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回?黑吃黑喬家運欺人?冤報冤田福恩喪父

廣陵潮 作者:(民國)李涵秋 著



  卻說上回書中,說到田福恩逼著繡春來家,求著云麟一件事。云麟也不問皂白,就滿口回絕,說得繡春默默無言,大有嗔怪之意。云麟老大不過意,說:“姊姊像是生氣了,我不過說著玩呢。其實姊姊的事,就是我的事。姊夫既然逼著姊姊,只要我力量做得到的,豈有不承認之理?!崩C春聽了,才回嗔作喜說:“你說的話奇了,我何常怪你來。這是他平常作事太不成人,也難怪人家不信任他。不過這一回托你的,也算是件正經(jīng)公事,所以我才肯回來和你說呢。”云麟道:“姊姊說了許多話,全是空文,究竟他要托我的是什么一回事呢?”

  繡春道:“現(xiàn)在還是閑著,這里又沒有外人,我把今日一番奇形怪狀的說話,告訴你們,真是又可惱又可笑咧。今日午后,他從廠里回來,沒頭沒腦的向著我道:你知道我們揚州的喬家運這個人嗎?我還是幼年時候,在家聽見你說過喬家運在書房里的笑話,知道不是個好人物,便嗔著他道:你問的也太稀奇了,我是個女人,那里會知道外面的事。他說我因為知道他和你兄弟很好,所以我問你一聲,你要知道現(xiàn)在我雖在工廠里辦著事,每月收款不多,那外面的用項著實不小,已鬧下許多虧空來了。我那死人老子,他偏不肯死。白擱著銀錢,不許我用,我怎樣混得過去。好了,現(xiàn)在賺錢的機會來了,你不見我前回忙著選舉,那白花花的銀圓,都望我衣袋里滾進來的時候嗎?那時我何等精神。我記得曾經(jīng)替你做過一件藍布外褂的呢。我道這些從前的事,又說他做甚,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道:現(xiàn)在又要辦選舉了。我道:原來你又得著選舉的什么職務,所以這樣高興。他說職務雖沒有得著,已經(jīng)有些意思了,但是還要借重你的大駕咧。我自從去了到今年,這許多時候,從來沒有聽過他這種客套話,也很奇怪,就說你要我替你做什么事?你也該說個明白呀。他說,只回辦選舉,我原想借著前次初選當選人的名義,托著人向縣里運動個調(diào)查主任,那人去了一趟,竟不成功。今日我聽見喬家運正去找你兄弟,請他代求你們貴親戚姓伍的,向縣里去說,這事是不成功的。我想他既托著你兄弟去謀的事,在他面上薦個把調(diào)查員,他必定不好推卻,所以要叫你趕快回去,向你兄弟去運動,遲了恐怕給人家搶了去。我前回曾經(jīng)聽見你說議員的權(quán)勢很大,當他是件正經(jīng)事,就答應了他,他就逼著我換了衣服,替我叫了一部車子,還向衣袋內(nèi)拿出十個銅子給我做車錢呢?!?br />
  云麟笑道:“姊姊今日到可謂得著異數(shù)了。他們的消息,真是靈通。今日下午的事,他預先就會知道。人家說他們有耳報神,我語他們都藏著個樟柳神呢。好在老喬的事,果然是托我的。只要他成功,姊夫的事沒有不成功的。姊姊明天回去,就叫他安心等著罷。但是有一句話,姊姊聽了不要多心,姊夫的事成功了,也不過做個轎夫,姊姊不要又同那年怪著兄弟,那真是冤枉呢?!闭f著哈哈大笑。繡春說:“好兄弟,你不要刻薄我了,我哪里情愿有你怎樣一個姊夫呢?!?br />
  秦氏道:“麟兒你的話愈說愈不像了,姊姊難得托你一件事,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又何苦當著你姊姊編派姊夫呢?!痹器氲溃骸澳赣H不要認真,我和姊姊多時不見了,不是這樣取笑取笑,敘些天倫樂趣,到像是生分咧?!闭f了又和繡春談些家常,見黃大媽來說,玉姑娘醒了,柳氏聽見也就回房。秦氏見天時已經(jīng)不早,命紅珠也去。云麟先到柳氏房中,和玉鳳兒調(diào)弄一回,仍回紅珠房內(nèi)安歇。次日繡春回去,田福恩已在家里等的正不耐煩。見她回來,趕忙問他事情怎樣?繡春見他急得什么似的,故意嘔他道:“這事恐成畫餅了。”田福恩急得跳起來道:“他是我的小舅子,你是他的姊姊,難道求他這一點事,他都不肯答應么?若是他不肯幫我的忙,讓自己和他鬧去。”

