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洪鵬程相驗之后,來到大堂。傳了堂諭,叫家屬領(lǐng)尸埋葬。原差接了差票,隨即出城來到鎮(zhèn)上,找到湯家。只見有個人站在門首,上前喊道:“你可是湯德元家內(nèi)的人么?”那人抬頭一看,說道:“你問怎樣?”差人道:“你眼睛也不睜,這樣的粗鹵法。問你自然有事,我們是縣里來的,你家湯德元遭了那個案件,現(xiàn)在監(jiān)內(nèi)得了暴病,昨日夜內(nèi)死在里面,我們老爺開恩,免得葬在岡子上,傳了堂諭,叫你們家屬前去領(lǐng)尸呢?!蹦侨艘宦牽薜溃骸拔抑魅斯嫠懒耍蓱z遭了這冤枉,卻死在那個里面,苦也不苦?!闭f著轉(zhuǎn)身一路哭到里面去了。差人見了這情形,皆以為人死未有不傷心的,這得跟了進來,催他速去收殮。里頭湯太太等聽了這,也哭個不止。想了半天,又叫那人帶著湯俊進城前去,又取出一包銀子,不到十兩光景,湯太太哭道:“我家那樣家產(chǎn),遇了這飛禍,即弄得清凈,現(xiàn)在人又死,連買棺木的銀子都不夠了?!闭f著,又放聲大哭。
差人望見這樣,遙想也榨不出油來,只當空跑的,只得隨著那人回到城內(nèi),在四拼店內(nèi)買了—副棺材,薄薄兒的,喊人拾到衙里面門,然后原差將他兩人帶到堂上,具了領(lǐng)狀,方到監(jiān)內(nèi)來收殮。此時李春正在里面,聽說家屬來了,抬頭—看,正是陶發(fā)同著湯俊走到里面,見湯德元死在地下,湯俊也不知道這底細,見父親身死在地下,焉得不哭?哭了—起,眾人將他勸住,動手把湯德元收殮起來,隨時抬了出城。到得鎮(zhèn)上,就在祠堂里面停下。陶發(fā)開發(fā)了力錢,把扛夫走了。湯太太與兩個姑娘就來到祠堂內(nèi),穿了孝服,哭了一回。那些鎮(zhèn)上親戚朋友,聽說湯家遭了禍事,湯德元身死在獄內(nèi),現(xiàn)在領(lǐng)棺回來,無不個個嘆息。惟有華太太與李大椿的母親哭得十分利害,一個是因兒子同受這禍,現(xiàn)在尚在車內(nèi),不知性命如何,故此傷心。一個是因帶他兒子考試,用了多少錢,作了多少難文字,又將他母子接在家中居住,這樣好人竟不能好死,故此你對我哭,我對你哭,哭個不休。鬧了半天,到了上燈以后,大眾方才散去。
忽然陶發(fā)從外面進來,望著兩位太太說道:“你們不要哭了,現(xiàn)在有人來了?!比A太太聽此,忙住聲向外一看,早有一人走了進來,湯太太問道:“這就是李頭翁么?”陶發(fā)道:“怎么不是?”湯太太方欲上前謝他,早見那人望著華太太磕頭下去,說道:“恩公現(xiàn)在此地,我李春不知恩公在此,一向少來問候,望恩公恕罪?!比A太太再細細一看。忙道:“你就是李春么?”李春道:“怎么不是?自從那日蒙恩公搭救,后來就在縣門口幫著人做個夥計。因前年鬧兵亂,之后無人充當這門戶,故而我上了。那知這兩年華先生已去世了,現(xiàn)在相公又遭了這禍,如此好人,天老爺也不公道?!比A太太聽他提起兒子話來,不由的又哭起來,道:“這都是這夏均祥害了我家好苦,若不是碰在你手內(nèi),豈不送了性命?可憐湯先生也是個好人,無辜的被累在里面,你道可憐不可憐?!崩畲郝犓@話,大約是不知此事,遂向陶發(fā)道:“這里可有外人么?”“這皆是我們家內(nèi)的人,請你就在此刻動手罷?!?br />
