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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jié) 鄭軍進抵南京城下后的雙方動向

南明史 作者:顧誠


  1659年(順治十六年,永歷十三年)四月,鄭成功、張煌言親統(tǒng)大軍北上。二十八日到達浙江定海,經(jīng)過兩天激戰(zhàn),全殲鎮(zhèn)守該地的清軍,奪取了定海炮城,焚毀清水師船只一百余艘。這樣,既解除了后顧之憂,又制造了進攻浙江寧波府的假象,吸引江蘇、浙江清軍來援。五月初,鄭成功率領兵馬十余萬分乘大小船艦三千余只從定海北上,分三■進發(fā),由中提督甘輝統(tǒng)前■,鄭成功親率兵將居中,總兵陳文達殿后,浩浩蕩蕩起航向長江口進發(fā)。十九日,鄭軍由吳淞口進入長江。清蘇淞提督馬逢知(原名馬進寶)事前已同鄭成功有秘密聯(lián)系,他按兵不動,實際上是心懷觀望,要看鄭成功是否能攻下南京才決定公開表態(tài)①。

  當時鄭成功的兵力是相當強的。其優(yōu)勢不僅是出動了三千多艘船艦、十余萬兵力,而且裝備精良。進入長江之前,五月初八日鄭成功藩前軍前鎮(zhèn)馬龍在乍浦降清,隨馬龍降清的有五艘船,其中水艍船二只,雙篷船二只,水底■一只,兵丁及家屬男婦共一百四十余名口,可是攜帶的裝備竟有紅衣炮十三位,銅百子炮四十五位,三眼槍、鳥槍十桿,火藥四十二桶,連桶共重一千八百八十九斤,紅衣鐵彈一千六百六十三出,百子鐵彈一百八十二桶,連桶共重八千八百九十九斤,鐵碎子一百零五桶,連桶共重五千一百九十斤,鐵盔甲四十二頂,鐵甲二十六身,鐵蔽手九副,鐵裙九條,鐵遮窩十四副,還有棉盔甲、刀、箭、長槍、藤牌之類①。這五條船雖僅一百多人,擁有的進攻性火炮和防身的鐵盔甲之類數(shù)量相當驚人。弱點是:一沒有馬,二攜帶婦女家屬。順便說一下,明朝末年軍事裝備已經(jīng)由冷兵器為主逐漸向銃炮等熱兵器為主過渡。這是中國軍事史上的一大進步。由于當時火器性能較差,裝藥填彈費時,在一些場合下不如使用弓箭刀槍等冷兵器的騎兵機動靈活。清朝統(tǒng)治者雖然繼承了明代的部分火器,但總的來說是開倒車,更重視傳統(tǒng)的騎馬射箭?;鹌鞯膬?yōu)越性在江、海水戰(zhàn)中能夠充分發(fā)揮,這正是鄭成功、張煌言的軍隊克敵制勝的主要原因。

  六月初一日,鄭軍進至江陰,清朝文武官員憑城扼守。鄭成功接受諸將建議,以縣小不攻,率師西上。十六日進攻瓜州,陣斬清游擊左云龍,破敵滿漢兵馬數(shù)千,截斷清方用鐵鏈、船只連結而成的鎖江防線“滾江龍”,焚毀清軍江上浮營(又稱木城)三座,奪得譚家洲大炮數(shù)十門,使清方苦心經(jīng)營的江防工事全部瓦解。同一天,鄭軍攻克瓜州,清操江巡撫朱衣助投降,鄭成功命援剿后鎮(zhèn)劉猷鎮(zhèn)守該城①。接著,鄭軍于二十二日在鎮(zhèn)江銀山大破清江寧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派來的援兵,清鎮(zhèn)江守將高謙、知府戴可進獻城投降。成功命右武衛(wèi)周全斌、后沖鎮(zhèn)黃昭入城防守,降將高謙以熟悉地利留之協(xié)守,其部下兵馬調(diào)隨主力進攻南京。又派工官馮澄世為常鎮(zhèn)道,戴可進仍署知府事。二十六日,張煌言帶領的一支為數(shù)不多的舟艦已進抵南京城下②。

