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本傳敘述竇嬰、田蚡、灌夫，韓安國等人的復(fù)雜關(guān)系及其事跡。竇嬰，是文帝竇后之侄，為大將軍平吳楚之亂，因功封為魏其侯。田蚡，是景帝王后之同母異父弟，只因裙帶關(guān)系，封為武安侯。灌夫，在平吳楚之亂中以勇猛作戰(zhàn)而聞名，武帝時(shí)為太仆，坐法失官，家居長安，與失勢時(shí)的竇嬰同病柜憐、互為倚重。韓安國，官至御吏大夫，好薦士，以德報(bào)怨；但欠廉潔清正，因賄賂田蚡而得以升官。竇嬰與田蚡，在朝廷權(quán)力之爭中，逐步發(fā)生矛盾，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由于兩宮太后的干預(yù)，朝廷官僚的參與，皇帝的過問，賓客的湊趣，更使矛盾復(fù)雜而激化。田蚡仗勢，咄咄逼人；竇嬰失勢，惱羞成怒；灌夫仗義、誓與竇嬰共存亡，結(jié)果兩敗俱傷，都不得好死。韓安國當(dāng)和事佬，滑了過去。這一矛盾，充分暴露了封建統(tǒng)治集團(tuán)內(nèi)部的傾軋、黑暗和腐敗?！妒酚洝芬愿]、田為一傳，附以灌夫；韓安國單獨(dú)立傳，因其參與竇田矛盾事并不突出?！稘h書》合為一傳，補(bǔ)充了韓安國與王恢辯論漢匈和戰(zhàn)問題，主題分散，似乎不大協(xié)調(diào)。司馬遷厭惡田蚡，同情竇嬰，對韓安國平分是非，借此感嘆世態(tài)炎涼，入木三分。班固所論，識見與感情都略為遜色。
&竇嬰字王孫，孝文皇后從兄子也（1）。父世觀津人也（2）。喜賓客。孝文時(shí)為吳相（3），病免。孝景即位，為詹事（4）。
?。?）孝文皇后：指竇太后。從兄子：侄。（2）世：世代。觀津：縣名。在今河北武邑縣東。（3）吳相：吳王國之相。（4）詹事：官名。掌皇后與太子宮中事務(wù)。
帝弟梁孝王（1），母竇太后愛之。孝王朝，因燕（宴）昆弟飲（2）。是時(shí)上未立太子，酒酣，上從容曰：“千秋萬歲后傳王（3）?！碧髿g。嬰引厄酒進(jìn)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嬰亦薄其官（4），因病兔（5）。太后除嬰門籍（6），不得朝請（7）。
?。?）梁孝王：劉武，景帝劉啟之弟。（2）因宴昆弟飲：因安閑兄弟宴飲。不拘君臣禮節(jié)的聚會歡飲。（3）千秋萬歲：舊時(shí)君主死的諱。（4）薄其官：嫌其官小。（5）因病免：托病辭免。（6）門籍：出入宮門的證件。（7）朝請：指諸侯以時(shí)入宮朝見天子，春曰朝，秋曰請。
孝景三年（1），吳楚反（2），上察宗室諸竇無如嬰賢（3），召入見，固讓謝，稱病不足任。太后亦慚。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孫寧可以讓邪（4）？”乃拜嬰為大將軍，賜金千斤。嬰言愛盎、欒布諸名將賢士在家者進(jìn)之。所賜金，陳廊底下（5），軍吏過，輒令財(cái)（裁）取為用（6），金無入家者。嬰守滎陽（7），監(jiān)齊趙兵（8）。七國破，封為魏其侯。游士賓客爭歸之。每朝議大事，條侯、魏其（9），列侯莫敢與亢（抗）禮。
?。?）孝景三年：前154年。（2）吳楚反：吳楚七國之亂。（3）宗室：皇帝的同姓。諸竇：指竇姓等外戚。（4）王孫：竇嬰字。（5）廊廡：泛指殿堂周屋。（6）裁?。鹤们槿∪ァ＃?）滎陽：縣名。在今河南滎陽東北。（8）監(jiān)齊、趙兵：言監(jiān)督討伐齊、趙兩王國的軍隊(duì)。（9）條侯：周亞夫。本書有其傳。
四年，立栗太子（1），以嬰為傅。七年，栗太子廢，嬰爭弗能得，謝病，屏居藍(lán)田南山下數(shù)月（2），諸竇賓客辯士說（3），莫能來（4）。梁人高遂乃說嬰曰；“能富貴將軍者，上也，能親將軍者，太后也。今將軍傅太子，太子廢，爭不能拔（5），又不能死，自引謝病，擁趙女屏閑處而不朝（6），祗加懟自明（7），揚(yáng)主之過。有如兩宮奭（螫）將軍（8），則妻子無類矣（9）?！眿肴恢?，乃起，朝請如故。
?。?）栗太子：劉榮，景帝長子，栗姬所生。立太子后三年被廢。（2）屏（bǐng）居：退職閑居。藍(lán)田：縣名。在今陜西藍(lán)田縣西。（3）說：謂勸說竇嬰。（4）莫能來：謂都不能把他勸說而來朝。（5）拔：得也；成功之意。（6）擁：抱也。閑處：猶言私處。（7）祗：當(dāng)作“祗”。祗，恰巧。懟：怨懟。（8）兩宮：指太后與皇帝。螫（shì）：毒蟲刺人，借以喻毒害。（9）無類：沒有遺類，指被族誅。
桃侯免相（1），竇太后數(shù)言魏其。景帝曰：“太后豈以臣有愛相魏其者（2）？魏其沾沾自喜耳（3），多易（4），難以為相持重?！彼觳挥?，用建陵侯衛(wèi)綰為丞相（5）。
?。?）桃侯：劉舍。（2）愛：猶惜。（3）沾沾自喜：得意自滿貌。（4）多易：多輕率從事。（5）衛(wèi)綰：其性醇謹(jǐn)敦厚，與竇嬰之性相反。
田蚡，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生長陵（1）。竇嬰為大將軍，方盛，蚡為諸曹郎（2），未貴，往來侍酒嬰所，跪起如子姓（3）。及孝景晚節(jié)（4），蚡益貴幸，為中大夫。辯有口（5），學(xué)《盤盂》諸書（6），王皇后賢之。
?。?）長陵：縣名。在今陜西涇陽縣東南。（2）諸曹郎：齊召南疑“曹”字訛。諸郎：郎中令屬下的議郎、中郎、侍郎。郎中等類郎官。（3）子姓：子孫。（4）晚節(jié)：晚年。（5）辯有口：能說會道。（6）《盤盂》諸書：盤盂等器物上的銘文。
孝景崩，武帝初即位，蚡以舅封為武安侯（1），弟勝為周陽侯。
（1）舅：這里是指武帝之舅。
蚡新用事，卑下賓客，進(jìn)名士家居者貴之，欲以傾諸將相（1）。上所填（鎮(zhèn)）撫，多蚡賓客計(jì)策。會丞相綰病免，上議置丞相、太尉。藉福說蚡曰（2）：“魏其侯貴久矣，素天下士歸之。今將軍初興，未如，即上以將軍為相，必讓魏其。魏其為相，將軍必為太尉。太尉、相尊等耳（3），有讓賢名?！蓖`乃微言太后風(fēng)（諷）上（4），于是乃以嬰為丞相，蚡為太尉。藉福賀嬰，因吊曰（5）：“君侯資性喜善疾惡，方今善人譽(yù)君侯，故至丞相；然惡人眾，亦且毀君侯。君侯能兼容，則幸久（6）；不能，今以毀去矣?！眿氩宦?。
?。?）傾：謂超過。（2）藉福：《史記》作“籍?！薄h有藉、籍二姓，不知孰是。（3）尊等：言地位相同。（4）微言：宛轉(zhuǎn)的言詞。諷上：向皇上暗示。（5）因吊：謂有意警告。（6）幸久：言庶幾可久。
嬰、蚡俱好儒術(shù)，推轂趙綰為御史大夫（1），王臧為郎中令。迎魯申公（2），欲設(shè)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關(guān)（3），以禮為服制（4），以興太平。舉謫諸竇宗室無行者（5），除其屬藉（籍）（6）。諸外家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以故毀日至竇太后（7）。太后好黃老言，而嬰、蚡、趙縮等務(wù)隆推儒術(shù)，貶道家言（8），是以竇太后滋不說（悅）（9）。二年（10），御史大夫趙綰請毋奏事東宮（11）。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fù)為新垣平邪（12）！”乃罷逐趙綰、王臧，而免丞相嬰、太尉蚡，以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強(qiáng)侯莊青翟為御史大夫。嬰、蚡以侯家居。
?。?）推轂：推車。這里指推薦。（2）魯申公：申公，名培，魯人，西漢大儒。（3）除關(guān)：廢除檢查諸侯出入的關(guān)禁制度。（4）以禮為服制：以禮定被服之制，以限制時(shí)俗奢靡之風(fēng)。（5）謫：檢舉揭發(fā)。（6）除其屬籍：謂從宗族簿上除去其名，即取消其貴族身份。（7）毀日至竇太后：謂日至竇太后前毀之。（8）道家言：即黃老言。（9）滋：益也。（10）二年：建元二年（前139）。（11）請毋奏事東宮：請求武帝不要讓竇太后裁斷政事。東宮：指竇太后。（12）新垣平：其事見本書《文帝紀(jì)》與《郊祀志》。
蚡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shù)言事，多效（1），士吏趨勢利者皆去嬰而歸蚡。蚡日益橫（2）。六年（3），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上以蚡為丞相，大司農(nóng)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蚡（4）。
（1）效：謂生效，即被采用。（2）日益橫：一天比一天驕橫。（3）六年：建元六年（前135）。（4）士郡諸侯：仕于郡國的士大夫。
蚡為人貌侵（寢）（1），生貴甚（2）。又以為諸侯王多長（3），上初即位，富于春秋（4），蚡以肺附為相（5），非痛折（6）節(jié)以禮屈之，天下不肅。當(dāng)是時(shí)，丞相入奏事，語移日（7），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quán)移主上（8）。上乃曰：“君除吏盡未（9）？吾亦欲除吏?！眹L請考工地益宅（10），上怒曰：“遂取武庫（11）！”是后乃退（12）。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北鄉(xiāng)（向）（13），自坐東鄉(xiāng)（向）（14），以為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橈（15）。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16），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器物相屬于道。前堂羅鐘鼓，立曲旃（17）；后房婦女以百數(shù)。諸奏珍物狗馬玩好（18），不可勝數(shù)。
?。?）貌侵：容貌短小丑陋。侵，同“寢”。（2）生貴甚：言出生很高貴。（3）長：言長年，即年齡大。（4）富于春秋：猶言年歲方長，即年紀(jì)尚輕。（5）肺附：《史記》作“肺腑”，猶言心腹。比喻近親。（6）痛：猶甚。（7）移日：日影移動，言時(shí)間長久。（8）權(quán)移主上：謂侵奪了君主的權(quán)力。（9）除吏：任命官吏。盡未：完了沒有。（10）考工地：考工官署之地。益宅：擴(kuò)大私宅。（11）“遂取武庫”：陳直云：考工署所造兵器，既成傳入武庫，故武帝有此語。（12）退：收斂之意。（13）蓋侯：王信，田蚡的同母異父兄。北向：此坐向?yàn)榇?。?4）東向：當(dāng)時(shí)一般宴會之坐，以東向?yàn)樽稹＃?5）私橈（náo）：謂私下降低身份。（16）甲諸第：謂勝過一切府第。（17）曲旃：帛制的曲柄長幡。（18）奏：進(jìn)也。
而嬰失竇太后，益疏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驁（傲），唯灌夫獨(dú)否。故嬰墨墨（默默）不得意（1），而厚遇夫也。
?。?）默默：不得意貌。
灌夫字仲孺，潁陰人也（1）。父張孟，嘗為潁陰侯灌嬰舍人（2），得幸，因進(jìn)之（3），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為灌孟（4）。吳楚反時(shí)，潁陰侯灌嬰為將軍（5），屬太尉，請孟為校尉（6）。夫以千人與父俱（7）。孟年老，潁陰侯強(qiáng)請之，郁郁不得意，故戰(zhàn)常陷堅(jiān)（8），遂死吳軍中。漢法，父子俱，有死事（9），得與喪歸。夫不肯隨喪歸，奮曰：“愿取吳王若將軍頭以報(bào)父仇（10）?！庇谑欠虮唬ㄅ┘壮株?，募軍中壯士所善愿從數(shù)十人（11）。及出壁門，莫敢前。獨(dú)兩人及從奴十余騎馳入?yún)擒?，至戲（麾）下，所殺傷?shù)十人。不得前，復(fù)還走漢壁，亡其奴，獨(dú)與一騎歸。夫身中大創(chuàng)十余（12），適有萬金良藥（13），故得無死。創(chuàng)少瘳（14），又復(fù)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曲折（15），請復(fù)往?！睂④妷讯x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吳軍破，夫以此名聞天下。
