。

  710年李隆基及諸王被召至京師參加為全國大赦舉行的南郊大祭。這時他為了積極參與政治,開始吸引隨行的學者和官員。他在京師和潞州的有些追隨者開始認為他可能有九五之貴。[6]

  他的機會來臨之快遠遠出于他的預料。710年陰歷六月,韋后由于擔心她的地位受威脅,將中宗毒死,并偽造遺詔指定他最小的第四子李重茂繼位。韋后以皇太后之尊主政。為了確保她的地位,她下令動員五萬大軍防衛(wèi)京師,由其兄長韋溫指揮,同時她的幾個堅定的支持者被派往關鍵的關中、河北和河南諸道進行控制。[7]

  在中宗生前,反對韋后的主要力量來自前帝睿宗及其令人生畏的姐妹、武后之女太平公主。韋后此時企圖任命睿宗為宰相,以爭取他為自己效勞。總之,他是一個萎靡不振和胸無大志的人,不可能主動采取行動。但太平公主卻繼承了她母親的堅強性格,此時正策劃一個陰謀,為了防止失敗,她故意瞞著睿宗進行。在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簡、佛僧普潤、一名控制京師外戰(zhàn)略要地朝邑縣的默默無聞的官員劉幽求以及禁軍中三名中級將領的協(xié)助下,李隆基組織了這次政變。在710年陰歷六月十二日夜,即韋后立年幼的李重茂為帝之后的第16天,李隆基及禁軍將領率北軍中一支分隊通過御苑進入宮內(nèi),御苑總監(jiān)鐘紹京率他的匠人也參加這一行動。軍隊涌進玄武門,殺死了韋后、安樂公主和韋黨的主要成員。其余的人在以后幾天問斬。政變一旦大功告成,睿宗立刻得知,第二天他正式登基。[8]

  李隆基被封新王爵并被任命為宰相,他的密謀同伙劉幽求和鐘紹京也得到封賞。這時朝廷開始了解決政治問題的工作。這方面最突出的也許是立儲問題;陰歷六月二十七日李隆基正式被指定為太子,這主要是因為他領導了這次政變。他的兄長李成器本來是當然的法定繼承者,卻把這一權利拱手讓給了李隆基。[9]

  事實證明睿宗是一個無能的君主,主持朝政時優(yōu)柔寡斷,而左右朝廷人物則是皇太子和太平公主。睿宗對他們言聽計從,在他作出任何決斷前,常問他的大臣是否已與他們商討過。希望像她母親那樣控制朝廷的太平公主很快發(fā)現(xiàn)皇太子是一個有力的對手,于是經(jīng)常企圖削弱他的勢力。

  但在睿宗執(zhí)政的最初幾個月,皇太子保持著更強大的地位。710年陰歷七月中,中宗時期留下的宰相中除了韋安石和蘇瓌外,其余的人都與韋后發(fā)動政變后她任命的大臣一起被貶逐到地方任職。[10] 他們被一個新的集團代替,其中薛稷[11] 和崔日用[12] 不久被解職,因為他們經(jīng)常公然與朝廷意見不合?;钴S在宮廷的另外兩個領袖人物為姚元之(后改名為人們通常所稱呼的姚崇)和宋璟,他們在玄宗執(zhí)政的最初幾年成了左右政務的大臣。

  姚崇[13] (651—721年)在677年通過殿試后開始了官場生活,并且擔任過一系列軍職。在契丹入侵河北時,他的行動得到武后的賞識,于是被任命為兵部侍郎,后在698年任宰相。在武后于705年喪失權力前,除了短期負責前睿宗王府的事務外,他一直擔任宰相。他曾參與清除張氏弟兄的政變,對武后的下臺深感懊喪,因為他曾長期效忠于她。在中宗時期,他擔任過幾種不同的地方職務。

  宋璟[14] (663—737年)具有一個有成就的儒家士大夫所特有的生涯。他為河北一個低級官員之子,在679或680年通過進士考試,時年僅16歲,因而贏得了文才出眾和善于寫作的名聲。他通過御史臺轉任中書省的舍人。他以剛直不阿著稱,武后對他的能力評價甚高。在武后朝末年他任御史中丞,參與過企圖彈劾張氏弟兄的活動,二張為了報復,曾企圖刺殺他。中宗執(zhí)政之初對他恩寵有加,擔任過黃門侍郎之職,但他后來與武三思不和,被調(diào)到地方任各種要職。

