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錦襪留痕居喪權(quán)折齒?絮袍肇禍遇事便生波

廣陵潮 作者:(民國)李涵秋 著


  原來此時正是晚筵上供時候,細(xì)樂一奏,將寢門面前的幔子,便扯放下來。里面只有伍晉芳家中的內(nèi)眷行禮。伍晉芳因?yàn)槭匦?,卻是寢苫枕塊。自家遂鋪了一床韉席在孝幔之內(nèi),靈柩之旁。往常朱二小姐每逢行禮之后,便立在靈前,那一雙小腳,離著晉芳身邊卻不甚遠(yuǎn)。晉芳匍匐在地,便輕輕的伸過頭來,趴她的錦襪,以為戲耍。嘈雜之中,別人也看不出他們破綻,如此已非一次。今夕晉芳忙忙的磕了頭,接連房里的內(nèi)眷,大家都也隨著出來,晉芳便望孝幔里一藏,又把頭埋在地下,等著朱二小姐,隱隱聽見靈前衣裙悉,行禮漸畢,果然面前又有一雙小腳立著,晉芳十分歡喜,盡管銜著襪根,又用鼻子在那小腿上擦來擦去。事有湊巧,誰知今日站在這里的,卻不是朱二小姐,便是他的夫人三姑娘。三姑娘心中好生納罕,猛然悟會,暗想怪道朱二小姐每次站的地方,不離此處,原來他二人借此取樂,今日必然將我當(dāng)作是她,醋勁大發(fā),不由的抬起腳根,使勁踢去。猛聽晉芳在孝幔里大叫一聲,疼暈在地,大家都嚇慌了,聚攏了上前一看,只見晉芳睡在地上,口邊鮮血直流,血里已折落了一個牙齒。卜氏忙問怎的好好兒,會將牙齒跌了。晉芳也不言語,只是痛得哭喊。三姑娘卻是不肯自認(rèn),惟有朱二小姐心中明白,含著眼淚,替晉芳收拾,男女仆從忙得紛亂,便連廳上客眾,都推擠進(jìn)來。嚇得朱二小姐趕緊躲入房里,眾人見晉芳如此模樣,很猜不出是何緣故。內(nèi)中又有些人嘲笑道:“像晉翁這樣,才算得是泣血稽顙呢。”猛聽得外面三聲大炮,眾樂齊奏,正是團(tuán)祭排班的時候。一霎時間,靴聲橐橐,靈面前已無一人,卜氏婆媳也就躲入幃里放聲舉哀。麟兒同淑儀還有些親戚家的小孩子,都猴在一張大桌子上,瞧看熱鬧。遠(yuǎn)遠(yuǎn)看見前面廳上有人直著喉嚨喊了幾句,便又見許多人雁字排著走進(jìn)來。站了沒有一會工夫,又陸陸續(xù)續(xù)的走出去。麟兒笑問道:“儀妹妹,他們在這里做甚么呢?”

  淑儀道:“我那里會知道,看他們這個樣兒,同我們擺擺扯扯也差不多,也沒甚好頑,還沒有和尚跑得熱鬧,虧我父親還拿著錢請他們來呢!”麟兒笑道:“也難怪他們要錢,你看他們穿的靴子,沒有一個不稀破糊爛,可憐這時候還有穿紗套子的呢。咦想起來,我聽見我家先生,也在其內(nèi),如何適才卻不見他?”剛說到此,又聽見廳上喊了一句,接著便奏起細(xì)樂,寢門開處,果見他的先生還同著一個人,一扭一扭的對面走著進(jìn)來。麟兒十分要笑,又怕先生看見,只得鼓著小腮兒一言不發(fā)。原來他先生走入里面,便有仆人攙著他伍姨父。伍姨父垂著頭,那麻布帽子上兩個棉花球兒一宕一宕的跟著他先生又出去了。去不多時,只聽見震耳的大聲喊著,那捶大鼓的又沒命的骨冬骨冬,鬧了好一會,才算略停,把個淑儀嚇得只管伸舌頭說:“這是做甚么?這樣驚天動地。好哥哥,我要躲到房里去了,我怪怕的。”麟兒笑道:“我倒不怕,我看著到好笑,你怕你坐在我面前,我替你掩著耳朵?!?br />
  淑儀果然將一張小杌子挪了挪,把個頭伏在麟兒懷里。麟兒笑道:“等他們再鬧起來,你再躲不遲,你快快看他們又進(jìn)來了。”進(jìn)來約有八九個人,手里都捧著盤,盤里裝著些紙卷兒,紙卷兒被旁人接去,他們還拿著那些空盤子團(tuán)團(tuán)兒轉(zhuǎn)出去,隨后又進(jìn)來,有捧香爐的,有捧酒壺的,有捧酒杯的,還有捧小菜碟兒的,都是板著一副面孔,送到靈桌上放下。放下之后,又將盤子舉得高高的,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遞一個走出去。麟兒一眼看見網(wǎng)狗子也擠進(jìn)來,有一堆小孩子攔著他,不讓他走。網(wǎng)狗子惡聲怪氣,只管在里面叫。旁邊走上一個管家,要想罵他們。麟兒忙在桌子上跳起來,喊道:“網(wǎng)狗子你快上來?!庇种更c(diǎn)那管家說:“這個小孩子是我家的,你把他放進(jìn)來?!蹦枪芗夜粚e的小孩子一推一搡,那網(wǎng)狗子趁這個當(dāng)兒早跳過來,雙手望桌上一捺跳上桌子,說:“麟官官,這里好熱鬧。適才這些小菜碟子都是老爺們捧起來,敢是老爺們不耐煩,要想干我們的行業(yè)了。”

