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勞民傷財有助于社會穩(wěn)定

孟子他說 作者:熊逸


  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

  孟子對曰:"于傳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猶以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問國之大禁,然后敢入。臣聞郊關之內(nèi)有囿方四十里,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為阱于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宜乎?"

  常有人說,歷史就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話真是句至理名言??蔀槭裁词沁@樣呢?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人性使然。

  人要給自己的作為或者主張去找合法性,如果能從榜樣人物身上給自己找出佐證來,那不就很能挺起腰板來么?齊宣王現(xiàn)在就正做這種事呢。

  齊宣王有個大園林,這也算是統(tǒng)治者窮奢極欲的一個表現(xiàn)吧。齊宣王大概也覺得這種窮奢極欲有點兒理不直、氣不壯,怎么辦呢?

  齊宣王問孟子說:"聽說大圣人周文王的花園方圓足有七十里,有這么回事嗎?"

  孟子一聽,覺得這話怎么這么耳熟啊,想想,噢,和梁惠王一個腔調(diào)!

  孟子回答說:"聽說是有這么回事。"

  齊宣王一聽,樂了:"哈哈,原來圣人也搞這一套??!還真夠奢侈的,搞七十里的大園子,也太大了點兒吧!"

  孟子把眼一翻:"大?老百姓還都覺得小呢!"

  "嗯--?"齊宣王納悶了,一不留神說漏了嘴,"那,我的園子才四十里,老百姓為什么還嫌大???"

  孟子說:"周文王的園子方圓七十里,砍柴的進去砍柴,打兔子的進去打兔子,大家當然覺得小了,人家周文王可是與民同樂嘛,自己的園子也是大家的園子??纱笸跄@園子呢,嘿,我才一入境的時候,先打聽打聽齊國有什么禁忌沒有,免得一不小心再觸了霉頭,別人就告訴我了,說哪里哪里有大王一個花園,方圓四十里,風景這邊獨好,可是,千萬別靠近了,在這里邊要是殺一只鹿,能按殺人罪把你辦了!大王,您看看,您這是花園嗎,明明就是設了個方圓四十里的超級大陷阱!老百姓要是不嫌大,那才怪呢!"

  齊宣王一聽,心說:"我沒事問他周文王花園干嗎,我這不是頂風放屁--自己臭自己么!"

  孟子繼續(xù)闡述他的與民同樂思想,齊宣王鬧了個自討沒趣。像建造園林之類的工程,歷來都是個大動作。帝王園林規(guī)模越來越大,裝飾越來越奢華,可"與民同樂"卻沒見有出現(xiàn)過,而且連提這個話頭的人也越來越不大容易見得著了。

  由此我倒很想說說帝王大工程的這個話題。以前一般遇到的說法都是,好皇帝體恤民力,好官也都勸說皇帝不要輕易去動什么偉大工程;相反,暴君大多喜歡建設,阿房宮、長城、迷樓、艮岳等等等等,不論是為了國防還是為了個人享受,反正一動工就是幾十萬、上百萬人,耗費多少年的時間,老百姓是吃不消的。

  乍看起來,確實如此,可是,實際上,這還真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有時候,甚至還是有不少時候,勞民傷財是非常必要的。就一個龐大的帝國來講,有時當皇帝不想繼續(xù)勞民傷財下去的時候,反倒會出問題了。

  我這個邏輯看似荒謬,嗯,讓我慢慢來說。前面的話題好像沉重了些,那這里就先多扯幾句,從幾個有趣的小東西入手吧。

  有些書,有些道理,是要用歲月來體會的。有一次,我就體會了一回。

  我每次和小外甥在一起的時候,和他都有一件必做的功課--比武。小外甥那時在兒童班剛學了跆拳道,拿正宗的跆拳道功夫跟我過招,嘴里還總是念念有詞,什么"上方格擋",還什么"下方格擋"的,一進攻拳拳到肉,一防守章法森嚴。我更厲害,我是無招勝有招,一套王八拳出神入化、變化無窮,和他戰(zhàn)在一處,一二百個回合不分高下。