?。?）潁陰：縣名。在今河南許昌。（2）舍人：門客。（3）進(jìn)：薦也。進(jìn)之：言灌嬰推薦張孟。（4）蒙：冒也。（5）灌嬰：當(dāng)作“灌何”。灌何，灌嬰之子，襲父爵為穎陰侯。（6）校尉：武職。位次干將軍。（7）千人：將軍、校尉以下部曲之千人。（8）陷堅(jiān)：沖擊敵方堅(jiān)陣。（9）俱：謂俱從軍。（10）若：或者。（11）所善：言素與己友善。（12）大創(chuàng)：大的傷口。（13）萬金良藥：價(jià)值萬金的良藥。（14）創(chuàng)少瘳（chōu）：創(chuàng)傷稍稍好些。（15）曲折：猶言委曲。
潁陰侯言夫，夫?yàn)槔芍袑ⅲ?）。數(shù)歲，坐法去。家居長安中，諸公莫不稱，由是復(fù)為代相（2）。
?。?）郎中將：官名。秩比千石。（2）代相：代王國之相。
武帝即位，以為淮陽天下郊（交）（1），勁兵處，故徙夫?yàn)榛搓柼?。入為太仆?）。二年，夫與長樂衛(wèi)尉竇甫飲，輕重不得（3），夫醉，搏甫（4）。甫，竇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誅夫，徒夫?yàn)檠嘞啵?）。數(shù)歲，坐法免，家居長安。
?。?）淮陽：郡名。治陳縣（今河南淮陽縣）。交：謂四交輻湊，交通要地之意。（2）太仆：官名。掌管皇帝的車馬。（3）輕重不得：言禮數(shù)上輕重不得其平。（4）搏：以手擊之。（5）燕相：燕王國之相。
夫?yàn)槿藙傊保咕疲?），不好面諛。貴戚諸勢在己之右（2），欲必陵之（3）；士在己左，愈貧賤，尤益禮敬，與鈞（均）（4）。稠人廣眾，薦寵下輩（5）。士亦以此多之（6）。
?。?）使酒：俗謂耍酒瘋。（2）右：尊也。當(dāng)時(shí)以右為尊，以左為卑。（3）陵：欺侮。（4）與均：平等相待。（5）下輩：小輩，晚輩。（6）多：猶重。
夫不好文學(xué)，喜任俠，已然諾（1）。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杰）大猾。家累數(shù)千萬，食客日數(shù)十百人。波（陂）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quán)利（2），橫潁川（3）。潁川兒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br/>
?。?）已然諾：履行諾言。（2）為權(quán)利：爭權(quán)奪利。（3）橫：謂橫行。潁川：郡名。治陽翟（今河南禹縣）。
夫家居，卿相侍中賓客益衰。及竇嬰失勢，亦欲倚夫引繩排根生平慕之后棄者（1）。夫亦得嬰通列侯宗室為名高（2）。兩人相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歡甚，無厭，恨相知之晚。
（1）引繩排根：猶言打擊。生平慕之后棄者：平素趨附自己后又叛離而去的人。（2）為名高：為了抬高身價(jià)。
夫嘗有服（1），過丞相蚡。蚡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2），會仲孺有服（3）。”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貺）魏其侯（4），夫安敢以服為解（5）！請語魏其具（6），將軍旦日早臨（7）。”蚡許諾。夫以語嬰。嬰與夫人益市牛酒（8），夜灑掃張具至旦（9）。平明（10），令門下候司（伺）。至日中，蚡不來。嬰謂夫曰：“丞相豈忘之哉？”夫不擇（11），曰：“夫以服請，不宜（12）?！蹦笋{，自往迎蚡。蚡特前戲許夫，殊無意往。夫至門，蚡尚臥也。于是夫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至今未敢嘗食。”蚡悟，謝曰：“吾醉，忘與仲孺言?！蹦笋{往。往又徐行，夫愈益怒。及飲酒酣，夫起舞屬蚡（13），蚡不起。夫徒坐（14），語侵之（15）。嬰乃扶夫去，謝蚡。蚡卒飲至夜，極歡而去。
?。?）服：謂喪服。（2）過：謂過門拜訪。（3）仲孺：灌夫字。（4）臨販：猶言光顧。（5）解：推脫。（6）具：謂備辦酒食。（7）旦曰：明日。（8）益：多也。（9）張具：張?jiān)O(shè)酒肴食器。旦：“旦日”之省文。（10）平明：天剛亮之時(shí)。
?。?1）懌：悅也。 （12）不真：謂不當(dāng)忘。 （13）起舞屬蚡：起舞畢，邀請?zhí)锿`接續(xù)之。（14）徙坐：謂移就其坐。（15）語侵：語帶諷刺。
后蚡使藉福請嬰城南田（1），嬰大望曰（2）：“老仆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相奪乎！”不許。夫聞，怒罵福。福惡兩人有隙（3）；乃謾好謝蚡曰（4）：“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蚡聞嬰、夫?qū)嵟挥瑁嗯唬骸拔浩渥訃L殺人，蚡活之。蚡事魏其無所不可，愛數(shù)頃田！且灌夫何與（預(yù)）也（5）？吾不敢復(fù)求田?！庇纱舜笈?。
?。?）請：索取。（2）大望：非常怨憤。（3）惡（wù）：不愿意之意。（4）謾：猶詭，詐為好言。（5）何預(yù)：何為干預(yù)。
元光四年春（1），蚡言灌夫家在潁川，橫甚，民苦之。請案之（2）。上曰：“此丞相事，何請？”夫亦持蚡陰事，為奸利，受淮南王金與語言。賓客居間（3），遂已，俱解。
（1）元光四年：當(dāng)是“元光三年”，因田蚡死于元光四年春。（2）案：查辦。（3）居間：從中調(diào)解。
夏，蚡?。ㄈⅲ┭嗤跖疄榉蛉耍?），太后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嬰過夫，欲與俱。夫謝曰：“夫數(shù)以酒失過丞相（2），丞相今者又與夫有隙?！眿朐唬骸笆乱呀狻！睆?qiáng)與俱。酒酣，蚡起為壽（3），坐皆避席伏（4）。已嬰為壽，獨(dú)故人避席，余半膝席（5）。夫行酒，至蚡，蚡膝席曰：“不能滿觴。”夫怒，因嘻笑曰：“將軍貴人也，畢之（6）！”時(shí)蚡不肯。行酒次至臨汝侯灌賢，賢方與程不識耳語（7），又不避席。夫無所發(fā)怒，乃罵賢曰：“平生毀程不識不直（值）一錢，今日長者為壽，乃效女曹兒呫囁耳語（8）！”蚡謂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wèi)尉（9），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dú)不為李將軍地乎（10）？”夫曰：“今日斬頭穴匈（胸）（11），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12），稍稍去。嬰去，麾（揮）夫出（13），蚡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也?！蹦肆铗T留夫（14），夫不得出。藉福起為謝，案（按）夫項(xiàng)令謝（15）。夫愈怒，不肯順。蚡乃戲（麾）騎縛夫置傳舍（16），召長史曰（17）：“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18），系居室（19）。遂其前事（20），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嬰愧，為資使賓客請（21），莫能解。蚡吏皆為耳目，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蚡陰事。
?。?）燕王：指燕康王劉嘉。（2）以酒失過丞相：言因酒有失，得罪了丞相。（3）為壽：敬酒。（4）避席：降席（離席）。伏：拜伏于地。（5）半膝席：僅起一足，以示避席，另一足仍跪在席上。膝席：長跪于席。（6）畢之：干杯。這是強(qiáng)行勸酒。（7）耳語：附耳小語。（8）女曹兒：當(dāng)作“女兒曹”，言兒女輩。呫囁（chìzhè）：猶嘰嘰咕咕。（9）東西宮衛(wèi)尉：當(dāng)時(shí)李廣為東宮（長樂宮）衛(wèi)尉，積不識為西宮（未央宮）衛(wèi)尉。（10）地：謂留余地。這里是留面子之意。（11）穴胸：刺胸。（12）坐：謂坐上之人。更衣：上廁所的代稱。
（13）麾：同“揮”，指揮。麾夫出：指揮灌夫退出。原文“麾夫，夫出”，重一“夫”字，當(dāng)刪。（14）騎：謂常從之騎士。 （15）項(xiàng)：脖子。令謝：令其認(rèn)錯(cuò)。（16）傳舍：招待所。
?。?7）長史：指丞相府長史。 （18）罵坐不敬：奉詔宴請宗室，灌夫席間辱罵，故指控犯了不敬之律。（19）居室：拘囚官吏犯罪者的處所。（20）遂其前事：《史記》作“遂案其前事”，是也?！稘h書》奪一“案”字。（21）資：謀也。請：謂請求于田蚡。
嬰銳為救夫（1），嬰夫人諫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迕（2），寧可救邪？”嬰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dú)死，嬰獨(dú)生?！蹦四淦浼遥?），竊出上書。立召入，具告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嬰食，曰：“東朝廷辯之（4）?！?br/>
?。?）銳：銳意，專心一意。（2）迕（wǔ）：相違。（3）匿：隱瞞之意。（4）東朝廷辯：言至東宮去當(dāng)面辯論。東朝：指東宮，王太后之處。
嬰東朝，盛推夫善（1），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蚡盛毀夫所為橫恣，罪逆不道。嬰度無可奈何，因言蚡短。蚡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為肺附，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愛倡優(yōu)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杰）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卬（仰）視天（2），俯畫地（3），辟（脾）睨兩宮間（4），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5）。臣乃不如魏其等所為。”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不測之吳軍，身被數(shù)十創(chuàng)，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它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細(xì)民，家累巨萬，橫恣穎川，輘轢宗室（6），侵犯骨肉，此所謂‘支大于干，脛大于股，不折必披’（7）。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nèi)史鄭當(dāng)時(shí)是魏其，后不堅(jiān)（8）。余皆莫敢對。上怒內(nèi)史曰：“公平生數(shù)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促）效轅下駒（9），吾并斬若屬矣（10）！”即罷起入，上食太后（11）。太后亦已使人候司（伺），具以語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入皆藉吾弟（12）令我百歲后，皆魚肉之乎！且帝寧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shè)百歲后，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外家，故廷辨（辯）之。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笔菚r(shí)郎中令石建為上分別言兩人（13）。
?。?）盛推：極意推崇。下文“盛毀”是極意詆毀。（2）視天：觀察天象。（3）畫地：指劃地理。（4）睥睨：側(cè)目窺察。兩宮：指東宮與西宮。（5）幸天下有變，而砍有大功：希望國家有變難，而企圖獲得大功。隱指謀反。（6）輘轢：踐踏，欺壓。（7）“支大于干”等句：此是當(dāng)時(shí)成語。（8）不堅(jiān)：謂不敢堅(jiān)持己見。（9）效轅下駒：好像駕在轅下的小馬。言其畏首畏尾，不能自主。（10）若屬：你們。（11）上食。當(dāng)時(shí)有上食之禮。（12）藉：踐踏。（13）百歲：死之諱辭。（14）魚肉之：謂當(dāng)作魚肉而吞食之。（15）石人：謂常存不花。或謂無動于衷。按上下文義，當(dāng)以前說為是。（16）錄錄：凡庸，無所作為。（17）石建：石奮之子，以謹(jǐn)慎著稱。本書有其傳。
