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dāng)下傅秋芳說：“我明兒起社，還是‘詠雪’十二題?！?
湘云道；“那未免似乎搜枯了呢?！备登锓嫉溃骸鞍咽}換過‘雪’字在上，那底下的一個(gè)字總是實(shí)的，限韻不限體，古風(fēng)、近體、絕句皆不拘，任人揀擇著作?！碧酱旱溃骸斑@卻也新鮮別致，十二個(gè)‘雪’字在上，那底下的用些什么字呢？”
傅秋芳道：“我還少著幾個(gè)呢，我想的是‘雪月’、‘雪窗’、‘雪圖’、‘雪梅’、‘雪松’、‘雪竹’、‘雪蕉’、‘雪獅’、‘雪泥’數(shù)數(shù)才有九個(gè)呢?！笔废嬖频溃骸斑€有‘雪漁‘、‘雪夜’也還可以的。”寶釵道：“結(jié)尾可用‘雪消’?！案登锓夹Φ溃骸昂芎?，有了十二個(gè)了，就限底下一個(gè)字的韻，這里頭只得三個(gè)仄韻，就用仄韻也使得罷?！碧酱旱溃骸澳且擦T了，橫豎聽人揀擇，也不用首首俱作呢?！睂氣O道：“就是這么著罷，等明兒再寫出來大家看就是了。這會子，不用說這個(gè)了?！?
說著，奶子抱了照乘、祥哥、順哥、瑞哥過來，接著遺哥、桂哥、蕙哥、松哥和宛蓉都來了。寶釵道：“這里頭祥哥、瑞哥是小一輩的弟兄，那七個(gè)都是平班的姊妹了。再過一年就都會走的了，那才有趣兒呢。”史湘云拉了蕙哥兒問道：“你娘在家里做什么呢？”蕙哥兒道：“我娘在太太上頭呢，我來和哥哥、姐姐們來玩的?！笔废嬖频溃骸斑@都是你的哥哥、姐姐么？”蕙哥道：“遺哥哥、桂哥哥、宛姐姐只得三個(gè)人哪，怎么都是哥哥、姐姐呢？”湘云笑道：“那幾個(gè)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蕙哥道：“那是松兄弟、順兄弟、照妹妹了，那祥哥是侄兒，瑞哥是我們外甥，我們是他的舅舅呢！”湘云笑道：“他們都是四歲的，倒都怪惹人疼的。你看他說話兒，都這么清楚剪絕的有趣兒。我們遺兒就不能這么樣呢！”寶釵道：“什么話呢，我前兒問了遺哥兒一會兒話，也是和他玩呢，他就回答的很明白。我看他比我們家的還強(qiáng)些呢！”探春道：“這宛姑娘說話才有趣兒呢，他也是四歲的，雖然是孩子家，你看他倒像個(gè)大人呢！”岫煙道：“他是在人家來了，就有點(diǎn)兒拘謹(jǐn)些，在家里也是混鬧呢！”寶釵道：“在生處原比自己家里不同，姑娘家自小兒就知道這個(gè)道理，就很好。”說著，丫頭們來請吃飯，于是，大家一起同著出去了。
到了次日，傅秋芳教人吩咐廚房里替另備了兩桌酒菜。又請了平兒、馬氏過來同坐。當(dāng)下李紈、岫煙、湘云、探春、巧姐、寶釵、馬氏都到了蘅蕪院。大家正在吃茶，平兒笑著來了，大家讓坐。平兒向馬氏笑道：“我們兩個(gè)俗人，又不知道什么詩，又請了我們來做什么呢？”寶釵笑道：“誰要你們做詩呢，難道你們兩個(gè)喝酒吃飯都不會么？”平兒、馬氏笑道：“既然是請我們出張嘴來吃東西，這卻使得。”李紈笑道：“你們今兒只管吃了東西去，少不得挨著一個(gè)一個(gè)的來還席就是了。今兒是頭一社，明兒二社、三社就是你們兩個(gè)人邀?！逼絻盒Φ溃骸拔覀儾蛔髟姷?，還邀什么社呢？難道還白備辦了酒席，來請你們做詩么？我們的主意還結(jié)實(shí)的很呢，今兒吃了蘭大奶奶的東道，明兒不管你們是誰邀二社、三社，也不怕你們不來請我們呢！”李紈笑道：“你看他這不要臉面的東西，都想吃起白食來了?！?
于是，大家笑了一會，傅秋芳早將詩題粘在壁上。大家看時(shí)，只見寫著：“《雪窗》、《雪月》、《雪梅》、《雪竹》、《雪蕉》《雪松》、《雪獅》、《雪圖》、《雪泥》、《雪夜》、《雪漁》、《雪消》十二題，限下一字韻，不拘體?！毕嬖票闳」P把《雪月》、《雪獅》二題注了。寶釵道：“惟有這詩瘋子，他趕忙的就注上了，還該讓他們生疏些的先注，剩下來的再做也不遲。
且而題目好作些的，倒被老手占了，教那生手怎么作呢？巧姑娘他們到底還不很老練，你們先看了，注上了。秋水呢，你也來先注上了?！鼻锼Φ溃骸澳棠虃冏⒘?剩下來的我作罷?！?