  比完拳腳再比兵刃。當時電視正演《西游記》的動畫片,我和小外甥一人一根金箍棒(塑料的,孩子他姥姥買的地攤兒貨),真假美猴王再戰(zhàn)三百合。

  美猴王終于分出真假了,六耳獼猴(也就是我)倒在沙發(fā)上,大口喘著粗氣,實在是折騰不動了,可真美猴王還是不依不饒,最后見我實在不打了,自己又竄上跳下,給姥爺搗搗亂,給姥姥搗搗亂,沒有片刻的消停,所有人都深受其害。

  某一次的這個時候,我看著他鬧得正歡,突然想起了狄更斯小說里的一個情節(jié):舊倫敦的資本家雇傭童工,伙食待遇非??量?,可憐的孩子們不但要超負荷工作,還根本吃不飽飯。

  資本家是不是太壞了?太摳門兒了?

  可資本家有資本家的道理。

  人家資本家主要倒不是真在乎那點兒糧食--多一勺糧食能有幾個錢--人家就算有再多的糧食,就算有再高的利潤,也不讓童工吃飽。他們真正的理由是:人在青少年的時候血氣方剛、精力充沛,一旦吃飽了飯,得閑就得鬧事。所以,資本家怕,怕的是童工鬧事。

  我那一刻看著小外甥,突然真切領會了狄更斯筆下那些資本家的心理:要想讓小孩子能老實待著,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讓他吃飽。--各位,如果你家里的小孩子總鬧得你心煩,那你就用這招,每天只給他吃到六成飽,準管用!

  這件事還讓我重新領悟了中國一句最常用的名言--吃飽了撐的。這句話以前都只是隨口罵人用,此刻才領會到了它的深層涵義,覺得這句名言里的道理實在太高了,飽含著對人性的深刻洞見和對政治哲學的透徹理解。如果現(xiàn)在還流行在課桌上刻座右銘,我一定給自己的桌面上刻上這句話。

  有個外國詩人還說過一句名言,大意是:世界上有兩種真理,一種是表層的,和它相反的說法都是錯的;另一種是深層的真理,和它相反的卻還是對的。"吃飽了撐的"無疑屬于后者,屬于深層真理。我們往前邊看看,孟子的思想里,不是有什么讓老百姓吃飽飯,過上好日子,國家就能往好了走的說法嗎?但這里說,不能讓人吃飽了,吃飽了撐的是會出事的。

  看看,社會是復雜的,政治是復雜的,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有人可能會猜:"你要說的一定是'飽暖思淫欲'。"

  不是,事情要比"飽暖思淫欲"復雜得多。

  有些東西看上去一點兒不沾邊,可實際上卻大有關聯(lián)。

  比如,有誰想過天津衛(wèi)和錦衣衛(wèi)有什么關系沒有?

  這個問題是不是看上去很蠢,就好像問郎咸平和郎平有什么關系,候?qū)毩趾蛯氈チ钟惺裁搓P系?

  但是,天津衛(wèi)和錦衣衛(wèi)還真有關系,這二者同宗同源。

  一個是城市,一個是明朝特務機構,無非最后一個字都是"衛(wèi)"罷了,能有什么關系?

