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丑問曰："不見諸侯，何義？"
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段干木踰垣而辟之，泄柳閉門而不內(nèi)，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矙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當(dāng)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曾子曰：'脅肩諂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yǎng)可知已矣。"
公孫丑終于再次出現(xiàn)了。在這里看到他，是不是感覺很親切呢？
陳代在"滕文公章句下"一開始就問老師說："不見諸侯，宜若小然"，如今公孫丑問了一個和同門師兄弟（搞不清到底是師兄還是師弟）一樣的問題："老師，您怎么不主動去找諸侯們上門推銷您的政治理念呢？"
孟子一想：當(dāng)初陳代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舉了王良和嬖奚的例子，公孫丑又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是不是再把同樣的答案再講一遍呢？可是，這小子回頭要是和陳代放學(xué)以后下館子，聊到這個問題，那不是暴露出我老孟只會老生常談了嗎？不行，我得說點新鮮的。俗話說的好：孟老師的肚兒，就是雜貨鋪。
雖然回答的內(nèi)容不一樣，但形式還是一樣：講古。孟子說："在古代，如果一個人不是諸侯的臣屬，那他是不會主動上門謁見的。當(dāng)年魏文侯去看望段干木，段干木一介草民而已，卻不見魏文侯，跳墻逃跑了。魯繆公去看泄柳，泄柳也只是一介草民，卻關(guān)緊大門不予接待。當(dāng)然了，這二位做得有點兒過了，如果人家非要見你，那還是應(yīng)該見一見的。"
--魯繆公和泄柳在上本書里已經(jīng)介紹過了，魏文侯和段干木也是同樣的情況。不過魏文侯可比魯繆公能干多了，他是梁惠王的前輩，前邊介紹過的法家名人李悝就是在魏文侯手下做事，還有那位大名鼎鼎的吳起，也投靠了魏文侯，可見魏文侯用人還是有一套的。但哪怕是這樣一位善于用人的好老大，都沒有請得動段干木，也看得出這位段干木屁股有多沉了。
中國歷史上，三顧茅廬之類的事情雖然一直都被傳為佳話，但同是三顧茅廬卻還是沒把人請到，這種事情也一樣都被傳為佳話--這是非常中國風(fēng)格的，有不少故事簡直令人陶醉，在名利場之外的追求別有一番樂趣，有人說修煉成仙最好，有人說成仙算什么，我們是"愿作鴛鴦不羨仙"，可你再看一些人的隱逸生活，那就該不羨鴛鴦只羨隱士了。
段干木跳墻，泄柳關(guān)門，看上去還只是干巴巴的報屁股新聞而已，咱們?nèi)コ跆瓶纯匆晃坏胤焦俸鸵晃浑[士一來一往的兩封書信，那真是把跳墻和關(guān)門升華到審美層次了。
地方官名叫杜之松，在現(xiàn)在的龍門當(dāng)市長。隱士名叫王績，家里哥兒四個，大哥就是隋朝大儒文中子王通，在當(dāng)時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入唐之后，王績陸續(xù)做過一些官，后來掛冠歸田，過著悠哉游哉的日子。
--別以為這是因為政治黑暗，所以正直的知識分子在官場里混不下去，這才當(dāng)了隱士。這不是魏晉時期，而是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幾大盛世之一：唐太宗的貞觀時代。
可能稍微對唐詩有過些興趣的人都對王績這個名字有些印象，他雖然在文人圈里不像李白、杜甫那么有名，不過他生得早，正在隋末唐初，所以很多按時間排序的唐詩選本都把王績放在最開始的地方，我印象中好像他老人家的排名一般出不了前三位。所以呢，不少人拿來一本唐集子，三分鐘熱情地看完了前二十頁就扔下了，連李白都沒看到呢，卻看過王績。--這件事情告訴我們，要想成名，其中一個辦法是讓自己生在一個大時代剛剛開始的時候。
王績雖然隱居了，可有時候也并不太平，原因之一是他還算有名，原因之二是他家里有寶。這寶貝要是拿到現(xiàn)在，一分錢不值，可在當(dāng)時卻還是個物件，這就是他家傳的一部書，他爺爺寫的，叫做《家禮》。這書我沒看過，不過想來大概是禮法方面的東西，就是滕文公搞喪禮的那一套。
市長杜之松聽說王績家里這寶貝不錯，便邀請王績來市政府給官員們講講課，講講喪禮是怎么回事，應(yīng)該怎么搞。官員們都盼著王老師快來，估計講完課會發(fā)結(jié)業(yè)證，肯定是蓋鋼印的那種，有這么個東西回頭評職稱就有好處?？赏趵蠋熅褪遣蝗ィ瑢懥艘环庑沤o杜市長，說自己優(yōu)閑自得，討厭和官場打交道，您不是想了解我家的寶貝么，我打包快遞過去給你看就是了。這信寫得文才斐然，別看現(xiàn)在一般唐代文學(xué)的選本都不收它，水平卻高得很，把隱士的意蘊表達得淋漓盡致，還處處透著學(xué)問，透著文人氣。
杜市長收到這封信以后，見隱士雖然不跟自己玩，可快遞到底也是面子，便寫了一封回信表示感謝。我總覺得杜市長是在和王隱士較勁，看王績這信文采甚好，自己也露露本領(lǐng)，那意思是：嘿，別以為我是個腦滿腸肥的大俗官，論文采、論讀書，論玩情調(diào)，我哪項都不比你差！
所以杜市長這封信寫得極好，我覺得甚至比王績寫得都好。如果不是門客代筆的話，杜市長的文化水平確實了得。大家都知道所謂"唐宋八大家"里唐朝人有兩位，一個是韓愈，一個是柳宗元，可我總覺得王隱士和杜市長這來回兩封信比韓、柳的不少正經(jīng)文章都好。一般人讀古文往往也就看看那么幾個名人的名篇，其實古文里的好文章實在太多了，有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一些你從沒聽說過的阿貓阿狗都有第一流的文字傳世。
當(dāng)然，王隱士和杜市長雖然在現(xiàn)代沒有太高的知名度，倒也不能說是阿貓阿狗。咱們先看看王績的信：