寶釵道：“這是臨文不諱的，你只管先注就是了。”說著，巧姐便注了《雪梅》，秋水便注了《雪窗》、《雪松》。探春過來看了一看，便把《雪漁》、《雪消》兩題注了，李紈注了《雪蕉》、《雪泥》，岫煙注了《雪夜》，寶釵叫傅秋芳索性也來注了，“把剩下來的，我作就是了?！庇谑歉登锓急阕⒘恕堆﹫D》，剩下《雪竹》寶釵注了。這回是八人構(gòu)思，各自舒紙起草。
平兒、馬氏在旁邊看了一會，道：“你們也未必一時(shí)就得完篇，日天又短，也該早些吃了飯，再煩心罷?！崩罴w笑道：“請了你們來，原來是催吃的么！”說著，自鳴鐘打了十一下。
傅秋芳道；“已是午初了，也該吃飯了?！闭f著，人回?cái)[飯。
于是，上下擺了兩桌，上首一桌是湘云、岫煙、探春、平兒、李紈，下首一桌是馬氏、寶釵、巧姐、秋芳。寶釵教秋水來坐，秋芳道：“嬸娘們在這里，他怎么敢坐呢？”寶釵道：“教他坐，便坐了罷。要是使不得的，我也不能教他坐了。”
秋芳道：“既是二嬸娘命坐，你上來謝個(gè)坐便坐了罷?！鼻锼闵蟻碇x了坐，挨在下首坐了。不一時(shí)飯罷，撤過殘肴，依然入坐，磨墨拈毫。平兒、馬氏道：“我們到上頭太太那邊走走再來。”李紈笑道：“你們吃了東西，就去了么？過會子要來遲了，就只好啃骨頭了呢！”平兒笑道：“我們來的快啊！過會子我們大家吃了，把骨頭都留給你啃就是了?！闭f著，和馬氏二人笑著走了。
這里眾人，不一時(shí)又是湘云先有了，接著寶釵、岫煙、李紈也都有了，因道：“我們且先看著，再等他們的罷?！庇谑?，四人便先看湘云的，只見他是兩首七律。那上面寫道是：雪獅史湘云
大雪填門掃徑時(shí)，阿誰游戲累成獅。
心寒頓減猙獰異，眼冷難甘骨相奇。
瓦犬陶雞同笑滯，木牛流馬獨(dú)難羈。
吼聲聞?wù)f銅鉦響，日若銅鉦減玉跡
李紈道：“這‘瓦犬陶雞’、‘木牛流馬’的一聯(lián)，好警句，很像蘅蕪君的句法呢！”湘云笑道：“我最愛他的句子沉著痛快，意思高蹈不群，故此留心學(xué)他的呢！你既然說很像，可見我這學(xué)的還不大離左右呢?！贬稛煹溃骸霸佄镌娮畈灰酥鴮?shí)，這第二聯(lián)就好,因尚覺著實(shí)，所以就不及第三聯(lián)了?！睂氣O道：“且看那一首《雪月》的呢?！币虼蠹铱磿r(shí)，卻是：雪月
雪中寒漏聲無歇，弄影梅花窗外發(fā)。
欲玩銀沙頃?X?}，更看皎月羅肴核。
愛他同潔更同清，取彼不盡用不竭。
安得招同二謝來，賦完大雪賦明月。
李紈道：“這首也工穩(wěn)，結(jié)句典雅清麗?！庇挚磳氣O的，卻是一首五古。大家念道：雪竹薛寶釵
大雪北風(fēng)催，家家貧白屋。
玉樹猶難伸，壓倒千竿竹。
高節(jié)志凌云，不敢當(dāng)滕六。
君子本虛心，甘自低頭伏。
無復(fù)綠猗猗，何如在淇澳？
寒林盡白封，奚第瑯?e獨(dú)。
寒梅也不禁，何只君瑟縮？
讀書小窗前，不見青矗矗。
搦管坐空齋，不聽聲謖謖。
緬懷文典可，佳畫添幾幅。
更思僵臥人，豈只食無肉。
湘云道：“仄韻倒是五古的好，蘅蕪君的詩，首首都是好的，也不須說的了?！贝蠹乙蛴挚瘁稛煹?，卻是一首五律。只見上面寫道是：雪夜邢岫煙
雪滿漸寒加，擁爐坐深夜。
酪奴尚未煎，麴生且先瀉。
山徑犬方嗥，剡溪舟始駕。
一燈影忽搖，風(fēng)透紙窗罅。
寶釵道：“這結(jié)句好的了不得，頗有‘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之意了。”因又看李紈的，卻是兩首七絕。因又念道：雪蕉李紈
右丞妙筆最逍遙，曾畫新奇雪里蕉。
昔日屠門聊大嚼，千秋快意到今朝。
雪泥
可憐冰雪聰明質(zhì)，一半消融一半泥。
鴻爪應(yīng)留遺跡在，杖藜來踏短長堤。
湘云道：“兩首都清麗芊綿?！闭f著，探春、秋水也都有了。
大家因先看探春的，卻是兩首七律。只見上面寫道：雪漁賈探春
佳境從來信不虛，滿天風(fēng)雪一歸漁。