  可是,天津衛(wèi)為什么有那個"衛(wèi)"字?北京就不叫北京衛(wèi),上海也不叫上海衛(wèi),重慶也不叫重慶衛(wèi)?因為這個"衛(wèi)"本來是明朝初年的一種駐軍機構,是朱元璋一項重要的軍事制度改革的體現(xiàn)。朱元璋顧慮常備軍的軍費開支太大,所以想出了一種"衛(wèi)所"制度--當你在明史里看到"衛(wèi)所"這個詞的時候,別以為這是衛(wèi)生所,這里更沒畫著紅十字,這是一種軍事單位,分布各地,獨立于日常行政體制之外,自成體系,而且通常自耕自養(yǎng)(原則上說),世代相傳。所以,錦衣衛(wèi)是"衛(wèi)",在中央,天津衛(wèi)也是"衛(wèi)",在地方,他們其實都是"衛(wèi)"。

  要承認,明初的這種衛(wèi)所制度還是很先進的,既保障了常備的大軍,他們又可以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會增加中央財政負擔??墒牵S著皇帝一代代地傳下來,這個衛(wèi)所制度也跟著一步步地敗壞了,能打仗的越來越少,到了崇禎年間,就更是一團糟了,打仗變得非常昂貴了。

  崇禎年間是個多事之秋,內(nèi)憂外患、天災人禍真是一個不缺,前幾個皇帝早把國家敗壞得不成樣子了。年輕的崇禎帝很想奮發(fā)有為,做一位中興之主,可是,這個捉襟見肘的爛攤子呀,真不好收拾。

  要解決這個,要解決那個,平內(nèi)憂,除外患,干什么都要花錢,可國庫沒那么多錢,怎么辦?

  有人給皇帝出了個主意:"咱們得搞大型國有企業(yè)改革。"

  崇禎帝一聽,馬上緊張起來:"國企改革?多大的國企算大型國企???為什么要改革?怎么改革?"

  大臣連忙解釋:"皇上別急,您聽我說。咱們現(xiàn)在最該下手改革的大型國企就是郵政系統(tǒng)。郵政系統(tǒng)實在開支太大,效率太低,冗員太多,咱們要是割一刀下去,每年能節(jié)約出好幾十萬兩的銀子!"

  崇禎帝一聽,稍稍松了口氣:"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要搞MBO呢。唉,你們這些大臣啊,全都只會給自己謀私利,整天變著法子侵吞國有資產(chǎn),也難怪我會這么想。"

  --崇禎時期的大臣們很多都真是這樣,崇禎帝也對他們這一點意見很大,可是多年亂局就像一面篩子,像點兒樣的人大都被篩下去了,留在上邊做官的還真沒幾個好東西,官場惡習早就成風了。

  那么,這個國企改革的主意是不是一個好主意呢?當時怎么就有什么郵政系統(tǒng)呢?

  先說第二個問題?,F(xiàn)在我們在城市的街道邊上常見到一種東西--郵亭。我們平時買報紙、買雜志什么的都在郵亭買,可很多人不知道,郵亭這個東西確實歷史悠久啊!

  有多久呢?從秦朝就有了。

  --是不是有人反對?是不是有人會說:"秦朝哪兒來的報紙、雜志啊,那就更別提郵亭了。"

  那我倒反問一句:都知道漢高帝劉邦在沒造反之前做的是秦朝的"亭長",誰知道這個"亭長"是什么?

  呵呵,"亭長"就是"郵亭"的頭兒。

  所以呢,當你再到街頭郵亭買報紙、雜志的時候,一定要對郵亭里面的工作人員報以崇高的敬意,甚至,你不妨趕緊巴結他們一下,誰知道哪位現(xiàn)代亭長會不會有劉邦的命呢?

  可是,事實上,劉亭長當然不賣報紙,也不賣雜志,也不賣電話卡,更不兼營公用電話業(yè)務。當時的所謂郵政系統(tǒng)主要是傳送公文用的,也負責一些地方行政治安,總之,劉邦時代的亭長比現(xiàn)代的亭長要牛,大小也算個基層干部。從秦朝以后,郵政系統(tǒng)歷來都有,只是名稱和功能經(jīng)常有或多或少的改變,除了傳送公文之外,還充當?shù)胤秸写?。到了明朝朱元璋的時候,把郵亭改稱"驛",姜育恒不是有一首流傳很廣的歌叫《驛動的心》么,"驛動"這個詞恐怕是他生造的,我想他要取的意思就是"跟著驛站走動的心"。

  可是,姜育恒如果真生活在朱元璋時代,他想"驛動"一下幾乎是不可能的。當時正是嚴刑峻法的時候,只有那些公務在身的人才能"驛動",如果你想自己抒情一番,或者辦辦私事,或者游山玩水,那是不能住驛站的,也不能讓驛站里的公務員為你運送行李,哪怕你是高官顯爵或者皇親國戚。朱元璋為這事可連駙馬都殺過呢!

