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功是鄭芝龍的長子，母親是日本女子田川氏，中國文獻稱為翁氏①。1624年（天啟四年）七月十四日鄭成功生于日本長崎縣平戶川內(nèi)町千里濱②，七歲以前隨母居住日本。1630年（崇禎三年），鄭芝龍派人把他接回福建安平，給他取名森，字明儼，號大木。一些史籍記載1644年鄭成功曾經(jīng)入南京國子監(jiān)，拜讀于錢謙益門下，大木即為錢氏所賜字，如黃宗羲《賜姓始末》記：“朱成功者，鄭芝龍之子也，母為夷女，初名森，弘光時入南京太學(xué)，聞錢謙益名，贄為弟子，謙益字之曰大木?！雹坂嵆晒θ肽暇﹪颖O(jiān)就讀以及同錢謙益之間的關(guān)系尚有待研究①。明朝末年武將跋扈的情況雖然已經(jīng)司空見慣，但武官重視子嗣文化教育的風(fēng)氣并沒有改變。因此，鄭芝龍延請了飽學(xué)之士給鄭森講解經(jīng)史，終于使這個異國歸來的兒子在崇禎十一年五月通過了考試，成為泉州府南安縣學(xué)的一名生員。他少年時讀書的朋友有惠安縣生員張若、晉江縣人楊于兩?！班嵆晒橹T生時，每自南安來惠（安），主若濠濮齋，論文賦詩，風(fēng)雨聯(lián)床，不稍間也”②。楊于兩是成功妻家董■先的表侄，劉獻廷曾聽楊于兩親口說過“于兩與賜姓（即成功）幼同筆研”③。1642年（崇禎十五年）鄭森十八周歲，曾往省會福州參加鄉(xiāng)試④。當時他父親鄭芝龍已加官都督，“富擬王者，遠交朝貴，近懾撫按，灸手可熱”。鄭森也完全是一副貴公子的派頭，“自泉入福，郵傳館舍皆有司備設(shè)。及入棘闈（即考場），監(jiān)臨交遣小吏詣號舍致寒溫，預(yù)選同舍生代為起草。珍果佳肴，絡(luò)繹傳送。森竟日飲啖而已。漏下便已出闈，傳呼歸館舍，共赫奕如此”。福建提學(xué)副使郭之奇看得不順眼，不讓他中舉。次年（1643）二月歲考，盡管文章寫得頗通暢，仍被郭之奇評定為二等，不得食餼為廩生①。

　　隆武帝即位之后，鄭芝龍已成為定策元勛，鄭森才在父親的帶領(lǐng)下拜見朱聿鍵。隆武帝見他風(fēng)度翩翩，一表人材，對答如流，非常賞識，深憾自己沒有女兒嫁給他，就賜他姓朱，改名成功，“以駙馬體統(tǒng)行事”②。這一殊榮自然也具有籠絡(luò)鄭芝龍的意圖。鄭森自稱和被稱為朱成功、賜姓、賜姓成功、國姓成功、國姓爺、鄭成功都是由此而來。

　　這里，有必要談?wù)勦嵆晒υ诼∥淠觊g的軍事活動。托名黃宗羲撰《鄭成功傳》里不僅說他“意氣狀貌，猶書生也”，而且說鄭成功在整個隆武時期“雖遇主列爵，實未嘗一日典兵柄”③，并不正確。鄭成功在1644年以前只是一個書生，如果沒有在隆武年間（1645—1646）的親身軍事經(jīng)歷，到朱聿鍵被俘、鄭芝龍降清后他即便有志恢復(fù)，也很難僅憑世家子弟的身份在短期內(nèi)組織起一支有效的抗清武裝。據(jù)《思文大紀》的記載，鄭成功至遲在隆武二年初春就已棄文就武，開始了他的軍事生涯：

　　隆武二年（1646）正月，奉命“領(lǐng)兵出大定關(guān)”。（卷四）

　　三月，因鄭彩逗留不進，被革去永勝伯、征虜大將軍職務(wù)，“敕國姓成功招致鄭彩逃兵，毋得令其驚擾地方百姓”。同月，“催國姓成功、輔臣傅冠速出分水關(guān)，以復(fù)江省”（卷五）。