會賒舊釀升余酒，為有新鮮尺半魚。
江上櫓聲原活潑，雪中蓑笠自舒徐。
晚來堪畫天然景，只恐丹青畫不如。
雪消
積雪連陰倏幾朝，東風(fēng)風(fēng)??易融消。
梅花尚未飄金殿，鴛瓦依然展翠翹。
漸識青山如故里，何來春水滿藍(lán)橋？
檐前滴瀝聲如雨，卻與晴窗破寂寥。
李紈道：“兩首都工穩(wěn)?！币蛴挚辞锼?，卻是二首七絕。只見上面寫道是：雪窗秋水
雪逞寒威未肯降，香閨擁火喜明窗。
正疑新有中庭月，何處聲聲吠遠(yuǎn)？
雪松
雪覆青山改舊容，驚疑不見嶺頭松。
最憐古怪蒼髯叟，化作蟠虬白玉龍。
大家都說：“這詩思路學(xué)力都很好，全不像個(gè)初學(xué)的。只怕再過兩年，就要青出于藍(lán)了呢！”說著，只見秋芳、巧姐也都完了。于是，大家又先看秋芳的，卻是一首七古。只見上面寫道是：雪圖傅秋芳
雪詩雪賦雪詞殊，一種冰心在玉壺。
傷易傷繁說不盡，何如潑墨茲成圖？
梅花不瘦丑枝無，芭蕉掩映全不枯。
袁安高臥尚未醒，蘇卿牧羝仰天呼。
灞橋驢背詩思在，剡溪扁舟興不孤。
活火何妨煮酪奴，酒香須趁此際沽。
青山盡改非頭白，玉樹蟠曲玲瓏株。
解衣盤礴未下筆，營邱妙手今有無？
好師王蒙為大巫，小弓架筆彈粉鋪。
瓊樓玉宇未模糊，好景一一當(dāng)撫模
毋為細(xì)嫩寧老粗，識者掩口笑胡盧。
今人罕見有是夫，笑語君休見一隅，
卿用卿法我為吾。
探春笑道：“這首七古，頗有氣力，足見你長于丹青。這也可謂‘先生自道”也了?！毕嬖频溃骸斑@也是各有所長呢！要是我們作，只好說看人圖畫，斷不能說自己圖畫的。”大家又看巧姐的，卻是一首七律。因念道：雪梅賈巧姐
清瘦南枝正欲開，無端大雪漫天來。
溫香雅韻梅驕雪，軟玉冰清雪傲梅。
雪壓梅花香馥馥，梅開雪際白皚皚。
色香雙絕都高品，且盡當(dāng)筵蕉葉杯。
大家都說：“這首兩下互寫，也還平穩(wěn)?！崩罴w道：“三妹妹的《雪漁》里頭的‘會賒舊釀升余酒，為有新鮮尺半魚’，和那《雪消》的‘漸識青山如故里，何來春水滿藍(lán)橋’這兩聯(lián)，都清新俊逸的很?！碧酱旱溃骸澳隳恰堆┠唷返摹欁?yīng)留遺跡在，杖藜來踏短長堤’還要怎么好呢？”李紈道：“平韻好作，仄韻到底難作些。今兒三個(gè)仄韻，都是老手。三首的結(jié)句都好的了不得。”
正說著，平兒、馬氏來了。平兒笑道：“你們的詩都有了么，詩作的就好的了不得呢？”寶釵道：“你又管他誰好誰不好做什么呢？怎么你們就去了這半天，是到那里去的？”馬氏笑道：“我們在太太那里走了一趟，又到園子里來，在我那里坐了一會就來了。估量著你們的詩，也該作完了呢！”李紈笑道：“倒是估量著我們也該坐席了，怕遲了就要啃骨頭了?！?
說著，大家笑了一會。
不一時(shí)，早擺下了兩席，仍照前坐了。酒過三巡，湘云就要行令。平兒道：“我只會猜拳，要是別的，我總不來?！崩罴w道：“就行個(gè)雅俗共賞的令也好。云妹妹，你要行個(gè)什么令呢？”湘云道：“我有個(gè)酒令，要說兩個(gè)字，把上一個(gè)字拆作兩個(gè)字，要字義相協(xié)貫串。不能說的，就說個(gè)笑話兒罷了。”
李紈道：“這也罷了，你就說罷?！?
湘云飲了門杯道：“窗外有明光，不知是日光，是月光？”
岫煙道：“這是個(gè)原有的酒令?。 币蛞诧嬃碎T杯道：“堂上有珠簾，不知是王家，是朱家？”下該李紈，飲了門杯道：“閨中懷好孕，不知是子胎，是女胎？”探春道：“你們的都好啊，教我說什么呢？”因想了一想，飲了門杯道：“有客到館驛，不知是舍人，是官人？”湘云道：“很好，今兒的人少，要輪兩轉(zhuǎn)才好。璉二嫂子，你說了笑話兒，再從我起，重行一轉(zhuǎn)?！逼絻盒Φ溃骸拔乙矝]有什么笑話兒，教我說什么呢？”
湘云道：“不能行令，才準(zhǔn)說笑話兒，兩樣皆不能，就要罰三大杯呢！”平兒道：“我便說一個(gè)，若說的不好，可不許挑飭的?！崩罴w笑道：“你且說了來看?！?