  麟兒笑道:“休要胡說,你快瞧罷,他們又進(jìn)來了。這一躺卻不聚攏,是兩個人引著他伍姨父,伍姨父便伏在地上。又有兩個人引著一個老者,那老者便向靈座前另外一張茶幾旁邊跪下。茶幾上點(diǎn)的是通紅蠟燭,老者揭開一張紙片兒,長長的唱起來。此時樂聲已住,是祭上的人都隨意閑走。大家聚在老者背后聽他唱,又見田福恩手里捧著一枝水煙袋,也隨著進(jìn)來,緊緊傍在老者背后。把兩個眼睛只管望著紙上寫的字,故意顛頭播腦,似乎領(lǐng)略的意思。看得高興將煙一袋一袋的抽起來,冷不防把一袋水煙灰兒,吹在那老者袍子上,灰尚未熄,燃著那老者一條棉袍,早氤氤氳氳冒起煙來。大家嚷著布腥臭,再一看那老者袍子已燒了一個小洞。老者回頭看見是田福恩同他鬧的,冷笑了一聲。他還只管唱他的,唱過了,大家一哄又都出去。初獻(xiàn)之后,麟兒已看得不甚耐煩,便是淑儀也覺得困倦,叫黃大媽將他兩人抱下來,抱入房里。三姑娘望著麟兒道:“麟兒,今夜不用回去罷,玩倦了就同妹妹扒在床上去睡,可好不好?”

  麟兒心中正是情愿,明日又可躲得一天學(xué),正待答應(yīng),那討厭的黃大媽偏生笑攔道:“姨娘不用留他,小官官明日還要上學(xué)呢?!辈肥闲Φ溃骸鞍⒀揭惶觳簧蠈W(xué),有甚么打緊,難不成就在這一天上用功去考狀元么,我留著麟兒相公,你回去告訴太太,請?zhí)判摹!摈雰哼B連搖頭說:“我不在這里,我一定回去?!泵νS大媽道:“你快預(yù)備,我們快快的走,讓你稱心?!闭f著掉轉(zhuǎn)頭便望外跑。淑儀趕著低問道:“哥哥,你又有氣了,你適才還想在這里同我睡,為何聽了黃大媽的幾句話,就如此著急?!摈雰阂驳偷透嬖V淑儀道:“妹妹你不知道,我為甚不走,我不犯著叫人疑惑我躲學(xué)?!?br />
  三姑娘見麟兒決意要走,也不便阻攔,便叮囑黃大媽路上好生照應(yīng)著,又命人傳話給孫大送麟官官回去。秦氏見麟兒回來,不由滿臉含笑,說:“麟兒你今日一天可玩夠了,累我等到此刻。你身上可冷不冷?”遂伸手握住麟兒的手,又在他額上撫摩了一回,說:“快快的將新衣服脫下來罷,過年還要穿出去拜年呢?!摈雰簼L入秦氏懷里,一手在腰里掏出些酸梅查糕,還有些零碎梨果,笑道:“今晚姨娘家席上許多果子,我舍不得吃,被我拿得回來,想給母親同姐姐吃。母親,姐姐呢?”