  如此一個龐大的系統(tǒng)發(fā)展到后來就百病叢生了,有點兒路子的人經(jīng)常隨便"驛動",在驛站里白吃白住白使喚人,驛站自身的管理也不牢靠,到了崇禎時代就是:財政負擔不小,正事沒辦多少;人馬成千上萬,私活兒多過公干。所以這才有人提出:要減輕財政負擔,先從驛站系統(tǒng)改革入手。

  大型國企改革可從來就不是件容易事。

  專家甲建議:讓國有企業(yè)上市,這一上市融資,問題就全解決了。

  專家乙一撇嘴:"呸,什么融資,說的好聽,還不是忽悠老百姓的血汗錢去。"

  專家丙說:"我看,還是得上市。大型國企上市,人心都能為之一振??墒?,不能整個上市。"

  大家問:"這是什么意思?"

  專家丙解釋說:"驛站系統(tǒng)主要是兩個功能,一個是政府郵局功能,一個是招待所功能,這兩項如果作為整個驛站系統(tǒng)的子公司,讓驛站系統(tǒng)整個上市,這里就涉及了一個專業(yè)問題,叫做'多元化折扣',嗯,不解釋了,反正是不劃算的,會把價值低估。所以,這就不如先把郵局和招待所拆分成兩家獨立公司,分別上市。"

  崇禎帝一聽:"好專業(yè)的意見??!"

  專家乙趕緊上奏:"皇上,您可別聽他的,別被他的專業(yè)術語忽悠了,他這叫專業(yè)胡說八道。照微臣看,上市不是萬靈丹,等圈完了一圈錢,該垮還是得垮。還是該從提高激勵機制入手。"

  專家甲又說:"要不,就對驛站系統(tǒng)做個資產(chǎn)評估,讓全體驛站工作人員持股好了,這就能提高他們的工作積極性了。這就叫股份制改--"

  "夠了,夠了,"崇禎帝不勝其煩,"干脆你們就這幾個方案民主表決算了,太專業(yè)了,我實在聽不明白。"

  專家丙忙說:"乞稟皇上,這可萬萬使不得。"

  崇禎帝一愣:"怎么,民主表決難道也有錯了?"

  專家丙說:"當然有錯,民主也不是萬能的。如果是兩個以上的人就兩個以上的方案進行表決,很多時候表決結果取決于表決順序,這就是著名的'阿羅悖論'。"

  "我倒--"崇禎帝這回真的暈了,一擺手,"你們自己商量吧,有結果了再告訴我。"

  過了一會兒,還真有結果了。

  專家甲說:"臣等商量了半天,一致的意見是:最重要的是要提高管理層的積極性,所以這就需要搞MBO,為了讓管理層能接受MBO,就要廉價評估國有資產(chǎn)--您不這么干,他們也會偷偷這么干--等國企成為這些老總自己的產(chǎn)業(yè)了,他們自然有生產(chǎn)積極性了,皇上--"

  "呸!"崇禎帝大怒,"說來說去,最后還是這個MBO,你們可真是成天惦記著我大明的這點兒家當啊。你們平日里還總是以什么大儒自命,裝成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還數(shù)落人家呂文煥是賣國賊,朕看你們才是真正的賣國賊,想方設法要把國有資產(chǎn)變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我后邊那晚清的皇帝就說賣國也不過是割讓一些地方出去,也不過是弄一些租界,可你們,這是要把國家從里邊給賣光了啊!對得起朕嗎?對得起全天下的那些中小股民嗎?真,真,真是氣死我了!?。?