平兒道：“有個(gè)屯里人進(jìn)城有事來，回到家中，那些屯里人都問他道：‘你到城里去了一趟，可有聽見什么新聞兒沒有呢？’這進(jìn)城的人說道：‘我到城里去，沒聽見什么新聞，就只知道了皇帝爺升了吏部天官了?！菃柕娜说溃骸阋娏藳]有？’這人答道：‘我怎么沒見呢？我看見皇帝爺穿的碧玉的袍子，天青玉的褂子。’這問的人笑道：‘可見你撒謊，皇帝爺穿了玉袍褂，他怎么作揖呢？’這人道：“我不撒慌，你的話倒是撒謊。我且問你，你看見皇帝爺和誰作揖來？”說著，大家都大笑起來。
湘云道：“這個(gè)姑準(zhǔn)了他的罷，我又從頭起了。”因飲了門杯道：“半夜生孩兒，不知是子時(shí)，是亥時(shí)？”下該岫煙道：“這兩轉(zhuǎn)就要搜枯了呢！”因拿起門杯來，想了一想道：“烹調(diào)有鮮味，不知是羊羹，是魚羹？”李紈道：“好，我這個(gè)倒難說了呢！”湘云道：“說不來，罰三大杯就是了。”李紈笑道：“當(dāng)真的我就沒有了么？”因飲了門杯道：“燈下觀傀儡，不知是人形，是鬼形？”探春笑道：“這也虧你想呢！”因拿起門杯來，猛然一想道：“有了！”飲了門杯，說道：“樹底憩（田井）農(nóng)，不知是田邊，是井邊？”湘云道：“很好。又該璉二嫂子說笑話兒了?！?
平兒飲了門杯，說道：“耗子生日，貓來拜壽。耗子害怕，躲在洞門口張望，不敢出來。貓?jiān)诙撮T外聞嗅，貓的胡須戳了耗子的鼻孔兒，耗子就接連打了兩個(gè)噴嚏。貓?jiān)诙赐庾５溃骸贇q，百歲?！淖拥溃骸隳抢锸钦嫘脑肝议L壽，明明是哄我出來要嚼我呢！’”說著，大家哈哈大笑。李紈笑道：“今兒還虧沒人生日，由你說罷?！?
那邊席上，寶釵因馬氏不能行令，教人將花名酒令簽取來，搖了一搖放在中間。從馬氏掣起，馬氏便伸手掣了一枝出來，大家看時(shí)，見上面畫著一枝海棠，上有“香夢沉酣”四字，那邊有詩一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下注著“善睡者飲一杯”。寶釵道：“還記得那年云妹妹醉了，躲在芍藥花下石凳上睡著了，晚上恰就掣得此簽，罰了他一杯。今兒他不在座，也就沒人罰了?！?
下該秋芳，伸手掣了一簽，出來看時(shí)，卻是一枝牡丹，上有“艷冠群芳”四字，那邊一句詩是：“任是無情也動人”，下注著“眾人公賀一杯”。于是，大家滿飲了一杯。
下該秋水，掣了一枝看時(shí)，卻是一枝并蒂花，上有“連春繞瑞”四字，那邊有詩一句，是“連理枝頭花正開”。
下該巧姐掣了一簽出來，看時(shí)卻是一枝杏花，上有“瑤池仙品”四字，那邊有詩一句，是“日邊紅杏倚云栽”，下注著“掣得此簽者，必得貴婿，眾人公賀一杯?！睂氣O笑道：“那會子三妹妹還沒出嫁呢，掣得此簽就紅了臉說，不該行這令。
這會子妹夫做了侍郎，可不是得了貴婿么！今兒你又掣著這簽，可喜咱們家里上代下代的姑奶奶，都該得貴婿呢！明兒小周姑爺怕不像大周姑爺么！”探春聽見了，說道：“巧姑娘的姑爺是翰林出身，將來連大拜都料不定的。我們家的是捐班出身，到了尚書就為止了。”湘云道：“我記得那年子，林姐姐掣得是芙蓉花，那上頭是‘莫怨東風(fēng)當(dāng)自嗟’，可憐那就作了他的讖語了?！睂氣O道：“可不是么，提起來教人心里過不得，不用說了。”于是，眾人公賀了一杯。
下該寶釵自掣，卻是一枝老梅，上有“霜曉寒姿”四字，那邊一句詩是：“竹籬茅舍自甘心。”因道：“記得那會子，是大嫂子掣得這簽的，自飲一杯的倒好?！庇谑牵钔?。
李紈道：“天也不早了，酒也夠了，我們吃飯罷?！贝蠹叶嫉溃骸岸抢锒拣I了，要吃飯了。”于是，撤過酒筵，擺上飯來。飯畢，漱口喝茶，大家散了。
過了幾日，湘云、岫煙都回去了。光陰迅速，轉(zhuǎn)瞬到了臘月中旬，探春、巧姐方才回去。要知再有什么事情，且看下回分解。
湘云道；“那未免似乎搜枯了呢?！备登锓嫉溃骸鞍咽}換過‘雪’字在上，那底下的一個(gè)字總是實(shí)的，限韻不限體，古風(fēng)、近體、絕句皆不拘，任人揀擇著作?！碧酱旱溃骸斑@卻也新鮮別致，十二個(gè)‘雪’字在上，那底下的用些什么字呢？”
傅秋芳道：“我還少著幾個(gè)呢，我想的是‘雪月’、‘雪窗’、‘雪圖’、‘雪梅’、‘雪松’、‘雪竹’、‘雪蕉’、‘雪獅’、‘雪泥’數(shù)數(shù)才有九個(gè)呢?！笔废嬖频溃骸斑€有‘雪漁‘、‘雪夜’也還可以的。”寶釵道：“結(jié)尾可用‘雪消’?！案登锓夹Φ溃骸昂芎?，有了十二個(gè)了，就限底下一個(gè)字的韻，這里頭只得三個(gè)仄韻，就用仄韻也使得罷?！碧酱旱溃骸澳且擦T了，橫豎聽人揀擇，也不用首首俱作呢?！睂氣O道：“就是這么著罷，等明兒再寫出來大家看就是了。這會子，不用說這個(gè)了?！?
