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吳破郢與春秋末楚國的復(fù)興

三、吳人入郢

楚國史 作者:魏昌 著


  楚平王卒,子熊壬(熊軫,或作熊珍)立,是為楚昭王(前515椙?89年)。楚昭王年幼,軍政大權(quán)掌握在令尹子常手里。

  公元前515年(楚昭王元年),吳王僚乘楚喪、楚昭王初立之機(jī),遣其弟掩余、燭庸率軍攻楚國六(今安徽六安東北)、潛(今安徽霍山北)等地。同時派季扎訪問“上國”(中原諸國),先至?xí)x,以觀察晉等國動向。楚莠尹然、王尹麇率軍救潛,沈尹戌率軍在窮(今安徽霍丘西南)阻遏吳軍,令尹子常率舟師抵及沙(今安徽懷遠(yuǎn)東北)而還,左尹[谷阝]宛、工尹壽率軍亦至潛,這樣楚軍先阻后截,吳軍在窮、潛間進(jìn)退兩難,陷于困境。

  吳公子光以為自己是“王嗣”(吳王壽夢有四子:諸樊、余祭、余末、季扎。壽夢死后,諸樊、余祭、余末相繼為王。余末死后,應(yīng)傳位季扎,季扎“逃位”,于是立余末子僚為王。公子光是諸樊之子(或謂余末子,不同母),故稱自己是“王嗣”,當(dāng)立為王。),早有謀王位之志。伍子胥奔吳后,不久投靠公子光。知光欲謀王位,特求得勇士專諸引薦給光。

  光見吳軍在外受困,國內(nèi)空虛,正是奪取王位的好時機(jī),于是與專諸謀,在堀室(窟室)埋伏甲士,宴請吳王僚。專諸置劍于炙魚中以進(jìn)刺死吳王僚,專諸則當(dāng)場被吳王僚衛(wèi)士所殺。公子光即位,即為吳王闔閭(闔廬)。季扎回來,“哀死事生,以待天命”(《左傳·昭公二十七年》),闔閭又立專諸子為卿,政局很快穩(wěn)定了下來。在前線與楚軍對峙的吳公子掩余、燭庸聞訊,分別逃往到徐與鐘吾(今江蘇宿遷北)。楚軍聞吳亂,亦還。當(dāng)吳國政局穩(wěn)定后,楚國又因楚昭王新立年幼,費(fèi)無極乘機(jī)陷害[谷阝]宛,唆使令尹子常殺[谷阝]宛及其族、黨,迫伯氏之族出逃,釀成新的冤案,危害初安的政局。據(jù)《左傳·昭公二十七年》載,左尹[谷阝]宛,“直而和,國人悅之”,費(fèi)無極與其狠狽為奸的右領(lǐng)鄢將師視之為眼中釘,就在令尹子常面前誣陷[谷阝]宛要暗害子常,子常聽信,即令攻[谷阝]氏,并以火燒之。[谷阝]宛得知,被迫自殺。子常、鄢將師又殺了與[谷阝]宛相好的陽令終(中廄尹)與其弟完、佗,以及晉陳(楚大夫)及其子弟,盡滅[谷阝]氏之族、黨。此即“[谷阝]宛之難”。

  晉陳之族不服,大呼道:“鄢氏、費(fèi)氏自以為王,專禍楚國,弱寡王室,蒙王與令尹以自利也,令尹盡信之矣,國將如何?”國人對此不滿,議論紛紛。沈尹戌向子常尖銳指出:“三族,國之良也,而不愆位。吳新有君,疆場日駭。楚國若有大事,子其危哉!知者除讒以自安也,今子愛讒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只得于這年(公元前515年)九月,殺了費(fèi)無極與鄢將師,盡滅其族,“以悅于國”。在費(fèi)無極誣陷[谷阝]宛及子常滅[谷阝]氏之族、黨時,與[谷阝]氏親善的伯氏之族被迫逃亡到吳國,后來伯[喜否]為吳太宰以謀楚”(《左傳·定公四年》?!妒酚?middot;吳世家》謂“楚誅州犁,其孫伯亡奔吳,吳以為大夫”),楚國又增添了新的敵視力量。