  秦氏笑道:“好兒子,你自己吃了罷,姐姐渴睡,老早就睡了?!摈雰旱溃骸白屛胰ズ靶阉怨?。”說著遂抓了兩片雪梨,笑嘻嘻跑入繡春房里,果然繡春睡得沉沉的,麟兒扒上床沿,輕輕的揭起繡春被頭,繡春只穿了一件粉紅襯衫,兩頰上濃點(diǎn)胭脂,緊含櫻口,麟兒用小指頭拈著梨,送至繡春唇邊,使勁望里塞。繡春被他鬧醒,星眼朦朧,含糊說道:“甚么東西冰冷的?”

  麟兒笑得合合說:“姐姐是我?guī)Щ貋砉?,這是一片雪梨?!崩C春含了半截在嘴里,卻不肯咽下去,說:“這樣冷東西我不吃,吃了包管肚里要疼?!摈雰好ρ敫娴溃骸昂媒憬?,你吃一片兒?!崩C春笑道:“你不知道,我今晚真不能吃這冷梨,我喂給你吃罷。”繡春便伸過雙手,摟這麟兒脖子,口封口兒,將那片梨還晡給麟兒吃了。麟兒重又跳轉(zhuǎn)這邊房里來。秦氏問道:“姨娘家今日熱鬧?”麟兒道:“熱鬧是熱鬧,田家哥哥,今日帶著大帽子,看見我還問母親好。”秦氏笑道:“你看田家哥哥比你大不到三四歲,他就懂得規(guī)矩,還曉得問問我,你須跟著你田家哥哥學(xué)些見識,不用只管孩子氣的。脫了衣服,快上床去睡罷。”麟兒笑嘻嘻鉆入被里。秦氏替他將衣服收好,也便上床。麟兒又說道:“母親,我想起一件事來。黃大媽這個老奶奶,母親可不要雇她罷,她越發(fā)倚老賣老的了。今日姨娘留我在她家里睡,我本不曾答應(yīng),她就趕忙攔著,說明天要上學(xué),我又不曾躲學(xué),他只管這樣說法,不是安心引別人笑我?!?br />
  秦氏道:“休要胡說。黃大媽說的話,也是正經(jīng)。果然明日也不能再不到書房了,況且黃大媽多年在我家里,你一出世,便是她親手接的,你年紀(jì)輕輕的,不許說這些刻薄話?!?br />
  秦氏在這里說,那麟兒早睡著了。一宿無話。次日田煥正坐在柜里,看著店伙們料理貨物,一眼看見這條街上一位窮廩生劉祖翼,身上背了一個大包袱兒,喘喘的望店里走。田煥知道這位廩生非常刁滑,沒有一個人不怕他。今日見他來到自己店里,心中吃了一嚇,忙忙的含笑站起來說:“劉先生出來得早,請到小店里歇歇步兒?!?br />
  劉祖翼也不答話,一歪身將背的包袱望柜臺上一摜,說:“田老板許久不見了,今日造訪沒有別事,有幾件衣服,押在寶號押幾個錢使用使用?!碧餆ㄅ阈Φ溃骸跋壬莸萌⌒Γ覀冧?zhàn)佑植皇堑洚?dāng)?!眲⒆嬉肀爤A了眼睛,說:“誰來同你取笑,好大個開店鋪?zhàn)拥?,你將你家田小畜生喚出來,他就曉得了?!闭f得順手抓起一面算盤,韃一聲,直摜到街心里去。田煥也就生氣說:“先生你不是有心來鬧事?!?br />
  劉祖翼怒道:“既說我鬧事,便鬧定了。你有勢力你去到縣學(xué)老師那里告我一個不守臥碑的罪名,革去我的衣頂,算你是個好漢?!币贿呎f,一邊便把那柜臺踢得價響。眾伙看著他們,也不曾說出個緣故,只顧廝吵,有兩個解事的便上前來敷衍著劉先生,請問他的來意。劉祖翼手舞足蹈說道:“昨晚伍公館里請我團(tuán)祭,派我做的是讀書官。你們店里那小老板兒,趁我跪在那里讀書,他便有意來同我開心,將水煙灰兒,吹落我身上,燒壞我?guī)准路?,如今我好意背來同他父親講話,他反派我一個鬧事的罪名。我們讀書君子都鬧起事來,像他這開鋪?zhàn)拥牟皇且旆磫?!俗語道得好,家奴犯法,罪歸家主。又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姓田的這般強(qiáng)橫,可想他會生出那種頑皮的兒子了。”