李春道:“你莫著急,先將門關(guān)好,恐怕有人進來,露了風聲不是頑的?!碧瞻l(fā)答應(yīng),就出去將詞堂門關(guān)好,上了大閂進來。此刻湯太太方把這話對華太太李太太說知,大眾道:“這個李頭翁真是難得,擔著這樣的石子救人的性命,不知隨后將何以報德?”李春謙遜了一會,自己又各處望望,然后叫眾人過去,他就與陶發(fā)把棺柩抬了下來,用力將蓋子掀去,在身上取出一位丸藥,放在湯德元口內(nèi),趕忙又叫他燒些水來,又拿一床大被將湯德元蓋好。不到半個時辰,只聽棺材內(nèi)微微的響動,又過了一會,有了聲音,陶發(fā)真是喜出望外,就要上來揭被。李春趕著阻住道:“你莫著急,現(xiàn)在還未大醒呢。”湯太太聽見他兩人如此說法,就與華太太走了過來。只見李春彎著腰將頭低著,好像同人說話一般。約有一盞茶的光景,但聽嘆氣一聲,說道:“悶死我了?!北娙艘姕略盍诉^來。誰不歡害。來看李春,已代他將被掀了,讓他坐起,趕忙把開水鄉(xiāng)來把他喝,好似牛飲水一般,一連喝了幾碗,方由棺內(nèi)出來。望著李春說道:“不是頭翁救我,已為陰司之鬼?!闭f著就跪下來,代他磕頭,被李春一把早已抓住,道:“千萬不要如此,此地耳目太多,日久難保無人知道。今日一夜已過,難于逃走,明早先躲起來,等到晚間仍要逃往他處,方可安身。我在此不能耽延,還怕里頭找我?!?br />
華太太見他要走,復又拜托一回,請他在監(jiān)內(nèi)照應(yīng)。
李春滿口教他心內(nèi)不要煩,自然有我報效。說罷辭出,與閣發(fā)來到縣衙,暫且不提。
單說洪鵬程見湯德元已死,自以為這事無礙,隨即著人去請王瑤葉開泰來。他們早己得信,知道用了毒手,把這三人辦下牢內(nèi),現(xiàn)湯德元已死,正要叫王活嘴到縣里問他如何申詳,卻好著人來請?;钭熠s著前去,進了衙門,彼此見面,話嘴道:“連日費心辦究,這事敞東十分感激,正要前來奉謝,不意尊介已去呼喚。但是現(xiàn)在如何詳法,方可妥當。”洪鵬程道:“小弟已敘得稿子在此,轉(zhuǎn)請老哥前來觀看,好回復世兄,看他意下如何?!?br />
說著,到簽押房內(nèi)將稿子拿出,交在他手內(nèi)?;钭烊〕鲆豢?,上面寫著為申詳從盜圖劫刀傷事主事,于某月某日,本邑王家店施某夜半被盜破門劫去衣物,當時拒盜被傷兩人,勘驗屬實,派差緝獲得盜首老蠻子某人,堂上供出同黨打劫,華某先后一齊被獲,現(xiàn)在供認不諱,惟是非首犯應(yīng)減一等法律,著永遠監(jiān)禁,所有老蠻子一名乃是案中正兇,應(yīng)當擬抵云云。
活嘴看畢,道:“就是活了這兩個人頭了,但是敝東事情定妥,也不要他的性命。至于府內(nèi),敝東已當面說知,只要公祖這里詳上,無不準的?!焙轾i程笑嘻嘻的謙讓了一回,說道:“不是小弟夸口,這點見識還有的,如此詳就是了。但是要緊的事件,請他要趕快辦,怕的日久生變?!被钭齑饝?yīng)稱是,辭了出來,去回復開泰。這洪鵬程就依著原稿,行了詳文,送到府里。府里也是與葉家有世誼,又是葉槐的同年,就照原文復詳上究,不到一月光景,回文已經(jīng)發(fā)回,將兆璧兆琨定了監(jiān)禁的罪名,永遠不放出來,老蠻子著即斬立決,洪鵬程好不喜歡。說道:“今日可以去見開泰,代他辦了這件事情,看他如何說法。”隨即傳了伺候,乘轎來到葉家拜會。號房將帖子報進,里面喊話,到了大廳,早有活嘴迎了出來,說道:“不知公祖駕到,有失遠迎。敝東現(xiàn)在書房里面,請進去坐罷?!焙轾i程招呼已畢,就跟了他進來。見開泰已在那里等候,彼此見禮,分賓主坐定。開泰先行說道:“連日這事諸多費心,感激之至。家父那里已寫信去,所有感情全寫在上面,想不日定有好音。”洪鵬程謙遜了一番,然后將回文拿出,與他觀看。就此一來,夏瑤云幾乎有性命之憂,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