月日，博士陳龕至，奉處分借家禮，并帙封送，至請領(lǐng)也。又承欲相招講禮，聞命驚笑，不能已已。豈明公前眷或徒與下走相知不熟也？【開場白，交代正事，我不去你那里，你要的東西我打包快遞過去，注意查收。你讓我去衙門里開講座，搞笑！讓我笑掉大牙！--等等，等一會兒……嗯，好了，我剛才在低頭揀大牙呢，可算全揀起來了。你看看，你就搞笑吧，出這種點子，難道你還不了解我嗎？】
下走意疏體放，性有由然。兼棄俗遺名，為日已久?！疚沂请[士哎，吊兒郎當(dāng)慣了，你別想讓我穿西服、打領(lǐng)帶，牛哄哄地出入寫字樓！】
淵明對酒，非復(fù)禮義能拘。叔夜攜琴，惟以煙霞自適?！疚揖褪翘諟Y明，我就是嵇康，喝酒彈琴，悠哉游哉，你那些辦公室的規(guī)章制度管不到我。】
登山臨水，邈矣忘歸。談虛語玄，忽焉終夜?！疚页３Ｗ灾危纯春蒙胶盟蔑L(fēng)光，姑娘好像花一樣，當(dāng)然了，我只在附近的風(fēng)景區(qū)轉(zhuǎn)轉(zhuǎn)罷了，羅布泊我可不去。我還常和朋友們侃大山，侃侃美國大選、中東危機、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的政治黑幕，反正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就圖一個高興?！?br />
僻居南渚，時來北山。兄弟以俗外相期，鄉(xiāng)閭以狂生見待?！疚业穆殬I(yè)是隱士，我有我自己的一塊地盤，我的地盤我做主！--別誤會哦，手機充值別找我！我哥和我弟弟們都知道我不是個世俗中人，所以柴米油鹽的事從不來煩我，那兩年流行買車買房，他們熱火朝天地合計這些事去，我正忙著和朋友們神侃阿拉法特同志光輝的一生呢。街坊鄰居們更拿我當(dāng)個大另類。同樣是打醬油，他們要是有誰去副食店打醬油，那就叫打醬油，我要是也去副食店打醬油，他們就管這叫行為藝術(shù)?！?br />
歌去來之作，不覺情親。詠招隱之詩，惟憂句盡?！粳F(xiàn)在好多人都唱什么"老鼠愛大米"，哼，惡俗，庸俗不堪，我唱的是陶淵明的《歸去來辭》，詠歸隱之樂，這才叫高雅藝術(shù)，越唱越覺得和老陶親。我要吟吟詩，出口就是左思的《招隱詩》，高雅啊，高雅！我還總嫌它太短，沒一會兒就吟完了，有時候還總串調(diào)，串到《十八摸》上?！?br />
帷天席地，友月交風(fēng)。新年則柏葉為樽，仲秋則菊花盈把?！疚疫€喜歡露營，我是背包族的老祖宗，可我比他們有素質(zhì)，我從來不往草地上扔易拉罐。我的生活跟著時令走，新年就喝柏葉酒，秋天就去采菊花，我可從來不會三伏天去吃狗肉火鍋?！?br />
羅含宅內(nèi)，自有幽蘭數(shù)叢。孫綽庭前，空對長松一樹。【我經(jīng)常不由自主地就會引經(jīng)據(jù)典啊?，F(xiàn)在我說的是晉朝羅含的宅院里種著幾叢清幽的蘭花，這是用典技巧，實際是說我自家院子里種著蘭花；我說晉朝孫綽的庭院里有一棵松樹，這也是用典技巧，其實是說我自己的院子里有一棵松樹。當(dāng)然，用典技巧到這里并沒有完，更高明的技巧是：這兩個典故同時讓你把我和羅含、孫綽這兩位前輩聯(lián)系起來，他們的節(jié)操也就是我的節(jié)操?！?br />
高吟朗嘯，契榼攜壺。直與同志者為群，不知老之將至?！疚液团笥褌兏哒勯熣?，對了，你見過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末的小青年們流行提著個大錄音機去郊游么？我們也一樣，不過我們提著的是大號酒壺。我總是和同志在一起玩，提著大號酒壺一起去東單公園--我是指"志同道合的朋友"。玩得很高興啊，那天打完彈球正跳皮筋呢，突然發(fā)覺原來自己已經(jīng)是個老頭子了?！?br />
欲令復(fù)整理簪屨，修束精神，揖讓邦君之門，低昂刺史之坐，遠(yuǎn)談糟粕，近棄醇醪，必不能矣?！径攀虚L啊，你想讓我再穿成人模狗樣的在領(lǐng)導(dǎo)面前打拱作揖看臉色，盡說些虛頭八腦、言不由衷的廢話，你以為我會愿意啊，有這工夫我還不如喝幾壺老酒呢?！?br />
亦將恐芻狗貽夢，櫟社見嘲。去矣君侯！無落吾事?！具@里是兩個《莊子》里的典故，講起來實在太長，反正是說明哲保身的道理，各位就當(dāng)都已經(jīng)知道了吧。然后……杜市長，看見我這文化衫上寫的什么字了嗎？--"煩著呢，別理我！"】
王績的信到此收筆，看看，這就是段干木和泄柳的角色，不過王績的文化水平肯定比他的前輩們高得多了，到底時代又發(fā)展了不少啊。如果你是杜市長，看到這樣一封信，滿是狂言，你會怎么回信呢？
--什么？根本不必回信，派幾個衙役抓了王績就完了？
--什么？讓衙役穿便服，或者找黑社會幫忙，一輛面包車過去，一窩蜂下來幾十個棒小伙子，王隱士嚇也嚇怕了？
--什么？在飯局上隨便把這信拿出來，給幾位當(dāng)?shù)乩习逡豢?，然后什么話都不用說，接著吃澳洲龍蝦？
哎呀，大家的招術(shù)可越來越高啊，不過呢，你們可跑題了，這可不是拆遷，而且不能不回信，對了，咱們的前提是必須回信，然后問你：如果你是杜市長，回信你會怎么寫？
王績隱士好：
在貞觀之治的春風(fēng)吹拂下，在李唐王朝的氣勢鼓舞下，我們要高舉仁政理論和"貞觀作風(fēng)"重要思想偉大旗幟，全面落實王朝發(fā)展觀，以仁政為主題，以孝道為動力，以忠君思想為重點，深入推進學(xué)習(xí)孝道運動，促進唐王朝的全面繁榮和快速發(fā)展，為建設(shè)唐王朝良好的社會秩序作出新的貢獻……
--不好意思，這好像翻譯得太現(xiàn)代了，咱們還是來看看杜市長的親筆吧：
辱書，知不降顧，嘆恨何已?！菊媸遣缓靡馑?，委屈你了啊，都怪我，呵呵，都怪我！】
仆幸恃故情，庶回高躅。豈意康成道重，不許太守稱官，老萊家居，羞與諸侯為友。【我本來以為憑著咱們的老交情能夠請得動你呢，誰知道你有著鄭康成和老萊子的作風(fēng)?。?br />
--解釋一下，這是說的兩位古人。鄭康成在前文講王良和嬖奚的時候露過一回小臉，此人是東漢大儒，姓鄭名玄，字康成。袁紹有一次請客，來的不是顯貴就是名流，鄭康成最后才到，卻被請到了上座。宴會上有個大官叫應(yīng)劭，曾經(jīng)是鄭康成的學(xué)生，這家伙做了大官就牛氣起來了，對老師說："我這個高官尊稱您一聲'老師'，您是什么感覺?。?