說著，奶子抱了照乘、祥哥、順哥、瑞哥過來，接著遺哥、桂哥、蕙哥、松哥和宛蓉都來了。寶釵道：“這里頭祥哥、瑞哥是小一輩的弟兄，那七個(gè)都是平班的姊妹了。再過一年就都會走的了，那才有趣兒呢。”史湘云拉了蕙哥兒問道：“你娘在家里做什么呢？”蕙哥兒道：“我娘在太太上頭呢，我來和哥哥、姐姐們來玩的?！笔废嬖频溃骸斑@都是你的哥哥、姐姐么？”蕙哥道：“遺哥哥、桂哥哥、宛姐姐只得三個(gè)人哪，怎么都是哥哥、姐姐呢？”湘云笑道：“那幾個(gè)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蕙哥道：“那是松兄弟、順兄弟、照妹妹了，那祥哥是侄兒，瑞哥是我們外甥，我們是他的舅舅呢！”湘云笑道：“他們都是四歲的，倒都怪惹人疼的。你看他說話兒，都這么清楚剪絕的有趣兒。我們遺兒就不能這么樣呢！”寶釵道：“什么話呢，我前兒問了遺哥兒一會兒話，也是和他玩呢，他就回答的很明白。我看他比我們家的還強(qiáng)些呢！”探春道：“這宛姑娘說話才有趣兒呢，他也是四歲的，雖然是孩子家，你看他倒像個(gè)大人呢！”岫煙道：“他是在人家來了，就有點(diǎn)兒拘謹(jǐn)些，在家里也是混鬧呢！”寶釵道：“在生處原比自己家里不同，姑娘家自小兒就知道這個(gè)道理，就很好。”說著，丫頭們來請吃飯，于是，大家一起同著出去了。
到了次日，傅秋芳教人吩咐廚房里替另備了兩桌酒菜。又請了平兒、馬氏過來同坐。當(dāng)下李紈、岫煙、湘云、探春、巧姐、寶釵、馬氏都到了蘅蕪院。大家正在吃茶，平兒笑著來了，大家讓坐。平兒向馬氏笑道：“我們兩個(gè)俗人，又不知道什么詩，又請了我們來做什么呢？”寶釵笑道：“誰要你們做詩呢，難道你們兩個(gè)喝酒吃飯都不會么？”平兒、馬氏笑道：“既然是請我們出張嘴來吃東西，這卻使得。”李紈笑道：“你們今兒只管吃了東西去，少不得挨著一個(gè)一個(gè)的來還席就是了。今兒是頭一社，明兒二社、三社就是你們兩個(gè)人邀?！逼絻盒Φ溃骸拔覀儾蛔髟姷?，還邀什么社呢？難道還白備辦了酒席，來請你們做詩么？我們的主意還結(jié)實(shí)的很呢，今兒吃了蘭大奶奶的東道，明兒不管你們是誰邀二社、三社，也不怕你們不來請我們呢！”李紈笑道：“你看他這不要臉面的東西，都想吃起白食來了?！?
于是，大家笑了一會，傅秋芳早將詩題粘在壁上。大家看時(shí)，只見寫著：“《雪窗》、《雪月》、《雪梅》、《雪竹》、《雪蕉》《雪松》、《雪獅》、《雪圖》、《雪泥》、《雪夜》、《雪漁》、《雪消》十二題，限下一字韻，不拘體?！毕嬖票闳」P把《雪月》、《雪獅》二題注了。寶釵道：“惟有這詩瘋子，他趕忙的就注上了，還該讓他們生疏些的先注，剩下來的再做也不遲。
且而題目好作些的，倒被老手占了，教那生手怎么作呢？巧姑娘他們到底還不很老練，你們先看了，注上了。秋水呢，你也來先注上了?！鼻锼Φ溃骸澳棠虃冏⒘?剩下來的我作罷?！?