蚡已罷朝，出止車門（1），召御史大夫安國載（2），怒曰：“與長孺共一禿翁（3），何為首鼠兩端（4）？”安國良久謂蚡曰：“君何不自喜（5）！夫魏其毀君，君當(dāng)免冠解印緩歸（6），曰‘臣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7），不廢君。魏其必愧，杜門齚舌自殺（8）。今人毀君，君亦毀之，譬如賈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蚡謝曰：“爭時(shí)急，不知出此?！?br/>
?。?）止車門：宮禁外門之名。百官到此下車，而步行入宮。（2）載：謂共乘車。（3）禿翁：頭禿的老翁?；蛑^無官位又無扳援的老翁。指竇嬰。（4）首鼠兩端：言老鼠畏首畏尾。比喻心持兩端之人。（5）自喜：自愛之意。（6）歸：謂歸還天子。（7）多：稱許之意。讓：謙讓。（8）齚（zé）舌：咬舌，無話可說之意。
于是上使御史簿責(zé)嬰所言灌夫頗不讎（1），劾系都司空（2）。孝景時(shí)，嬰嘗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3）。”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諸公莫敢復(fù)明言于上。嬰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召見（4）。書奏，案尚書，大行無遺詔（5）。詔書獨(dú)臧（藏）嬰家，嬰家丞封（6）。乃劾嬰矯先帝詔害（7），罪當(dāng)棄市。五年十月，悉論灌夫支屬。嬰良久乃聞有劾，即陽（佯）病痱（8），不食欲死?；蚵勆蠠o意殺嬰，復(fù)食，治病，議定不死矣。乃有飛語為惡言聞上（9），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10）。
?。?）簿責(zé)：按文簿的記錄一一責(zé)問。讎：當(dāng)也?！妒酚洝吩凇白嚒毕?，有“欺謾”二字。（2）都司空：官名。掌詔獄（君主發(fā)下的案犯），屬宗正。（3）以便宜論上：論說其事而上達(dá)皇帝。（4）幸：希望。（5）案尚書，大行無遺詔：言查閱尚書保管的文件，沒有先帝的遺詔底本。大行：先帝。（6）家丞封：以家丞印封的詔書。漢時(shí)家丞有印。（7）矯：假造。害：謂有害。（8）佯：《史記》無佯字；按下文“治病”似不宜有佯字。痱（féi）：風(fēng)疾，偏枯。（9）飛語：謠言。（10）晦：月之末日。渭城：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
春，蚡疾，一身盡痛，若有擊者，呼服謝罪（1）。上使視鬼者瞻之，曰：“魏其侯與灌夫共守，笞欲殺之?！本顾溃?）。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3）。
（1）服謝罪：服罪謝過，即承認(rèn)罪過。（2）死：據(jù)《史記·將相表》和《漢書·百官表》記載，田蚡死于元光四年（前131）春。（3）元朔：漢武帝年號（前128—前123）。
后淮南王安謀反，覺。始安入朝時(shí)，蚡為太尉，迎安霸上（1），謂安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尚誰立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錢財(cái)物。上自嬰、夫事時(shí)不直蚡，特為太后故。及聞淮南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2）。”
?。?）霸上：地名。在今西安市東北。（2）此言田蚡如果活著，應(yīng)當(dāng)族誅。
韓安國字長孺，梁成安人也（1），后徙睢陽（2）。嘗受《韓子》、雜說鄒田生所（3）。事梁孝王，為中大夫。吳楚反時(shí)，孝王使安國及張羽為將，捍（捍）吳兵于東界。張羽力戰(zhàn)，安國持重，以故吳不能過梁。吳楚破，安國、張羽名由此顯梁。
?。?）成安：縣名。在今河南民權(quán)東北。（2）睢陽：縣名。在今河南商丘縣南。（3）《韓子》：即《韓非子》。雜說：雜家之言。田生：田先生，鄒縣人。
梁王以至親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戲，僭于天子。天子聞之，心不善。大后知帝弗善（1），乃怒梁使者，弗見，案責(zé)王所為。安國為梁使，見大長公主而泣（2）。曰：“何梁王為人子之孝，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3）？夫前日吳、楚、齊、趙七國反，自關(guān)以東皆合從（縱）而西向，唯梁最親，為限難（4）。梁王念太后、帝在中（5），而諸侯擾亂，壹言泣數(shù)行而下，跪送臣等六人將兵擊卻吳楚，吳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之力也。今大后以小苛禮責(zé)望梁王（6）。梁王父兄皆帝王，而所見者大，故出稱蹕（7），入言警（8），車旗皆帝所賜，即以嫮（嫭）鄙小縣（9），驅(qū)馳國中，欲夸諸侯，令天下知太后、帝愛之也。今梁使來，輒案責(zé)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為。何梁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長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為帝言之?！毖灾坌哪私?，而免冠謝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為太后遺憂?！毕ひ娏菏?，厚賜之。其后，梁王益親歡。太后、長公主更賜安國直（值）千余金。由此顯，結(jié)于漢。
?。?）太后：指竇太后。（2）大長公主：景帝之姐，名嫖。（3）?。翰煲病＃?）限難：限阻。難：猶阻。（5）中：指京師。（6）小苛禮：《史記》作“小節(jié)苛禮”，是也。此脫“節(jié)”字。（7）蹕：禁止行人。（8）警：謂戒嚴(yán)。警蹕，即清道戒嚴(yán)。（9）嫭（hù）：夸耀。鄙小縣：言在外鄙之小縣。
其后，安國坐法抵罪，蒙獄吏田甲辱安國（1）。安國曰：“死灰獨(dú)不復(fù)然（燃）乎？”甲曰：“然（燃）即溺（尿）之?！本訜o幾，梁內(nèi)史缺（2），漢使使者拜安國為梁內(nèi)史，起徒中為二千石。田甲亡。安國曰：“甲不就官，我滅而宗（3）?！奔兹馓恢x，安國笑曰（4）：“公等足與治乎（5）？”卒善遇之。
?。?）蒙：縣名。在今河南商丘市東北。（2）梁內(nèi)史：梁王國的內(nèi)史，掌治國民。（3）而：你。宗：族。（4）笑曰：《史記》在“笑曰”之下，有“可尿矣”三字，較生動形象。（5）足與治乎：值得處治嗎？
內(nèi)史之缺也，王新得齊人公孫詭，說（悅）之，欲請為內(nèi)史。竇太后聞，乃詔王以安國為內(nèi)史。
公孫詭、羊勝說王求為而太子及益地事，恐漢大臣不聽，乃陰使人刺漢用事謀臣。及殺故吳相愛盎，景帝遂聞詭、勝等計(jì)劃，乃遺使捕詭、勝，必得（1）。漢使十輩至梁，相以下舉國大索（2），月余弗得。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shù)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與太上皇之與高帝及皇帝與臨江王親（3）？”王曰：“弗如也?！卑矅唬骸胺蛱匣?、臨江親父子間，然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4）’，故太上終不得制事（5），居于櫟陽（6）。臨江，適（嫡）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7）。何則？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語曰：‘雖有親父，安知不為虎？雖有親兄，安知不為狼？’（8）今大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9），犯上禁，橈明法（10）。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悟）。有如太后宮車即宴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shù)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之?！奔慈赵帯僮詺?。漢使還報(bào)，梁事皆得釋（11），安國力也。景帝、太后益重安國。
?。?）必得：一定捕捉到。（2）索：搜索。（3）孰與：猶言何如。皇帝：指景帝。臨江王：指栗太子，景帝之長子。（4）三尺：謂劍。（5）太上：太上皇。（6）櫟陽：縣名。在今陜西富平縣東南。（7）長太子被廢與自殺之事，見《景十三王傳》。（8）語曰等句：言只憑親愛不能長保。（9）訹（xù）：利誘。（10）橈：曲也。（11）釋：解也。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國坐法失官，家居。武帝即位，武安侯田蚡為太尉，親貴用事。安國以五百金遺蚡，蚡言安國太后，上素聞安國賢，即召以為北地都尉（1），遷為大司農(nóng)（2）。閩、東越相攻（3），遣安國、大行王恢將兵。未至越，越殺其王降，漢兵亦罷。其年（4），田蚡為丞相，安國為御史大夫。
?。?）北地：郡名。治馬領(lǐng)（在今甘肅慶陽縣西北）。都尉：官名。掌軍事。（2）大司農(nóng)：官名。掌租稅錢谷鹽鐵和國家的財(cái)政收支。（3）閩：閩族?；顒佑诮窀＝ㄊ?。東越：東越族?；顒佑诮裾憬|南部。（4）其年：指建元六年（前135）。
匈奴來請和親，上下其議（1）。大行王恢，燕人，數(shù)為邊吏，習(xí)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shù)歲即背約。不如勿許，舉兵擊之?！卑矅唬骸扒Ю锒鴳?zhàn)，即兵不獲利。今匈奴負(fù)戎馬足（2），懷鳥獸心，遷徙鳥集，難得而制。得其地不足為廣，有其眾不足為強(qiáng)，自上古弗屬（3）。漢數(shù)千里爭利，則人馬罷（疲），虜以全制其敝，勢必危殆。臣故以為不如和親?！比撼甲h多附安國，于是上許和親。
?。?）上下其議：皇帝令群臣議論。（2）負(fù)：恃也。（3）弗屬：謂不內(nèi)屬于中原國家。
明年（1），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2）：“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鄙夏苏賳柟湓唬骸半揎椬优耘鋯斡?，幣帛文錦，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jì)?，侵盜無已，邊竟（境）數(shù)驚，朕甚閔（憫）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
?。?）明年：指元光二年（前133）。（2）雁門：郡名。治善無（在今山西右玉東南）。馬邑：縣名。今山西朔縣。豪：猶帥。聶壹：姓聶，名壹。
大行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愿效之（1）。臣聞全代之時(shí)（2），北有強(qiáng)胡之?dāng)常?），內(nèi)連中國之兵（4），然尚得養(yǎng)老長幼，種樹以時(shí)，倉廩常實(shí)，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nèi)為一，天下同任（5），又遣子弟乘邊守塞（4），轉(zhuǎn)粟輓輸，以為之備，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br/>
?。?）效：致也，出謀劃策。（2）全代之時(shí)：指戰(zhàn)國時(shí)全代為一國。（3）強(qiáng)胡：指匈奴。（4）中國：指中原國家。（5）任：事也。（6）乘邊守塞：登邊塞而備守。
