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回?詳靈簽雙方工索隱?論醫(yī)理一味亂吹牛

廣陵潮 作者:(民國)李涵秋 著


  云麟和喬家運分別之后,心里很惦掛著淑儀的事,頭也不掉,一直徑回他自家公館。那時淑儀早已去得好久了。……他到了里面,見他母親和柳氏在側,不便向紅珠詢問一切,故意的對紅珠說道:“我有一條手帕,昨晚放在衣袋內,今早出去忽然尋覓不著,不知可曾丟在家中沒有?”紅珠微會了意,當即答道:“你的手帕,我卻不曾瞧見,既然衣袋內沒有此物,一定還丟在家中什么地方,待我到房里去找找看?!闭f著站起身來便走。這當兒云麟也就跟隨在后,跨入臥室,笑嘻嘻靠著窗子坐下道:“我這謊撒的何如?”紅珠道:“誑是撒得好極了。但你托我的那件事,我雖向她說得口干舌燥,無如她始終置若罔聞?!彼煲晃逡皇畬⑹鐑x的話告訴了云麟一遍。

  云麟不聽這話猶可,聽了這話,登時脊背上如同澆了冷水一般,不由的打了一個寒噤,先前那一團高興,早不知不覺,送入東洋大海去了,悶懨懨的獨自躺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紅珠見他這樣,又好笑,又可憐,忙勸慰他道:“你也不必如此,凡事總有個定數。譬如我當初認識你的時候,原想把終身付托與你。及至知道你家中境況,娶我這一層,事實上萬萬不能做到,我也就打消了此念。后來我嫁給姓意的,格外不指望,今生同你再聚在一處,那曉得天老爺暗中會替人撮合,無巧不巧,偏偏就把姓意的死去,讓你我破鏡重圓。這姻緣固然是造化玉成,卻也關于前生注定。至于你的儀妹妹,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怎能夠和我們這些人相提并論。她雖說文君早寡,難道還別抱琵琶,然而你既屬意于她,只要她不死,我包管可以圓成其事。若因這時未能如愿,便爾廢寢忘餐,和自家身子作踐,我也阻擋不住,假使你有個三長兩短,上無以對老母,下無以對姐姐,我呢還在其次?!?br />
  云麟聽著紅珠說出這一大套話,趕即拗起身來笑道:“我又不曾說什么,到反惹你開了話箱,劈劈拍拍,編派我許多不是。罷罷罷,我就依你這辦法好了。萬一不依你,你心里不但老大不歡,怕的還要波興醋海哩。”云麟話尚未畢,紅珠望了他一眼,冷冷的說道:“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我為你想出多少法子來同她說,并不曾討得你嘴里一句好話,還要說不能不依我。就像是我的事一樣,豈不令人嘔煞,好在你和她是姨姐妹,從小兒又常在一起的,什么話可以談得,自今以后,你們的事,成也罷,不成也罷,與我毫沒相干。”云麟見他話頭不大對,連忙作了幾個揖,向他陪罪道:“怪我不好,不該和你開玩笑,惹你生氣。”

  紅珠道:“你撫心口想想,究竟是你錯呢還是我錯?”云麟道:“不談了。我們出去吃晚膳罷?!眱扇怂鞌y手往前邊而來。過了幾日,云麟終放心不下,特地到他姨娘那里來看淑儀。剛巧走到伍家門首,忽見一乘大轎,從里面抬出,轎中坐的這人,約莫有四十來歲,兩邊留著八字胡須,衣服也很漂亮。轎后還跟著一個俊仆,手拎皮包,仿佛親隨模樣。此時云麟心里,疑惑是什么貴客來拜,忙向那司閽的問道:“這轎中坐的是誰?”那司閽的答道:“云少爺不認得他么?他是城內醫(yī)士俞大夫。”云麟道:“哎唷,他就是住在北門城根的俞大膽么?”那司閽的答道:“云少爺說得不錯。”云麟道:“你家沒有人害病,他到此做甚?”那司閽的道:“誰說沒有人害病,我家小姐,已不好過幾天了。”云麟忙不迭的問道:“小姐害的什么病呢?我們那邊如何一點兒不曉得?!蹦撬鹃挼牡溃骸斑€是那咳嗽老毛病,目下舊疾復發(fā),病勢很重?!?br />
  云麟聽了病勢很重這四字,那魂靈兒不由的打頭頂上飛去,癡立如木偶一般,動也不動。還是那司閽的說道:“云少爺為什么站在這里發(fā)呆?何不進去看一看小姐的病呢?”這才把云麟提醒,先前兩只腿跑得飛快,此刻進去,腳下好像有千斤重量,走也走不起來,那身子更巍顫顫的西晃東搖,比那打瘧疾的還要抖得厲害。不特諸君莫明其中奧妙,就連我著書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云麟走上堂階,伍晉芳迎著說道:“老侄來得正好。小女自打尊府回來,夜間便又咳嗽。其初還不打緊,近來一天很似一天,雖然請了多少名醫(yī),代他診治,也不見效。適才所請的俞大夫,在那醫(yī)界中,也是數一數二的有名人物,他所開的脈案,也與別人大同小異,不過藥劑子下得太重,你代我斟酌看,可吃不吃?”