  姚崇和宋璟因此是兩個互相取長補短的人物,一個是務實的政治家,善于處理實際事務,另一個是嚴格掌握原則和清廉正直的人,具有堪為道德楷模的真正品質。睿宗朝廷需要這兩種人的品質;這兩位大臣通過打擊前朝最嚴重的弊病之一和取消武后及安樂公主作出的一切冗濫任命,開始了他們的一項改革計劃。此舉引起了一陣騷亂,因為幾千名官員——其中許多人是付了現(xiàn)錢才得到晉升的——發(fā)現(xiàn)自己被剝奪了官職。在年末宋璟主持選拔文官和姚崇選拔武將的考試中,他們清除官場無能之輩的意圖變得更明顯了,當時有資格出任官職的人數(shù)達萬余人,但除了2000人之外全部落選。

  在他們當權時,睿宗的皇位仍不完全安全,陰歷八月,他不得不鎮(zhèn)壓由中宗次子譙王李重福發(fā)動的起事;后者在李隆基的政變成功時,也曾策劃反韋后的叛亂。李重福的起事只吸引了很少的支持者,并毫不費力地被平定了,但他作為中宗的合法嗣子本來有充分的權利繼位。[15] 這一事件突出地說明皇族在繼承皇位爭端中的地位并不是牢固的。

  睿宗皇位的不安全是太平公主蓄意造成的,她此時正在開始堅持皇太子之兄李成器的權利。幸運的是,諸王之間的手足之情極深,因為在睿宗復位后,皇太子的四個弟兄都受權統(tǒng)率宮內(nèi)各禁軍,禁軍幾乎與唐代的所有政變有牽連,因此能夠以武力來影響皇位繼承的改變。在711年初期,姚崇和宋璟知道睿宗的長子李成器和高宗留下的長孫李守禮都比皇太子有更充分的理由繼承皇位,于是就勸諫睿宗應把他們派往地方任職,以挫敗太平公主的陰謀;另外二王應指揮皇太子自己的禁衛(wèi);太平公主夫婦應遠離朝廷,前往東都。睿宗同意把諸王從禁軍的崗位上撤下來,但拒絕將公主放逐到洛陽。[16] 此時一個甚至更極端的措施被提了出來。皇帝一貫輕信,為人又迷信,他被術士預言武裝政變迫在眉睫的警告弄得惶恐不安,于是就問大臣們采取什么措施來防止這一政變。張說在姚崇的支持下,提出應由皇太子監(jiān)國。二月初二,皇太子奉命監(jiān)國;他有權決定六品以下官員的任命和勞役以下的一切懲處。[17]

  太平公主這時被迫行動。兩名官員——其中一人來自太子宮內(nèi)——經(jīng)過利誘,起來反對取消韋后和安樂公主授予的一切冗濫任命,理由是這對先帝的錯誤將是公開的詆毀,他們還提請注意,由此已引起動蕩不安。太平公主為他們的呼吁推波助瀾,而意志一貫薄弱的睿宗終于讓步。陰歷初九,姚崇和宋璟被解職和調(diào)往外地。他們的改革企圖和皇太子對宮廷的控制到此結束。[18]

  在711年的大部分時期中,朝廷被韋安石[19] (651—714年)所左右,此人與韋后同族,考取過明經(jīng),從700年起任武后的宰相,直至她交出政權時為止。中宗登基之后,他除了短期被免職以外,繼續(xù)任宰相直至706年。然后他失寵,但在709年陰歷八月又被任命為門下侍中。韋后政變期間他繼續(xù)留任,然后退休擔任太子少保,直至710年末。他堅定地抵制太平公主爭取他支持的一切企圖。

  這幾個月的第二個宰相為李日知[20] (?—715年),此人為洛陽地區(qū)的進士,他官場生涯的大部分時間從事司法工作,在武后清洗的最可怕的日子中贏得了公正仁慈的名聲。在中宗執(zhí)政的末期任黃門侍郎,韋后則任命他為宰相,在710年全年留任,大部分時間還兼任御史大夫。