  占領瓜州、鎮(zhèn)江以后,南京已近在咫尺,鄭成功本應派主力登陸,直趨南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即攻城;即便一時拿不下來,也應切斷清方援軍入城的進路。六月十九日喀喀木、郎廷佐給清廷的告急題本中說:“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等于六月十七日報,瓜州城兩翼所有紅衣炮均被掠去等語。旋經(jīng)詢問自瓜州逃回披甲等,則稱瓜州失陷是實?!雹奂热还现萸遘姅∽湓谝粌商靸?nèi)已逃回南京,鄭軍當然也可以在差不多的時間里推進到南京城下。然而,他沒有這樣做,失去了第一次戰(zhàn)機。六月十八日晚上,清朝進攻貴州的部分滿洲八旗兵在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吐爾瑪率領下由荊州乘船四十艘到達南京,增強了防守力量。清兩江總督郎廷佐在題本中說:“自海逆于京口得志后,賊勢大盛,于六月二十六等日,已溯江逼近江寧。時因城大兵分,力薄難支,幸由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吐爾瑪?shù)嚷蕽M洲兵自貴州前來,省城方得無虞。若非貴州凱旋之師抵達,江寧實難保全?!雹俚?,這支由貴州返回的清軍數(shù)量有限,本是因出征日久由他部替換回北京休息的軍隊,大部分沒有攜帶戰(zhàn)馬、盔甲,作戰(zhàn)能力比較有限。所以,在他們到達南京之后的第二天,喀喀木和郎廷佐在向朝廷密報瓜州失守,要求“除準留自貴州回來無乘騎兵丁外,速從京師調(diào)遣大兵前來,方可恢復瓜州,大江兩岸城池亦不致失守”②。可見,即便在噶褚哈等統(tǒng)率的清軍到達以后,南京清軍實力仍然是不足的。

  此后,清、鄭雙方軍事的部署頗值得注意,因為它們直接關系到南京之役的勝負。

  鄭軍方面:六月二十四日占領鎮(zhèn)江以后,行動異常緩慢。二十五日鄭成功親自巡閱鎮(zhèn)江府城,在北門外甘露寺舉行了閱兵典禮,諄諄戒諭右武衛(wèi)周全斌、常鎮(zhèn)道馮澄世:“城守貴乎嚴肅,寧民必以簡靜。鎮(zhèn)江首先歸順,乃為恢復之始,當十分加意撫字,以為天下榜樣。宜嚴束官兵,日夜住宿窩鋪,不許混落城下,擅入民家,致行騷擾。該道不時緝解,有擾民者,罪連該統(tǒng)領。其民,不準道府差役擾索,該統(tǒng)領須為查察,有病民者,即拿啟報,罪連該道。此處騷擾,即四方望風而遁,天下事自爾等壞矣。慎之,慎之!至于守城機宜,商確而行?!辨?zhèn)江府內(nèi)果然“市不易肆,民不知兵”①。鄭成功以鎮(zhèn)江為榜樣確實收到了顯著效果,附近各城“歸附者接踵而至”②,句容、儀真、滁州、六合等城相繼來歸。然而,進攻南京這一頭等大事卻遲遲未行,僅派兵部張煌言和楊戎鎮(zhèn)往浦口(南京北岸)安撫。三天以后,鄭成功認為鎮(zhèn)江地區(qū)已安撫就緒,才在二十八日召集各提督、統(tǒng)鎮(zhèn)會議,討論進攻南京事宜。會議開始時,鄭成功提出“官兵行程,水、陸孰得快便?”中提督甘輝說:“兵貴神速,乘此大勝,狡虜亡魂喪膽,無暇預備,由陸長驅(qū),晝夜倍道,兼程而進,逼取南都。倘敢迎戰(zhàn),破竹之勢,一鼓而收;不則圍攻其城,以絕援兵,先破其郡,則孤城不攻自下。若由水而進,則此時風信不順,時日猶遲,彼必號集援虜,攖城固守,相對□戰(zhàn),我亦多一番功夫矣?!背晒澇蛇@個意見,可是,其他將領卻以“我?guī)熯h來,不習水土,兵多負重,值此炎暑酷熱,難責兼程之行也?!庇痔岢稣麓笥?,河溝皆滿,不利于行軍。鄭成功竟然采納了這一主張,決定由水路進發(fā)。