御史大夫安國曰：“不然。臣聞高皇帝嘗圍于平城（1），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數(shù)所（2）。平城之饑，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圍反（返）位，而無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為度者也（3），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4），故乃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jié)和親，至今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嘗一擁天下之精兵聚之廣武常溪（5），然終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孝文寤（悟）于兵之不可宿（6），故復(fù)合和親之約。此二圣之跡，足以為效矣（7）。臣竊以為勿擊便?！?br/>
?。?）平城：縣名。在今山西大同市東北。（2）投鞍高如城者數(shù)所：言匈奴馬之多。（3）度：度量。（4）功：王念孫云，當(dāng)作“公義”，“公義與私怒相對為文”。（5）廣武：縣名。在太原郡東北部，今山西代縣西。常溪：水名。南注入滹沱河。（6）宿：久留。（7）效：微驗(yàn)。
恢曰：“不然。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fù)樂（1），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且高帝身被（披）堅(jiān)執(zhí)銳，蒙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bào)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竟（境）數(shù)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2），此仁人之所隱也（3）。臣故曰擊之便?！?br/>
?。?）復(fù)：重復(fù)。（2）槥（huì）：小而薄的棺材。從軍死者以槥送致其葬。槥車相望：載槥之車相望于道，言甚多。（3）隱：隱痛。
安國曰：“不然。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yè)，功不百者不變常，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發(fā)政占古語（1），重作事也（2）。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預(yù)）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強(qiáng)弗能服也，以為遠(yuǎn)方絕地不牧之民（3），不足煩中國也。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飆）風(fēng)（4），去如收電，畜牧為業(yè)，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quán)也（5）。臣故曰勿擊便。”
?。?）占：問也。（2）重：猶難之。（3）不牧：謂不可牧養(yǎng)。不可統(tǒng)治之意。（4）飆（biāo）風(fēng)：暴風(fēng)。（5）不相權(quán)：謂輕重不等。
恢曰：“不然。臣聞風(fēng)鳥乘于風(fēng)，圣人因于時(shí)。昔秦繆（穆）公都雍（1），地方三百里，知時(shí)宜之變，攻取西戎（2），辟地千里，并國十四，隴西、北地是也（3）。及后蒙恬為秦侵胡（4），辟數(shù)千里，以河為竟（境）（5），壘石為城，樹榆為塞（6），匈奴不敢飲馬于河，置烽燧然后敢牧馬。夫匈奴獨(dú)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盛，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強(qiáng)弩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7）。若是，則北發(fā)月氏可得而臣也（8）。臣故曰擊之便?！?br/>
?。?）秦穆公：即秦穆公。春秋時(shí)秦國君。雍：古邑名。在今陜西鳳翔南。（2）西戎：古時(shí)西北地區(qū)的一個(gè)兄弟民族。（3）隴西、北地：漢二郡名。先秦時(shí)西戎曾活動于這個(gè)地區(qū)。（4）蒙恬：秦朝名將。（5）河：黃河，這里是指河套段。（6）樹榆為塞：謂塞上種榆。（7）必不留行：謂必?zé)o可阻擋。（8）北發(fā)：向北征發(fā)。錢大聽說是北狄地名。月氏（yòuzhī）：古代西北部的一個(gè)民族。
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1）。故接兵覆眾（2），伐國墮城（3），常坐而役敵國，此圣人之兵也。且臣聞之，沖風(fēng)之衰，不能起毛羽；強(qiáng)弩之未，力不能入魯縞（4）。夫盛之有衰，猶朝之必莫（暮）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qū)，難以為功；從（縱）行則迫脅，衡（橫）行則中絕（5），疾則糧乏（6），徐則后利（7），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8）。’意者有它繆巧可以禽（擒）之（9），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便?！?br/>
?。?）舍：止息。（2）覆：敗也。（3）墮：毀也。（4）魯縞：魯?shù)厣a(chǎn)的輕薄白絹。（5）縱行則迫脅，橫行則中絕：言大軍縱向魚貫前行，則有受迎擊或腰擊之患，橫向數(shù)道并出，則有被隔絕或抄襲之憂。（6）糧乏：謂糧食供應(yīng)不上。（7）后利：謂不能抓住有利時(shí)機(jī)。（8）遺人獲：言以軍送給敵方俘獲。（9）它繆巧：其它計(jì)謀。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fēng)過（1），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2），通方之士（3），不可以文亂（4）。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fā)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xiǎn)阻以為其戒（5）。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dāng)其前，或絕其后，單于可禽（擒），百全必取?！保?）
?。?）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fēng)過：言容易零落。（2）清水明鏡不可形逃：言美惡皆現(xiàn)。（3）方：道也。通方之士：謂有道之士。（4）不可以文亂：不為浮詞所奪。（5）戒：備也。（6）以上載韓安國與王恢辯論，較《史記》為詳，似采之于《新序·善謀下》。
上曰：“善。”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為間（1），亡人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cái)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懸）其頭馬邑城下，視（示）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庇谑菃斡诖┤?），將十萬騎入武州塞（3）。
?。?）間：間諜。（2）穿塞：通過邊塞。（3）武州：縣名。今山西左云縣。
當(dāng)是時(shí)，漢伏兵車騎材官三十余萬，匿馬邑旁谷中。衛(wèi)尉李廣為驍騎將軍（1），太仆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御史大夫安國為護(hù)軍將軍，諸將皆屬。約單于入馬邑縱兵。王恢、李息別從代主擊輜重（2）。于是單于入塞，未至馬邑百余里，覺之，還去。語在《匈奴傳》。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王恢等皆罷兵。
?。?）李廣：本書有其傳。（2）王恢、李息：《史記》于“王恢、李息”下，尚有“李廣”二字。
上怒恢不出擊單于輜重也，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按，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1）。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庇谑窍禄滞⑽荆⑽井?dāng)恢逗橈（撓），當(dāng)斬（2）。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為匈奴報(bào)仇也?！鄙铣螅笠酝`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fā)天下兵數(shù)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猶頗可得，以尉（慰）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庇谑腔致劊俗詺?。
?。?）祗：適也。（2）當(dāng)：判處。逗橈：意謂逗留而敗壞了事。
安國為人多大略，知（智）足以當(dāng)世取舍（1），而出于忠厚。貪耆（嗜）財(cái)利，然所推舉皆廉士賢于己者。于梁舉壺遂、臧固，至它（2），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為國器（3）。安國為御史大夫五年，丞相蚡薨。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4），蹇（5）。上欲甲安國為丞相，使使視，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6），數(shù)月，愈，復(fù)為中尉（7）。
?。?）當(dāng)世取舍：謂所言所行與世俗之意。（2）至它：清王念孫及近人陳直皆以為人名。（3）閏器：國家棟梁之意。（4）引：引導(dǎo)。引墮車：為皇帝導(dǎo)引而墮車。（5）蹇（jiǎn）：跛足。（6）病免：以蹇而免。（7）中尉：武職，掌京師的治安，兼主北軍。
歲余，徙為衛(wèi)尉（1）。而將軍衛(wèi)青等擊匈奴，破龍城（2）。明年，匈奴大入邊。語在《青傳》。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3），捕生口虜（4）。 言匈奴遠(yuǎn)去。即上言方佃作時(shí)（5），請且罷屯。罷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漁陽（6）。安國壁乃有七百余人，出與戰(zhàn)，安國傷，入壁（7）。匈奴虜略千余人及畜產(chǎn)去。上怒，使使責(zé)讓安國，徙益東，屯右北平（8）。是時(shí)虜言當(dāng)入東方。
（1）衛(wèi)尉：官名。掌管宮門警衛(wèi)，主南軍。（2）龍城：處于杭愛山脈東部，在今蒙古境內(nèi)。（3）漁陽：郡名。治漁陽（在今北京市密云縣西南）。（4）生口虜：當(dāng)作“生虜”、“口”字衍。（5）佃：佃種。佃作時(shí)：言戍卒正是佃作之時(shí)。（6）上谷：郡名。治沮陽（在今河北懷來縣東南）。（7）壁：營壘。乃：才也，僅也。（8）右北平：郡名。治平剛（在今遼寧凌源南）。
安國始為御史大夫及護(hù)軍（1），后稍下遷。新壯將軍衛(wèi)青等有功（2），益貴。安國既斥疏，將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3），乃益東徙，意忽忽不樂，數(shù)月，病歐（嘔）血死（4）。
?。?）護(hù)軍：護(hù)軍將軍。（2）新壯將軍：《史記》作“而新幸壯將軍”，文義較明。（3）幸：冀望。（4）死：韓安國死于元朔二年（前127）。
壺遂與太史遷等定漢律歷（1），官至詹事（2），其人深中篤行君子。上方倚欲以為相，會其病卒。
?。?）太史遷：司馬遷。（2）詹事：官名。掌皇后、太子家事。