寶釵道：“這是臨文不諱的，你只管先注就是了。”說著，巧姐便注了《雪梅》，秋水便注了《雪窗》、《雪松》。探春過來看了一看，便把《雪漁》、《雪消》兩題注了，李紈注了《雪蕉》、《雪泥》，岫煙注了《雪夜》，寶釵叫傅秋芳索性也來注了，“把剩下來的，我作就是了?！庇谑歉登锓急阕⒘恕堆﹫D》，剩下《雪竹》寶釵注了。這回是八人構(gòu)思，各自舒紙起草。
平兒、馬氏在旁邊看了一會，道：“你們也未必一時(shí)就得完篇，日天又短，也該早些吃了飯，再煩心罷?！崩罴w笑道：“請了你們來，原來是催吃的么！”說著，自鳴鐘打了十一下。
傅秋芳道；“已是午初了，也該吃飯了?！闭f著，人回?cái)[飯。
于是，上下擺了兩桌，上首一桌是湘云、岫煙、探春、平兒、李紈，下首一桌是馬氏、寶釵、巧姐、秋芳。寶釵教秋水來坐，秋芳道：“嬸娘們在這里，他怎么敢坐呢？”寶釵道：“教他坐，便坐了罷。要是使不得的，我也不能教他坐了。”
秋芳道：“既是二嬸娘命坐，你上來謝個(gè)坐便坐了罷?！鼻锼闵蟻碇x了坐，挨在下首坐了。不一時(shí)飯罷，撤過殘肴，依然入坐，磨墨拈毫。平兒、馬氏道：“我們到上頭太太那邊走走再來。”李紈笑道：“你們吃了東西，就去了么？過會子要來遲了，就只好啃骨頭了呢！”平兒笑道：“我們來的快啊！過會子我們大家吃了，把骨頭都留給你啃就是了?！闭f著，和馬氏二人笑著走了。
這里眾人，不一時(shí)又是湘云先有了，接著寶釵、岫煙、李紈也都有了，因道：“我們且先看著，再等他們的罷?！庇谑?，四人便先看湘云的，只見他是兩首七律。那上面寫道是：雪獅史湘云
大雪填門掃徑時(shí)，阿誰游戲累成獅。
心寒頓減猙獰異，眼冷難甘骨相奇。
瓦犬陶雞同笑滯，木牛流馬獨(dú)難羈。
吼聲聞?wù)f銅鉦響，日若銅鉦減玉跡
李紈道：“這‘瓦犬陶雞’、‘木牛流馬’的一聯(lián)，好警句，很像蘅蕪君的句法呢！”湘云笑道：“我最愛他的句子沉著痛快，意思高蹈不群，故此留心學(xué)他的呢！你既然說很像，可見我這學(xué)的還不大離左右呢?！贬稛煹溃骸霸佄镌娮畈灰酥鴮?shí)，這第二聯(lián)就好,因尚覺著實(shí)，所以就不及第三聯(lián)了?！睂氣O道：“且看那一首《雪月》的呢?！币虼蠹铱磿r(shí)，卻是：雪月
雪中寒漏聲無歇，弄影梅花窗外發(fā)。
欲玩銀沙頃?X?}，更看皎月羅肴核。
愛他同潔更同清，取彼不盡用不竭。
安得招同二謝來，賦完大雪賦明月。
李紈道：“這首也工穩(wěn)，結(jié)句典雅清麗?！庇挚磳氣O的，卻是一首五古。大家念道：雪竹薛寶釵
大雪北風(fēng)催，家家貧白屋。
玉樹猶難伸，壓倒千竿竹。
高節(jié)志凌云，不敢當(dāng)滕六。
君子本虛心，甘自低頭伏。
無復(fù)綠猗猗，何如在淇澳？
寒林盡白封，奚第瑯?e獨(dú)。
寒梅也不禁，何只君瑟縮？
讀書小窗前，不見青矗矗。
搦管坐空齋，不聽聲謖謖。
緬懷文典可，佳畫添幾幅。
更思僵臥人，豈只食無肉。
湘云道：“仄韻倒是五古的好，蘅蕪君的詩，首首都是好的，也不須說的了?！贝蠹乙蛴挚瘁稛煹?，卻是一首五律。只見上面寫道是：雪夜邢岫煙
雪滿漸寒加，擁爐坐深夜。
酪奴尚未煎，麴生且先瀉。
山徑犬方嗥，剡溪舟始駕。
一燈影忽搖，風(fēng)透紙窗罅。
寶釵道：“這結(jié)句好的了不得，頗有‘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之意了。”因又看李紈的，卻是兩首七絕。因又念道：雪蕉李紈
右丞妙筆最逍遙，曾畫新奇雪里蕉。
昔日屠門聊大嚼，千秋快意到今朝。
雪泥
可憐冰雪聰明質(zhì)，一半消融一半泥。
鴻爪應(yīng)留遺跡在，杖藜來踏短長堤。
湘云道：“兩首都清麗芊綿?！闭f著，探春、秋水也都有了。
大家因先看探春的，卻是兩首七律。只見上面寫道：雪漁賈探春
佳境從來信不虛，滿天風(fēng)雪一歸漁。