  鎮(zhèn)江距南京不過百里之遙,如果由陸路直趨南京,按甘輝的建議“晝夜倍道,兼程而進”,至遲兩天內(nèi)可達;按張煌言的說法,“雖步兵皆鐵鎧,難疾趨,日行三十里,五日亦當達石頭城下”③。其實,鄭軍中身披重鎧的“鐵人”不過五千(一作八千),其他絕大多數(shù)軍隊攜帶裝備較輕,決不至于一天只走三十里。所謂“不習水土”、“炎暑酷熱”,固然有一定道理,但同以遼東和北方人為主組成的清滿、漢軍隊相比,就很難說得過去。至于正逢大雨,不利陸路行軍,更是一種借口,因為清方援兵由上海、杭州等地趕赴南京,路程要遠得多,竟然在決戰(zhàn)以前進入南京。這說明鄭成功和他的多數(shù)部將不僅過于習慣水上作戰(zhàn),而且缺乏戰(zhàn)略眼光。

  鄭成功所統(tǒng)十幾萬大軍既然決定由水路向南京進發(fā),所乘海船形體巨大,逆水而上,又不順風,靠纖挽而行,十天之后(七月初九日)才到達南京儀鳳門下。按情理說,作戰(zhàn)兵將既然是乘船而來,當不致旅途疲勞,進抵南京之后稍事部署即可發(fā)起攻城。可是,鄭成功仍然慢吞吞地動作,七月十一日他率領大將甘輝、馬信等數(shù)十人在幾百名親隨侍衛(wèi)保護下“繞觀鐘山,采踏地勢”①,“十二日,成功率諸文武祭太祖,哭奠列宗畢,令甘輝、余新扎獅子山;萬禮、楊祖扎第二大橋山上;以翁天祐為救應,御儀鳳門要路;馬信、郭義、黃昭、蕭拱宸屯扎漢西門,連林明、林勝、黃昌、魏雄、楊世德諸營壘。又令陳鵬、藍衍、陳魁、蔡祿、楊好屯扎東南角,依水為營;劉巧、黃應、楊正、戴捷、劉國軒屯扎西北角,傍山為壘,連周瑞、林察、張名振(?)等營。又令張英、陳堯策、林習山屯扎獄廟山,連諸宿鎮(zhèn)護衛(wèi)成功大營。各設鹿角了望,深溝木柵防御。江南一時震動”②。這實在是一種奇異的部署。明代的南京城垣周圍非常廣大,以鄭成功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做到將該城包圍得水泄不通,惟一可取的戰(zhàn)術是分兵數(shù)路佯攻,借以迷惑城內(nèi)清軍;而以主力選擇城守薄弱環(huán)節(jié),一舉突破。鄭成功計不出此,他過分迷信自己在軍事和政治上的威懾力量,認為足以迫使城內(nèi)清軍不戰(zhàn)而降。因此,從七月十二日部署“圍城”安營扎寨,到二十四日全軍敗退,竟然沒有組織過攻城。邵廷寀記:“初至,馬信即欲揮兵登城。成功不許。”①張煌言也說:“然延平大軍圍石頭城者已半月(按:實際為十三天),初不聞發(fā)一鏃射城中。”②由于史料不足,我們實在難以準確知道以奪取南京為戰(zhàn)略目標的鄭成功在石頭城下究竟出自何種考慮。野史記載,當成功部署諸將安營之時,“參軍潘庚鐘曰:細觀城內(nèi),必然空虛,可令四面攻擊,齊倚云梯,此城必然可得”。成功深以為然,正發(fā)令各提、鎮(zhèn)預備云梯、木牌(類似盾的擋箭牌)、布袋(可裝土壘成階坡供登城之用),以便攻城。南京城內(nèi)的清水師提督管效忠派人來納款偽降,口稱:“大師到此,即當開門延入。奈我朝有例,守城者過三十日,城失則罪不及妻孥。今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乞藩主寬三十日之限,即當開門迎降?!薄肮υ势湔垼褓p之,復諭之曰:‘本藩攻此孤城,不過一腳尖耳。