  云麟當即把藥方看了一遍,總覺得不大妥當。忙答道:“我以為儀妹妹的病,非是藥餌所能療治,須要叫她把心地打開,祛除一切煩惱,自然而然,那病就會好起來。若任性拿藥去淘漉她,她身體又瘦弱,如何禁當得起。況揚州的這些醫(yī)生,越是有名,他的招牌底下冤鬼越發(fā)聚集得不少,然則照這說法,人皆不敢請教了。偏生他其門如市,忙碌異常。人即至愚,難道肯把自家的生命,當作兒戲。不過因為他有些名望,似乎比較那一班倒霉磕銃的高得許多。所以一個個才趨之若鶩。其實他一點真本領也沒有,單靠那幾句湯頭,讀得滾瓜爛熟,便出來為人診病,遇著傷風頭疼的還不打緊,到了疑難的癥候,他且不曾見識過,那里會曉得是什么病原,甚至實當虛,寒當熱,胡亂開出幾味藥,人家將他吃下去,雖不死,也去鬼門關不多遠了。然而他架子還擺得很大,什么早門兩塊四呀,晚門三塊六呀,特別四塊八呀,普通一塊二呀。常言說得好,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心里,完全與所說的大相反背。一天到晚,巴不得人家時時刻刻來請他,他的診金,才可以多弄幾個。病之好壞,他全不管,咳心術之險,比醫(yī)生再險不過了。即以俞大夫而論,他在城里笑話子難道鬧得還少,姨父把他請得來,豈不是要儀妹妹的性命嗎!”

  晉芳道:“我何嘗不明白,只因有人將他薦給我,我不承認,對于薦主面子上很難為情,好在他雖看,吃藥不吃藥,其權卻不操之于他。總而言之,儀兒這條命,硬生生地送在瞎子嘴里。不然,嫁給老侄,那里會生出這岔枝兒來?!币幻嬲f,一面也灑了幾點老淚。當下云麟反不好啟口,停了半晌,才搭訕著說道:“姨父且放寬心,吉人自有天相,到是勸儀妹妹安心靜養(yǎng),比吃藥強似幾倍?!?br />
  晉芳道:“我也是這種見解。但你姨娘和我鬧的不得開交,他說我們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不幸又青年守寡,現(xiàn)在病到這步田地,你不請醫(yī)生代他看,難道坐視其死不成,終日價絮絮叨叨,哭鬧不住,我被她吵得沒法,只得順著她的毛兒摸,耳根里才清靜好些?!痹器氲溃骸斑@也不怪姨娘著急,大凡做上人的,見著兒女有病,如同自己有病一般,恨不得立時便愈,何況姨娘素來歡喜儀妹妹,焉能不格外關心,此乃人情之常,無足深責。惟我來了好一會,并不曾看見姨娘,莫非在后邊有甚事體?”晉芳道:“她么,大早已出去了?!痹器氲溃骸按笤绲侥抢锶ツ兀俊?br />
  晉芳道:“他們婦人家所做的事,談起來真是發(fā)笑。你姨娘昨晚同我講,說儀兒這病,既然吃藥也沒有功效,我想代他到靈土地廟那邊,求一個仙方,給她吃吃看,或者托神靈保佑,吃下去竟有起色,亦未可知。其時我聽了他的話,心里雖很不贊成,外面卻不能反對,只得婉言說道:仙方果能把儀兒的病治好,我也感激不荊怕的那個靈土地,有其名而無其實罷。她不待我的話說完,沒口連聲念著阿彌陀佛道:哎唷,這句話千萬不能說呀。萬一被他老人家聽見,不但代儀兒加罪,而且連我們的陽壽,還要因此折掉。你不相信,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相信了。靠著那廟宇東邊,有一家雜貨鋪子,他姓王,夫妻倆都有了幾歲年紀,跟前僅剩了一個男孩,乳名祿官,這祿官今年也不過六七歲的光景,平時父母對于他非常鐘愛,不料上月間忽然害了一場大病,許多醫(yī)生,皆說他不救,后來還是向老人家面前,焚香禱告,才賜了一服丹方,服之竟霍然而愈。你看這事,可奇不奇?我道:管他奇也罷,不奇也罷,你去求求就是了。所以你姨娘今天大早,備了香燭,帶著老媽往那里去了。停一會功夫,大約就可回轉?!?br />
  云麟道:“從前我也聽人說,倉巷里有個靈土地,他生前叫做朱二癩子,姨父可知道這朱二癩子是誰呢?”晉芳道:“那朱二癩子是縣里一個書吏,他雖然做了這行當,卻不肯有敲詐行為,專喜歡濟困扶危,修橋補路,公門里像他這樣,千百中竟難得一人,他臨死之時,自稱去做倉巷的土地,因此全城轟動,個個信以為真?!彼麅扇苏谡勗挼漠攦?,三姑娘已打從外邊入內。云麟忙站起來喊道:“姨娘回來了?!比媚镆娛窃器?,遂對他說道:“你可知道你儀妹妹病了么?”云麟道:“我到了這里才曉得,但不知姨娘求的仙方何如?”