  大臣們還要辯解些什么,崇禎帝把手一擺:"如果說呂文煥是賣國賊,他那算是'顯性賣國賊',你們這些人是'隱性賣國賊',我看還有些人想把自己搞成'合法賣國賊'!"

  --就這樣,MBO沒搞成,但改革還是要進行的。那,怎么改?

  精簡機構!

  而且馬上動手,雷厲風行。

  晚明驛站系統(tǒng)的精簡機構動靜極大,大體相當于現(xiàn)代社會把全國的招待所和郵局來一次大規(guī)模的縮編減員。等改革順利完成之后,也確實如預期的那樣為國家節(jié)省了大量經(jīng)費。但是,問題出現(xiàn)了:比起節(jié)省下來的"大量經(jīng)費",數(shù)量更大的是"大量的下崗職工"。為了進行如此重大的一項改革,中央政府千算萬算,偏偏就沒考慮這樣大規(guī)模的下崗職工如何安置的問題。于是,不好了,社會有點兒亂了。

  有人可能會說:"在地方招待所和郵局工作的主要不都是女人么?下崗女工到底是女人,那時候的女人還都是小腳,再鬧能鬧出個什么動靜?地方官派幾個衙役還不就輕輕松松全給鎮(zhèn)壓了?"

  --那可是明朝,招待所沒有女服務員,全是男人,郵局工作也不是坐窗口,而是跑腿送EMS,都是大小伙子。如此全國性的下崗大軍,在那個危機四伏的社會,是一股多么令人不安的力量啊!

  就在陜西米脂,這個著名的出美女的地方,如今游蕩著一個粗豪大漢。此人遙望京城方向,"呸"了一聲,恨恨說道:"靠,是誰動了我的奶酪?"

  "誰動了我的奶酪?"在遙遠的京城,崇禎帝也正念叨著這句話,手里還拿著一本書,是大臣剛剛送來的。

  崇禎帝吩咐說:"傳旨,把《誰動了我的奶酪》和《沒有任何借口》這兩本新書迅速頒發(fā)各地,發(fā)到每一個下崗驛卒的手上,讓他們學習,讓他們好好領會這兩本書里的精神,要聽命令好好下崗,不要埋怨誰,趕緊想辦法自謀生路吧!"

  --崇禎帝這是才察覺到大量下崗職工無法安置的問題,試圖補救。但是,這么多書要想頒布到全國各地,那是一定要通過驛站系統(tǒng)來運送的,可驛站正經(jīng)歷著裁員恐慌呢,誰還有心情干工作???

  陜西米脂。那個大漢"幸運地"領到了一本《誰動了我的奶酪》,翻都不翻便把書一扔。

  旁邊有個矮個漢子問道:"大哥,這書里說,奶酪不見了,就再想辦法去別的地方找找新奶酪,說不定新奶酪更大、更好吃呢。"

  那大漢又"呸"了一聲:"靠!老子的邏輯是:誰動了我的奶酪,我就從誰手里奪回來!我李自成反啦!"

  從此,郵電局兼招待所的下崗職工李自成走上了革命之路。當然,在這個時候,他還僅僅是各地風起云涌的革命浪潮中微不足道的一名小兵。

  下崗大軍加上難民潮,很快便匯集成一路路的造反武裝,在全國各地攻城略地、開倉奪糧,而且每到一處便應者云集。崇禎帝可急了,心想:怎么我讓他們下崗,他們就要讓我下臺???他們應該"沒有任何借口"服從我的命令才對??!