既然來降,姑準其寬限者,蓋欲取信于天下也。若至期不降,攻入之時,寸草不留?!钫哌凳锥ァE烁娫唬骸四司彵?,不可憑信,可速攻之?!晒υ唬骸灾凵脚d師至此,戰(zhàn)必勝,攻必取,彼焉敢緩吾之兵耶?彼朝實有定例,爾勿多疑。’庚鐘曰:‘孫子有云:辭卑者,詐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欲降則降,豈戀內(nèi)顧?決是城中空虛。速為進兵攻之,乃為上策?!υ唬骸耪吖コ菫橄?,攻心為上。今既來降,又準其約,若驟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約,然后急攻,莫謂城內(nèi)人心悅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義之師。況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動也?!嵰越蟽纱沃?,遂不聽庚鐘之言。發(fā)令諸提、鎮(zhèn),嚴防謹守,日則了望,夜則伏路,金鼓之聲,日夜不息,守困以待其降。管效忠得差回報允限之言,喜曰:‘此乃朝廷之福?!S密檄附近救援?!雹俳丈挠涊d在跟隨成功南京之役的戶官楊英的著作里可以得到印證。楊氏記載,七月十一日鄭軍截獲清提督管效忠自鎮(zhèn)江敗回后派往蘇、松等處調(diào)集援兵的公文和給清廷的緊急求援疏,其中說:“海師二十余萬、戰(zhàn)船千余艘,俱全身是鐵,箭射不透,刀斬不入。瓜、鎮(zhèn)二戰(zhàn),敗回者魂魄猶驚,策戰(zhàn)者(疑當為皆字)鞠縮不前?,F(xiàn)攻下鎮(zhèn)江、太平、寧國等府,浦口、六合、丹涂(當作丹徒)、繁昌、句容、浦江等縣,滁、和等州;松江提督馬進寶陰約歸□。現(xiàn)在攻圍南都,危如壘卵,乞發(fā)大兵南下救援撲滅,免致燎原焰天”,云云。鄭成功閱后非常高興,判斷“南都必降”,當即命人草擬招降書,故意引用管效忠給清廷奏疏中的一兩句窘迫之語,用箭射入城中。“管效忠回有書報,俱有稿在禮科”②。同時,還寫了一封密書通知蘇松提督馬逢知。

  鄭成功無疑是受騙了。郎廷佐、管效忠和在南京的滿洲將領合謀愚弄固然是原因之一,主要因素還是他陶醉于瓜州、鎮(zhèn)江兩戰(zhàn)勝利和大批州縣的望風來附。他的一些作為使人不禁想起宋襄公之仁,似乎完全忘記了在總體上清方的兵力比自己強大得多,輕易許諾的一個月時間內(nèi)必然造成兩種后果:敵方在兵臨城下的態(tài)勢下不僅不會松懈防守意識,而且可以從容調(diào)兵遣將,部署反擊;己方孤軍深入,利在速戰(zhàn),棄此不圖,銳氣將逐漸消磨。換句話說,鄭成功的部署實際上是把主動進攻變成了被動挨打。

  下面再看清方的動態(tài)。自鄭成功軍突破長江防線,擊敗南京來援的管效忠部后,清南京滿、漢文官武將已認識到當務之急是確保南京。為了保衛(wèi)南京,他們一面以管效忠的名義卑辭“請降”,借以緩兵;一面不惜以放棄部分州縣為代價,從附近地區(qū)調(diào)集一切可用的軍隊,同時向清廷發(fā)出十萬火急的求援奏疏。在援軍陸續(xù)到達之前,郎廷佐、喀喀木、噶褚哈、管效忠等人自知兵力不敵,不敢出城作戰(zhàn),因為出戰(zhàn)必敗,不僅使守城兵力減員,也將影響士氣。