  三姑娘道:“我大早便到那邊去,總以為這時候還沒有多人,誰料那些燒香的比我來得更早,天才微亮,他們就結隊而來。也有問病求方的,也有酬神還愿的,神座前無多余地,竟被他們圍得水泄不通。我其時只好坐在轎子里休息半天,等大家走了差不多,才進去虔誠默禱道:土地爺如若保佑我儀兒病好,我定然來重塑金身。隨即又跪下去求了一條簽,和仙方一個。簽上卻寫明上上兩個字,至于其中語句,老實說,我卻不懂?!闭f畢,便向手帕內取出兩個紙條,遞給云麟。云麟接到手,剛欲和晉芳觀看上面簽句,忽地朱二小姐從里面走出來。晉芳倒吃了一嚇,忙問道:“儀兒這時可好些么?”

  朱二小姐道:“她現(xiàn)在已睡著了,你們在這里看什么?”云麟當下也就招呼了一句道:“我們在這里看姨娘代儀妹妹所求的簽?!敝於〗愕溃骸昂炆险f的什么話,我也來幫同你們參詳參詳?!痹器氲溃骸昂脴O好極?!比怂炀蹟n著看那簽句,只見上面寫著:“劃盡閑愁靜養(yǎng)心,此身何慮病魔侵。閉門一任春深淺,莫把朱朱白白尋。”又看那仙方上幾味藥,是川貝母三錢,陳皮三錢,陳佛手三錢,用河水煎服。云麟:“藥到無甚關系,惟這簽句里面,似乎含著什么隱語一般。上二句分明說儀妹妹這病可不藥而愈,不過要把那些煩惱除掉罷了。下二句究竟如何解法呢?”

  朱二小姐道:“下二句一定是藏春天不宜出行,如出行看見那些花紅柳綠,便要惹起無限傷感來。我解的可是不是?”晉芳道:“你們兩個人一個詳上二句,一個詳下二句,解釋的都很有理,到叫我游夏不能贊一辭了?!币幻嬲f,一面命人去配藥。云麟這時候,還坐著不走,直等到淑儀將配的藥吃下去,停了片刻才告別回家。然而他身子雖出了伍府大門,心里終記著那簽上的話,恐怕不是吉兆。一頭走,一頭想,無意中幾乎把對面一個人撞倒。幸虧那人閃讓得快,不曾傾跌,畢竟嚇了一跳。云麟生恐他發(fā)話,忙不迭的向他拱手道:“得罪得罪?!蹦侨吮緛泶笈?,后因聲音很熟。仔細一望,不禁轉怒為喜道:“你不是云先生么?”