鄭康成淡淡一笑："儒家門人只論那幾門功課而已，談什么官階和門閥呢。"
應(yīng)劭弄了個灰頭土臉，當(dāng)時就借來鋤頭在大廳上刨了個地縫鉆了進去。
再說老萊子。老萊子是個隱士，隱居在楚國蒙山南坡。有人跟楚王說："老萊子是個貨色，可以請他來做官。"楚王還真是個禮賢下士的人，親自上山來找老萊子，說明來意。老萊子說："行啊，做官就做唄，您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楚王還奇怪呢：不是都說隱士難請么，這位怎么這么容易就答應(yīng)了？
等楚王走了以后，老萊子的老婆回來了，看見門前一大片馬蹄印和車轍，很奇怪：一直都沒人來啊，今天是誰呢？低著頭仔細(xì)看：嗯，一看輪胎印就知道都是好車：這是勞斯萊斯，這是保時捷……咦，怎么還有三蹦子？……噢，對了，這是老公開的。
老萊子見老婆回來，把經(jīng)過一講，說自己正準(zhǔn)備動身呢。老婆問："你決定了？"老萊子說："還沒完全決定，就等聽你一句話了。人家說：'外事不決問古狗，內(nèi)事不決問老婆。'不過出去做官這事我到現(xiàn)在也沒分清算外事還是算內(nèi)事，所以還有點兒不好拿主意。"
老婆一聽，立時痛罵："還什么'外事不決問古狗'呢，沒看TIME呀，古狗一進中國就變閹狗了。Carol Cheng的名言你沒聽說過么：'適合國情，多少罪惡假汝之名！'哼，就你這智商，還去當(dāng)官吶！"
老萊子很委屈："楚王都說了，我這智商在他們那群當(dāng)官的里邊就算愛因斯坦一級了。"
老婆說："別去，別聽他的，能給你官做的人同樣也能砍你的腦袋！再說了，你們男人啊，人家諺語都說什么"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發(fā)財死老婆"，我可不想看到那一天。你要去你去，我可溜了。"說完，老婆轉(zhuǎn)身就走。
老萊子猶豫了片刻：老婆重要還是當(dāng)官重要？這是一個哈姆雷特式的問題。方才老婆說什么"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發(fā)財隨老婆"？老萊子有點兒耳背，把"死老婆"聽成了"隨老婆"，以為是要"跟隨老婆"。老萊子這人心眼兒實在，認(rèn)為這種廣泛流行的諺語肯定說的都是真理，既然是真理，那就照著做唄，于是，老萊子沒去做官，一路追隨老婆去了。
這位老萊子是個離奇的人物，"二十四孝"里也有他，故事我們就先不說了；而早在漢朝初年，人們懷疑《老子》一書的真正作者，老萊子就是三大嫌疑人之一?！?br />
延佇不獲，如何如何。奇跡獨全，幸甚幸甚?！鞠胝埬銇磙k個講座，你偏不來，不過你這大另類明哲保身，倒也有自己一套啊?！?br />
敬想結(jié)廬人境，植杖山阿，林壑地之所豐，煙霞性之所適，蔭丹桂，藉白茅，濁酒一杯，清琴數(shù)弄，誠足樂也。此真高士，何謂狂生？【你是太謙虛了，說自己是什么"狂生"，其實你是高人?。∧隳侨兆舆^的，想想都覺得美！】
仆憑藉國恩，濫尸貴部，官守有限，就學(xué)無因，延頸下風(fēng)，我勞何極?！驹倏纯次?，臭官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狗東西罷了，比你可差遠(yuǎn)了，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的隱逸生活?。。ㄎ覀儺?dāng)官的總愛這么說說，誰都別當(dāng)真，權(quán)力帶來的樂趣可比隱居強太多了！嘿嘿，這話是我心里說的，我哪可能把它寫在紙上?。?br />
前因行縣，實欲祗尋。誠恐敦煌孝廉，守琴收而不出；酒泉太守，列鐘鼓而空還。所以遲回，遂攬轡也?！疚疑洗我暡旄骺h的時候本來就想去拜訪你的，可又怕你駁我面子不出來。對了，你不是能用典故么，我也能，我表達這個意思也是靠的典故。第一個典故是說一個叫范騰的隱士，敦煌人，舉過孝廉，太守去找他，他卻閉門不見。這真和泄柳的作風(fēng)有一拼啊。后來有有個大官招他做官，他說："門已經(jīng)關(guān)過一回了，不會再開了。"第二個典故說的也是一位敦煌隱士，叫宋纖，酒泉太守卻拜訪他，前有摩托開道，后有悍馬押陣，敲鑼打鼓聲勢浩蕩，可宋纖就在小樓里待著，不見。--這兩句不但用典巧妙，而且對仗工整，不亞于你吧？】
仆雖不敏，頗識前言，道既知尊，榮何足恃？【我雖然是個二百五，可總也記得些前輩高人的名言，知道大道才是尊貴的，世俗的官爵榮耀又算個狗屁?。蛇@狗屁我怎么聞怎么都覺得香，這狗不會是吃麝香長大的吧？--當(dāng)然了，這也是我隱秘的內(nèi)心活動，不會寫出來的。）】
豈不能正平公之坐，敬養(yǎng)亥唐；屈文侯之膝，恭師子夏？【我再來一個對仗，還是用典。晉國有個賢人叫亥唐，隱居在貧民窟。晉平公去拜訪亥唐，亥唐招呼落座晉平公才坐，亥唐招呼吃飯晉平公才拿筷子吃飯。這個故事在《孟子》的"萬章篇"里就有。第二個典故是魏文侯的事，不錯，就是把段干木搞得跳墻逃跑的那位魏文侯，他恭恭敬敬地拜過子夏為師。（還記得子夏是何許人也么？孔子"過猶不及"的成語就是和他有關(guān)，他還在孔子死后和子張、子游一起脅迫曾子推有若代替孔子的地位，這些都是前文講過的。）嗯，我杜某人難道就做不到晉平公和魏文侯那樣禮賢下士嗎？】
雖齊桓德薄，五行無疑，眭夸故人，一來何損？【對仗繼續(xù)，用典繼續(xù)。齊桓公曾經(jīng)親自拜訪一個草民，去了三次都沒見到，又去了第四次、第五次，這才見到，簡直比劉備還強！還一個典故是說眭夸，此人和崔浩是發(fā)小，后來崔浩當(dāng)大官了，派人卻找眭夸，眭夸被逼得沒辦法，只好進京去見崔浩，可一起吃喝了好幾天，眭夸只是敘舊，絕口不談世俗之事，崔浩每每想在言辭上壓倒眭夸，可話到了嗓子眼卻又說不出來，最后還得咽了回去。這兩個典故的意思是：我可以學(xué)習(xí)齊桓公，一二三四五次去找你，煩也煩死你！你也可以像眭夸一樣來找我玩嘛?！?br />