  繡春道:“你又要錯怪人了,他哪里會不肯呢。你這件事,第一要姓喬的做了個調(diào)查主任,他才可以給你推薦。姓喬的主任,又要姓伍的肯替他去說呀。現(xiàn)在姓伍的不肯到縣里去說,叫他有什么法子好想呢?!睅拙湓捳f的田福恩默默無言,一面鼓著嘴,一面只顧拿著手搔他的癩頭,坐著發(fā)呆。繡春見他這種情形,不覺噗哧一笑。田福恩聽見繡春笑了,就惡狠狠地指著繡春罵道:“你這人真麻木呀,我的事情不成功,你也該替我打算打算。我正急著,你到笑了,你難道不是我的妻子嗎?”繡春急忙攔住他道:“外面的事,我如何能彀替你打算呢。這是你求人的事,你還和我這樣洶洶的,你還想我替你幫忙呢!”

  田福恩忙笑著說道:“好人,你果能代我想法,我就替你倒洗腳水都甘心咧。”說著就趴下去磕頭。繡春道:“呸,你這樣丑相,若給外人看見,豈不鬧成笑話。我索性告訴你,免得你懸心?!本蛯⒆蛞乖器氪饝脑挘灰徽f了,喜得田福恩連連向繡春作揖說:“我的娘,你原來和我取笑,你何不早說,我也不至于得罪你了。”說著又向繡春作了一個揖,弄得繡春只顧抿著嘴笑。田福恩道:“這時我廠里還有事,暫時別過你,夜里我再來陪你的罪。”說畢,頭也不回,竟自去了。過了兩天,喬家運的調(diào)查主任,居然到手。云麟就去找他,介紹田福恩做調(diào)查員,喬家運聽了,心里一動,忙笑道:“老哥介紹的人,兄弟敢不尊命。況且田先生又是上一屆辦過選舉的人,自是熟手,我正可以借重著他呢。”

  云麟聽了,自是歡喜,忙到繡春那里報告了。后來揚州五段調(diào)查員發(fā)表出來,田福恩居然也在其內(nèi),他就興高采烈,忙著他的選舉,連工廠里也不大有工夫去。后來因此工廠里就出了一種毛病,幾乎不把蕭鹽商幾萬銀錢的捐款化為烏有,這是后話,暫且不題。且說揚州的辦理選舉,自從第一屆的時候,就發(fā)生了許多弊病,以后便牢不可破,雖則上回書中,喬家運曾將各種弊竇,略述一二,究竟如何,讀者尚不甚明了。我就趁這時期和讀者談談,到也是揭破地方黑幕灌輸常識的一個好法子。

  原來揚州這一班辦理選舉的人,也和在衙門里當差役的收著徒弟一樣,正經(jīng)由縣里委任他做調(diào)查員的人,本來沒有幾個,那一種要想替他們做走狗的,卻不知凡幾。不問那一屆選舉,都是他們幫著去做,并且成了世襲的職務。十個之中,難得有一個生人加入。即便有了生人加入,他們也要來運動著和他們一起。你若不是見機而作,必定給他們排擠而去。這是什么緣故呢?他們認這選舉的事,是一種固有的營業(yè),多一個人加入,就少分了一種利益,所以固結(jié)團體,不容他人插足。即如我這回書中所說的田福恩,他從前也是調(diào)查員之一,講到調(diào)查的手續(xù),除了著他們手下的這班走狗,胡亂拿著查驗選舉的條子,在各家門首貼著敷衍面子外,余馀的名姓職業(yè),都從百家姓里面去翻著造出來的,所以一部選民冊上,要想去證明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無論何人,也不能詳細考察得出來。就是縣里當了選舉監(jiān)督的責任,雖則明知其弊,也不能揭穿其隱??龋瑖乙曔x舉為要政,若輩反以選舉為生涯,言之豈不可丑。