  令尹子常是一位“賄而信讒”(《左傳·昭公二十七年》。)的人。他信讒言,滅[谷阝]氏等三族,迫伯氏逃亡,摧毀了楚國的忠良。又貪利索賄,公然欺凌壓榨來訪之國。據(jù)《左傳·定公三年》載,公元前507年(楚昭王九年),蔡昭侯朝楚,帶來兩佩(佩玉)兩裘,一佩一裘獻(xiàn)給楚昭王,留一佩一裘自用。子常想要,蔡昭侯未獻(xiàn)給他,子常竟粗暴地扣留他三年。唐成公朝楚,帶兩匹肅爽馬,子常想要,唐成公不肯,也被扣留三年。后唐人獻(xiàn)馬給子常,子常才讓唐成公回國。蔡人仿效唐人,獻(xiàn)佩給子常,蔡昭侯得釋。蔡昭侯歸及漢時,投玉于水,發(fā)誓說:“余所有濟(jì)漢而南者,有若大川!”立即赴晉,以其子元與蔡大夫之子為質(zhì),請求伐楚。第二年(公元前506年),晉應(yīng)蔡請,即會宋、蔡、衛(wèi)、陳、鄭、許、曹、莒、邾、頓、胡、滕、杞、小邾等國國君及周、齊之大夫于召陵,謀伐楚。晉荀寅向蔡昭侯求賂,未得,就以“國家方危,諸侯方二”、“棄盟取怨,無損于楚”(《左傳·定公四年》。)為由,勸范獻(xiàn)子(晉主卿)不要攻楚。晉國君臣權(quán)衡得失,就辭蔡昭侯而未輕易興兵。召陵之會,雖未伐楚,但與會國之眾,說明楚國失禮于蔡、唐,不得人心,各國不滿。

  當(dāng)楚國令尹子常為政,“蓄聚不厭,其速怨于民多矣”(《國語·楚語下》。),對外又欺凌小國,陷于孤立被動之際,吳王闔閭則立志圖強(qiáng)立霸,即位后任伍子胥為行人(外交官,一說“將相”)、伯為大夫(一說太宰),共謀國事。伍子胥向闔閭建議說,要興霸成王,“必先立城郭,設(shè)守備,實倉稟,治兵庫”(《吳越春秋·闔廬內(nèi)傳》。)又推薦避亂于吳的齊人孫武,闔閭?cè)我詾閷?。孫武主張改革圖強(qiáng),與闔閭議論晉六卿強(qiáng)弱,認(rèn)為趙氏田制,大其畝而輕其稅,可以成功(《孫子兵法·吳問》。)吳王闔閭在伍子胥、孫武、伯等輔助下,國力迅速強(qiáng)大了起來。

  吳王闔閭經(jīng)短期休整后,即于公元前512年(楚昭王四年,吳王闔閭?cè)辏?、鐘吾?zhí)拘公子掩余與公子燭庸,以清除原吳王僚的勢力。兩公子逃奔到楚國,楚國將他們安置在養(yǎng)(今河南沈丘東南),“將以害吳”(《左傳·昭公三十年》。)吳王闔閭怒,執(zhí)鐘吾之君,接著攻徐,引山水灌城(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此為我國古代“利用堤防以山水攻城最早記載”),遂滅徐。徐君奔楚,沈尹戌領(lǐng)軍救徐,就滅夷(城父,今安徽亳縣東南),把徐君安置在此(《左傳·昭公三十年》。)經(jīng)此次戰(zhàn)役后,吳王闔閭為了進(jìn)一步打擊楚國,就向伍子胥詢問攻楚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伍子胥回答說:“楚執(zhí)政眾而乖(多而不和),莫適任患。若為三師以肄(突然襲擊而又速退)焉,一師至(至楚境內(nèi)),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既罷而后以三軍繼之,必大克之?!保ā蹲髠?middot;昭公三十年》。)此即“子胥之謀”(《左傳·昭公三十一年》),吳王闔閭完全贊同。次年(公元前511年),吳王闔閭即按伍子胥謀略行事,以一軍攻夷、潛、六,楚沈尹戌率軍救潛,吳軍還。吳又用另一軍攻圍弦(今河南息縣南),楚左司馬戌、右司馬稽率軍救弦,進(jìn)抵豫章,吳軍又退。