贊曰：竇嬰、田蚡皆以外戚重（1），灌夫用一時(shí)決策（2），而各名顯，并位卿相，大業(yè)定矣。然嬰不知時(shí)變，夫亡（無）術(shù)而不遜（3），蚡負(fù)貴而驕溢（4）。兇德參（三）會，待時(shí)而發(fā)，藉福區(qū)區(qū)其間，惡能救斯敗哉！以韓安國之見器，臨其摯而顛墜（5），陵夷以憂死（6），遇合有命，悲夫！若王恢為兵首而受其咎，豈命也乎（7）？
?。?）皆以外戚重：《史記》在其下，還有“魏其之舉以吳楚，武安之貴在日月之際”二句，對竇、田加以區(qū)別。（2）用一時(shí)決策：指其馳入?yún)擒娪麍?bào)父仇。（3）遜：順也。（4）負(fù)：恃也。（5）摯：極也。（6）陵夷：即陵遲。（7）此言王恢咎由自取，而非由命。
&竇嬰字王孫，孝文皇后從兄子也（1）。父世觀津人也（2）。喜賓客。孝文時(shí)為吳相（3），病免。孝景即位，為詹事（4）。
?。?）孝文皇后：指竇太后。從兄子：侄。（2）世：世代。觀津：縣名。在今河北武邑縣東。（3）吳相：吳王國之相。（4）詹事：官名。掌皇后與太子宮中事務(wù)。
帝弟梁孝王（1），母竇太后愛之。孝王朝，因燕（宴）昆弟飲（2）。是時(shí)上未立太子，酒酣，上從容曰：“千秋萬歲后傳王（3）?！碧髿g。嬰引厄酒進(jìn)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嬰亦薄其官（4），因病兔（5）。太后除嬰門籍（6），不得朝請（7）。
?。?）梁孝王：劉武，景帝劉啟之弟。（2）因宴昆弟飲：因安閑兄弟宴飲。不拘君臣禮節(jié)的聚會歡飲。（3）千秋萬歲：舊時(shí)君主死的諱。（4）薄其官：嫌其官小。（5）因病免：托病辭免。（6）門籍：出入宮門的證件。（7）朝請：指諸侯以時(shí)入宮朝見天子，春曰朝，秋曰請。
孝景三年（1），吳楚反（2），上察宗室諸竇無如嬰賢（3），召入見，固讓謝，稱病不足任。太后亦慚。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孫寧可以讓邪（4）？”乃拜嬰為大將軍，賜金千斤。嬰言愛盎、欒布諸名將賢士在家者進(jìn)之。所賜金，陳廊底下（5），軍吏過，輒令財(cái)（裁）取為用（6），金無入家者。嬰守滎陽（7），監(jiān)齊趙兵（8）。七國破，封為魏其侯。游士賓客爭歸之。每朝議大事，條侯、魏其（9），列侯莫敢與亢（抗）禮。
?。?）孝景三年：前154年。（2）吳楚反：吳楚七國之亂。（3）宗室：皇帝的同姓。諸竇：指竇姓等外戚。（4）王孫：竇嬰字。（5）廊廡：泛指殿堂周屋。（6）裁?。鹤们槿∪ァ＃?）滎陽：縣名。在今河南滎陽東北。（8）監(jiān)齊、趙兵：言監(jiān)督討伐齊、趙兩王國的軍隊(duì)。（9）條侯：周亞夫。本書有其傳。
四年，立栗太子（1），以嬰為傅。七年，栗太子廢，嬰爭弗能得，謝病，屏居藍(lán)田南山下數(shù)月（2），諸竇賓客辯士說（3），莫能來（4）。梁人高遂乃說嬰曰；“能富貴將軍者，上也，能親將軍者，太后也。今將軍傅太子，太子廢，爭不能拔（5），又不能死，自引謝病，擁趙女屏閑處而不朝（6），祗加懟自明（7），揚(yáng)主之過。有如兩宮奭（螫）將軍（8），則妻子無類矣（9）?！眿肴恢?，乃起，朝請如故。
?。?）栗太子：劉榮，景帝長子，栗姬所生。立太子后三年被廢。（2）屏（bǐng）居：退職閑居。藍(lán)田：縣名。在今陜西藍(lán)田縣西。（3）說：謂勸說竇嬰。（4）莫能來：謂都不能把他勸說而來朝。（5）拔：得也；成功之意。（6）擁：抱也。閑處：猶言私處。（7）祗：當(dāng)作“祗”。祗，恰巧。懟：怨懟。（8）兩宮：指太后與皇帝。螫（shì）：毒蟲刺人，借以喻毒害。（9）無類：沒有遺類，指被族誅。
桃侯免相（1），竇太后數(shù)言魏其。景帝曰：“太后豈以臣有愛相魏其者（2）？魏其沾沾自喜耳（3），多易（4），難以為相持重?！彼觳挥?，用建陵侯衛(wèi)綰為丞相（5）。
?。?）桃侯：劉舍。（2）愛：猶惜。（3）沾沾自喜：得意自滿貌。（4）多易：多輕率從事。（5）衛(wèi)綰：其性醇謹(jǐn)敦厚，與竇嬰之性相反。
田蚡，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生長陵（1）。竇嬰為大將軍，方盛，蚡為諸曹郎（2），未貴，往來侍酒嬰所，跪起如子姓（3）。及孝景晚節(jié)（4），蚡益貴幸，為中大夫。辯有口（5），學(xué)《盤盂》諸書（6），王皇后賢之。
?。?）長陵：縣名。在今陜西涇陽縣東南。（2）諸曹郎：齊召南疑“曹”字訛。諸郎：郎中令屬下的議郎、中郎、侍郎。郎中等類郎官。（3）子姓：子孫。（4）晚節(jié)：晚年。（5）辯有口：能說會道。（6）《盤盂》諸書：盤盂等器物上的銘文。
孝景崩，武帝初即位，蚡以舅封為武安侯（1），弟勝為周陽侯。
（1）舅：這里是指武帝之舅。
蚡新用事，卑下賓客，進(jìn)名士家居者貴之，欲以傾諸將相（1）。上所填（鎮(zhèn)）撫，多蚡賓客計(jì)策。會丞相綰病免，上議置丞相、太尉。藉福說蚡曰（2）：“魏其侯貴久矣，素天下士歸之。今將軍初興，未如，即上以將軍為相，必讓魏其。魏其為相，將軍必為太尉。太尉、相尊等耳（3），有讓賢名?！蓖`乃微言太后風(fēng)（諷）上（4），于是乃以嬰為丞相，蚡為太尉。藉福賀嬰，因吊曰（5）：“君侯資性喜善疾惡，方今善人譽(yù)君侯，故至丞相；然惡人眾，亦且毀君侯。君侯能兼容，則幸久（6）；不能，今以毀去矣?！眿氩宦?。
?。?）傾：謂超過。（2）藉福：《史記》作“籍?！薄h有藉、籍二姓，不知孰是。（3）尊等：言地位相同。（4）微言：宛轉(zhuǎn)的言詞。諷上：向皇上暗示。（5）因吊：謂有意警告。（6）幸久：言庶幾可久。
嬰、蚡俱好儒術(shù)，推轂趙綰為御史大夫（1），王臧為郎中令。迎魯申公（2），欲設(shè)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關(guān)（3），以禮為服制（4），以興太平。舉謫諸竇宗室無行者（5），除其屬藉（籍）（6）。諸外家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以故毀日至竇太后（7）。太后好黃老言，而嬰、蚡、趙縮等務(wù)隆推儒術(shù)，貶道家言（8），是以竇太后滋不說（悅）（9）。二年（10），御史大夫趙綰請毋奏事東宮（11）。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fù)為新垣平邪（12）！”乃罷逐趙綰、王臧，而免丞相嬰、太尉蚡，以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強(qiáng)侯莊青翟為御史大夫。嬰、蚡以侯家居。
?。?）推轂：推車。這里指推薦。（2）魯申公：申公，名培，魯人，西漢大儒。（3）除關(guān)：廢除檢查諸侯出入的關(guān)禁制度。（4）以禮為服制：以禮定被服之制，以限制時(shí)俗奢靡之風(fēng)。（5）謫：檢舉揭發(fā)。（6）除其屬籍：謂從宗族簿上除去其名，即取消其貴族身份。（7）毀日至竇太后：謂日至竇太后前毀之。（8）道家言：即黃老言。（9）滋：益也。（10）二年：建元二年（前139）。（11）請毋奏事東宮：請求武帝不要讓竇太后裁斷政事。東宮：指竇太后。（12）新垣平：其事見本書《文帝紀(jì)》與《郊祀志》。
蚡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shù)言事，多效（1），士吏趨勢利者皆去嬰而歸蚡。蚡日益橫（2）。六年（3），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上以蚡為丞相，大司農(nóng)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蚡（4）。
（1）效：謂生效，即被采用。（2）日益橫：一天比一天驕橫。（3）六年：建元六年（前135）。（4）士郡諸侯：仕于郡國的士大夫。
蚡為人貌侵（寢）（1），生貴甚（2）。又以為諸侯王多長（3），上初即位，富于春秋（4），蚡以肺附為相（5），非痛折（6）節(jié)以禮屈之，天下不肅。當(dāng)是時(shí)，丞相入奏事，語移日（7），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quán)移主上（8）。上乃曰：“君除吏盡未（9）？吾亦欲除吏?！眹L請考工地益宅（10），上怒曰：“遂取武庫（11）！”是后乃退（12）。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北鄉(xiāng)（向）（13），自坐東鄉(xiāng)（向）（14），以為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橈（15）。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16），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器物相屬于道。前堂羅鐘鼓，立曲旃（17）；后房婦女以百數(shù)。諸奏珍物狗馬玩好（18），不可勝數(shù)。
?。?）貌侵：容貌短小丑陋。侵，同“寢”。（2）生貴甚：言出生很高貴。（3）長：言長年，即年齡大。（4）富于春秋：猶言年歲方長，即年紀(jì)尚輕。（5）肺附：《史記》作“肺腑”，猶言心腹。比喻近親。（6）痛：猶甚。（7）移日：日影移動，言時(shí)間長久。（8）權(quán)移主上：謂侵奪了君主的權(quán)力。（9）除吏：任命官吏。盡未：完了沒有。（10）考工地：考工官署之地。益宅：擴(kuò)大私宅。（11）“遂取武庫”：陳直云：考工署所造兵器，既成傳入武庫，故武帝有此語。（12）退：收斂之意。（13）蓋侯：王信，田蚡的同母異父兄。北向：此坐向?yàn)榇?。?4）東向：當(dāng)時(shí)一般宴會之坐，以東向?yàn)樽稹＃?5）私橈（náo）：謂私下降低身份。（16）甲諸第：謂勝過一切府第。（17）曲旃：帛制的曲柄長幡。（18）奏：進(jìn)也。
而嬰失竇太后，益疏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驁（傲），唯灌夫獨(dú)否。故嬰墨墨（默默）不得意（1），而厚遇夫也。
?。?）默默：不得意貌。
灌夫字仲孺，潁陰人也（1）。父張孟，嘗為潁陰侯灌嬰舍人（2），得幸，因進(jìn)之（3），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為灌孟（4）。吳楚反時(shí)，潁陰侯灌嬰為將軍（5），屬太尉，請孟為校尉（6）。夫以千人與父俱（7）。孟年老，潁陰侯強(qiáng)請之，郁郁不得意，故戰(zhàn)常陷堅(jiān)（8），遂死吳軍中。漢法，父子俱，有死事（9），得與喪歸。夫不肯隨喪歸，奮曰：“愿取吳王若將軍頭以報(bào)父仇（10）?！庇谑欠虮唬ㄅ┘壮株?，募軍中壯士所善愿從數(shù)十人（11）。及出壁門，莫敢前。獨(dú)兩人及從奴十余騎馳入?yún)擒?，至戲（麾）下，所殺傷?shù)十人。不得前，復(fù)還走漢壁，亡其奴，獨(dú)與一騎歸。夫身中大創(chuàng)十余（12），適有萬金良藥（13），故得無死。創(chuàng)少瘳（14），又復(fù)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曲折（15），請復(fù)往?！睂④妷讯x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吳軍破，夫以此名聞天下。
?。?）潁陰：縣名。在今河南許昌。（2）舍人：門客。（3）進(jìn)：薦也。進(jìn)之：言灌嬰推薦張孟。（4）蒙：冒也。（5）灌嬰：當(dāng)作“灌何”。灌何，灌嬰之子，襲父爵為穎陰侯。（6）校尉：武職。位次干將軍。（7）千人：將軍、校尉以下部曲之千人。（8）陷堅(jiān)：沖擊敵方堅(jiān)陣。（9）俱：謂俱從軍。（10）若：或者。（11）所善：言素與己友善。（12）大創(chuàng)：大的傷口。（13）萬金良藥：價(jià)值萬金的良藥。（14）創(chuàng)少瘳（chōu）：創(chuàng)傷稍稍好些。（15）曲折：猶言委曲。
潁陰侯言夫，夫?yàn)槔芍袑ⅲ?）。數(shù)歲，坐法去。家居長安中，諸公莫不稱，由是復(fù)為代相（2）。
?。?）郎中將：官名。秩比千石。（2）代相：代王國之相。
武帝即位，以為淮陽天下郊（交）（1），勁兵處，故徙夫?yàn)榛搓柼?。入為太仆?）。二年，夫與長樂衛(wèi)尉竇甫飲，輕重不得（3），夫醉，搏甫（4）。甫，竇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誅夫，徒夫?yàn)檠嘞啵?）。數(shù)歲，坐法免，家居長安。