　　四月，在給軍師蔡鼎的敕諭中說：“朕原速期幸虔（江西贛州府），以迎兵未至，故調(diào)國姓成功、輔臣冠，護駕前往。今于華玉兵已至；又虔中迎疏疊來，則國姓、輔臣正可用力湖東，不必調(diào)到湖西。東西并舉，朕親節(jié)制于虔，江省之復(fù)可必。著國姓、輔臣速約各鎮(zhèn)鼓銳前進，鉛山告警，必行兼顧，以鞏崇關(guān)?！蓖?，敕諭御營內(nèi)閣：“國姓成功巡關(guān)回來，迎駕暫至邵武，相機出關(guān)?！薄靶?lián)嵊腊?、沙縣山寇頭目一萬一十三名隸陳國祚標下，聽國姓成功節(jié)制?！薄皣粘晒φ埥o新到官兵月餉。上令于邵武近處另給，該部行文去?！薄爸I國姓成功曰：兵、餉、器三事，今日又有手敕，確托卿父子。茲覽卿奏，言言碩畫，朕讀之感動，其總理中興恢御兵、餉、器甲，統(tǒng)惟卿父子是賴。銀關(guān)防準造，即以此為文，造完頒賜，以便行事?！薄半沸性诒浚骸畤账倭罟鶢c守住永定，調(diào)陳秀、周麟、洪正、黃山速速往救贛州，殺退清兵，保安贛州。有功重敘，有失重罰。’”（卷六）

　　五月，“敕國姓成功兼顧大安關(guān)，仍益兵防扼，恐有清騎突入。銑器火藥，即令二部給發(fā)”。（卷七）

　　六月，“命國姓成功親到漳、泉，精募兵將，立助恢復(fù)，期限二十日即來復(fù)命”。同月，“給國姓成功五月兵餉”。（卷八）江日升《臺灣外紀》卷二記載，鄭成功在1646年三月要求回安平看望久別的母親，隆武帝準假一月，從三月起到鄭芝龍決意降清都未述及鄭成功在軍中的活動，似乎他這段時間都留在家鄉(xiāng)。實際上，江日升的記載可能有不少遺漏。鄭成功因母親翁氏于上年秋天從日本接回福建南安①，他思母心切，又聽說翁氏患病，請求給假一個月回安平鎮(zhèn)探親。隆武帝為照顧其母子團聚，在六月間同意了他的請求，但這個月初清軍已經(jīng)大舉攻入浙東，形勢驟然緊張，因此限以時日，并且讓他順便在漳州、泉州二府召募兵將，趕回行在延平。鄭成功探望母親以后，雖然未必招募了多少兵將，但他本人確實返回了抗清前線。據(jù)王忠孝的記載：他應(yīng)隆武之命，“八月抵福京，晤諸公，商榷時艱。望后（十五日以后）登舟溯流而上。距行在（指延平）僅二程，清騎已乘虛而入。賜姓公（即鄭成功）交鋒不利，率師南下，遇余于舟次，語余曰：‘上已先四日行，劍南皆北騎，公將安之？’因拉余旋福京，訂舉事”①。

　　可見，至少從隆武二年正月起，鄭成功一直親履戎行，參與了許多軍事指揮活動。這為他后來獨樹一幟，領(lǐng)導(dǎo)東南沿海聲勢浩大的抗清活動奠定了基礎(chǔ)。

　　據(jù)史籍記載，鄭芝龍從安平前往福州時曾經(jīng)派人叫鄭成功同行。成功拒不應(yīng)命，回信說：“從來父教子以忠，未聞教子以貳。今吾父不聽兒言，后倘有不測，兒只有縞素而已?！雹谒谑甯膏嶘欏又С窒?，帶了一支數(shù)量不多的軍隊前往金門。鄭芝龍自投羅網(wǎng)以后，清軍立即背信棄義地攻入安平鎮(zhèn)，大肆搶劫淫掠，成功的母親翁氏也被奸污，憤而自縊，其時為十一月三十日③。鄭成功聞訊，痛不欲生，更堅定了武裝抗清的信念。清兵飽掠而歸后，他回到安平，料理了母親的喪事，用黃金鑄造了一尊翁氏坐像，飾以珠寶，朝夕上供。從此開始了他獨擋一面的長期抗清斗爭。有的文獻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成功“攜所著衣巾，焚于南安文廟，仰天欷噓，曰：‘昔為孺子，今為孤臣，謹謝儒服，惟先師昭鑒！’再拜而去。與所善陳輝、洪旭等九十余人，收兵南澳，得數(shù)千人。”①