  清方滿文檔案記載,六月三十日南京清軍曾在江面擊敗“首幫抵寧賊船”,“繳獲船只達二十余條,五十兩重鍍金王印一顆、錫鑄將軍印一顆,以及大量器械”①。這是清將為向朝廷報功夸大戰(zhàn)斗重要性而上報的戰(zhàn)果。實際上六月三十日清軍江中之戰(zhàn)的對手只是張煌言所統(tǒng)“先上蕪湖”的“輕舟數(shù)十”?;脱宰杂洠骸捌咴滤罚ò矗好鳉v與清歷不同),虜偵我大■尚遠,遂發(fā)快船百余,載勁虜,侵晨出上新河,順流而下,擊棹如飛。余左右不滿十舟,且無利兵,戰(zhàn)不利,幾困。忽一帆至,則余轄下犂■也。乘之復戰(zhàn),后■續(xù)至,虜始遯去,而日已曛矣。詰旦,整師前進。虜兵不出。”①煌言所部“兵不滿千,船不滿百”②,平均每船僅乘十人,這么小的一支船隊被擊敗后,清軍不敢追擊,予以全殲,不是兵力不夠,而是不能遠離南京。這又從一個側面說明了清南京守御力量相當單薄,也表現(xiàn)出清軍將領的深謀遠慮。

  七月中旬,清軍援師陸續(xù)趕到南京。蘇州水師總兵梁化鳳于六月二十八日率四千兵卒由崇明出發(fā),在蘇州與巡撫蔣國柱的撫標兵會合,七月十四日進至丹陽,傍晚時分連續(xù)接到總督郎廷佐四次調(diào)兵入援南京的羽書?;P知道南京危急,連夜進兵,十五日上午到達句容縣,這里是已經(jīng)向鄭成功納款投降的地方,“丘陵曼衍,草木蒙蘢”,化鳳懷疑有埋伏,下令嚴密戒備,搜索前進,結果毫無鄭軍蹤跡。通過險處以后,梁化鳳笑著對部下說:“賊何知,反使有數(shù)千人蔽林扼險,則吾能安行無恐哉!”當天深夜即到達南京城下,郎廷佐等非常高興,開正陽門讓梁軍入城③。梁化鳳部在十四日傍晚接到救援南京命令,自丹陽急速行軍,次日深夜就進入南京城,只用了一天多時間;而鄭成功在六月十六日攻克瓜州后,如果由長江南岸登陸,直趨南京,路程比梁化鳳還要短。鄭軍云集南京城下后又滿足于附近州縣的納降,并沒有派出部隊切斷清軍入援之路。在“圍城”的十二天里,不僅梁化鳳部長驅(qū)直入南京,江蘇、浙江等地的駐防清軍也相繼趕到,“至七月十五日蘇松水師總兵官梁化鳳親統(tǒng)馬步官兵三千余名至江寧,又撫臣蔣國柱調(diào)發(fā)蘇松提督標下游擊徐登第領馬步兵三百名、金山營參將張國俊領馬步兵一千名、水師右營守備王大成領馬步兵一百五十名、駐防杭州協(xié)領牙他里等領官兵五百名俱抵江寧”①;浙閩總督趙國祚和駐防杭州昂邦章京柯魁派鑲黃旗固山大雅大里、甲喇章京佟浩年帶領駐防杭州披甲滿洲兵五百名,浙江巡撫佟國器派撫標游擊劉承蔭領精兵五百名也“星馳赴援”②;分駐南京上、下游的清軍也源源到達。當鄭成功沉浸于守城清軍即將投降的夢幻之中時,清方卻在不斷調(diào)集援兵,力量的對比逐漸發(fā)生變化。