蒙借家禮，今見披尋，微而精，簡而備，誠經(jīng)傳之典略，閨庭之要訓(xùn)也。其喪禮新義，頗有所疑，謹(jǐn)用條問，具如別帖，想荒宴之馀，為詮釋也。遲更知聞，杜之松白。【最后才說說正事，說你的快遞收到了，人家說是"對方付款"，Kao，你還真不見外！你這《家禮》真是太棒了，我認(rèn)真看了，這么好那么好，那么好這么好，如何如何好，反正我們這些官場上混的人奉承話是說成習(xí)慣了，你也別較真，就當(dāng)真的聽吧。關(guān)于《喪禮新義》那篇，我還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問題都一條條列在另附著的紙條上了，哪天擺個飯局，吃飽喝足之后你再好好給我講解講解。等你的回信哦！】
傳統(tǒng)知識分子不管當(dāng)不當(dāng)隱士，最起碼也要在權(quán)力面前表現(xiàn)出恰如其分的人格尊嚴(yán)，甚至是高貴。但這是一種高標(biāo)準(zhǔn)，不少人在跳墻的時候膝蓋發(fā)硬，卻在下跪的時候膝軟如棉。惟其如此，才顯出段干木一伙的刺眼。
孟老師嫌小段他們做得有點兒過分，王績倒看不出什么過分來，不過通?？梢姷氖橇硗庖环N過分--不好意思，我一下子想起來的是一個外國例子，這倒也看得出知識分子的通病是不分國界的：納西是個著名的詩人，同時也是一個窮詩人，有一天他在大街上見一位市議員掛著金鏈、騎著高頭大馬迎面而來，就對身邊同伴不屑地說："看那家伙多牛！可他連一行素體詩也寫不出！"--記得我第一次看到納西這個小故事的時候，不知怎么就想起阿凡提和巴依老爺來：巴依老爺那么笨，被阿凡提耍得團團轉(zhuǎn)，可為什么巴依老爺是大款，阿凡提卻是窮光蛋呢？所以從小我一直以為有錢人一定是笨蛋，直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比阿凡提還聰明。^_^
除了段干木的跳墻，泄柳的關(guān)門，王績的快遞和王、杜兩人通信中提到的那些隱者佳話之外，還有更另類的故事。這就是孟子往下要講到的孔子和陽虎的故事。
陽虎這人前文我們已經(jīng)遇見過了，或許是他，或許是楊朱，也或許是楊布，給我們留下了那句"為富不仁"的名言。如果看看《論語》，就會覺得孔子就是克拉克·肯特，陽虎就是萊克斯·盧瑟--怎么，看這兩個名字很陌生呀？其實這二位可是家喻戶曉呢，克拉克·肯特就是那位內(nèi)褲外穿的超人（superman），萊克斯·盧瑟就是超人的死對頭、邪惡的化身。其實Smallville里的那個少年萊克斯確實太像陽虎了，他和超人的關(guān)系也太像孔子和陽虎的關(guān)系了，看過這部劇集的人應(yīng)該很容易想像出來。
孟子講的這個故事是：陽虎想見孔子。但這可不像現(xiàn)在，打個電話約一下就找個地方見面了，沒有那么簡單。
我們知道，孔子是維護禮制的，重現(xiàn)當(dāng)年的禮儀之邦是他最大的政治理想，所以他很主張不同等級的人都能夠各安其位，誰也不要僭越。他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所謂"陪臣執(zhí)國命"，也就是說，國家的主控權(quán)從國君的手里落到下人的手里。而魯國當(dāng)時的情況是，季孫氏等三家大貴族，即所謂"三桓"實際掌握著魯國，季孫氏是"三桓"當(dāng)中勢力最大的，陽虎是季孫氏的家臣，也就是管家，雖然他的身份連貴族都夠不上，卻實際掌握著季孫氏的家族權(quán)力。這就成了一個很有趣的情形：季孫氏為首的"三桓"掌握了魯國，而陽虎又掌握了季孫氏，這就是陪臣執(zhí)國命，你說孔子對陽虎還能是什么態(tài)度呢？
陽虎也知道想見孔子怕不容易，登門拜訪吧，人家給你來個跳墻而逃或者閉門不納，那豈不是很沒面子？請孔子來吧，既有些失禮，又怕孔子學(xué)習(xí)王績：你要什么我快遞給你，我就是不挪窩。這可怎么辦呢？
如果是你，坐著時間機器來到魯國，做了陽虎的謀士，你會有什么好辦法呢？
--辦法不是沒有，但你一定要了解當(dāng)時的社會習(xí)俗。當(dāng)時的禮法之中有這樣一個講究：大夫?qū)κ咳擞匈p賜的時候，如果士人恰好不在家，沒法當(dāng)面道謝，就得在回來之后找個時間親自去大夫家里登門拜謝。
這就像我在"梁惠王篇"里講的寫詩詞和作八股文一樣，庸手才嫌規(guī)矩束縛人呢，高手是善于利用規(guī)則的。陽虎當(dāng)然是個高手，決定給孔子送禮去。
別人送禮都希望能夠直接送到，陽虎不是，他先打聽清楚了孔子外出的時間，然后趁著孔子不在家的時候把禮物送去。當(dāng)時的禮物現(xiàn)代人可能不大接受，陽虎送的是一只蒸乳豬。
陽虎這回可得意了，山人妙計安天下，就等著孔子改日上門答謝了，那時候不就正好可以一起嘮嘮嗑了嗎？
可沒想到的是，陽虎奸，孔子更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確實是登門道謝來了，可偏偏是趁陽虎不在的時候來的。
孟老師最后總結(jié)這個故事："做人要實誠，別?；ㄕ校柣⒁抢侠蠈崒嵉厝グ菰L孔子，孔子還當(dāng)真就不搭理他么？曾子說過：'聳著肩膀向人陪笑臉，這比夏天干農(nóng)活都累。'（脅肩諂笑，病于夏畦。）子路也說過：'明明心里一百個不愿意，可還得跟誰誰說話，臉上還堆著一萬個小心，我可看不上這樣的。'（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公孫丑同學(xué)，你還是好好向前輩們學(xué)習(xí)一下怎樣培養(yǎng)自己的品德節(jié)操吧。"
公孫丑唯唯諾諾，心中卻想："老師啊，您說的容易，您是沒做過銷售，也沒搞過公關(guān)，更沒在機關(guān)單位伺候過領(lǐng)導(dǎo)！"
順便講講陽虎的結(jié)局。
陽虎在魯國搞政變，失敗了，在國際社會上到處流竄，到齊國投靠過咱們早已熟悉的那位齊景公，后來被齊景公關(guān)了起來。陽虎從齊國逃走以后又是到處流浪，最后落腳到了晉國--他投靠的這個新主子就是前文講王良和嬖奚的故事時介紹過的那個趙簡子。據(jù)《韓非子》的說法，當(dāng)時，趙簡子的手下對陽虎很不放心，對趙簡子說："陽虎這個人善于竊人國政，不是個善茬兒，咱們留他不得。"趙簡子卻說："他有張良計，我有上房梯，不必?fù)?dān)心。"結(jié)果，趙簡子當(dāng)真比魯君和三桓他們能耐都大，鎮(zhèn)得住陽虎，陽虎這回可不搞叛亂了，老老實實地甘當(dāng)趙簡子的馬前卒，為趙家的霸業(yè)做了很大的貢獻。