  即以田福恩而論,他上次因為得了一個調(diào)查員,就弄著許多選票。后來又弄到一個初選的當選人,不但成全了他一個小紳士的資格,就是他東奔西走,替人抬轎子的轎錢,也不知賺了幾百元。利益既厚,自然格外關(guān)心。這一次得了選舉的消息,他就早已托人在縣里打聽,才知道委的籌備主任,是許道權(quán),趕快托人介紹,要想謀一個調(diào)查主任。那知許道權(quán)認定這個差使是金銀的窟弄,不肯徇情,回他說我的目的和別人不同,別人多以選票為目的,我卻以金錢為標準,只要他能報效我大銀圓若干,我就可以承認。在田福恩心想,這件事情,就和寫個八字,第一撇尚未見面,我就拿著錢去報效,我又不呆,我不會拿這錢去嫖花姑娘去呢。那知后來居然會碰到一個喬家運,許道權(quán)的目的既不能達,田福恩要想做的事業(yè),到給他成功了。

  且說喬家運既然得著了調(diào)查主任,那一班調(diào)查員,都由他一手包辦。許道權(quán)做人雖則厲害,究竟敵不過他的手段,有權(quán)反變做無權(quán)了。那調(diào)查手續(xù),還不是仍照前面所講的老例,等到冊子填寫成功,田福恩居然?住了幾百張選舉票。他想如現(xiàn)在就把這許多票子賣出去,得款既屬零星,究竟拿不到大好處。不如仍照從前一樣,用點小小本錢,把別人的票子買得來,自己做了當選人。那時我只善價而待,等著有好的主顧,不怕他不拿著一千八百來孝敬我。就是做轎夫的時候,跑跑上海,也得出幾回風頭。因此就四面拉攏。說也奇怪,在上一次,他要選票,都一說就成。這一次卻不然,問問這個,就說我的票子,已經(jīng)有人接洽去了。問問那個,又說我的票子,連自己還不彀呢,接連碰了好幾處,都是一樣,弄得田福恩急的沒法,想了許多時候,居然被他想出個方法來了,說:“這件事除非去和喬先生商量,我曾經(jīng)答應他報效選票的,托他去說合,要他手里的票子讓給我,想他也不好意思當面回卻?!本土⒓醋惠v車子,到喬家運家里來。事有湊巧,這日喬家運尚未出去,碰個正著。不過尚有許多調(diào)查員,在他這里談的正熱鬧。田福恩捏著一把汗說:“不好了,這是我的絕計,如果被他們走了先著,我可失敗了。”