  為了說明清方在作戰(zhàn)初期的兵力不足和鄭成功的坐失事機,應當再談一下清廷的震驚。六月十九日清兩江總督郎廷佐密疏報告瓜州失守,請求“速從京師調(diào)遣大兵前來,方可恢復瓜州,大江兩岸城池亦不致失守”。緊接而來的是鎮(zhèn)江失守、江寧(南京)危急一連串惡耗,鄭軍“勢甚猖獗,連■長驅(qū),□困江寧,侵犯上游,大江南北各州縣相繼失守,內(nèi)外信息不通幾一越月”①。當時正在北京的王沄記載:“居久之,而聞京口之亂,京師大震。東南之客,皆惶怖思歸,至有泣下者?!雹陧樦蔚鄹ER驚惶失措,西方傳教士湯若望敘述當時的情況說:皇帝“完全失去了他鎮(zhèn)靜的態(tài)度,而頗想作逃回滿洲之思想??墒腔侍笙蛩右赃池?,她說:他怎么可以把他的祖先們以他們的勇敢所得來的江山,竟這么卑怯地放棄了呢?他一聽皇太后底這話,這時反而竟發(fā)起了狂暴的急怒。他拔出他的寶劍,并且宣言為他決不變更的意志,要親自去出征,或勝或死。為堅固他的言詞,他竟用劍把一座皇帝御座劈成碎塊。照這樣他要對待一切人們的,只要他們對于這御駕親征的計劃說出一個不字來時?;侍笸魅坏貒L試著用言詞來平復皇帝底這暴躁。另派皇帝以前的奶母到皇帝面前進勸,可是這更增加了他的怒氣。各城門已貼出了官方的布告,曉諭人民,皇上要親自出征。登時全城內(nèi)便起了極大的激動與恐慌?!标P于福臨要“御駕親征”事,中方文獻里也有類似記載,王熙當時在清廷任禮部尚書,備受順治皇帝親信,他也記載:己亥(1659)“以海逆入犯江南,上擬親征,奉旨扈從,不果行”③。洪若皋也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三月追記:“世祖章皇帝聞變,震怒,于八月初九日駕幸海子(指北京供皇帝游獵的南海子),整飭六師親征。是日申時,江南巡撫蔣國柱報賊已破。初十日子時,駕回宮,傳百官于午門宣捷??芷?,以六等治從逆諸人罪,誅殺連年?!雹倨咴鲁醢巳眨逋ⅰ懊鼉?nèi)大臣達素為安南將軍,同固山額真索洪、護軍統(tǒng)領賴達等統(tǒng)領官兵征剿海逆鄭成功”②。清朝最高統(tǒng)治者于震驚之余,派出的僅僅是達素、索洪等二流人物,可以想見清廷在重兵聚集云貴之后,已經(jīng)處于捉襟見肘的境地了。至于對江南清方當局造成的壓力更是不可言喻,除了南京城中的總督郎廷佐等被迫約降以延時日外,漕運總督亢得時因責任攸關,不得不“出師高郵”往援南京,然而他早已聞風喪膽,以為不死于敵必死于法,七月二十一日竟然在途中從船上跳入水中自盡③。

 ?、?楊英《先王實錄》記:“十九日,移泊吳淞港口,差監(jiān)紀劉登密書通報偽提督馬進寶,合兵進討。以前有反正之意,至是未決,欲進圍京都時舉行,故密遣通之。未報。”按,《清世祖實錄》卷一三九記審訊時馬逢知招認:“將海逆差來偽將劉澄不即誅戮,仍行放回?!薄瓣幐侥尜\是真?!庇钟洠骸敖涎舶瘩R騰升與逢知結為兄弟,同謀隱徇?!蓖瑫硪凰娜钟洠骸昂D驵嵆晒υ矀胃睂⒊握f令逢知改服衣冠,領兵往降。逢知聲言欲殺劉澄,而實未殺,反饋劉澄銀兩,又差人以扇遺成功,又將申報成功投誠本先示成功……?!?