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段干木踰垣而辟之，泄柳閉門而不內(nèi)，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矙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當(dāng)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曾子曰：'脅肩諂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yǎng)可知已矣。"
公孫丑終于再次出現(xiàn)了。在這里看到他，是不是感覺很親切呢？
陳代在"滕文公章句下"一開始就問老師說："不見諸侯，宜若小然"，如今公孫丑問了一個和同門師兄弟（搞不清到底是師兄還是師弟）一樣的問題："老師，您怎么不主動去找諸侯們上門推銷您的政治理念呢？"
孟子一想：當(dāng)初陳代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舉了王良和嬖奚的例子，公孫丑又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是不是再把同樣的答案再講一遍呢？可是，這小子回頭要是和陳代放學(xué)以后下館子，聊到這個問題，那不是暴露出我老孟只會老生常談了嗎？不行，我得說點新鮮的。俗話說的好：孟老師的肚兒，就是雜貨鋪。
雖然回答的內(nèi)容不一樣，但形式還是一樣：講古。孟子說："在古代，如果一個人不是諸侯的臣屬，那他是不會主動上門謁見的。當(dāng)年魏文侯去看望段干木，段干木一介草民而已，卻不見魏文侯，跳墻逃跑了。魯繆公去看泄柳，泄柳也只是一介草民，卻關(guān)緊大門不予接待。當(dāng)然了，這二位做得有點兒過了，如果人家非要見你，那還是應(yīng)該見一見的。"
--魯繆公和泄柳在上本書里已經(jīng)介紹過了，魏文侯和段干木也是同樣的情況。不過魏文侯可比魯繆公能干多了，他是梁惠王的前輩，前邊介紹過的法家名人李悝就是在魏文侯手下做事，還有那位大名鼎鼎的吳起，也投靠了魏文侯，可見魏文侯用人還是有一套的。但哪怕是這樣一位善于用人的好老大，都沒有請得動段干木，也看得出這位段干木屁股有多沉了。
中國歷史上，三顧茅廬之類的事情雖然一直都被傳為佳話，但同是三顧茅廬卻還是沒把人請到，這種事情也一樣都被傳為佳話--這是非常中國風(fēng)格的，有不少故事簡直令人陶醉，在名利場之外的追求別有一番樂趣，有人說修煉成仙最好，有人說成仙算什么，我們是"愿作鴛鴦不羨仙"，可你再看一些人的隱逸生活，那就該不羨鴛鴦只羨隱士了。
段干木跳墻，泄柳關(guān)門，看上去還只是干巴巴的報屁股新聞而已，咱們?nèi)コ跆瓶纯匆晃坏胤焦俸鸵晃浑[士一來一往的兩封書信，那真是把跳墻和關(guān)門升華到審美層次了。
地方官名叫杜之松，在現(xiàn)在的龍門當(dāng)市長。隱士名叫王績，家里哥兒四個，大哥就是隋朝大儒文中子王通，在當(dāng)時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入唐之后，王績陸續(xù)做過一些官，后來掛冠歸田，過著悠哉游哉的日子。
--別以為這是因為政治黑暗，所以正直的知識分子在官場里混不下去，這才當(dāng)了隱士。這不是魏晉時期，而是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幾大盛世之一：唐太宗的貞觀時代。
可能稍微對唐詩有過些興趣的人都對王績這個名字有些印象，他雖然在文人圈里不像李白、杜甫那么有名，不過他生得早，正在隋末唐初，所以很多按時間排序的唐詩選本都把王績放在最開始的地方，我印象中好像他老人家的排名一般出不了前三位。所以呢，不少人拿來一本唐集子，三分鐘熱情地看完了前二十頁就扔下了，連李白都沒看到呢，卻看過王績。--這件事情告訴我們，要想成名，其中一個辦法是讓自己生在一個大時代剛剛開始的時候。
王績雖然隱居了，可有時候也并不太平，原因之一是他還算有名，原因之二是他家里有寶。這寶貝要是拿到現(xiàn)在，一分錢不值，可在當(dāng)時卻還是個物件，這就是他家傳的一部書，他爺爺寫的，叫做《家禮》。這書我沒看過，不過想來大概是禮法方面的東西，就是滕文公搞喪禮的那一套。
市長杜之松聽說王績家里這寶貝不錯，便邀請王績來市政府給官員們講講課，講講喪禮是怎么回事，應(yīng)該怎么搞。官員們都盼著王老師快來，估計講完課會發(fā)結(jié)業(yè)證，肯定是蓋鋼印的那種，有這么個東西回頭評職稱就有好處?？赏趵蠋熅褪遣蝗ィ瑢懥艘环庑沤o杜市長，說自己優(yōu)閑自得，討厭和官場打交道，您不是想了解我家的寶貝么，我打包快遞過去給你看就是了。這信寫得文才斐然，別看現(xiàn)在一般唐代文學(xué)的選本都不收它，水平卻高得很，把隱士的意蘊表達得淋漓盡致，還處處透著學(xué)問，透著文人氣。
杜市長收到這封信以后，見隱士雖然不跟自己玩，可快遞到底也是面子，便寫了一封回信表示感謝。我總覺得杜市長是在和王隱士較勁，看王績這信文采甚好，自己也露露本領(lǐng)，那意思是：嘿，別以為我是個腦滿腸肥的大俗官，論文采、論讀書，論玩情調(diào)，我哪項都不比你差！
所以杜市長這封信寫得極好，我覺得甚至比王績寫得都好。如果不是門客代筆的話，杜市長的文化水平確實了得。大家都知道所謂"唐宋八大家"里唐朝人有兩位，一個是韓愈，一個是柳宗元，可我總覺得王隱士和杜市長這來回兩封信比韓、柳的不少正經(jīng)文章都好。一般人讀古文往往也就看看那么幾個名人的名篇，其實古文里的好文章實在太多了，有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一些你從沒聽說過的阿貓阿狗都有第一流的文字傳世。
當(dāng)然，王隱士和杜市長雖然在現(xiàn)代沒有太高的知名度，倒也不能說是阿貓阿狗。咱們先看看王績的信：