  喬家運見他來了,就很和氣的招呼他。田福恩也就和眾人都招呼了,然后坐下,聽他們繼續(xù)所談的,都是些賭局。有的說我昨天盈著幾多。有的說我昨天輸了,只怪我手運不好。田福恩見他們并不談起選舉,以為我這一著,尚未給人窺破,自是高興。不多時,這班人都散去了。喬家運就和他說道:“田兄難得光降,我們有好些時不會了?!碧锔6鞯溃骸拔沂墙裉鞂U\來拜訪喬先生的?!眴碳疫\道:“我們何必客套,先生先生的,怪不好聽,你就喊我聲哥哥,我就喊你聲老弟罷。”又說道:“老弟此來不是為選票的事,和我有接洽罷?!碧锔6鞯溃骸案绺绮聜€正著,莫非你是神仙,預先知道我心里的事?!?br />
  喬家運道:“不是在老弟面前夸口,你我吃的是什么飯?干的是什么事?如果在我這選舉范圍里的事,消息不靈通,我還當什么調(diào)查主任呢!老弟,我知道你的主義,你想初選當選是嗎?你現(xiàn)在究竟已經(jīng)弄到了多少票子呢?”田福恩縐著眉頭說道:“哥哥既然知道,我也不必瞞了,我只我自己的幾張,另外跑了好幾處,費了好幾日,間絕是沒有一點眉目?!眴碳疫\拍著手道:“老弟,你錯了。你雖則和我第一回辦事,你難道連我哥哥的頂頂大名都不知道嗎?放著我哥哥不托,偏去找尋別人,有什么屁用!你看我只要弄點小小手段,不怕你不成功。”田福恩道:“我原是來求哥哥的,這事總求哥哥作成,將來到上海和南京的時候,堂子里的花酒,總是做兄弟的來孝敬咧?!?br />
  喬家運故意想了一想道:“老弟的事,還怕做哥哥的不幫你的忙。不過仔細算起來,老弟自己也不過一二百票,我呢,已經(jīng)有好些票子答應人家了,所剩的有限,情愿奉送老弟,也說不得什么酬謝,到是要和各調(diào)查員去商量讓來的票子,他們是和老弟一樣,有個目的,這到不得不叫老弟破費著幾個小本兒。好在到復選的時候,不但拿得回來,并且總有一筆大大的錢好賺的?!碧锔6鞯溃骸斑@事做兄弟的也想到,必須要花幾文,但是仍要請哥哥替我計算計算,要籌劃多少款子,才能辦得到呢?”