  公元前508年(楚昭王八年)夏,桐(古國,世屬于楚,今安徽桐城北)叛楚。吳王闔閭使舒鳩氏(桐之北,今安徽舒城)引誘楚軍出擊,秋,楚令尹子常果然領(lǐng)軍伐桐、吳,進(jìn)抵豫章。吳潛師于巢,在豫章打敗楚軍。接著,克巢,俘楚守巢大夫公子繁(《左傳·定公二年》。)《左傳·定公四年》載:“楚自昭王即位,無歲不有吳師?!笨梢姵鲜鰞善鹬卮筌娛滦袆油?,吳軍幾乎連年出動騷擾,楚國應(yīng)接不暇,疲于奔命。

  公元前506年(楚昭王十年),吳王闔閭以為大舉攻楚入郢的時機(jī)已經(jīng)成熟,就征求伍子胥與孫武的意見。伍子胥、孫武說:“楚將子常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必得唐、蔡乃可?!保ā妒酚?middot;吳世家》。)前已指出,蔡、唐由于受到楚令尹子常的侮辱,耿耿于懷,決心報復(fù)。這年春召陵之會,晉等國雖未興兵伐楚,但同年夏,因沈(楚之屬國)君不會召陵,晉支持蔡攻滅了沈國。秋,楚國出兵包圍了蔡國,以懲罰蔡滅沈之舉。伍子胥助蔡“謀楚”,蔡昭侯于是又“以其子乾與大夫之子為質(zhì)于吳”(《左傳·定公四年》。)不久,吳王闔閭、蔡昭侯與唐成公達(dá)成協(xié)議,共同攻楚。

  這年冬,三國聯(lián)軍(唐小力弱,主要是吳、蔡軍隊),在吳王闔閭、蔡昭侯、唐成公以及伍子胥、孫武、伯等率領(lǐng)下,對楚國發(fā)動了大規(guī)模的進(jìn)攻。吳軍乘舟溯淮而上,在淮棄舟,改行陸路,會合蔡軍,西進(jìn)至豫章與楚軍夾漢水對峙。在決戰(zhàn)時,左司馬戌對令尹子常說:“子沿漢而與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毀其舟,還塞大隧、直轅、冥[阝厄]。子濟(jì)漢而伐之,我自后擊之,必大敗之?!保ā蹲髠?middot;定公四年》。)按此部署,子常與吳軍在漢水周旋,左司馬戌率方城外軍隊毀吳舟,還塞三關(guān)(今豫鄂三關(guān):九里、武勝、平靖,古稱大隧、直轅、冥[阝厄],為漢東險隘);然后子常領(lǐng)軍渡漢水出擊,左司馬戌自后夾擊,使吳軍腹背受敵,一舉而殲之于漢東。子常無異議,就按這一謀略分頭行事。

  子常雖高居令尹之職,在用兵上卻是一個無能之輩。據(jù)《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載,吳在舉兵伐楚時,“子胥陰令宣言于楚曰:‘楚用子期(公子結(jié))為將,吾則侍而殺之;子常用兵,吾即去之?!笨梢娢樽玉闼窇值氖枪咏Y(jié),子常則并非對手。楚武城大夫黑以楚革車不如吳木車耐久,建議速戰(zhàn)。大夫史皇則挑撥說:“楚人惡子而好司馬。若司馬毀吳舟于淮,塞城口(三隘道之統(tǒng)稱)而入,是獨(dú)克也。子必速戰(zhàn)!不然,不免!”(同上。)子常爭功,不顧先與左司馬戌商定的策略,就率軍先濟(jì)漢而陣,自小別至大別(二山皆在漢北、淮南),三戰(zhàn)皆北。子常自知不能勝吳,想臨陣脫逃,史皇告其如致死以克吳,尚可以免貪賄致寇之罪,子常才未逃跑。

  十一月庚午日,楚、吳兩軍對陣于柏舉(今湖北麻城東北)。吳王闔閭弟夫概對闔閭說,子常不仁,其臣無死志,如率先出擊,楚軍必逃,繼而大軍進(jìn)攻,吳必勝。闔閭沒有同意。夫概于是率其部五千人先擊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逃,楚軍亂,吳軍進(jìn)擊,大敗楚軍。子常逃到鄭國,史皇戰(zhàn)死,此即柏舉之戰(zhàn)。