月日，博士陳龕至，奉處分借家禮，并帙封送，至請領(lǐng)也。又承欲相招講禮，聞命驚笑，不能已已。豈明公前眷或徒與下走相知不熟也？【開場白，交代正事，我不去你那里，你要的東西我打包快遞過去，注意查收。你讓我去衙門里開講座，搞笑！讓我笑掉大牙！--等等，等一會兒……嗯，好了，我剛才在低頭揀大牙呢，可算全揀起來了。你看看，你就搞笑吧，出這種點子，難道你還不了解我嗎？】
下走意疏體放，性有由然。兼棄俗遺名，為日已久?！疚沂请[士哎，吊兒郎當(dāng)慣了，你別想讓我穿西服、打領(lǐng)帶，牛哄哄地出入寫字樓！】
淵明對酒，非復(fù)禮義能拘。叔夜攜琴，惟以煙霞自適?！疚揖褪翘諟Y明，我就是嵇康，喝酒彈琴，悠哉游哉，你那些辦公室的規(guī)章制度管不到我。】
登山臨水，邈矣忘歸。談虛語玄，忽焉終夜?！疚页３Ｗ灾危纯春蒙胶盟蔑L(fēng)光，姑娘好像花一樣，當(dāng)然了，我只在附近的風(fēng)景區(qū)轉(zhuǎn)轉(zhuǎn)罷了，羅布泊我可不去。我還常和朋友們侃大山，侃侃美國大選、中東危機、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的政治黑幕，反正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就圖一個高興?！?br />
僻居南渚，時來北山。兄弟以俗外相期，鄉(xiāng)閭以狂生見待?！疚业穆殬I(yè)是隱士，我有我自己的一塊地盤，我的地盤我做主！--別誤會哦，手機充值別找我！我哥和我弟弟們都知道我不是個世俗中人，所以柴米油鹽的事從不來煩我，那兩年流行買車買房，他們熱火朝天地合計這些事去，我正忙著和朋友們神侃阿拉法特同志光輝的一生呢。街坊鄰居們更拿我當(dāng)個大另類。同樣是打醬油，他們要是有誰去副食店打醬油，那就叫打醬油，我要是也去副食店打醬油，他們就管這叫行為藝術(shù)?！?br />
歌去來之作，不覺情親。詠招隱之詩，惟憂句盡?！粳F(xiàn)在好多人都唱什么"老鼠愛大米"，哼，惡俗，庸俗不堪，我唱的是陶淵明的《歸去來辭》，詠歸隱之樂，這才叫高雅藝術(shù)，越唱越覺得和老陶親。我要吟吟詩，出口就是左思的《招隱詩》，高雅啊，高雅！我還總嫌它太短，沒一會兒就吟完了，有時候還總串調(diào)，串到《十八摸》上?！?br />
帷天席地，友月交風(fēng)。新年則柏葉為樽，仲秋則菊花盈把?！疚疫€喜歡露營，我是背包族的老祖宗，可我比他們有素質(zhì)，我從來不往草地上扔易拉罐。我的生活跟著時令走，新年就喝柏葉酒，秋天就去采菊花，我可從來不會三伏天去吃狗肉火鍋?！?br />
羅含宅內(nèi)，自有幽蘭數(shù)叢。孫綽庭前，空對長松一樹。【我經(jīng)常不由自主地就會引經(jīng)據(jù)典啊?，F(xiàn)在我說的是晉朝羅含的宅院里種著幾叢清幽的蘭花，這是用典技巧，實際是說我自家院子里種著蘭花；我說晉朝孫綽的庭院里有一棵松樹，這也是用典技巧，其實是說我自己的院子里有一棵松樹。當(dāng)然，用典技巧到這里并沒有完，更高明的技巧是：這兩個典故同時讓你把我和羅含、孫綽這兩位前輩聯(lián)系起來，他們的節(jié)操也就是我的節(jié)操?！?br />
高吟朗嘯，契榼攜壺。直與同志者為群，不知老之將至?！疚液团笥褌兏哒勯熣?，對了，你見過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末的小青年們流行提著個大錄音機去郊游么？我們也一樣，不過我們提著的是大號酒壺。我總是和同志在一起玩，提著大號酒壺一起去東單公園--我是指"志同道合的朋友"。玩得很高興啊，那天打完彈球正跳皮筋呢，突然發(fā)覺原來自己已經(jīng)是個老頭子了?！?br />
欲令復(fù)整理簪屨，修束精神，揖讓邦君之門，低昂刺史之坐，遠(yuǎn)談糟粕，近棄醇醪，必不能矣?！径攀虚L啊，你想讓我再穿成人模狗樣的在領(lǐng)導(dǎo)面前打拱作揖看臉色，盡說些虛頭八腦、言不由衷的廢話，你以為我會愿意啊，有這工夫我還不如喝幾壺老酒呢?！?br />
亦將恐芻狗貽夢，櫟社見嘲。去矣君侯！無落吾事?！具@里是兩個《莊子》里的典故，講起來實在太長，反正是說明哲保身的道理，各位就當(dāng)都已經(jīng)知道了吧。然后……杜市長，看見我這文化衫上寫的什么字了嗎？--"煩著呢，別理我！"】
王績的信到此收筆，看看，這就是段干木和泄柳的角色，不過王績的文化水平肯定比他的前輩們高得多了，到底時代又發(fā)展了不少啊。如果你是杜市長，看到這樣一封信，滿是狂言，你會怎么回信呢？
--什么？根本不必回信，派幾個衙役抓了王績就完了？
--什么？讓衙役穿便服，或者找黑社會幫忙，一輛面包車過去，一窩蜂下來幾十個棒小伙子，王隱士嚇也嚇怕了？
--什么？在飯局上隨便把這信拿出來，給幾位當(dāng)?shù)乩习逡豢?，然后什么話都不用說，接著吃澳洲龍蝦？
哎呀，大家的招術(shù)可越來越高啊，不過呢，你們可跑題了，這可不是拆遷，而且不能不回信，對了，咱們的前提是必須回信，然后問你：如果你是杜市長，回信你會怎么寫？
王績隱士好：
在貞觀之治的春風(fēng)吹拂下，在李唐王朝的氣勢鼓舞下，我們要高舉仁政理論和"貞觀作風(fēng)"重要思想偉大旗幟，全面落實王朝發(fā)展觀，以仁政為主題，以孝道為動力，以忠君思想為重點，深入推進學(xué)習(xí)孝道運動，促進唐王朝的全面繁榮和快速發(fā)展，為建設(shè)唐王朝良好的社會秩序作出新的貢獻……
--不好意思，這好像翻譯得太現(xiàn)代了，咱們還是來看看杜市長的親筆吧：
辱書，知不降顧，嘆恨何已?！菊媸遣缓靡馑?，委屈你了啊，都怪我，呵呵，都怪我！】
仆幸恃故情，庶回高躅。豈意康成道重，不許太守稱官，老萊家居，羞與諸侯為友。【我本來以為憑著咱們的老交情能夠請得動你呢，誰知道你有著鄭康成和老萊子的作風(fēng)?。?br />
--解釋一下，這是說的兩位古人。鄭康成在前文講王良和嬖奚的時候露過一回小臉，此人是東漢大儒，姓鄭名玄，字康成。袁紹有一次請客，來的不是顯貴就是名流，鄭康成最后才到，卻被請到了上座。宴會上有個大官叫應(yīng)劭，曾經(jīng)是鄭康成的學(xué)生，這家伙做了大官就牛氣起來了，對老師說："我這個高官尊稱您一聲'老師'，您是什么感覺?。?