  三名特任宰相在他們的手下工作:張說[21] (667—730年),689年殿試及第,出身于洛陽的一個小官員家庭。他在武后時擔任過幾個朝廷的官職,在他卷入張氏弟兄反對魏元忠的轟動一時的事件時,他已升為鳳閣舍人。由于拒絕作不利于魏元忠的偽證,他被放逐至嶺南。他被中宗召回,升任兵部侍郎兼修文館學士,修文館是門下省中擁有文學專才的機構,負責編纂和起草國家文獻。郭元振[22] (656—713年)是河北人,在太學攻讀后18歲中進士,后來當上宰相的薛稷和趙彥昭就是他的太學同窗。他在任第一個職務時就深深地陷入困境,但武后被他的外表和能力所動,就派他出使吐蕃。他在吐蕃邊境和中亞任總管,享有盛名。睿宗即位后他被召回,受命作防御突厥人的準備。任命他是沿襲了武后和中宗時的做法,即在他們的宰相中包括一名資深的軍事將領。第三人與前兩人迥然不同。竇懷貞[23] (?—713年)是宰相竇得玄(663—666年任職)之子,出身于最高貴的氏族之一。他靠庇蔭出仕,在整個武后執(zhí)政時期在地方任職,贏得優(yōu)秀行政官員的名聲。705年他被召至朝廷,出任御史大夫。他因阿諛奉承和受安樂公主之寵而臭名遠揚。韋黨垮臺,他被流放至地方,但不久就被召回當了殿中省監(jiān)。這時他一心迎合太平公主,在任宰相時,每天從朝廷前往公主府,向她報告議政內(nèi)容和刺探她的意愿。

  這個班子除了韋安石外,一般都按照太平公主的利益行事,所以姚崇和宋璟實施的官僚集團的改革很快就被破壞無遺,盡管朝廷有人提出異議。圍繞皇太子和李成器的勾心斗角繼續(xù)展開,后者的女兒被封為公主,準備與東突厥可汗默啜進行王朝聯(lián)姻。陰歷四月,睿宗向朝廷卿相宣布,他希望讓位給皇太子,但太平公主的黨羽之一則勸他說,禪位為時過早。但詔書終于頒布,它規(guī)定皇太子要參與所有最高國務的討論。

  但皇太子仍處于對手們的強大壓力之下,在陰歷五月,他甚至提出將位置讓給李成器,并要求睿宗把太平公主召回長安。

  睿宗和太平公主此時都很關心宗教,公主對佛僧慧范十分敬重,慧范利用她的庇護,大量盜竊和侵吞財產(chǎn)。當御史大夫揭發(fā)慧范時,公主就把這個御史貶至州里任職。[24] 同時,睿宗的兩個姐妹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和他一樣是道教的虔誠的信徒,并成了女道士,睿宗開始為她們在長安西北部緊靠后宮之處建造兩座豪華的道觀。散騎常侍魏知古和中書侍郎李乂對工程毀滅房屋和浪費大量勞力之事提出異議。除了皇后的寵臣和指揮工匠勞動力的竇懷貞外,所有大臣都反對這一計劃。但睿宗我行我素,完成了這兩項工程。[25]

  這一時期唯一有積極意義的政策是進行地方政府的改革。按察使巡察的道,全國分為15個,以代替原來的10個。同時它還計劃設置新的一級地方行政,即一個區(qū)域所有的州均歸都督管轄,全國設24個都督。但這些改革遭到反對而取消,因為新都督會擁有帶危險性的權力,朝廷不可能進行控制。[26]

  到711年陰歷九月,甚至皇帝也知道了宰相們的缺陷。他召集他們,以帝國的狀況——受旱澇災害打擊、庫藏空虛、官僚機器又日益膨脹——為由,把他們痛斥了一頓,并把他們?nèi)苛T相,但他們?nèi)栽谥醒牍偈鹬袚我殹?br />
  四名新宰相被任命了。新門下中丞為劉幽求,他曾參與推翻韋后的密謀。在此以前他與姚崇和宋璟一起,擔任了短時期的宰相,此后先后但任戶部尚書和吏部尚書,在吏部任職時,他要為新涌現(xiàn)的浪潮一般的不正當和不適宜的任命負責。他的同僚為魏知古、陸象先和崔湜;在新的一年,即睿宗改新年號以表示改變政體以后,又增加了岑羲和竇懷貞,后者可能由于太平公主的堅持而被重新任命,以充當她的代理人。