  店伙聽這一番話,才知道其中細(xì)情,遂替他將包袱打開,只見里面擱著一件舊皮袍子,一件棉襖,一條棉褲,均系破爛不堪。那棉襖腳上,還零零落落掛著幾道鑲滾痕跡,明知這棉褲,并不是男人家穿的。田煥眼快,又叫起來說:“無論你先生棉褲穿在里面不會燒著,就是這條棉褲,也不像先生之物,難保不把女太太們的褲子,誤取出來?!眲⒆嬉碓桨l(fā)羞怒,猛提起那條褲子,望田煥頭上一套說:“你知道是我家太太的,你索性聞一聞,看有月經(jīng)味兒沒有?”田煥被褲子蒙著頭,急得忙扯下來,正待發(fā)話,那街上人叢里早走過一個少年來,高聲喊道:“劉老先生,我今日猜準(zhǔn)了你定要來。我適才在屋里聽見老先生喉音,就知道有事了。”

  劉祖翼回頭一望,說:“楊蝶卿,你休管閑事,我同姓田的定然鬧個水落石出。怕事的,便是這個東西?!闭f著,遂翹起一個小指頭放在鼻邊。楊蝶卿笑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我來做個和事老人。田老板也算是我的鄰居,劉老先生這個交情留在我面上罷?!?br />
  劉祖翼道:“也好也好,就請你斟酌辦理?!睏畹渎詫准路戳艘豢矗匀淮?,說:“劉先生這衣服,理當(dāng)田老板替你重新制造,又恐怕不能合老先生心意。不如命田老板送幾張票兒給先生帶回去,自己添制,要甚么樣兒,便制個甚么樣兒,豈不大妙?!庇謱⑻餆ǔ对谝慌?,附耳說了幾句,田煥忍氣吞氣,在帳椅里取出一千文的票子四張遞給楊蝶卿,楊蝶卿轉(zhuǎn)遞給劉祖翼,劉祖翼望了望,向懷里一收,忽然的轉(zhuǎn)了笑臉說:“田老板莫怪,我們是鬧玩意兒的,你莫要認(rèn)真?!庇肿叩浇稚限D(zhuǎn)將算盤取回來,仍放在柜上。楊蝶卿笑道:“我來替你老先生背包袱。”

  劉祖翼笑道:“不敢不敢,我們下南場,像比這樣重的包袱還要背呢。”說罷笑吟吟的走了。田煥嘆了口氣說:“這是打那里說起,大清早起破財(cái),若不是楊先生出來,包管還要吃那廝纏擾。楊先生,不是我說一句放肆的話,像這樣斯文敗類,到反玷辱了你們讀書的人了?!?br />
  楊蝶卿笑道:“田老板,你不必說這樣話罷。劉三太爺是最有名的三閻王,學(xué)中誰人不畏懼他。因?yàn)槲彘愅跏顷庨g最有名的了,他比五閻王還利害得兩倍,所以別人替他起這個外號。廩生之中,還有兩個人呢。一個是大閻王,一個是二閻王,比他更很更毒。今日你若遇著他們,怕這四千文還不夠打發(fā)他們走呢?!?br />
  田煥聽到此,只管伸著舌頭,半晌縮不進(jìn)去。楊蝶卿走后,田煥憋著一肚皮悶氣,望里面走,一頭正遇著田福恩。田煥怒道:“你剛才聽見這事么?”田福恩道:“有甚么不聽見。那廝一到這里,我便在屏后偷看了。我不過燒了他衣服豆瓣子大的一塊,他就來訛詐人,好不要臉。我若是你也沒有半文給他?!?br />
  田煥道:“你說得輕巧。我國讀書的秀才,比皇帝還大。何況他是個廩生,我不給錢與他,他定然撒潑望我家店里一睡,甚至糾合幾個同類,輕輕的告我一個毆辱斯文,我如何當(dāng)?shù)闷稹GР皇?,萬不是,總是你燒了他的衣服。不是我說你粗心浮氣的,上不得正經(jīng)場兒,所以弄出這場禍來坑我。你看著四千文不打緊,你不想全是你父親根根毛孔出汗來的?!?br />
  田煥正說得高興,忽見房里飛出一把木梳子來,幾乎劈在自己臉上,忙將頭一側(cè)。接連又是一柄鞋刷子,正中腮頰,打得紅腫了半邊。剛叫著怎的怎的,門簾開處,早躥出一個蓬首婦人,手叉著褲子,劈頭罵道:“天殺的,你嘴里放的是些甚么驢子屁?誰人上不得正經(jīng)場兒,小扣子上不得正經(jīng)場,偏是你上得正經(jīng)場,他有多大點(diǎn)年紀(jì),他居然袍兒套兒的,大模大樣走到人家去,誰人不稱贊他。若是叫你天殺的出去走一趟,包管要丟盡你媽的丑。你記不得頭一次到我家里去,不過會見幾個有體面的人兒,你便由臉上紅到耳根子。他昨晚辛辛苦苦應(yīng)酬回來,你反把氣給他受,四千文你便舍不得,就是四萬四百萬都是他的,莫道你根根毛孔出汗,就是根根毛孔出血,也是應(yīng)該。兒子是你養(yǎng)的,須不是我從娘家?guī)?。你容不得他,你替我滾出大門,看我們娘兒兩個可能過日子?!?br />
  田煥道:“我也不曾說甚么,你便攔著頭護(hù)他。十個兒子要成人,一個兒子也要成人。”周氏聽到此一句,敲臺擂桌哭鬧起來說:“你同他有甚么殺害冤仇,你忍心罵他不能成人長大。這個日子我怎樣過法?天呀,你有靈有圣,將我趕快的捉去罷!”又跳起來跑入房里,尋出一柄剪子,就望喉管里抹。嚇得田煥手足無所措,只管叫:“這做甚么!這做甚么!”奪手?jǐn)r住,周氏便又要剪發(fā),好容易被田煥將剪子奪過,望著一個小官說道:“你們快將傅師兄請來罷,就說我請他陪我們奶奶玩一天。”