鄭康成淡淡一笑："儒家門人只論那幾門功課而已，談什么官階和門閥呢。"
應(yīng)劭弄了個灰頭土臉，當(dāng)時就借來鋤頭在大廳上刨了個地縫鉆了進去。
再說老萊子。老萊子是個隱士，隱居在楚國蒙山南坡。有人跟楚王說："老萊子是個貨色，可以請他來做官。"楚王還真是個禮賢下士的人，親自上山來找老萊子，說明來意。老萊子說："行啊，做官就做唄，您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楚王還奇怪呢：不是都說隱士難請么，這位怎么這么容易就答應(yīng)了？
等楚王走了以后，老萊子的老婆回來了，看見門前一大片馬蹄印和車轍，很奇怪：一直都沒人來啊，今天是誰呢？低著頭仔細(xì)看：嗯，一看輪胎印就知道都是好車：這是勞斯萊斯，這是保時捷……咦，怎么還有三蹦子？……噢，對了，這是老公開的。
老萊子見老婆回來，把經(jīng)過一講，說自己正準(zhǔn)備動身呢。老婆問："你決定了？"老萊子說："還沒完全決定，就等聽你一句話了。人家說：'外事不決問古狗，內(nèi)事不決問老婆。'不過出去做官這事我到現(xiàn)在也沒分清算外事還是算內(nèi)事，所以還有點兒不好拿主意。"
老婆一聽，立時痛罵："還什么'外事不決問古狗'呢，沒看TIME呀，古狗一進中國就變閹狗了。Carol Cheng的名言你沒聽說過么：'適合國情，多少罪惡假汝之名！'哼，就你這智商，還去當(dāng)官吶！"
老萊子很委屈："楚王都說了，我這智商在他們那群當(dāng)官的里邊就算愛因斯坦一級了。"
老婆說："別去，別聽他的，能給你官做的人同樣也能砍你的腦袋！再說了，你們男人啊，人家諺語都說什么"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發(fā)財死老婆"，我可不想看到那一天。你要去你去，我可溜了。"說完，老婆轉(zhuǎn)身就走。
老萊子猶豫了片刻：老婆重要還是當(dāng)官重要？這是一個哈姆雷特式的問題。方才老婆說什么"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發(fā)財隨老婆"？老萊子有點兒耳背，把"死老婆"聽成了"隨老婆"，以為是要"跟隨老婆"。老萊子這人心眼兒實在，認(rèn)為這種廣泛流行的諺語肯定說的都是真理，既然是真理，那就照著做唄，于是，老萊子沒去做官，一路追隨老婆去了。
這位老萊子是個離奇的人物，"二十四孝"里也有他，故事我們就先不說了；而早在漢朝初年，人們懷疑《老子》一書的真正作者，老萊子就是三大嫌疑人之一?！?br />
延佇不獲，如何如何。奇跡獨全，幸甚幸甚?！鞠胝埬銇磙k個講座，你偏不來，不過你這大另類明哲保身，倒也有自己一套啊?！?br />
敬想結(jié)廬人境，植杖山阿，林壑地之所豐，煙霞性之所適，蔭丹桂，藉白茅，濁酒一杯，清琴數(shù)弄，誠足樂也。此真高士，何謂狂生？【你是太謙虛了，說自己是什么"狂生"，其實你是高人?。∧隳侨兆舆^的，想想都覺得美！】
仆憑藉國恩，濫尸貴部，官守有限，就學(xué)無因，延頸下風(fēng)，我勞何極?！驹倏纯次?，臭官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狗東西罷了，比你可差遠(yuǎn)了，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的隱逸生活?。。ㄎ覀儺?dāng)官的總愛這么說說，誰都別當(dāng)真，權(quán)力帶來的樂趣可比隱居強太多了！嘿嘿，這話是我心里說的，我哪可能把它寫在紙上?。?br />
前因行縣，實欲祗尋。誠恐敦煌孝廉，守琴收而不出；酒泉太守，列鐘鼓而空還。所以遲回，遂攬轡也?！疚疑洗我暡旄骺h的時候本來就想去拜訪你的，可又怕你駁我面子不出來。對了，你不是能用典故么，我也能，我表達這個意思也是靠的典故。第一個典故是說一個叫范騰的隱士，敦煌人，舉過孝廉，太守去找他，他卻閉門不見。這真和泄柳的作風(fēng)有一拼啊。后來有有個大官招他做官，他說："門已經(jīng)關(guān)過一回了，不會再開了。"第二個典故說的也是一位敦煌隱士，叫宋纖，酒泉太守卻拜訪他，前有摩托開道，后有悍馬押陣，敲鑼打鼓聲勢浩蕩，可宋纖就在小樓里待著，不見。--這兩句不但用典巧妙，而且對仗工整，不亞于你吧？】
仆雖不敏，頗識前言，道既知尊，榮何足恃？【我雖然是個二百五，可總也記得些前輩高人的名言，知道大道才是尊貴的，世俗的官爵榮耀又算個狗屁?。蛇@狗屁我怎么聞怎么都覺得香，這狗不會是吃麝香長大的吧？--當(dāng)然了，這也是我隱秘的內(nèi)心活動，不會寫出來的。）】
豈不能正平公之坐，敬養(yǎng)亥唐；屈文侯之膝，恭師子夏？【我再來一個對仗，還是用典。晉國有個賢人叫亥唐，隱居在貧民窟。晉平公去拜訪亥唐，亥唐招呼落座晉平公才坐，亥唐招呼吃飯晉平公才拿筷子吃飯。這個故事在《孟子》的"萬章篇"里就有。第二個典故是魏文侯的事，不錯，就是把段干木搞得跳墻逃跑的那位魏文侯，他恭恭敬敬地拜過子夏為師。（還記得子夏是何許人也么？孔子"過猶不及"的成語就是和他有關(guān)，他還在孔子死后和子張、子游一起脅迫曾子推有若代替孔子的地位，這些都是前文講過的。）嗯，我杜某人難道就做不到晉平公和魏文侯那樣禮賢下士嗎？】
雖齊桓德薄，五行無疑，眭夸故人，一來何損？【對仗繼續(xù)，用典繼續(xù)。齊桓公曾經(jīng)親自拜訪一個草民，去了三次都沒見到，又去了第四次、第五次，這才見到，簡直比劉備還強！還一個典故是說眭夸，此人和崔浩是發(fā)小，后來崔浩當(dāng)大官了，派人卻找眭夸，眭夸被逼得沒辦法，只好進京去見崔浩，可一起吃喝了好幾天，眭夸只是敘舊，絕口不談世俗之事，崔浩每每想在言辭上壓倒眭夸，可話到了嗓子眼卻又說不出來，最后還得咽了回去。這兩個典故的意思是：我可以學(xué)習(xí)齊桓公，一二三四五次去找你，煩也煩死你！你也可以像眭夸一樣來找我玩嘛?！?br />
蒙借家禮，今見披尋，微而精，簡而備，誠經(jīng)傳之典略，閨庭之要訓(xùn)也。其喪禮新義，頗有所疑，謹(jǐn)用條問，具如別帖，想荒宴之馀，為詮釋也。遲更知聞，杜之松白。【最后才說說正事，說你的快遞收到了，人家說是"對方付款"，Kao，你還真不見外！你這《家禮》真是太棒了，我認(rèn)真看了，這么好那么好，那么好這么好，如何如何好，反正我們這些官場上混的人奉承話是說成習(xí)慣了，你也別較真，就當(dāng)真的聽吧。關(guān)于《喪禮新義》那篇，我還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問題都一條條列在另附著的紙條上了，哪天擺個飯局，吃飽喝足之后你再好好給我講解講解。等你的回信哦！】