會賒舊釀升余酒，為有新鮮尺半魚。
江上櫓聲原活潑，雪中蓑笠自舒徐。
晚來堪畫天然景，只恐丹青畫不如。
雪消
積雪連陰倏幾朝，東風(fēng)風(fēng)??易融消。
梅花尚未飄金殿，鴛瓦依然展翠翹。
漸識青山如故里，何來春水滿藍(lán)橋？
檐前滴瀝聲如雨，卻與晴窗破寂寥。
李紈道：“兩首都工穩(wěn)?！币蛴挚辞锼?，卻是二首七絕。只見上面寫道是：雪窗秋水
雪逞寒威未肯降，香閨擁火喜明窗。
正疑新有中庭月，何處聲聲吠遠(yuǎn)？
雪松
雪覆青山改舊容，驚疑不見嶺頭松。
最憐古怪蒼髯叟，化作蟠虬白玉龍。
大家都說：“這詩思路學(xué)力都很好，全不像個(gè)初學(xué)的。只怕再過兩年，就要青出于藍(lán)了呢！”說著，只見秋芳、巧姐也都完了。于是，大家又先看秋芳的，卻是一首七古。只見上面寫道是：雪圖傅秋芳
雪詩雪賦雪詞殊，一種冰心在玉壺。
傷易傷繁說不盡，何如潑墨茲成圖？
梅花不瘦丑枝無，芭蕉掩映全不枯。
袁安高臥尚未醒，蘇卿牧羝仰天呼。
灞橋驢背詩思在，剡溪扁舟興不孤。
活火何妨煮酪奴，酒香須趁此際沽。
青山盡改非頭白，玉樹蟠曲玲瓏株。
解衣盤礴未下筆，營邱妙手今有無？
好師王蒙為大巫，小弓架筆彈粉鋪。
瓊樓玉宇未模糊，好景一一當(dāng)撫模
毋為細(xì)嫩寧老粗，識者掩口笑胡盧。
今人罕見有是夫，笑語君休見一隅，
卿用卿法我為吾。
探春笑道：“這首七古，頗有氣力，足見你長于丹青。這也可謂‘先生自道”也了?！毕嬖频溃骸斑@也是各有所長呢！要是我們作，只好說看人圖畫，斷不能說自己圖畫的。”大家又看巧姐的，卻是一首七律。因念道：雪梅賈巧姐
清瘦南枝正欲開，無端大雪漫天來。
溫香雅韻梅驕雪，軟玉冰清雪傲梅。
雪壓梅花香馥馥，梅開雪際白皚皚。
色香雙絕都高品，且盡當(dāng)筵蕉葉杯。
大家都說：“這首兩下互寫，也還平穩(wěn)?！崩罴w道：“三妹妹的《雪漁》里頭的‘會賒舊釀升余酒，為有新鮮尺半魚’，和那《雪消》的‘漸識青山如故里，何來春水滿藍(lán)橋’這兩聯(lián)，都清新俊逸的很?！碧酱旱溃骸澳隳恰堆┠唷返摹欁?yīng)留遺跡在，杖藜來踏短長堤’還要怎么好呢？”李紈道：“平韻好作，仄韻到底難作些。今兒三個(gè)仄韻，都是老手。三首的結(jié)句都好的了不得。”
正說著，平兒、馬氏來了。平兒笑道：“你們的詩都有了么，詩作的就好的了不得呢？”寶釵道：“你又管他誰好誰不好做什么呢？怎么你們就去了這半天，是到那里去的？”馬氏笑道：“我們在太太那里走了一趟，又到園子里來，在我那里坐了一會就來了。估量著你們的詩，也該作完了呢！”李紈笑道：“倒是估量著我們也該坐席了，怕遲了就要啃骨頭了?！?
說著，大家笑了一會。
不一時(shí)，早擺下了兩席，仍照前坐了。酒過三巡，湘云就要行令。平兒道：“我只會猜拳，要是別的，我總不來?！崩罴w道：“就行個(gè)雅俗共賞的令也好。云妹妹，你要行個(gè)什么令呢？”湘云道：“我有個(gè)酒令，要說兩個(gè)字，把上一個(gè)字拆作兩個(gè)字，要字義相協(xié)貫串。不能說的，就說個(gè)笑話兒罷了。”
李紈道：“這也罷了，你就說罷?！?
湘云飲了門杯道：“窗外有明光，不知是日光，是月光？”
岫煙道：“這是個(gè)原有的酒令?。 币蛞诧嬃碎T杯道：“堂上有珠簾，不知是王家，是朱家？”下該李紈，飲了門杯道：“閨中懷好孕，不知是子胎，是女胎？”探春道：“你們的都好啊，教我說什么呢？”因想了一想，飲了門杯道：“有客到館驛，不知是舍人，是官人？”湘云道：“很好，今兒的人少，要輪兩轉(zhuǎn)才好。璉二嫂子，你說了笑話兒，再從我起，重行一轉(zhuǎn)?！逼絻盒Φ溃骸拔乙矝]有什么笑話兒，教我說什么呢？”
湘云道：“不能行令，才準(zhǔn)說笑話兒，兩樣皆不能，就要罰三大杯呢！”平兒道：“我便說一個(gè)，若說的不好，可不許挑飭的?！崩罴w笑道：“你且說了來看?！?