  周氏道:“也好也好,我久有此心,同他們?nèi)肓巳セ?,讓你遂心如意,我可半世白白的幫你一常”說到此又提起衣角拭眼淚兒。田煥陪著笑道:“都怪我不是,你也不必再生氣了。停會傅師兄來,你們還是約幾個朋友湊個小局兒,熱鬧一天,或竟將今早無辜的四千文贏得過來,也未可知。”此時田福恩見父母為他淘氣,早已一溜煙跑出去頑耍。不多一會兒,又隨著一個人進(jìn)來。那人頭挽丫髻,身上穿了一件褐布袍兒,兩足瘦小,穿一雙天青單皮鞋子,雪白布襪,一直扯到腿灣,面黃如蠟,手里拈著一串佛珠,約莫有三十外年紀(jì),一走一顫的,似笑非笑,口里念道:“夫妻吵鬧是常事,旁人們勸解是多事,田老板田老板奶奶,睡過了一夜就沒事,哈哈哈。田老板田老板奶奶怎么過小了,兩個人斗起嘴來了?!?br />
  田煥見那人進(jìn)來,忙忙含笑立起身來說:“傅師兄,今日不曾有人家請你念佛,我今日得罪我家奶奶,奶奶剛在這里生氣,我就想到你這位大慈大悲的活菩薩,是能彀逢兇化吉,遇難成祥,就請菩薩湊一場小小賭局,點(diǎn)化點(diǎn)化愚蒙罷?!闭f畢,又深深作了一揖。引得傅師兄及周氏都笑起來。田煥走后,周氏遂把適才的事告訴傅師兄,傅師兄望著田福恩道:“好個乖乖,你老子還責(zé)備你,把你嚇出個三長兩短,叫你母親怎生割舍得這塊肉?!庇謬@了口氣道:“父子們不睦,也是前生有點(diǎn)冤孽。奶奶不用著忙,改一天我?guī)б坏廊f應(yīng)解結(jié)符來,給小扣子佩在身上,包管他老子就不氣著他了。”

  周氏點(diǎn)點(diǎn)頭,仍是沒精打采。傅師兄笑道:“你想甚么呢?我們將吉祥庵旁住的女善人請來痛快的賭一場罷。我昨日一天不曾賭,便覺渾身酸痛。今早聽見你家來請,便精神振刷起來。阿呀呀,那里知道這幾張紙葉兒,便是一粒醫(yī)病仙丹。”

  周氏聽到此也就眉飛色舞,將適才憤怨一霎時消得干干凈凈。田福恩偏生湊趣,早連躐帶跳的去請女善人去了。這里周氏便命小官去招呼了他嫂子妹妹的姑婆那位王老老,王老老扶著小官一路上嘻嘻哈哈笑得進(jìn)來,已見女善人高高的坐在堂屋里,彼此都是熟人,各各敘了幾句不瘋不癲的話。周氏忙指揮幾個小官安排桌椅,攤下一副簇新的紙牌,旁邊又放著一個碟子,碟子里另是一副簇新的紙牌疊著,中間還簽著一塊銅片兒。周氏數(shù)一數(shù)籌碼,分派已定,各各歸坐。剛要舉手來抹,忽見傅師兄如有所思,按著牌叫道:“且緩且緩,我想著一件事來?!庇笫氯绾危衣犗禄胤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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