  對此曾有人沉痛地評論:年輕的崇禎帝沒有搞明白先祖的用心良苦,驛站是不能撤的,職工是不能裁的。朱元璋當年設立驛站制度,其中隱含著一個秘而不宣的重要功用,那就是給全國閑散的青壯年勞動力一個安置,給他們一口吃不飽也餓不死的口糧,不是要指望他們真能為國家派什么用場,而是讓他們多做無用功,消磨體力,這樣他們就不會吃飽了撐的去鬧事了。

  --這是多么深沉的用心啊,崇禎帝卻體會不到這層深意。我們從這里也大可窺見改革之艱難,社會運轉(zhuǎn)的巨大慣性一旦被加上外力,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災難性后果。崇禎帝改革驛站系統(tǒng),確實也省了不少開銷,可帶來的危害卻遠遠大于得到的那點兒利益啊。所以,想想我們現(xiàn)代的改革,真是不易。

  如何解決閑散勞動力的安置問題,或者說是失業(yè)問題,這是朱元璋曾經(jīng)操心過的問題,也是現(xiàn)代西方經(jīng)濟學中一個重點課題。所以我們可以很自豪地說:"對于這個問題,我們中國人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出了很有效的方法。"--真的很早,比朱元璋還早。

  先說朱元璋,他很清醒地認識到失業(yè)問題是個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大問題。他那時候不是自由市場經(jīng)濟,所以失業(yè)問題不必非要通過市場機制來解決。朱元璋的思路是,讓這批人(失業(yè)人口或者潛在失業(yè)人口)上山下鄉(xiāng)做無用功去,當然,能多創(chuàng)造點兒價值更好,不能的話也沒關系,不鬧事就行。這就好比讓這些人挖溝,挖完大溝再把溝填上,然后再挖,然后再填--挖溝這個比喻已經(jīng)是凱恩思的思想了,可見中國人多聰明?。《遥皿A站來安置這么多人,驛站工作本身也確實也很重要,這就是一舉兩得啊。所以,即便驛站有大量冗員,即便機構臃腫,即便人浮于事,那也是輕易裁撤不得的!

  宋朝皇帝更早就認識到了這點。我們知道,北宋地盤不大,可常備軍規(guī)??涨?,為什么?不是單單為了加強國防,而是在用軍隊來安置失業(yè)人口,所以北宋一到災荒年景軍隊就會大量征兵,就是怕這些人流落在社會上會成為不安定因素,會鬧事。

  鬧事大體需要兩個條件,一是孟子說的"無恒產(chǎn)",二是有精力。所以,針對這兩點,一,給你個安置,吃不飽也餓不死,二,讓你不斷運動,是在驛站跑腿也好,是在軍隊操練也好,每天把精力消耗光了,你也就老實了。這樣做看上去既折騰人又缺乏經(jīng)濟效率,也就是說,既勞民又傷財,可是,對社會的穩(wěn)定卻是起著很重要的作用的。比如,我想踏踏實實地看看書,可小外甥實在鬧得不行,我就:一,吃飯最多給他吃到七成飽,二,給他一個鉛球,讓他搬到樓下再搬上來,搬完十個來回才有飯吃。

  當然,我對小外甥只能這么想想,實際上他再怎么鬧我也得陪著,但治國之道哪還有什么人情,一看失業(yè)率百分之十,影響到社會穩(wěn)定,怎么辦?

  好辦,把這百分之十一撥拉,開荒去。

  再回過頭來看看狄更斯筆下使用童工的資本家,可不就是"飯不讓吃飽,活兒派的不少"?只不過資本家安排的活兒還是確有經(jīng)濟效率的罷了。

  對了,最后還得為這件事澄清一點:不要因此就覺得專制政體的經(jīng)濟效率就低,恰恰相反??傮w來說,一個強有力的專制政體做事的效率比民主政體高得多,皇帝要想干什么,才拍完腦門兒就能動手,三下五除二就辦完了,而民主政體卻要討論討論再討論,一次次的論證會,不同利益集團要協(xié)商,麻煩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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