　　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記：1647年“時賜姓謀舉義，而兵將戰(zhàn)艦百無一備，往南澳召募。聞永歷即位粵西，遙奉年號，稱‘招封大將軍罪臣’，有眾三百人，于廈門之鼓浪嶼訓(xùn)練，委黃愷于安平鎮(zhèn)措餉。識者知大可與有為，平國舊將咸歸心焉?！薄鞍嗽拢院檎?、陣輝為左右先鋒，楊才、張進為親丁鎮(zhèn)，郭泰、余寬為左右鎮(zhèn)，林習(xí)山為樓船鎮(zhèn)。進兵攻海澄，扎祖山頭。數(shù)日，援兵至，洪政中流矢，與監(jiān)軍楊期潢俱死之，遂退兵。會定國公進攻泉州，列營桃花山。清提督趙國祚率數(shù)百騎沖營，張進、楊才迎戰(zhàn)；定國遣林順等夾攻，大破之。別遣水兵破溜石炮城，斬參將解應(yīng)龍，軍聲大振。泉紳郭必昌之子顯欲內(nèi)應(yīng)，國祚殺之，滅其家；并系故相黃景昉等。國祚酷虐，泉民不敢喘息。九月，漳州副將王進率兵來援，圍解。”②這一戰(zhàn)役在清福建提督趙國祚（時駐于泉州）順治五年八月初六日揭帖中也說到：“至六月間，建寧失守，汀、漳梗阻，延、邵懸絕，福、興警報鮮聞。而泉州又有投誠鄭芝龍胞弟鄭鴻逵偽稱定國公、鄭芝豹偽稱澄濟伯，其子鄭成功偽稱朱姓，兼鄭氏親戚各稱賊首文武等銜，俱不思天命久歸真主，妄冀恢復(fù)?！卑嗽?，鄭鴻逵等乘船而至，“聯(lián)絡(luò)山寇”進攻泉州。九月初三日攻克溜石，防守參將解應(yīng)龍等官兵潰亡。二十一日，趙國祚密調(diào)漳州副將王進抵泉，內(nèi)外夾擊，鄭軍失利，二十八日收兵乘船入海①。

　　鄭成功和叔父鄭鴻逵等人堅持抗清，同鄭芝龍選擇了截然相反的道路。初期，他們的力量并不大，經(jīng)過同清方的反復(fù)較量，把東南沿海地區(qū)的抗清勢力匯合成一支勁旅。鄭成功也逐步嶄露頭角，成長為明清之際杰出的統(tǒng)帥。

　　① 鄭克塽撰《鄭氏附葬祖父墓志》作“曾祖母翁”，見《鄭成功族譜三種》，福建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一百頁。其他中國文獻也均寫作“翁氏”；日本文獻作田川氏。一種說法謂成功母是歸化日本的泉州冶匠翁笠皇從日本人田川氏領(lǐng)來的養(yǎng)女，參見《鄭成功全傳》，臺灣史跡研究中心1978年版，第三十七頁。

　?、?參見何廷瑞《日本平戶島上有關(guān)鄭成功父子之資料》，臺灣淡江學(xué)院1977年版；上引《鄭成功全傳》作“誕生于日本平戶河內(nèi)浦千里濱”。美國司徒琳著《南明史》英文版第一一八頁說鄭成功出生于日本平戶，199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中文本第一○四頁竟將鄭成功誤譯為鄭芝龍。

　　③ 見《明季稗史》正編卷二十一。

　?、?民國九年修《鄭氏宗譜》記鄭芝龍有五個兒子，長子森下注“翁出，太學(xué)生，應(yīng)襲錦衣衛(wèi)副千戶”，鄭森條下沒有記載這件事，《鄭氏家譜》所記相同，均見《鄭成功族譜三種》。明代對有功官員常給以“蔭一子入國子監(jiān)讀書”的獎勵，但其子弟并不一定入監(jiān)為太學(xué)生。崇禎、弘光時為聚斂錢財曾經(jīng)強迫富戶給子弟納銀入監(jiān)，使國子監(jiān)的名聲很壞。鄭成功是否真到過南京國子監(jiān)就讀，尚有疑問。與此相關(guān)聯(lián)的一個問題是《延平二王遺集》相傳為鄭成功、鄭經(jīng)父子的作品，集中所載鄭成功詩有三首涉及錢謙益：《春三月至虞謁牧齋師》、《同孫愛（謙益之子名孫愛）世兄游劍門》、《越旬日復(fù)同孫愛世兄游桃源洞》，并有錢謙益門生瞿式耜評語。但是，在錢謙益、瞿式耜著作中尚未得到證明。

　?、?嘉慶八年《惠安縣志》卷二十六，文苑，《張若傳》。

　?、?劉獻廷《廣陽雜記》卷二。

　?、?江日升《臺灣外紀》卷二記：“崇禎十五年壬午八月，鄭森赴福省鄉(xiāng)試?！?