  云麟見他稱自己為云先生,想必在那里會過,一時又記不清楚,只得說道:“小弟姓云,不知老兄尊姓?”他道:“云先生你不認得我了?我姓朱,和你還有點戚誼。”云麟聽了這話,格外詫異,以為既是我的親戚,我豈有不認得的道理。剛待往下問,他又接著說道:“我的表妹,就是先生的舅婦。”云麟這一聽,才恍然大悟,笑問道:“你的尊諱,可是成謙兩個字?”他道:“不錯不錯?!痹器氲溃骸袄闲脂F(xiàn)在那里得意?”他道:“我自從跟隨舍表妹由滬回來,我仍然還是行我的醫(yī)道?!痹器氲溃骸靶〉芙裉煊惺?,不克陪老兄暢談,改日再行趨謁罷?!彼溃骸昂谜f好說。”

  大家遂分手而去。諸君閱書至此,又要疑惑在下撒謊了。何以呢云麟既曾與朱成謙會過,難道這會兒反認不得不成?豈不是前后自相矛盾嗎?然而我著書的因為要借重他出場,故意的遺下漏洞,請諸君指摘,才好把我下文許多事實寫出來。閑言休敘。且說朱成謙先前雖在明似珠那里,見過云麟好幾面,他其時境況,卻甚艱窘,迥非現(xiàn)在衣服麗都可比。無怪云麟和他遇著,不能認得了。但他怎樣就會得意,不閱下文,諸君如何能明白其中原委。原來成謙自受了似珠委托之后,趕回來代他布置一切,滿意想多賺幾文。詎料似珠行至半途,所有貲財,悉被馮大拐逃而去。他這時且自顧不暇,那成謙的欲望,不由而然的便成了鏡花水月了。惟成謙既受了這場打擊,非但日后無所依賴,即目前生活,亦且難以支持??蓱z他到處奔波,不是今日找張三,就是明天尋李四。一言概括,無非借貸度日罷咧。偏生在這個當兒,遇著一位救星,對于他卻大大的幫助。他得了這宗接濟,才能夠一洗貧寒。這救星是誰?雖上文未曾提及此人,然而在本回書中,到不能不標明其姓氏。此人姓朱名六奇,是成謙一個從堂兄弟。他為人到很機警,可惜不務正業(yè),早年即飄泊江湖,死活存亡,杳無消息。此次忽挾重貲回里,來訪成謙。成謙遇這意外遭逢,自然是喜從天降,當下六奇向他問道:“成哥,我和你多年不見,你為何窮困如斯?”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天老爺不肯把日子給我過,教我怎生說法呢。”遂將歷年經過的各種情形,直言無隱。六奇道:“你這話說錯了。如今是什么時代,不靠自家的本領去做事,一味的馬馬虎虎,隨遇而安,恐怕就沒有飯吃了哇。老實說,像你這樣為人,當然在天演淘汰之列。并非我有意責備你,你試看今日世界上,那一班轟轟烈烈的,誰不是有點作為。即以我而言,憑著赤手空拳,能在外混十幾個年頭,不是自吹卻也很不容易。然而我尚不敢自大,還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小心謹慎,生恐得罪他人。何況……你將來果想出頭,只須將那些大人先生們,拍得舒服非常,不患沒有事干。我還有一句話囑咐你,凡遇著弄錢的機會,切切莫問良心,須知一問良心,那金錢便弄不到手?!?br />
  成謙道:“老弟所言,深得處世秘訣,我當銘諸心版。不過目前之急,怎樣救法呢?”六奇道:“好在我此次回來,薄有積蓄,你且先拿幾十元去,添補些衣服,和每日需用的東西?!闭f著,遂從身邊取出鈔票若干張,遞給成謙手內。成謙接了那一大搭鈔票,如同見著好友一般,先前是苦臉愁眉,到此直心花怒放,忙笑對六奇道:“我尚不曾替你洗塵,卻反生受你的厚饋,似乎于情理上不合?!绷娴溃骸白约沂肿悖€用那些客套做甚?”成謙道:“既承老弟體貼,敢不從命。但是今天晚上,擬欲屈留小酌。我也不辦什么筵席,只隨意買點酒菜,不知老弟可肯賞臉不肯?”六奇道:“照這說法我不擾你,到像我和你生疏似的。罷罷罷,就在此擾你一頓,看你還有甚話講?!背芍t見六奇許可,也就笑著說道:“這樣才好?!?br />
  登時便叫人上街買了好些酒菜,到了夜晚,他兩人開懷暢飲,直吃得酩酊大醉,六奇始行回寓。第二天清早,成謙才起,六奇那邊,已著人送上二百塊洋錢,給他好好度日。他得著這筆巨款,不由的感激涕零,除將那宿債償還,又重行租了一所房屋,仍然行他的醫(yī)道。說也奇怪,他先前懸壺于市,藥箱里老鼠,如同跑馬一般。這會兒泰運已交,每天到有好幾家請他去診病,論他的生意,比從前可算不壞了。誰知他又異想天開,覺得我既想人金錢,焉有不前去俯就之理。所以人家請他看過一次的,他也不等人家再請,第二天便跑上門來。甚至人家拒絕于他,他也毫不為恥。因此風聲傳開,同業(yè)都當作笑談。然而他遇見醫(yī)界中人,還正言令色說道:“我是一片濟世心腸,不像你們裝模做樣?!惫@一番論調,到把那些同業(yè)的問得啞口無言。其實表面上雖正大光明,肚子里卻盡是些蠅營狗茍。偏生他人緣很好,又有六奇代他在外揄揚,不到一年。營業(yè)早蒸蒸日上。他處了這般順境,氣派自興往日不同。所以這天路遇云麟,云麟又何從認得他呢?,F(xiàn)在且將成謙擱下,再說云麟回到家中,他母親秦氏問道:“你今天在姨娘那里,想必有甚事體,不然何以這時才回?!?br />
  云麟忙說道:“母親有所不知,儀妹妹病了?!鼻厥系溃骸鞍ム?,儀兒那天在我家,不是好好的回去么?如何她回去就有???”云麟道:“病呢,到不妨事,誰保得住沒有個年災月晦,無如她這次病得很重,吃了許多先生的藥,還是無效?!鼻厥系溃骸跋壬热豢床缓?,何不叫你姨娘到那靈土地廟,求一條仙方給他吃呢?”云麟道:“這事還要母親說么,姨娘適才已將仙方求回來,給儀妹妹吃下去了。不過在我眼光看來,儀妹妹的病,總怕不妙。”秦氏道:“她和你有甚冤仇,你枉口薄舌的咒她?”云麟道:“我咒他做甚?只因簽條上那首詩,詳來詳去,都含著什么兇兆似的?!彼鞆念^至尾念了一遍給大家聽。其時柳氏在旁笑著說道:“我看你還是個極聰明的人,難道孟子上所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這一句都不懂得么?”