平兒道：“有個(gè)屯里人進(jìn)城有事來，回到家中，那些屯里人都問他道：‘你到城里去了一趟，可有聽見什么新聞兒沒有呢？’這進(jìn)城的人說道：‘我到城里去，沒聽見什么新聞，就只知道了皇帝爺升了吏部天官了?！菃柕娜说溃骸阋娏藳]有？’這人答道：‘我怎么沒見呢？我看見皇帝爺穿的碧玉的袍子，天青玉的褂子。’這問的人笑道：‘可見你撒謊，皇帝爺穿了玉袍褂，他怎么作揖呢？’這人道：“我不撒慌，你的話倒是撒謊。我且問你，你看見皇帝爺和誰作揖來？”說著，大家都大笑起來。
湘云道：“這個(gè)姑準(zhǔn)了他的罷，我又從頭起了。”因飲了門杯道：“半夜生孩兒，不知是子時(shí)，是亥時(shí)？”下該岫煙道：“這兩轉(zhuǎn)就要搜枯了呢！”因拿起門杯來，想了一想道：“烹調(diào)有鮮味，不知是羊羹，是魚羹？”李紈道：“好，我這個(gè)倒難說了呢！”湘云道：“說不來，罰三大杯就是了。”李紈笑道：“當(dāng)真的我就沒有了么？”因飲了門杯道：“燈下觀傀儡，不知是人形，是鬼形？”探春笑道：“這也虧你想呢！”因拿起門杯來，猛然一想道：“有了！”飲了門杯，說道：“樹底憩（田井）農(nóng)，不知是田邊，是井邊？”湘云道：“很好。又該璉二嫂子說笑話兒了?！?
平兒飲了門杯，說道：“耗子生日，貓來拜壽。耗子害怕，躲在洞門口張望，不敢出來。貓?jiān)诙撮T外聞嗅，貓的胡須戳了耗子的鼻孔兒，耗子就接連打了兩個(gè)噴嚏。貓?jiān)诙赐庾５溃骸贇q，百歲?！淖拥溃骸隳抢锸钦嫘脑肝议L壽，明明是哄我出來要嚼我呢！’”說著，大家哈哈大笑。李紈笑道：“今兒還虧沒人生日，由你說罷?！?
那邊席上，寶釵因馬氏不能行令，教人將花名酒令簽取來，搖了一搖放在中間。從馬氏掣起，馬氏便伸手掣了一枝出來，大家看時(shí)，見上面畫著一枝海棠，上有“香夢沉酣”四字，那邊有詩一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下注著“善睡者飲一杯”。寶釵道：“還記得那年云妹妹醉了，躲在芍藥花下石凳上睡著了，晚上恰就掣得此簽，罰了他一杯。今兒他不在座，也就沒人罰了?！?
下該秋芳，伸手掣了一簽，出來看時(shí)，卻是一枝牡丹，上有“艷冠群芳”四字，那邊一句詩是：“任是無情也動人”，下注著“眾人公賀一杯”。于是，大家滿飲了一杯。
下該秋水，掣了一枝看時(shí)，卻是一枝并蒂花，上有“連春繞瑞”四字，那邊有詩一句，是“連理枝頭花正開”。
下該巧姐掣了一簽出來，看時(shí)卻是一枝杏花，上有“瑤池仙品”四字，那邊有詩一句，是“日邊紅杏倚云栽”，下注著“掣得此簽者，必得貴婿，眾人公賀一杯?！睂氣O笑道：“那會子三妹妹還沒出嫁呢，掣得此簽就紅了臉說，不該行這令。
這會子妹夫做了侍郎，可不是得了貴婿么！今兒你又掣著這簽，可喜咱們家里上代下代的姑奶奶，都該得貴婿呢！明兒小周姑爺怕不像大周姑爺么！”探春聽見了，說道：“巧姑娘的姑爺是翰林出身，將來連大拜都料不定的。我們家的是捐班出身，到了尚書就為止了。”湘云道：“我記得那年子，林姐姐掣得是芙蓉花，那上頭是‘莫怨東風(fēng)當(dāng)自嗟’，可憐那就作了他的讖語了?！睂氣O道：“可不是么，提起來教人心里過不得，不用說了。”于是，眾人公賀了一杯。
下該寶釵自掣，卻是一枝老梅，上有“霜曉寒姿”四字，那邊一句詩是：“竹籬茅舍自甘心。”因道：“記得那會子，是大嫂子掣得這簽的，自飲一杯的倒好?！庇谑牵钔?。
李紈道：“天也不早了，酒也夠了，我們吃飯罷?！贝蠹叶嫉溃骸岸抢锒拣I了，要吃飯了。”于是，撤過酒筵，擺上飯來。飯畢，漱口喝茶，大家散了。
過了幾日，湘云、岫煙都回去了。光陰迅速，轉(zhuǎn)瞬到了臘月中旬，探春、巧姐方才回去。要知再有什么事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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