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2、人間佛國(九)

孟子他說 作者:熊逸


  柏拉圖如果有可能會晤梁武帝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認為后者就是他心目中的"哲學(xué)皇帝"?--至少看上去像是這樣。梁武帝睿智、博學(xué)、很有些文學(xué)才能并且喜歡思考。他在經(jīng)學(xué)方面曾撰有《周易講疏》、《春秋答問》、《孔子正言》這樣的重頭作品,還親自主編過一部巨大的《通史》,當然更少不了佛學(xué)著作。除此之外,史書記載他對陰陽占卜之學(xué)都鉆研極深,并且一直到老都保持著良好的讀書習(xí)慣。

  梁武帝蕭衍還在年輕的時候便表現(xiàn)出了出類拔萃的才俊風(fēng)貌。當時的江南還是齊國的政權(quán),蕭衍出身名門望族,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晉身之階對這些大族子弟來說是非常容易獲得的,更何況蕭衍才干非凡,見識高遠,被提拔得也就更快。而在文人圈子里,他還和沈約、謝脁等人并稱為"西邸八友",而沈約和謝脁都是在整個中國文學(xué)史上出類拔萃的人物,蕭衍能和他們齊名,可見文學(xué)造詣之高了。

  不僅如此,才俊如沈約還極其推崇蕭衍,認為蕭衍將來必成大器,成就非凡事業(yè)。沈約相信自己的眼光,便全心全意為蕭衍出謀劃策,蕭衍后來終結(jié)齊國政權(quán)、開創(chuàng)梁朝基業(yè),沈約是出了不少力的--尤其是坑人、害人的主意,沈約真沒少出,文人無行,可見一斑。

  文化方面的特長遠非蕭衍的全部,他是個難得的文武雙全的人才,在多次戰(zhàn)爭當中表現(xiàn)了非凡的軍事才能,連江北英豪北魏孝文帝都對蕭衍的戰(zhàn)斗能力大為贊嘆,告誡自己的部下說:"蕭衍善用兵,勿與爭鋒"。

  即便在晚年臺城失陷、侯景大軍殺入的時候,蕭衍的表現(xiàn)依然令人驚嘆:

  侯景率五百甲士來見這位年老而失敗的帝王。梁武帝面對強敵,神色不變,問道:"卿久在軍中,很辛苦吧?"

  侯景雖然是勝利者的身份,雖然身后扈擁著五百甲士,但在梁武帝的面前卻汗流滿面,不敢仰視。梁武帝又問了幾句家常,侯景依然惶恐萬分,張口結(jié)舌答不出話來。直到梁武帝問到近來的戰(zhàn)爭局勢的時候,侯景才算找回了一些自信。

  侯景回去之后,在親信面前埋怨自己的不爭氣,大意是說:"我這個出了名的殺人王身經(jīng)百戰(zhàn),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今天卻在蕭衍面前畏首畏尾,連話都說不利索,真是帝王風(fēng)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以后再也不去見他了!"

  梁朝蕭家是中國歷史上屈指可數(shù)的詩書帝王家,若論文化修養(yǎng),除梁武帝蕭衍之外,太子蕭綱(就是后來的傀儡皇帝簡文帝)也絲毫不亞于乃父。蕭綱在被侯景囚禁之時,用荊棘在墻壁上題寫文章數(shù)百篇之多,且有自序:"有梁正士蘭陵蕭世贊,立身行道,終始若一。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弗欺暗室,豈況三光?數(shù)至于此,命也如何!"王偉在謀殺蕭綱之后,見到墻壁之上文辭凄愴,深為厭惡,命人刮去,蕭綱這些血淚文章后人便無從見之了。

  而在蕭綱之前,蕭家還出過另一位卓越的文學(xué)人物,就是編纂《文選》的昭明太子蕭統(tǒng),后世有俗語說"《文選》爛,秀才半",可見一部《文選》對后世的影響何其深遠。蕭統(tǒng)死得早,所以才由蕭綱接下了太子之位。

  而梁朝的下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帝王--平定侯景之亂的梁元帝蕭繹(原來的湘東王),雖然性情狡詐刻薄,卻也是位著名的嗜書之人。蕭繹讀書無數(shù),藏書無數(shù),連著書都堪稱無數(shù),諸如《丹陽尹傳》、《周易講疏》、《連山易講疏》、《筮經(jīng)》等等,著作等身,而且看來還是位易學(xué)占卜專家。在西魏大將于謹兵臨城下的時候,蕭繹自知不敵,卻沒有忙著逃跑,而是下令燒書,結(jié)果一把大火,把宮內(nèi)珍藏的古今圖書十四萬卷毀于一旦。蕭繹做了西魏的俘虜之后,西魏將士好奇地問他為什么要燒書,蕭繹痛憤地說:"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故焚之!"--看來真是愛之深而恨之切??!

  《南史》謂蕭繹"聰悟俊朗,天才英發(fā),出言為論,音響若鐘"。蕭繹從小便受到蕭衍的喜愛,及年稍長,又"常自比諸葛亮、桓溫。"至于讀書,更是大大出名,《南史》謂他"性愛書籍,既患目,多不自執(zhí)卷。置讀書左右,番次上直,晝夜為常,略無休已,雖睡,卷猶不釋。五人各伺一更,恒致達曉。常眠熟大鼾,左右有睡,讀失次第,或偷卷度紙,帝必驚覺,更令追讀,加以槚楚。雖戎略殷湊,機務(wù)繁多,軍書羽檄,文章詔誥,點毫便就,殆不游手。常曰:'我韜于文士,愧于武夫。'論者以為得言。"--看這架勢,比什么囊螢映雪、懸梁刺股簡直都不在以下。

  讀書本來絕對不是壞事,可從蕭衍到蕭統(tǒng)、蕭綱、蕭繹,讀的書不是文章經(jīng)典就是佛道經(jīng)書,卻惟獨忽視了對帝王權(quán)謀之術(shù)的學(xué)習(xí),學(xué)而不以致用,徒喚奈何!據(jù)說,毛澤東和蔣介石在重慶談判的時候偶然在花園相遇,各自見對方手里拿著一卷書,細看之下,卻全是《資治通鑒》--這才是該讀的"專業(yè)書"??!

  蕭衍開創(chuàng)的梁帝國在他自己的晚年里便已經(jīng)走到了終點,而在蕭繹一代徹底滅亡,其間并沒有經(jīng)過多長的歲月。滅亡梁朝的西魏軍隊并沒有在南方占地扎根,而是大肆搶掠,把無數(shù)珍寶和數(shù)萬男女百姓一路押回北方。這些俘虜之中有不少大家門閥子弟,卻分別被配給西魏將士為奴為婢,不但一路之上受盡凌辱,并且還要準備迎接到達北方目的地之后的更為慘痛的人生。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