  魏知古[27] (647—715年)為河北人,約在686年中進士。他通過在宮廷任職,在8世紀初武后時期升為門下省侍郎,后來在尉衛(wèi)寺任少卿(未來的玄宗皇帝也在這里任職),同時兼任睿宗王府的司馬,這樣他就在其早期生涯中與皇帝和皇太子有了接觸。中宗即位之初他任吏部侍郎,他在吏部因薦舉有才之士而享有盛名。706年,他因丁母憂退隱,后來擔任州官。711年,他遷任散騎常侍,在列舉當時許多迫切問題——特別是帝國的財政困難——的兩份措詞尖銳的奏疏中,激烈抨擊睿宗為其姐妹建造道觀。睿宗對他關于建造道觀的抨擊置若罔聞,但在任命他為宰相后,又命他兼戶部尚書和左庶子。在一個充斥政敵的政府中,他一直是皇太子堅定的支持者。

  陸象先[28] (665—736年)為南方蘇州望族的成員,他的父親從663至665年曾作過武后的宰相。在武后時,他由殿試出仕,然后在朝歷任清要之職,快到中宗執(zhí)政的末期,他升為中書侍郎。

  崔湜[29] (671—713年)出身于河北望族,為太宗朝著名官員和在648年一度任宰相的崔仁師之孫。他在699年中進士,年輕時就以著述享有盛名,在中宗朝初期升為考功員外郎。他參與了桓彥范、張柬之和其他大臣清除武三思的密謀。但崔湜向企圖消滅的對象出賣了這些密謀者,706年當他們被逐出京師時,他還布置他表兄周利貞去殺害他們。崔湜此時成了武后的女官上官婉兒的面首,因而臭名遠揚;在中宗朝內(nèi),他與上官婉兒和安樂公主緊密勾結。由于她們的影響,他升至中書省侍郎和吏部侍郎;他與同僚鄭愔一起賄賂公行,致使任命制度成了一時的丑聞。他終于被彈劾罷官,但幾乎立刻被召進京,任尚書左丞。韋后掌權后他任宰相,但在睿宗登位后被罷官。他此時成為太平公主的追隨者。由于她的活動,盡管他有不光采的歷史,但仍被任命為宰相?,F(xiàn)在,他把一切政務都秘密通報公主。

  712年正月增加的兩個大臣,一個是同樣可鄙的竇懷貞,另一個是岑羲,[30] 后者是太宗朝著名官員岑文本之孫。他原籍河南西南部,本人為進士,在武后執(zhí)政的末期升至中書令。中宗時他在吏部任職,在這一貪污腐化溫床中,他以一塵不染知名于時。韋后曾任命他為宰相,但當睿宗登基后,他被派出任州刺史,后來又任戶部尚書。

  太平公主這時占有強有力的政治地位,但朝廷的總的形勢正在惡化。外患即將來臨。劉幽求以一名新都督代替帶兵保持東北邊境的安寧達20年之久的薛訥,從而帶來了災難,因為新都督立刻投入了對契丹和奚的一次毫無必要的遠征,結果戰(zhàn)敗,自己也喪生。四川的土著發(fā)動叛亂。與突厥可汗的和親未能實現(xiàn)。睿宗無意執(zhí)政的情緒日趨明顯,最后決定讓位于皇太子,這是712年陰歷七月一顆不祥的彗星的出現(xiàn)促成的。

  雖然太平公主企圖勸阻,皇太子也試圖促使他重新考慮,但決定不可能改變。他的兒子玄宗在陰歷八月初三正式即位,并舉行應有的儀式:定新年號為先天,立其妻王氏為后,進行大赦。但睿宗雖然正式退位,太平公主卻誘使他極不正常地保持大權。雖然玄宗此時作為新帝要每日主持朝政,睿宗依然是太上皇,每五日就親自上朝,自己保留任命全部三品以上高官的大權,并決斷最重大的案件和政務。[31]

  新帝和太平公主之間的形勢這時是嚴重的。大部分的大臣是她的追隨者。劉幽求得到玄宗的批準,這時與皇宮禁軍的將領之一策劃刺殺公主的陰謀。但事情敗露,劉幽求被捕,發(fā)配嶺南,崔湜在那里試圖把他殺害;盡管劉幽求在710年救過崔的性命,但兩人的關系這時不好。[32]