  喬家運拿著手指一五一十的算著道“阿呀,老弟你要買的票子多著呢。在別人去接洽,恐怕非五六百金不能買到,好在做哥哥的神通廣大。只要說一聲兒,不怕他們不把票子來奉送,但茶錢酒錢,是不可少的,至少算起來,也須得二百塊銀圓。好在你們寶號里,拿一二百元,也不算什么事,我明天聽你的信罷?!碧锔6髌鹣嚷犚娨賶K大洋,已是嚇了一跳,后來想到如若成功,至少也可得到一千八百,除了本兒,還有多數(shù)可賺,也不嫌價貴了,說:“款子呢,我準籌二百塊錢來,交給哥哥,不過限定明天,日期太速。因為我那死人老子不管你什么地方要用錢,他總死?住不放,我也要另外去籌劃。限我三天期限罷?!?br />
  喬家運故意替他著急道:“老弟你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選舉的日期已近,外面競爭的人很多,你遲一點不要緊,恐怕人家要賣票子的人,等不及呢。你既是這樣說,我就等你三天罷??墒沁^了日期,我就不管?!碧锔6鳉g喜非常,就千恩萬謝地辭別了喬家運,回到廠里,要盤算這二百塊錢,從何處設(shè)法。以前劉祖翼當會計的時候,我們同著嫖賭,那二百塊錢,只消歪歪嘴不怕他不挪給我用。現(xiàn)在的會計,是個老古板,那里會成功呢。在這一夜,左右盤算,愈恨老子不死,現(xiàn)在雖則要想叫老子快死,也恨沒有和楊蝶卿這種人,替他買砒霜,整整一夜未曾睡著。次日想回來和繡春要些飾物,他也知道繡春的物品,都給他賣的賣,典的典,已弄光了。遂無精打采的,在廠里坐了半天。忽然想起來說:“呸,除了死的想活的,我那年要換洋裝,恨著向他要那白花花的洋錢,不是從他錢柜子里,飛到我袋里,又從我袋里,飛到那成衣鋪子里去的么?!?br />
  主意已定,就一口氣跑回家中。見店內(nèi)靜悄悄的,只有一個伙計,兩個小官,見了他來,和他點頭兒。他也并不理會,一直走到他母親房里,也沒有一個人。原來他母親周氏,到張奶奶家里打麻雀去了。繡春因為剛吃過飯,作了一回嘔,便懶懶的睡在床上。田福恩見左右無人,就想下手去開他父親的錢柜子。那知扳搖不動,鎖得緊緊的。正在去尋鑰匙,這也合當有事,走到他母親床前,見枕頭下面露著一張白紙角兒,他就伸著手去一拉,見印著綠花黑字的紙兒,一大搭,這一喜非同小可,叫聲慚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向懷里一塞,掉頭就走,仍到他廠中去了。第二天,就將答應喬家運的二百元送去。喬家運說:“老弟你真運氣,我給你各處說過,票子已經(jīng)足數(shù)了。二百塊頭,卻卻分派平均,那時可以穩(wěn)穩(wěn)到手。不過我到也有一件事和老弟商量,你的事經(jīng)我招呼,必定成功,我也要想當一當選,一則將來可以為老弟幫忙,二則我也想出出風頭。計算票子,因為替你說的多,我自己反不夠了。老弟現(xiàn)在尚有幾百票,不如讓了我,要多少錢,你就在二百元里頭扣除了去,也是一樣?!碧锔6鞯溃骸白鲂值艿氖?,都仗著老哥成功了,難道這區(qū)區(qū)數(shù)百票,還講錢嗎。我們一言為定,到了時候,我就統(tǒng)統(tǒng)填著老哥的名字罷?!?br />
  喬家運也向他道了一回謝。田福恩就走了。一面喬家運就邀集了他手下的一班健將,把二百元分配給他們,并且教他們票子上名字的寫法,眾人一渦風的散了,專等投票那一日去做事。田福恩回到廠里,心想老喬這人,也太厲害,我送給他二百元,幫我做了點事,他就要想我的票子,我留著自己用不好,何苦要送給他,我也不得不施點小手段,將來你可就認識我田福恩了。也就招呼他的一班走狗,囑咐他們所有票子上,都寫著田福恩。到了選舉這日,田福恩也去投票,因為他不善寫字,勉強寫了一張。只見這日會場門口,很是熱鬧,就是人力車,也停了幾百部,可見這天來的人很多了。走到里面,人已擁擠不堪,有的選將挽過松髻的曲辮子,拖在腦后。有的穿件破爛洋布長洋,身邊不知藏著什么,走起路來,玎?玎?的亂響。其馀奇形怪狀的人,也不知多少。又見自己手下的這班人,也都在那里投票,他就放了心,慢慢的挨進去。許道權(quán)、喬家運都在里面,他也就和他們鬼混起來。到了下午四點鐘,才將票匭封好,各自散去。到第三日,就是開票的日子。到了這日,田福恩格外高興,把他從前穿過的一套西裝衣服,向當里贖得出來,穿在身上,拿著一根司的克,跑到會場里來,想做他初選當選的議員老爺。喬家運見他這種形狀,已知其來意,不覺暗自發(fā)笑。這時候開票的職員,已經(jīng)派定,二人檢票,二人唱名,四人伏在案上,寫唱出來的名字。那縣知事,是本縣選舉監(jiān)督,高高坐在上面,和許道權(quán)、喬家運講話。田福恩也不上去招呼,只在檢票的地方站著,聽唱名。站了半天,腿也酸了,口也干了,唱出名來,有的是揚州著名的紳士,有的是許道權(quán)的,喬家運倒被他占了半數(shù),并沒一個姓田的。又等了半天,唱著一個田字,看了一會,又說了禍思二字。田福恩聽了姓田,想是自己了,原來我的票子,都在后面。那知聽到名字,又不是。不覺瞪著眼睛向檢票員望了一眼說:“我們揚州有田禍思這個人嗎?”