  云麟道:“罷了罷了,我為儀妹妹的病,正急得要死。你反拿書來打趣我,你這人豈不是全無心肝嗎!”紅珠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深恐沖突起來,連忙丟了一個眼色給柳氏,然后向云麟說道:“我看你的儀妹妹,絕不像夭壽樣子,包管過幾天,她的病就會好。到是你須要常常去看望她。”云麟道:“原是的,好不好,就看那劑仙方了?!边@一夜,云麟翻來覆去,總睡不著,眼巴巴的等著天亮,好容易那紗窗上面有了亮影,他便披了衣服,跳下床來。紅珠這時到被他驚醒,隨即問道:“天色尚早,你起來做什么?”云麟道:“我有我的事?!币膊活孪矗愦掖遗苤镣饷?,將珍兒喊起,叫她關好大門,一直徑往伍府打探淑儀兇吉。

  那知到了伍家門首,大門尚關得鐵桶一樣。云麟忙用拳頭擂了幾下,內里有人問道是誰?云麟道:“是我。”那人聽見是云麟的聲音,不敢怠慢,趕緊出來開門,迎著說道:“云少爺為何來得這般早?我們家里人,一個個尚未起身。”云麟道:“我不放心你家小姐的病,特地過來問一問,究竟仙方吃下去,有點效驗沒有?”他道:“我也不懂什么效驗不效驗,但聽見內里說,吃下去似乎比平時安靜得許多,少爺可到里邊去坐坐么?”云麟道:“我也不坐了,停一會兒再來看望你家小姐罷?!闭f畢掉頭而去。其時正值初冬時分,人家起身得遲。到了八句鐘,街面上尚是冷清清的。他一人獨自走著想道:我此刻還是回去呢?還是不回去?剛在這里盤算,忽然后面有人喊道:“趾青趾青。”他轉身一望,不是別人,卻是他的那個姐夫田福恩。隨即問道:“你大早往那里去?”