  713年陰歷正月,東北的軍事形勢又突然惡化,玄宗御駕親征的安排已經(jīng)就緒,邊境也已集結大軍。但結果他未成行,這也許是宮廷的政治形勢使他不可能離開。[33] 同月,隨著蕭至忠被任命為宰相,他的地位更加不利。蕭至忠[34] (?—713年)出身于山東東南部的一個名宦門第,在武后的朝廷曾經(jīng)顯赫一時。在中宗時,由于他的家族與韋后的家族有密切的姻親關系,他享有特殊的恩寵。在任吏部侍郎后,他在707年成為宰相,直至710年韋后政體垮臺時為止;710年他之得以逃避懲處,主要是由于太平公主的說情。出乎他朋友意料的是,他這時成了公主的得力的黨羽。

  太平公主現(xiàn)在通過她的同胞手足太上皇,已能操縱重大事務和影響重要的任命,并得到了大部分宰臣和朝廷大部人員的支持。713年陰歷六月,她、竇懷貞、岑羲、崔湜、蕭至忠、現(xiàn)為玄宗宮府官員的前宰相薛稷、京兆少尹、宮內(nèi)禁軍的幾個將領及她寵愛的佛僧慧范密謀毒害玄宗,然后公開取得政權。但是,其他因公主權勢日增而驚慌不安的官員勸玄宗現(xiàn)在必須采取果敢行動。當魏知古透露公主正在策劃叛亂時,玄宗與他兩個兄弟李范和李業(yè)及一批心腹決定先發(fā)制人和殺死密謀者。陰歷八月初九,[35] 三百名精心挑選的精兵在原為玄宗的私人奴仆王毛仲將軍率領下逮捕了密謀者。蕭至忠、岑羲和幾個從犯被就地正法。竇懷貞自盡。薛稷和崔湜被賜死。公主逃入一寺院,但三天后投降,獲準自盡。她的幾個兒子全被處死,只有薛崇簡除外,因為他曾幾次勸阻她策劃陰謀。沒收她在有權勢時多年積累的大量財富和財產(chǎn)的工作花了幾年時間才完成。[36] 次日,即713年陰歷七月初四,睿宗正式放棄了他剩下的權力。[37]

  玄宗這時成了名實相副的君主。他只有28歲;他自發(fā)動反韋后政變以來經(jīng)歷了陰險的政治陰謀和不斷斗爭的三年,成了他統(tǒng)治時期政治史中不可分割的序幕,并對他的國事處理具有持久的影響。

 ?。?] 這一章不斷得益于兩位學者的研究成果。第一位是已故的陳寅恪,他關于唐代政治的各方面的研究為近代的唐史及其制度史的工作打下了基礎,他1948年前的作品收入《陳寅恪先生論集》(臺北,1971年),《陳寅恪先生論文集》(兩卷,香港,1974年)則收得更全。第二位為浦立本,他的《安祿山之亂的背景》(倫敦,1955年)經(jīng)過了20年,依然是詳細記述唐代各時期的政治史中的佼佼者。在本章的后半部分,我經(jīng)常取材于此名作。關于玄宗中期,佩內(nèi)洛普·赫伯特的《張九齡的一生和著作》很有用(劍橋大學未發(fā)表博士論文,1973年,以下簡稱赫伯特:《張九齡》)。

 ?。?] 關于玄宗的早期生活和登位的情況,見霍華德·列維:《王如何成為皇的:玄宗之即位(713—755年)》載《漢學雜志》,6(1958年),第101—121頁。其早期生活的主要材料來源載于《新唐書》,卷8第165—171頁。