  檢票員見是田福恩,也就想到,忙高聲叫道:“田禍思不是禍思,是福恩,因為福字寫不清楚,變成禍字。恩字寫不明白,變成思字了?!闭f得哄堂大笑。有的還喊著廢票廢票,直等到開票終了,除了他自己寫的一票外,其余并不見田福恩一個字。是日喬家運果然當選,其余當選的因不是本書重要人物,不必再贅,直把個田福恩氣的眼珠發(fā)白,知道上了喬家運的當,就拿著司的克在門口等著。停一會,縣知事乘轎去了,喬家運也出來。田福恩就拿起司的克兜頭一杖,喬家運卻很機靈,老遠的看見他惡狠狠的站在門首,已知道他不懷好意,也預先防備,忙將一杖避過,順手一掌,原想打在田福恩頰上,那知一偏,正中在他癩頭上,癩痂去了,鮮血直淋。喬家運趁他不備,一溜煙的跑了。原來喬家運早知田福恩是個無賴的冤桶,云麟介紹,所以心中一動。后來田福恩要買票子,偏去找他,落得拿他二百元來買自己的票子。就是田福恩那些走狗,也被他運動,所以開票時候,田福恩的選票,都變了面孔,投奔喬家運走了。但是田福恩事情既不成,白白的丟了二百塊大洋,心里如何氣得過,就怒沖沖的回到家里。這時周氏正指著繡春大罵說:“我出去了,你難道死了不成?我房里的鈔票,會給人偷了去,你還不知道。”

  田福恩知道二百元的鈔票已經(jīng)發(fā)作,就把司的克一摜,指著周氏說:“你不要活見鬼,你們藏的洋錢,自己管不周全,失掉了還要來罵別人?!痹瓉硖锔6髂昧硕賶K洋錢去,當時并不發(fā)覺。隔了好幾天,還是田煥想著,問他妻子道:“我前天交給你的二百塊錢的鈔票,你給我放在哪里?”周氏道:“你不提起,我到忘卻這件事了,好像還放在我枕頭邊呢。”田煥道:“你也太大意了,這不是三塊二塊錢,可以隨便放著。倘若露了眼,給人偷了去,那時這么樣呢?!敝苁系溃骸澳阋蔡^慮,放在枕頭邊的東西,還會不見,外面的物件,都要偷光了?!币幻嬲f,一面就走進去向枕頭邊取鈔票。那知把手伸進去一摸,不但鈔票沒有,連那包皮紙都不見了。連忙將枕頭移開,被褥都翻起來,四面找到,卻沒有一些影響。自知出了意外的事,又痛又急,就哇的一聲哭起來了。田煥這時正走到店里,聽見哭聲,知事不妙,趕快跑進來說:“怎的怎的?”

  周氏哭著說道:“中了你的話了,我這包洋錢好好的擱在枕頭邊,不知道那個天殺的惡賊,摸進來拿去用了?!碧餆ㄌ_喊道:“我的話如何?好容易大前天做了二百塊錢的交易,統(tǒng)統(tǒng)拿來交給你,你應該好好的替我收著,現(xiàn)在丟了,你知道我痛心不痛心呢!”周氏自己心虛,又受了田煥的話,回答不出,心里益發(fā)悶悶的,想拿繡春出氣,卻巧田福恩回來,幫著繡春,周氏就大哭起來說:“我到了你田家的門里,我并沒有受過一點好處,你個老殺才,你當年沒有我,你那里有這一天,你因為了二百塊錢,自己鬧的不彀,你還要串著小扣子來和我鬧,我今天是不想活了,我抵莊拿著我的性命和你老殺才拼?!?br />
  田煥既失了洋錢,又受他妻子一頓罵,心里如何過得去。繡春要想出來勸,偏生被田福恩攔在房里,不準她出來。這時已驚動了鄰舍及店里的伙計等都來詢問情由,田煥遂對眾人說明原委。當時勸的勸,說的說,議論紛紛。有的說到城隍廟里去罰咒。有的說請人圓光。鬧了半天,仍舊毫無頭緒。直等到周氏哭的倦了,田煥也無可奈何了,眾人才紛紛散去。那田煥本來是一錢如命的人,今日無原無故的將二百塊錢失去,心里不覺悶悶不樂,茶飯都減少了。過了幾天,就病倒床上,不能起身。周氏勸他請個醫(yī)生來家診視,他不但不肯承認,就連他妻子也罵起來,因此一日一日的耽擱下去。田福恩仍舊天天混在外面,哪里還顧他老子的病,田煥雖則病在床上,心里還是記掛著店務,對周氏道:“我一生做牛做馬,原是為著這小畜生,如今他竟不來看我,你看店里的人,哪個是靠得住的,如小扣子能料理店務,我就不用操心,他不成器,我的心可是白用了?!?br />
  周氏勸他道:“你靜心養(yǎng)息養(yǎng)息罷。我看店里的人,都還老成可靠,斷不至于乘你病中,偷偷摸摸。只要你病好,那幾百塊錢總也賺得轉(zhuǎn)的?!碧餆犃说昀锏娜硕祭险\可靠這句話,就兩眼望上一插,不省人事的昏過去了。周氏狠命的喊著好久,到了夜里,才覺回過來,嘴里模模糊糊的說道:“田煥,我卻待你不錯呀,你初到我店里的時候,你是什么境象,我好意喊得你來,叫你管理店務,并且準你夫妻都住在店里,不多時候,你們就豐衣足食,你也應該感激我。我死之后,兒小女小,我不望你報恩,只是替我照顧照顧,也是你一點良心。那里知道你是個狼心狗肺,乘我死了,就欺他們孤兒寡婦,吞沒我的財產(chǎn),凌辱我的女兒,你還是個人嗎!”