?。?）淮陽：郡名。治陳縣（今河南淮陽縣）。交：謂四交輻湊，交通要地之意。（2）太仆：官名。掌管皇帝的車馬。（3）輕重不得：言禮數(shù)上輕重不得其平。（4）搏：以手擊之。（5）燕相：燕王國之相。
夫?yàn)槿藙傊保咕疲?），不好面諛。貴戚諸勢在己之右（2），欲必陵之（3）；士在己左，愈貧賤，尤益禮敬，與鈞（均）（4）。稠人廣眾，薦寵下輩（5）。士亦以此多之（6）。
?。?）使酒：俗謂耍酒瘋。（2）右：尊也。當(dāng)時(shí)以右為尊，以左為卑。（3）陵：欺侮。（4）與均：平等相待。（5）下輩：小輩，晚輩。（6）多：猶重。
夫不好文學(xué)，喜任俠，已然諾（1）。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杰）大猾。家累數(shù)千萬，食客日數(shù)十百人。波（陂）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quán)利（2），橫潁川（3）。潁川兒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br/>
?。?）已然諾：履行諾言。（2）為權(quán)利：爭權(quán)奪利。（3）橫：謂橫行。潁川：郡名。治陽翟（今河南禹縣）。
夫家居，卿相侍中賓客益衰。及竇嬰失勢，亦欲倚夫引繩排根生平慕之后棄者（1）。夫亦得嬰通列侯宗室為名高（2）。兩人相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歡甚，無厭，恨相知之晚。
（1）引繩排根：猶言打擊。生平慕之后棄者：平素趨附自己后又叛離而去的人。（2）為名高：為了抬高身價(jià)。
夫嘗有服（1），過丞相蚡。蚡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2），會仲孺有服（3）。”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貺）魏其侯（4），夫安敢以服為解（5）！請語魏其具（6），將軍旦日早臨（7）。”蚡許諾。夫以語嬰。嬰與夫人益市牛酒（8），夜灑掃張具至旦（9）。平明（10），令門下候司（伺）。至日中，蚡不來。嬰謂夫曰：“丞相豈忘之哉？”夫不擇（11），曰：“夫以服請，不宜（12）?！蹦笋{，自往迎蚡。蚡特前戲許夫，殊無意往。夫至門，蚡尚臥也。于是夫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至今未敢嘗食。”蚡悟，謝曰：“吾醉，忘與仲孺言?！蹦笋{往。往又徐行，夫愈益怒。及飲酒酣，夫起舞屬蚡（13），蚡不起。夫徒坐（14），語侵之（15）。嬰乃扶夫去，謝蚡。蚡卒飲至夜，極歡而去。
?。?）服：謂喪服。（2）過：謂過門拜訪。（3）仲孺：灌夫字。（4）臨販：猶言光顧。（5）解：推脫。（6）具：謂備辦酒食。（7）旦曰：明日。（8）益：多也。（9）張具：張?jiān)O(shè)酒肴食器。旦：“旦日”之省文。（10）平明：天剛亮之時(shí)。
?。?1）懌：悅也。 （12）不真：謂不當(dāng)忘。 （13）起舞屬蚡：起舞畢，邀請?zhí)锿`接續(xù)之。（14）徙坐：謂移就其坐。（15）語侵：語帶諷刺。
后蚡使藉福請嬰城南田（1），嬰大望曰（2）：“老仆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相奪乎！”不許。夫聞，怒罵福。福惡兩人有隙（3）；乃謾好謝蚡曰（4）：“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蚡聞嬰、夫?qū)嵟挥瑁嗯唬骸拔浩渥訃L殺人，蚡活之。蚡事魏其無所不可，愛數(shù)頃田！且灌夫何與（預(yù)）也（5）？吾不敢復(fù)求田?！庇纱舜笈?。
?。?）請：索取。（2）大望：非常怨憤。（3）惡（wù）：不愿意之意。（4）謾：猶詭，詐為好言。（5）何預(yù)：何為干預(yù)。
元光四年春（1），蚡言灌夫家在潁川，橫甚，民苦之。請案之（2）。上曰：“此丞相事，何請？”夫亦持蚡陰事，為奸利，受淮南王金與語言。賓客居間（3），遂已，俱解。
（1）元光四年：當(dāng)是“元光三年”，因田蚡死于元光四年春。（2）案：查辦。（3）居間：從中調(diào)解。
夏，蚡?。ㄈⅲ┭嗤跖疄榉蛉耍?），太后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嬰過夫，欲與俱。夫謝曰：“夫數(shù)以酒失過丞相（2），丞相今者又與夫有隙?！眿朐唬骸笆乱呀狻！睆?qiáng)與俱。酒酣，蚡起為壽（3），坐皆避席伏（4）。已嬰為壽，獨(dú)故人避席，余半膝席（5）。夫行酒，至蚡，蚡膝席曰：“不能滿觴。”夫怒，因嘻笑曰：“將軍貴人也，畢之（6）！”時(shí)蚡不肯。行酒次至臨汝侯灌賢，賢方與程不識耳語（7），又不避席。夫無所發(fā)怒，乃罵賢曰：“平生毀程不識不直（值）一錢，今日長者為壽，乃效女曹兒呫囁耳語（8）！”蚡謂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wèi)尉（9），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dú)不為李將軍地乎（10）？”夫曰：“今日斬頭穴匈（胸）（11），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12），稍稍去。嬰去，麾（揮）夫出（13），蚡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也?！蹦肆铗T留夫（14），夫不得出。藉福起為謝，案（按）夫項(xiàng)令謝（15）。夫愈怒，不肯順。蚡乃戲（麾）騎縛夫置傳舍（16），召長史曰（17）：“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18），系居室（19）。遂其前事（20），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嬰愧，為資使賓客請（21），莫能解。蚡吏皆為耳目，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蚡陰事。
?。?）燕王：指燕康王劉嘉。（2）以酒失過丞相：言因酒有失，得罪了丞相。（3）為壽：敬酒。（4）避席：降席（離席）。伏：拜伏于地。（5）半膝席：僅起一足，以示避席，另一足仍跪在席上。膝席：長跪于席。（6）畢之：干杯。這是強(qiáng)行勸酒。（7）耳語：附耳小語。（8）女曹兒：當(dāng)作“女兒曹”，言兒女輩。呫囁（chìzhè）：猶嘰嘰咕咕。（9）東西宮衛(wèi)尉：當(dāng)時(shí)李廣為東宮（長樂宮）衛(wèi)尉，積不識為西宮（未央宮）衛(wèi)尉。（10）地：謂留余地。這里是留面子之意。（11）穴胸：刺胸。（12）坐：謂坐上之人。更衣：上廁所的代稱。
（13）麾：同“揮”，指揮。麾夫出：指揮灌夫退出。原文“麾夫，夫出”，重一“夫”字，當(dāng)刪。（14）騎：謂常從之騎士。 （15）項(xiàng)：脖子。令謝：令其認(rèn)錯(cuò)。（16）傳舍：招待所。
?。?7）長史：指丞相府長史。 （18）罵坐不敬：奉詔宴請宗室，灌夫席間辱罵，故指控犯了不敬之律。（19）居室：拘囚官吏犯罪者的處所。（20）遂其前事：《史記》作“遂案其前事”，是也?！稘h書》奪一“案”字。（21）資：謀也。請：謂請求于田蚡。
嬰銳為救夫（1），嬰夫人諫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迕（2），寧可救邪？”嬰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dú)死，嬰獨(dú)生?！蹦四淦浼遥?），竊出上書。立召入，具告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嬰食，曰：“東朝廷辯之（4）?！?br/>
?。?）銳：銳意，專心一意。（2）迕（wǔ）：相違。（3）匿：隱瞞之意。（4）東朝廷辯：言至東宮去當(dāng)面辯論。東朝：指東宮，王太后之處。
嬰東朝，盛推夫善（1），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蚡盛毀夫所為橫恣，罪逆不道。嬰度無可奈何，因言蚡短。蚡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為肺附，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愛倡優(yōu)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杰）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卬（仰）視天（2），俯畫地（3），辟（脾）睨兩宮間（4），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5）。臣乃不如魏其等所為。”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不測之吳軍，身被數(shù)十創(chuàng)，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它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細(xì)民，家累巨萬，橫恣穎川，輘轢宗室（6），侵犯骨肉，此所謂‘支大于干，脛大于股，不折必披’（7）。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nèi)史鄭當(dāng)時(shí)是魏其，后不堅(jiān)（8）。余皆莫敢對。上怒內(nèi)史曰：“公平生數(shù)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促）效轅下駒（9），吾并斬若屬矣（10）！”即罷起入，上食太后（11）。太后亦已使人候司（伺），具以語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入皆藉吾弟（12）令我百歲后，皆魚肉之乎！且帝寧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shè)百歲后，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外家，故廷辨（辯）之。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笔菚r(shí)郎中令石建為上分別言兩人（13）。
?。?）盛推：極意推崇。下文“盛毀”是極意詆毀。（2）視天：觀察天象。（3）畫地：指劃地理。（4）睥睨：側(cè)目窺察。兩宮：指東宮與西宮。（5）幸天下有變，而砍有大功：希望國家有變難，而企圖獲得大功。隱指謀反。（6）輘轢：踐踏，欺壓。（7）“支大于干”等句：此是當(dāng)時(shí)成語。（8）不堅(jiān)：謂不敢堅(jiān)持己見。（9）效轅下駒：好像駕在轅下的小馬。言其畏首畏尾，不能自主。（10）若屬：你們。（11）上食。當(dāng)時(shí)有上食之禮。（12）藉：踐踏。（13）百歲：死之諱辭。（14）魚肉之：謂當(dāng)作魚肉而吞食之。（15）石人：謂常存不花。或謂無動于衷。按上下文義，當(dāng)以前說為是。（16）錄錄：凡庸，無所作為。（17）石建：石奮之子，以謹(jǐn)慎著稱。本書有其傳。
蚡已罷朝，出止車門（1），召御史大夫安國載（2），怒曰：“與長孺共一禿翁（3），何為首鼠兩端（4）？”安國良久謂蚡曰：“君何不自喜（5）！夫魏其毀君，君當(dāng)免冠解印緩歸（6），曰‘臣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7），不廢君。魏其必愧，杜門齚舌自殺（8）。今人毀君，君亦毀之，譬如賈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蚡謝曰：“爭時(shí)急，不知出此?！?br/>
?。?）止車門：宮禁外門之名。百官到此下車，而步行入宮。（2）載：謂共乘車。（3）禿翁：頭禿的老翁?；蛑^無官位又無扳援的老翁。指竇嬰。（4）首鼠兩端：言老鼠畏首畏尾。比喻心持兩端之人。（5）自喜：自愛之意。（6）歸：謂歸還天子。（7）多：稱許之意。讓：謙讓。（8）齚（zé）舌：咬舌，無話可說之意。