　　① 李世熊《郭宮詹傳略》，見《寒支二集》卷四?！妒荆ㄠ嵤希┳谧遄V》記成功“年十五補弟子員，旋食餼。金陵術(shù)士見之，驚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中人也”。與李世熊所記不同。

　　② 黃宗羲《行朝錄》卷十一《賜姓始末》?！杜_灣外紀》卷二作“封為御營中軍都督，儀同駙馬，宗人府宗正”。按，該書云：“鄭鴻逵引其子肇基陛見。隆武賜姓朱。芝龍聞知，次日亦引其子森入見。隆武奇其狀，問之，對答如流。隆武撫森背曰：‘恨朕無女妻卿?！熨n姓，兼賜名‘成功’，欲令其父顧名思義也?！笨梢?，先一日賜姓者尚有鄭鴻逵子。

　?、?《梨洲遺著匯刊》《鄭成功傳》。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5月版《黃宗羲全集》第二冊，不收此文。

　　① 《臺灣外紀》記：1645年“十月，日本國王懼芝龍威權(quán)，認翁氏為女，妝奩甚盛，遣使送到安平，即成功生母也?！蓖瑫洿文耆锣嵆晒Ρ菀娐∥涞壅埣?，頓首曰：“非成功敢輕離陛下，奈臣七歲別母，去秋接到，并未一面。忽爾病危，為人子者心何安？”舊歷十月為冬季，此處以鄭成功口述為據(jù)。

　?、?王忠孝《自狀》，《惠安王忠孝全集》卷二，轉(zhuǎn)引自陳碧笙《一六四六年鄭成功海上起兵經(jīng)過》，載《歷史研究》1978年第八期；鄧孔昭《試論鄭成功對鄭芝龍的批判與繼承》（見《鄭成功研究國際學(xué)術(shù)論文集》第四十二頁）亦引此文，“距行在僅二程”作“距行在所僅二程”，未見原書，特此附注。上引臺灣出版《鄭成功全傳》附《鄭氏三世大事年表》說八月二十七日在福建延平“成功與帝相持痛哭”，次日，“帝至汀州，即為北騎所執(zhí)，遂及于難。成功道中聞變，伏地大慟，暈厥久之”（見該書第四一四頁）。據(jù)王忠孝所記，日期稍誤，延平至汀州也非一日可到。

　　② 《臺灣外紀》卷二。

　　③ 鄭克塽《鄭氏附葬祖父墓志》云：“翁曾祖母生于壬寅年八月十八日未時，卒于丙戌年十一月三十日巳時，享年四十有五?！卑矗航丈杜_灣外紀》卷三記順治四年（1647年，丁亥）二月，清將“韓代奉貝勒世子命，統(tǒng)滿、漢騎步突至安平”，鄭成功母翁氏手持劍不肯去，“大兵至，翁氏毅然拔劍割肚而死”，系時有誤。

　?、?乾隆二十八年《泉州府志》卷四十《封爵·鄭克塽》?！独嬷捱z著匯刊》所收托名黃宗羲作《鄭成功傳》亦載此事，除文字出入外，在所善陳輝、洪旭二人間增入張進、施瑯、施顯、陳霸，顯然有誤。施瑯當時投降了清軍，隨佟養(yǎng)甲、李成棟入粵，不可能同鄭成功“盟歃”抗清。

　　② 按，鄭成功初起兵時仍奉隆武年號，阮氏記載稍誤?！杜_灣外紀》云：鄭成功于八月二十二日率部“會鴻逵師于泉之桃花山”。溜石寨為鄭成功軍攻克，以伏兵擊殺出援泉州之清參將解應(yīng)龍。

　?、?《清代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資料選編》第一冊（下），第三三二—三三三頁；同件又見《鄭成功檔案史料選輯》第九—十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