  田福恩道:“我來找你的,卻巧路遇,省我走這一趟了?!痹器氲溃骸澳阏椅疑跏??”田福恩道:“我今早約一個人在教場靜樂園去吃茶,請你代我做陪客?!痹器胄睦锉静淮笤敢猓犚娝f這話,趕忙說道:“我有事不能奉陪。”田福恩道:“不行不行,我是霸王請客?!闭f著便拉著他走。云麟知道和他沒理講,只得隨他前往。那時茶館里到沒有什么人,他倆走進去,揀了一張桌子坐下,云麟便向田福恩問道:“你今天請的那一個?”田福恩道:“你試猜猜看?!痹器氲溃骸捌鏄O了。你請的,我如何猜得著?!碧锔6餍φf道:“弄個榧子你吃吃。我請的就是那個朱成謙?!痹器氲溃骸澳阏f的這個朱成謙,他不是行醫(yī)么?你幾時認識他的?”

  田福恩道:“我本來同他有一面,前天你姐姐身上不爽快,茶也不想吃,飯也不想吃,到把我嚇一跳,趕忙請他去診視,他說你姐姐不是病,是有了身孕,簡直兒不用吃藥。我聽了他一番話,笑不可仰。遂封了診金二百文送給他,他見了這二百文,放下臉說道:田大哥我和你的交情,難道二百文都不值么。我因他動了怒,也就說道:既這說法,恭敬不如從命了。然而過后想想,他吃的是這行飯,我卻不能不酬謝他,今天特地請他來茶敘,就是這個原因?!?br />
  田福恩說到高興的時候,豎起一個大拇指,哈哈的笑道:“老弟老弟,我別的本領卻沒有,對于造人這一層,到是頂刮刮的拿手好戲呢?!彼f這話不打緊,直把個云麟羞得面紅耳赤,當即呼叱他道:“你休要胡說,我是不答應你的?!碧锔6髦肋@話說的大意,連忙站起來,向云麟鞠了一躬道:“是我不是,下次若再如此,請你重重的打我?guī)讉€嘴巴?!彼麄z正在鬧著,不料朱成謙已走至身旁,笑問道:“你們二位在這里爭論什么事呀?”云麟見成謙來到,不便往下再說,忙掩飾道:“沒有什么事,不過他在這里鬧玩話罷。成翁且請入座?!背芍t當下謙遜了一會,也就坐下說道:“云先生昨天往甚么地方去,為何匆忙的那樣?”云麟道:“因有事同人接洽,故不及陪成翁暢談。適聽舍親說,成翁的醫(yī)道,很高明,早晚當過來領教。”

  成謙道:“兄弟也不過借這行道做個幌子,混一碗飯吃罷。高明二字,那里配得上。雖說如此,但凡人家請我看,無論什么病,我都是用心切脈,審度病原,然后才肯下藥,從不敢忽略一下。卻喜人家吃下去,沒有一個不藥到病除,所以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要來請我。其實我只一個人,既不曾學著那孫悟空的分身法術兒,拔下毫毛,變成無數的朱成謙,去代人家看病,只好揀那極難治的癥候,前往施治,其余沒關緊要的,一概謝絕,饒著這樣,由朝至晚,想一點閑功夫兒也沒有,此刻到這里,還是卻不過田大哥的情誼,兄弟略坐一坐,便要回去的。……”云麟見他過于吹得利害,笑說道:“成翁從井救人,固然是一番好意,若每天像這樣忙碌,豈不是和自家身體作踐一般,在我看來,還宜節(jié)勞為是?!?br />
  成謙道:“云先生說的話,我何嘗不想到。無如那些人不肯放我過去,咳,怕的我一息尚存,此責不容脫卸噓?!痹器氲溃骸跋癯晌痰臑槿耍喼迸c耶酥無異,欽佩之極?!痹掃€沒完,那堂倌已端上兩籠湯包來。田福恩道:“我們趁熱罷,冷了就不好吃了?!贝蠹宜炖峭袒⒀剩粧叨G成謙當時便要會鈔,云麟道:“成翁有事請自便,這會鈔一事,輪不到你。”成謙遂告辭而去,他走了之后,田福恩問道:“趾青究竟到那里去?”云麟道:“我有我的事,不能奉陪?!碧锔6鞯溃骸坝惺乱舱堊员??!彪S即會了鈔,各自分散。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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