于是上使御史簿責(zé)嬰所言灌夫頗不讎（1），劾系都司空（2）。孝景時(shí)，嬰嘗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3）。”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諸公莫敢復(fù)明言于上。嬰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召見（4）。書奏，案尚書，大行無遺詔（5）。詔書獨(dú)臧（藏）嬰家，嬰家丞封（6）。乃劾嬰矯先帝詔害（7），罪當(dāng)棄市。五年十月，悉論灌夫支屬。嬰良久乃聞有劾，即陽（佯）病痱（8），不食欲死?；蚵勆蠠o意殺嬰，復(fù)食，治病，議定不死矣。乃有飛語為惡言聞上（9），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10）。
?。?）簿責(zé)：按文簿的記錄一一責(zé)問。讎：當(dāng)也?！妒酚洝吩凇白嚒毕?，有“欺謾”二字。（2）都司空：官名。掌詔獄（君主發(fā)下的案犯），屬宗正。（3）以便宜論上：論說其事而上達(dá)皇帝。（4）幸：希望。（5）案尚書，大行無遺詔：言查閱尚書保管的文件，沒有先帝的遺詔底本。大行：先帝。（6）家丞封：以家丞印封的詔書。漢時(shí)家丞有印。（7）矯：假造。害：謂有害。（8）佯：《史記》無佯字；按下文“治病”似不宜有佯字。痱（féi）：風(fēng)疾，偏枯。（9）飛語：謠言。（10）晦：月之末日。渭城：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
春，蚡疾，一身盡痛，若有擊者，呼服謝罪（1）。上使視鬼者瞻之，曰：“魏其侯與灌夫共守，笞欲殺之?！本顾溃?）。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3）。
（1）服謝罪：服罪謝過，即承認(rèn)罪過。（2）死：據(jù)《史記·將相表》和《漢書·百官表》記載，田蚡死于元光四年（前131）春。（3）元朔：漢武帝年號（前128—前123）。
后淮南王安謀反，覺。始安入朝時(shí)，蚡為太尉，迎安霸上（1），謂安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尚誰立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錢財(cái)物。上自嬰、夫事時(shí)不直蚡，特為太后故。及聞淮南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2）。”
?。?）霸上：地名。在今西安市東北。（2）此言田蚡如果活著，應(yīng)當(dāng)族誅。
韓安國字長孺，梁成安人也（1），后徙睢陽（2）。嘗受《韓子》、雜說鄒田生所（3）。事梁孝王，為中大夫。吳楚反時(shí)，孝王使安國及張羽為將，捍（捍）吳兵于東界。張羽力戰(zhàn)，安國持重，以故吳不能過梁。吳楚破，安國、張羽名由此顯梁。
?。?）成安：縣名。在今河南民權(quán)東北。（2）睢陽：縣名。在今河南商丘縣南。（3）《韓子》：即《韓非子》。雜說：雜家之言。田生：田先生，鄒縣人。
梁王以至親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戲，僭于天子。天子聞之，心不善。大后知帝弗善（1），乃怒梁使者，弗見，案責(zé)王所為。安國為梁使，見大長公主而泣（2）。曰：“何梁王為人子之孝，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3）？夫前日吳、楚、齊、趙七國反，自關(guān)以東皆合從（縱）而西向，唯梁最親，為限難（4）。梁王念太后、帝在中（5），而諸侯擾亂，壹言泣數(shù)行而下，跪送臣等六人將兵擊卻吳楚，吳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之力也。今大后以小苛禮責(zé)望梁王（6）。梁王父兄皆帝王，而所見者大，故出稱蹕（7），入言警（8），車旗皆帝所賜，即以嫮（嫭）鄙小縣（9），驅(qū)馳國中，欲夸諸侯，令天下知太后、帝愛之也。今梁使來，輒案責(zé)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為。何梁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長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為帝言之?！毖灾坌哪私?，而免冠謝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為太后遺憂?！毕ひ娏菏?，厚賜之。其后，梁王益親歡。太后、長公主更賜安國直（值）千余金。由此顯，結(jié)于漢。
?。?）太后：指竇太后。（2）大長公主：景帝之姐，名嫖。（3）?。翰煲病＃?）限難：限阻。難：猶阻。（5）中：指京師。（6）小苛禮：《史記》作“小節(jié)苛禮”，是也。此脫“節(jié)”字。（7）蹕：禁止行人。（8）警：謂戒嚴(yán)。警蹕，即清道戒嚴(yán)。（9）嫭（hù）：夸耀。鄙小縣：言在外鄙之小縣。
其后，安國坐法抵罪，蒙獄吏田甲辱安國（1）。安國曰：“死灰獨(dú)不復(fù)然（燃）乎？”甲曰：“然（燃）即溺（尿）之?！本訜o幾，梁內(nèi)史缺（2），漢使使者拜安國為梁內(nèi)史，起徒中為二千石。田甲亡。安國曰：“甲不就官，我滅而宗（3）?！奔兹馓恢x，安國笑曰（4）：“公等足與治乎（5）？”卒善遇之。
?。?）蒙：縣名。在今河南商丘市東北。（2）梁內(nèi)史：梁王國的內(nèi)史，掌治國民。（3）而：你。宗：族。（4）笑曰：《史記》在“笑曰”之下，有“可尿矣”三字，較生動形象。（5）足與治乎：值得處治嗎？
內(nèi)史之缺也，王新得齊人公孫詭，說（悅）之，欲請為內(nèi)史。竇太后聞，乃詔王以安國為內(nèi)史。
公孫詭、羊勝說王求為而太子及益地事，恐漢大臣不聽，乃陰使人刺漢用事謀臣。及殺故吳相愛盎，景帝遂聞詭、勝等計(jì)劃，乃遺使捕詭、勝，必得（1）。漢使十輩至梁，相以下舉國大索（2），月余弗得。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shù)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與太上皇之與高帝及皇帝與臨江王親（3）？”王曰：“弗如也?！卑矅唬骸胺蛱匣?、臨江親父子間，然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4）’，故太上終不得制事（5），居于櫟陽（6）。臨江，適（嫡）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7）。何則？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語曰：‘雖有親父，安知不為虎？雖有親兄，安知不為狼？’（8）今大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9），犯上禁，橈明法（10）。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悟）。有如太后宮車即宴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shù)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之?！奔慈赵帯僮詺?。漢使還報(bào)，梁事皆得釋（11），安國力也。景帝、太后益重安國。
?。?）必得：一定捕捉到。（2）索：搜索。（3）孰與：猶言何如。皇帝：指景帝。臨江王：指栗太子，景帝之長子。（4）三尺：謂劍。（5）太上：太上皇。（6）櫟陽：縣名。在今陜西富平縣東南。（7）長太子被廢與自殺之事，見《景十三王傳》。（8）語曰等句：言只憑親愛不能長保。（9）訹（xù）：利誘。（10）橈：曲也。（11）釋：解也。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國坐法失官，家居。武帝即位，武安侯田蚡為太尉，親貴用事。安國以五百金遺蚡，蚡言安國太后，上素聞安國賢，即召以為北地都尉（1），遷為大司農(nóng)（2）。閩、東越相攻（3），遣安國、大行王恢將兵。未至越，越殺其王降，漢兵亦罷。其年（4），田蚡為丞相，安國為御史大夫。
?。?）北地：郡名。治馬領(lǐng)（在今甘肅慶陽縣西北）。都尉：官名。掌軍事。（2）大司農(nóng)：官名。掌租稅錢谷鹽鐵和國家的財(cái)政收支。（3）閩：閩族?；顒佑诮窀＝ㄊ?。東越：東越族?；顒佑诮裾憬|南部。（4）其年：指建元六年（前135）。
匈奴來請和親，上下其議（1）。大行王恢，燕人，數(shù)為邊吏，習(xí)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shù)歲即背約。不如勿許，舉兵擊之?！卑矅唬骸扒Ю锒鴳?zhàn)，即兵不獲利。今匈奴負(fù)戎馬足（2），懷鳥獸心，遷徙鳥集，難得而制。得其地不足為廣，有其眾不足為強(qiáng)，自上古弗屬（3）。漢數(shù)千里爭利，則人馬罷（疲），虜以全制其敝，勢必危殆。臣故以為不如和親?！比撼甲h多附安國，于是上許和親。
?。?）上下其議：皇帝令群臣議論。（2）負(fù)：恃也。（3）弗屬：謂不內(nèi)屬于中原國家。
明年（1），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2）：“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鄙夏苏賳柟湓唬骸半揎椬优耘鋯斡?，幣帛文錦，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jì)?，侵盜無已，邊竟（境）數(shù)驚，朕甚閔（憫）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
?。?）明年：指元光二年（前133）。（2）雁門：郡名。治善無（在今山西右玉東南）。馬邑：縣名。今山西朔縣。豪：猶帥。聶壹：姓聶，名壹。
大行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愿效之（1）。臣聞全代之時(shí)（2），北有強(qiáng)胡之?dāng)常?），內(nèi)連中國之兵（4），然尚得養(yǎng)老長幼，種樹以時(shí)，倉廩常實(shí)，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nèi)為一，天下同任（5），又遣子弟乘邊守塞（4），轉(zhuǎn)粟輓輸，以為之備，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br/>
?。?）效：致也，出謀劃策。（2）全代之時(shí)：指戰(zhàn)國時(shí)全代為一國。（3）強(qiáng)胡：指匈奴。（4）中國：指中原國家。（5）任：事也。（6）乘邊守塞：登邊塞而備守。
御史大夫安國曰：“不然。臣聞高皇帝嘗圍于平城（1），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數(shù)所（2）。平城之饑，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圍反（返）位，而無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為度者也（3），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4），故乃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jié)和親，至今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嘗一擁天下之精兵聚之廣武常溪（5），然終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孝文寤（悟）于兵之不可宿（6），故復(fù)合和親之約。此二圣之跡，足以為效矣（7）。臣竊以為勿擊便?！?br/>