  [3] 《舊唐書》,卷6第123頁;《資治通鑒》,卷205第6490頁;《舊唐書》,卷186上第4839—4840頁。這些記載的時間和細節(jié)有出入。

 ?。?] 《舊唐書》,卷51第2176頁;《資治通鑒》,卷205第6488頁。

 ?。?] 《舊唐書》,卷86第2833頁。

 ?。?] 《舊唐書》,卷8第165—166頁。

 ?。?] 《舊唐書》,卷7第150頁;卷51第2174頁;《資治通鑒》,卷209第6441—6442頁。

  [8] 《舊唐書》,卷8第166—167頁;《新唐書》,卷5第116頁;《資治通鑒》,卷209第6643—6648頁。

 ?。?] 《舊唐書》,卷95第3010頁;《資治通鑒》,卷209第6650頁。

  [10] 《資治通鑒》,卷209第6652頁;《舊唐書》,卷7第154—155頁;《新唐書》,卷第117頁。

  [11] 傳記載《舊唐書》,卷73第2591—2592頁;《新唐書》,卷98第3893—3894頁。

 ?。?2] 傳記載《舊唐書》,卷99第3087—3089頁;《新唐書》,卷121第4329—4331頁。

 ?。?3] 傳記載《舊唐書》,卷96第3021—3029頁;《新唐書》,卷124第4381—4388頁;張說作墓志銘,載《全唐文》,卷230第8—11頁;《文苑英華》,卷884第1—3頁。

 ?。?4] 傳記載《舊唐書》,卷96第3029—3036頁;《新唐書》,卷124第4389—4394頁;顏真卿的墓志銘載《全唐文》,卷343第1—8頁;補志載《全唐文》,卷338第22—24頁。

 ?。?5] 《資治通鑒》,卷209第6653頁;卷210第6654—6655頁;《舊唐書》,卷86第2835—2837頁;《新唐書》,卷81第3594—3595頁。

 ?。?6] 《資治通鑒》,卷210第6662—6663頁。

 ?。?7] 《舊唐書》,卷7第156頁;卷8第168頁;《資治通鑒》,卷210第6663頁。

 ?。?8] 《舊唐書》,卷7第156頁;《資治通鑒》,卷210第6663—6665頁。

 ?。?9] 傳記載《舊唐書》,卷92第2922—2958頁;《新唐書》,卷122第4349—4351頁。

  [20] 傳記載《舊唐書》,卷188第4926—4927頁;《新唐書》,卷116第4241頁。

 ?。?1] 傳記載《舊唐書》,卷97第3049—3057頁;《新唐書》,卷125第4404—4411頁;張九齡作墓志銘,《全唐文》,卷292第13—16頁。

 ?。?2] 其傳記載《舊唐書》,卷97第3042—3049頁;《新唐書》,卷122第4360—4366頁。張說:《行狀》,載《全唐文》,卷233第1—7頁。

 ?。?3] 其傳記載《舊唐書》,卷183第4724—4725頁;《新唐書》,卷109第4100頁。

 ?。?4] 《資治通鑒》,卷210第6665頁;《舊唐書》,卷7第157頁;《新唐書》,卷5第118頁。

  [25] 《新唐書》,卷83第3656—3657頁;《資治通鑒》,卷210第6665頁;《舊唐書》,卷98第3061—3063頁;《全唐文》,卷237第12—14頁;《唐會要》,卷50第871—875頁。

  [26] 《資治通鑒》,卷210第6666頁;《唐會要》,卷68第1192—1196頁;《新唐書》,卷49下第1131頁;《舊唐書》,卷38第1358頁。

 ?。?7] 傳記載《舊唐書》,卷98第3061—3064頁;《新唐書》,卷126第4413頁。

 ?。?8] 傳記載《舊唐書》,卷98第3064—3069頁;《新唐書》,卷116第4236—4237頁。

  [29] 傳記載《舊唐書》,卷74第2622—2624頁;《新唐書》,卷99第3921—3923頁。

 ?。?0] 傳記載《舊唐書》,卷70第2540頁;《新唐書》,卷102第3967—3968頁。

  [31] 《資治通鑒》,卷210第6673—6674頁;《舊唐書》,卷8第168—170頁。

 ?。?2] 《資治通鑒》,卷210第6676—6677頁;《舊唐書》,卷97第3041頁。

 ?。?3] 《資治通鑒》,卷210第6696—6697頁。

  [34] 《新唐書》,卷5第120頁;《舊唐書》,卷92第2971頁;傳記載《舊唐書》,卷92第2968—2971頁;《新唐書》,卷122第4371—4374頁。

 ?。?5] 據(jù)《資治通鑒》卷211第6683頁之《考異》,應為陰歷七月初三。根據(jù)下文,應為七月初三?!g者

  [36] 《資治通鑒》,卷211第6681—6686頁;《舊唐書》,卷8第169頁;《新唐書》,卷83第3651—3652頁。

 ?。?7] 退位詔書見《舊唐書》,卷8第169—1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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