  周氏聽了這話,分明是云錦的口吻。這時田福恩尚未回來,繡春又是病著,半夜里房內(nèi)只剩著周氏一人,愈覺得陰風慘慘,孤影凄凄,只嚇得周氏索索的抖個不住,就跪在床前禱祝道:“我知道你是田老相公了。我們從前卻有許多對你老人家不住的地方,但是我總求你老,君子不記小人過,我的媳婦,就是你老的女兒。我的兒子,就是你老的女婿。我們現(xiàn)在譬如替他們做伙計,死了之后,這份家產(chǎn),還不是仍舊歸還你老的骨肉。你老暫時饒他罷。若說陰間缺少錢用,我就去買兩條錫箔,燒給你老用。”

  田煥瞪著眼睛說道:“啐,你還想替他求饒,他做的事,都是你的主使。他的罪果不可饒,你這人亦何嘗可赦。我是稟準閻魔王來的,我且和他到閻王殿上去算賬。”周氏還想求情,又見田煥手指著門,說道:“不是差人來了,哦,我去,我去,請你們不要動手。阿呀,我去了?!闭f著又昏暈過去。周氏看著田煥神情不像,忙喊起繡春并外面兩個伙計進來陪著。一面又差兩個小官,拿著燈籠去尋田福恩。那田煥昏暈多時,忽的拿著兩手,左右開弓的在頰上亂拍,嘴里殺豬殺羊似的喊起來,說:“閻王爺恕我。”分明是受刑的樣子。連陪著的兩個伙計,都不覺毛發(fā)悚然。不一時看他臉上已經(jīng)紅腫起來。周氏這時也無話可說,只哭喪著臉坐著。停了一會,田煥又悠悠的醒轉(zhuǎn)來,張著兩眼,四處望著,像是覓人的樣子。周氏知道他的意思,忙走過來,田煥拉著他的手,有聲無氣的說道:“我是不相干的人了。我一句話告訴你,我們從前做的事,都是個錯,從今以后,你也須改改,若照此下去,你的壽也恐不得長,你并須普告眾人,一個人做事,總要問心無愧,如若不從良心上做去,都要和我田煥一樣,不得好死?!闭f著又問小扣子呢?這時去尋的兩個小官還沒有回來,田煥等了半日,還不見來,就連連喘著氣,大聲說道:“咳,既知今日,何必當初。”說畢那頭上的汗珠兒就如雨的下來,一伸腿就去了。嗚呼,正所謂蜂釀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這就是守財虜?shù)南聢?,那兩個小官,各處找尋田福恩,最后到了一個賭場里,見他正在興高采烈的天扛呀地九呀亂喊,看見小官進來,問他,說是他老子病重,他就狠狠地望了一眼說:“這是什么要緊,半夜三更,也來找我。他就是死了,管我屁事?!闭f著仍舊念他的天扛地九去了。直等到天亮,賭場散了,才同小官回來,那時田煥已經(jīng)死了好久。周氏也無暇訴說,只得和他商量辦理喪事。忽聽得外面街上人聲鼎淹起來,像是鬧了亂子一樣。欲知何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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