  ① 佟國器《三撫捷功奏疏》,順治十六年五月二十八日“為恭報投誠偽帥仰祈部從優(yōu)敘用以彰鼓勵事”題本。按,馬龍原為魯監(jiān)國下張名振部將,張名振死時囑咐所部兵將由張煌言領導,馬龍部被改編為鄭成功藩前軍的情況不詳,但楊英《先王實錄》紀,鄭成功部署入江戰(zhàn)役時令五軍張英督首程大船,“撥就都督羅蘊章、馬隆船引港”(見該書排印本第一九○頁)。馬隆當即馬龍之誤寫,羅蘊章也是張名振舊部,鄭成功憑借兵力優(yōu)勢,改編原魯監(jiān)國軍隊,任命嫡系將領接管,羅蘊章、馬龍等僅充向?qū)ьI港之偏裨。

 ?、?朱衣助在瓜州投降后派家人朱鎮(zhèn)到南京接取家屬,被清方捕獲,朱衣助見家屬未至,其父又在北京,故自鄭軍中逃回。見《清世祖實錄》卷一三八、一三九。楊英《先王實錄》等書寫作朱衣佐。

 ?、?順治十六年八月十五日清兩江總督郎廷佐題本、駐江寧府昂邦章京喀喀木奏本、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吳孝力等奏折,均見《滿文兵科史書》,引自安雙文《清鄭南京戰(zhàn)役的若干問題》,此文收入1989年版《鄭成功研究國際學術會議論文集》第一一五—一三一頁。按,張煌言《北征錄》記,攻克瓜州后鄭成功本擬直攻南京,煌言建議應先取鎮(zhèn)江。成功采納了他的建議親領主力攻鎮(zhèn)江,讓煌言率舟師先往南京?;脱攒姷帜暇┯^音門下“乃六月廿有八日也”。

 ?、?《滿文兵科史書》,轉引自安雙成《清鄭南京戰(zhàn)役的若干問題》。

 ?、?《滿文兵科史書》,轉引自安雙成《清鄭南京戰(zhàn)役的若干問題》。

 ?、?順治十六年六月十九日喀喀木、郎廷佐密題本,引自安雙成文。

 ?、?《先王實錄》。

 ?、?《先王實錄》。

 ?、?張煌言《北征錄》,見《張蒼水集》第四編。

 ?、?江日升《臺灣外紀》卷四。

 ?、?同上。安雙成文引喀喀木與噶褚哈、瑪爾賽、吳孝力等兩件滿文奏本均云“七月十二日,海逆逼近省城,立營八十三座”,可資印證。

  ① 《東南紀事》卷十一《鄭成功》上。

  ② 張煌言《北征錄》,出處見前。

 ?、?江日升《臺灣外紀》卷四。按:《孫子》原文為“辭卑而益?zhèn)湔?,進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卷中,行軍第九)。

 ?、?《先王實錄》。

 ?、?見前引安雙成文。

 ?、?張煌言《北征錄》。

 ?、?張煌言《北征錄》。

 ?、?吳偉業(yè)《梁宮保壯猷記》,見《梅村家藏稿》卷二十五,文集三?!睹骷灸下浴肪硎?,《郎廷佐大敗鄭成功》條記:“七月,南京被圍既久,廷佐檄松江總兵馬進寶及崇明提督梁化鳳入援,進寶不奉檄,化鳳以四千人至?!?

  ① 見《清世祖實錄》卷一二七,順治十六年八月己丑朔江南總督郎廷佐奏報。

  ② 佟國器《三撫捷功奏疏》,書首識語。

  ① 《明清史料》丁編,第三本,第二四二頁,“江南總督題海寇異變稅課委無可征殘本”。

 ?、?王沄《漫游紀略》卷二《燕游一》。

 ?、?王熙《王文靖公集》,自撰《年譜》。

 ?、?漢譯魏特《湯若望傳》;洪若皋《南沙文集》卷五《??苡洝钒?,湯若望說福臨放棄親征是由于他的勸說;洪若皋則說是因為接到了報。此事為清廷所諱言,姑且兩說并存。洪若皋在康熙初任福建福寧道攝福建按察使,并曾入京朝覲,他的記載不能看作一般野史。

  ② 《清世祖實錄》卷一二七。

 ?、?《清世祖實錄》卷一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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