傳統(tǒng)知識分子不管當(dāng)不當(dāng)隱士，最起碼也要在權(quán)力面前表現(xiàn)出恰如其分的人格尊嚴(yán)，甚至是高貴。但這是一種高標(biāo)準(zhǔn)，不少人在跳墻的時候膝蓋發(fā)硬，卻在下跪的時候膝軟如棉。惟其如此，才顯出段干木一伙的刺眼。
孟老師嫌小段他們做得有點兒過分，王績倒看不出什么過分來，不過通?？梢姷氖橇硗庖环N過分--不好意思，我一下子想起來的是一個外國例子，這倒也看得出知識分子的通病是不分國界的：納西是個著名的詩人，同時也是一個窮詩人，有一天他在大街上見一位市議員掛著金鏈、騎著高頭大馬迎面而來，就對身邊同伴不屑地說："看那家伙多牛！可他連一行素體詩也寫不出！"--記得我第一次看到納西這個小故事的時候，不知怎么就想起阿凡提和巴依老爺來：巴依老爺那么笨，被阿凡提耍得團團轉(zhuǎn)，可為什么巴依老爺是大款，阿凡提卻是窮光蛋呢？所以從小我一直以為有錢人一定是笨蛋，直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比阿凡提還聰明。^_^
除了段干木的跳墻，泄柳的關(guān)門，王績的快遞和王、杜兩人通信中提到的那些隱者佳話之外，還有更另類的故事。這就是孟子往下要講到的孔子和陽虎的故事。
陽虎這人前文我們已經(jīng)遇見過了，或許是他，或許是楊朱，也或許是楊布，給我們留下了那句"為富不仁"的名言。如果看看《論語》，就會覺得孔子就是克拉克·肯特，陽虎就是萊克斯·盧瑟--怎么，看這兩個名字很陌生呀？其實這二位可是家喻戶曉呢，克拉克·肯特就是那位內(nèi)褲外穿的超人（superman），萊克斯·盧瑟就是超人的死對頭、邪惡的化身。其實Smallville里的那個少年萊克斯確實太像陽虎了，他和超人的關(guān)系也太像孔子和陽虎的關(guān)系了，看過這部劇集的人應(yīng)該很容易想像出來。
孟子講的這個故事是：陽虎想見孔子。但這可不像現(xiàn)在，打個電話約一下就找個地方見面了，沒有那么簡單。
我們知道，孔子是維護禮制的，重現(xiàn)當(dāng)年的禮儀之邦是他最大的政治理想，所以他很主張不同等級的人都能夠各安其位，誰也不要僭越。他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所謂"陪臣執(zhí)國命"，也就是說，國家的主控權(quán)從國君的手里落到下人的手里。而魯國當(dāng)時的情況是，季孫氏等三家大貴族，即所謂"三桓"實際掌握著魯國，季孫氏是"三桓"當(dāng)中勢力最大的，陽虎是季孫氏的家臣，也就是管家，雖然他的身份連貴族都夠不上，卻實際掌握著季孫氏的家族權(quán)力。這就成了一個很有趣的情形：季孫氏為首的"三桓"掌握了魯國，而陽虎又掌握了季孫氏，這就是陪臣執(zhí)國命，你說孔子對陽虎還能是什么態(tài)度呢？
陽虎也知道想見孔子怕不容易，登門拜訪吧，人家給你來個跳墻而逃或者閉門不納，那豈不是很沒面子？請孔子來吧，既有些失禮，又怕孔子學(xué)習(xí)王績：你要什么我快遞給你，我就是不挪窩。這可怎么辦呢？
如果是你，坐著時間機器來到魯國，做了陽虎的謀士，你會有什么好辦法呢？
--辦法不是沒有，但你一定要了解當(dāng)時的社會習(xí)俗。當(dāng)時的禮法之中有這樣一個講究：大夫?qū)κ咳擞匈p賜的時候，如果士人恰好不在家，沒法當(dāng)面道謝，就得在回來之后找個時間親自去大夫家里登門拜謝。
這就像我在"梁惠王篇"里講的寫詩詞和作八股文一樣，庸手才嫌規(guī)矩束縛人呢，高手是善于利用規(guī)則的。陽虎當(dāng)然是個高手，決定給孔子送禮去。
別人送禮都希望能夠直接送到，陽虎不是，他先打聽清楚了孔子外出的時間，然后趁著孔子不在家的時候把禮物送去。當(dāng)時的禮物現(xiàn)代人可能不大接受，陽虎送的是一只蒸乳豬。
陽虎這回可得意了，山人妙計安天下，就等著孔子改日上門答謝了，那時候不就正好可以一起嘮嘮嗑了嗎？
可沒想到的是，陽虎奸，孔子更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確實是登門道謝來了，可偏偏是趁陽虎不在的時候來的。
孟老師最后總結(jié)這個故事："做人要實誠，別?；ㄕ校柣⒁抢侠蠈崒嵉厝グ菰L孔子，孔子還當(dāng)真就不搭理他么？曾子說過：'聳著肩膀向人陪笑臉，這比夏天干農(nóng)活都累。'（脅肩諂笑，病于夏畦。）子路也說過：'明明心里一百個不愿意，可還得跟誰誰說話，臉上還堆著一萬個小心，我可看不上這樣的。'（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公孫丑同學(xué)，你還是好好向前輩們學(xué)習(xí)一下怎樣培養(yǎng)自己的品德節(jié)操吧。"
公孫丑唯唯諾諾，心中卻想："老師啊，您說的容易，您是沒做過銷售，也沒搞過公關(guān)，更沒在機關(guān)單位伺候過領(lǐng)導(dǎo)！"
順便講講陽虎的結(jié)局。
陽虎在魯國搞政變，失敗了，在國際社會上到處流竄，到齊國投靠過咱們早已熟悉的那位齊景公，后來被齊景公關(guān)了起來。陽虎從齊國逃走以后又是到處流浪，最后落腳到了晉國--他投靠的這個新主子就是前文講王良和嬖奚的故事時介紹過的那個趙簡子。據(jù)《韓非子》的說法，當(dāng)時，趙簡子的手下對陽虎很不放心，對趙簡子說："陽虎這個人善于竊人國政，不是個善茬兒，咱們留他不得。"趙簡子卻說："他有張良計，我有上房梯，不必?fù)?dān)心。"結(jié)果，趙簡子當(dāng)真比魯君和三桓他們能耐都大，鎮(zhèn)得住陽虎，陽虎這回可不搞叛亂了，老老實實地甘當(dāng)趙簡子的馬前卒，為趙家的霸業(yè)做了很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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