?。?）平城：縣名。在今山西大同市東北。（2）投鞍高如城者數(shù)所：言匈奴馬之多。（3）度：度量。（4）功：王念孫云，當(dāng)作“公義”，“公義與私怒相對為文”。（5）廣武：縣名。在太原郡東北部，今山西代縣西。常溪：水名。南注入滹沱河。（6）宿：久留。（7）效：微驗(yàn)。
恢曰：“不然。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fù)樂（1），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且高帝身被（披）堅(jiān)執(zhí)銳，蒙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bào)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竟（境）數(shù)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2），此仁人之所隱也（3）。臣故曰擊之便?！?br/>
?。?）復(fù)：重復(fù)。（2）槥（huì）：小而薄的棺材。從軍死者以槥送致其葬。槥車相望：載槥之車相望于道，言甚多。（3）隱：隱痛。
安國曰：“不然。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yè)，功不百者不變常，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發(fā)政占古語（1），重作事也（2）。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預(yù)）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強(qiáng)弗能服也，以為遠(yuǎn)方絕地不牧之民（3），不足煩中國也。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飆）風(fēng)（4），去如收電，畜牧為業(yè)，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quán)也（5）。臣故曰勿擊便。”
?。?）占：問也。（2）重：猶難之。（3）不牧：謂不可牧養(yǎng)。不可統(tǒng)治之意。（4）飆（biāo）風(fēng)：暴風(fēng)。（5）不相權(quán)：謂輕重不等。
恢曰：“不然。臣聞風(fēng)鳥乘于風(fēng)，圣人因于時(shí)。昔秦繆（穆）公都雍（1），地方三百里，知時(shí)宜之變，攻取西戎（2），辟地千里，并國十四，隴西、北地是也（3）。及后蒙恬為秦侵胡（4），辟數(shù)千里，以河為竟（境）（5），壘石為城，樹榆為塞（6），匈奴不敢飲馬于河，置烽燧然后敢牧馬。夫匈奴獨(dú)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盛，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強(qiáng)弩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7）。若是，則北發(fā)月氏可得而臣也（8）。臣故曰擊之便?！?br/>
?。?）秦穆公：即秦穆公。春秋時(shí)秦國君。雍：古邑名。在今陜西鳳翔南。（2）西戎：古時(shí)西北地區(qū)的一個(gè)兄弟民族。（3）隴西、北地：漢二郡名。先秦時(shí)西戎曾活動于這個(gè)地區(qū)。（4）蒙恬：秦朝名將。（5）河：黃河，這里是指河套段。（6）樹榆為塞：謂塞上種榆。（7）必不留行：謂必?zé)o可阻擋。（8）北發(fā)：向北征發(fā)。錢大聽說是北狄地名。月氏（yòuzhī）：古代西北部的一個(gè)民族。
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1）。故接兵覆眾（2），伐國墮城（3），常坐而役敵國，此圣人之兵也。且臣聞之，沖風(fēng)之衰，不能起毛羽；強(qiáng)弩之未，力不能入魯縞（4）。夫盛之有衰，猶朝之必莫（暮）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qū)，難以為功；從（縱）行則迫脅，衡（橫）行則中絕（5），疾則糧乏（6），徐則后利（7），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8）。’意者有它繆巧可以禽（擒）之（9），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便?！?br/>
?。?）舍：止息。（2）覆：敗也。（3）墮：毀也。（4）魯縞：魯?shù)厣a(chǎn)的輕薄白絹。（5）縱行則迫脅，橫行則中絕：言大軍縱向魚貫前行，則有受迎擊或腰擊之患，橫向數(shù)道并出，則有被隔絕或抄襲之憂。（6）糧乏：謂糧食供應(yīng)不上。（7）后利：謂不能抓住有利時(shí)機(jī)。（8）遺人獲：言以軍送給敵方俘獲。（9）它繆巧：其它計(jì)謀。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fēng)過（1），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2），通方之士（3），不可以文亂（4）。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fā)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xiǎn)阻以為其戒（5）。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dāng)其前，或絕其后，單于可禽（擒），百全必取?！保?）
?。?）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fēng)過：言容易零落。（2）清水明鏡不可形逃：言美惡皆現(xiàn)。（3）方：道也。通方之士：謂有道之士。（4）不可以文亂：不為浮詞所奪。（5）戒：備也。（6）以上載韓安國與王恢辯論，較《史記》為詳，似采之于《新序·善謀下》。
上曰：“善。”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為間（1），亡人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cái)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懸）其頭馬邑城下，視（示）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庇谑菃斡诖┤?），將十萬騎入武州塞（3）。
?。?）間：間諜。（2）穿塞：通過邊塞。（3）武州：縣名。今山西左云縣。
當(dāng)是時(shí)，漢伏兵車騎材官三十余萬，匿馬邑旁谷中。衛(wèi)尉李廣為驍騎將軍（1），太仆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御史大夫安國為護(hù)軍將軍，諸將皆屬。約單于入馬邑縱兵。王恢、李息別從代主擊輜重（2）。于是單于入塞，未至馬邑百余里，覺之，還去。語在《匈奴傳》。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王恢等皆罷兵。
?。?）李廣：本書有其傳。（2）王恢、李息：《史記》于“王恢、李息”下，尚有“李廣”二字。
上怒恢不出擊單于輜重也，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按，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1）。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庇谑窍禄滞⑽荆⑽井?dāng)恢逗橈（撓），當(dāng)斬（2）。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為匈奴報(bào)仇也?！鄙铣螅笠酝`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fā)天下兵數(shù)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猶頗可得，以尉（慰）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庇谑腔致劊俗詺?。
?。?）祗：適也。（2）當(dāng)：判處。逗橈：意謂逗留而敗壞了事。
安國為人多大略，知（智）足以當(dāng)世取舍（1），而出于忠厚。貪耆（嗜）財(cái)利，然所推舉皆廉士賢于己者。于梁舉壺遂、臧固，至它（2），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為國器（3）。安國為御史大夫五年，丞相蚡薨。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4），蹇（5）。上欲甲安國為丞相，使使視，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6），數(shù)月，愈，復(fù)為中尉（7）。
?。?）當(dāng)世取舍：謂所言所行與世俗之意。（2）至它：清王念孫及近人陳直皆以為人名。（3）閏器：國家棟梁之意。（4）引：引導(dǎo)。引墮車：為皇帝導(dǎo)引而墮車。（5）蹇（jiǎn）：跛足。（6）病免：以蹇而免。（7）中尉：武職，掌京師的治安，兼主北軍。
歲余，徙為衛(wèi)尉（1）。而將軍衛(wèi)青等擊匈奴，破龍城（2）。明年，匈奴大入邊。語在《青傳》。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3），捕生口虜（4）。 言匈奴遠(yuǎn)去。即上言方佃作時(shí)（5），請且罷屯。罷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漁陽（6）。安國壁乃有七百余人，出與戰(zhàn)，安國傷，入壁（7）。匈奴虜略千余人及畜產(chǎn)去。上怒，使使責(zé)讓安國，徙益東，屯右北平（8）。是時(shí)虜言當(dāng)入東方。
（1）衛(wèi)尉：官名。掌管宮門警衛(wèi)，主南軍。（2）龍城：處于杭愛山脈東部，在今蒙古境內(nèi)。（3）漁陽：郡名。治漁陽（在今北京市密云縣西南）。（4）生口虜：當(dāng)作“生虜”、“口”字衍。（5）佃：佃種。佃作時(shí)：言戍卒正是佃作之時(shí)。（6）上谷：郡名。治沮陽（在今河北懷來縣東南）。（7）壁：營壘。乃：才也，僅也。（8）右北平：郡名。治平剛（在今遼寧凌源南）。
安國始為御史大夫及護(hù)軍（1），后稍下遷。新壯將軍衛(wèi)青等有功（2），益貴。安國既斥疏，將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3），乃益東徙，意忽忽不樂，數(shù)月，病歐（嘔）血死（4）。
?。?）護(hù)軍：護(hù)軍將軍。（2）新壯將軍：《史記》作“而新幸壯將軍”，文義較明。（3）幸：冀望。（4）死：韓安國死于元朔二年（前127）。
壺遂與太史遷等定漢律歷（1），官至詹事（2），其人深中篤行君子。上方倚欲以為相，會其病卒。
?。?）太史遷：司馬遷。（2）詹事：官名。掌皇后、太子家事。
贊曰：竇嬰、田蚡皆以外戚重（1），灌夫用一時(shí)決策（2），而各名顯，并位卿相，大業(yè)定矣。然嬰不知時(shí)變，夫亡（無）術(shù)而不遜（3），蚡負(fù)貴而驕溢（4）。兇德參（三）會，待時(shí)而發(fā)，藉福區(qū)區(qū)其間，惡能救斯敗哉！以韓安國之見器，臨其摯而顛墜（5），陵夷以憂死（6），遇合有命，悲夫！若王恢為兵首而受其咎，豈命也乎（7）？
?。?）皆以外戚重：《史記》在其下，還有“魏其之舉以吳楚，武安之貴在日月之際”二句，對竇、田加以區(qū)別。（2）用一時(shí)決策：指其馳入?yún)擒娪麍?bào)父仇。（3）遜：順也。（4）負(fù)：恃也。（5）摯：極也。（6）陵夷：即陵遲。（7）此言王恢咎由自取，而非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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