  柏舉戰(zhàn)后,吳軍追擊楚軍至清發(fā)(今漢水支流[氵員]水)。夫概認(rèn)為困獸猶斗,建議待楚軍半濟(jì)而后攻擊,闔閭按此計,又大敗楚軍,此即清發(fā)之戰(zhàn)。吳軍窮追不舍,待楚軍做好飯正要吃時,吳軍又追來了,楚軍只得棄食而逃。吳軍吃飽飯(楚軍做好的飯),又繼續(xù)追擊,在雍[氵筮](今湖北京山西南),再一次打敗楚軍。楚左司馬戌聞訊,自息(今河南息縣西南)而還,在雍[氵筮]打敗吳軍,但楚軍主力已失,左司馬戌孤軍作戰(zhàn),幾經(jīng)戰(zhàn)斗,遍體鱗傷,自知將死,又恥為俘虜,自殺身亡。吳軍五戰(zhàn)五勝,直奔郢都。

  吳軍兵臨城下,楚昭王攜其妹季羋畀我倉皇逃亡。渡睢水(沮水)后,命[钅咸]尹固把點(diǎn)燃的火燧系于象尾,沖散吳軍。接著渡過長江,進(jìn)入云夢澤。楚昭王在此受到起義群眾的襲擊,又逃奔到鄖。鄖公斗辛(蔓成然子)弟懷為報楚平王殺父之仇,要?dú)⒊淹?,鄖公不允,與另一弟巢護(hù)送楚昭王至隨。吳軍跟蹤而來,以“漢陽之田,君實有之”(《左傳·定公四年》。)為條件,要隨人交出楚昭王。楚昭王兄子期(公子結(jié))長相與楚昭王相似,穿著楚昭王衣服,要隨交給吳人。隨人占卜,不吉,就鄭重地對吳人說:以隨之辟小,而密邇于楚,楚實存之。世有盟誓,至于今未改。若難而棄之,何以事君?執(zhí)事之患不唯一人,若鳩(安輯)楚境,敢不聽命?(同上。)

  吳人詞窮理虧,就引兵而退。楚昭王免難,遂刺破子期的胸部,取血與隨人盟,以示感激與至誠。楚昭王在危難中化險為夷,是楚國對隨國歷來采取正確政策的結(jié)果。

  當(dāng)楚昭王逃難在隨時,子西偽為楚昭王車服,立國于脾[氵曳](今地不詳,《匯纂》以為在今江陵附近)(《左傳·定公五年》。),以召集潰散之軍民。后得知楚昭王所在地方,又與楚昭王會合在一起。

  吳人入郢,“以班處宮”(《左傳·定公四年》?!耙园嗵帉m”,《左傳·定公四年》記得很簡略?!豆攘簜鳌贰ⅰ秴窃酱呵?middot;闔閭內(nèi)傳》等則記得很具體,其中不乏渲染之詞,并不足信。)杜注:“以尊卑班次,處楚王宮室?!背鴮m后及豪門之家受到極大的侮辱。

  吳軍破楚入郢,不僅使楚國統(tǒng)治集團(tuán)蒙受凌辱與損失,而且也給楚國人民帶來災(zāi)難。楚申包胥赴秦乞師,對秦哀公痛切陳辭:“吳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喻吳為蛇、豕,貪害楚國),虐始于楚?!保ā蹲髠?middot;定公四年》。)次年,楚子期反擊,將焚吳軍居麇之地,子西說:“父兄親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保ā蹲髠?middot;定公五年》。)足見吳攻楚,楚國軍民承受著極大的痛苦。盡管楚國統(tǒng)治集團(tuán)腐朽,特別是令尹子常索賄聚斂,殘害忠良,但在亡族滅國的關(guān)頭,全國軍民均以族國為重,起而反抗。原來楚國民眾反抗楚王室的斗爭,立即轉(zhuǎn)變?yōu)榉纯箙侨巳胝寂c破壞的斗爭。子西之所以能在敗亂中集結(jié)潰散軍民,軍民又隨從與保護(hù)楚昭王,就是軍民團(tuán)結(jié)一致,不甘凌辱,起來反抗的例證。尤其是當(dāng)楚昭王落難在隨時,申包胥不畏艱險,長途跋涉,赴秦乞師救楚。他依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七日勺水不進(jìn)。秦哀公感動,為之賦《無衣》(詩),申包胥“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左傳·定公四年》。)申包胥不愧為楚國歷史上突出的愛國者。楚國軍民的奮起抗吳,必然迅速改變楚國在戰(zhàn)場上的不利形勢。同時,吳人入郢,各國震動。除了秦答應(yīng)出兵相救外,歷來與楚親善的越國亦及時出兵攻吳,迫使“吳使別兵擊越”(《史記·吳世家》),有力地牽制著吳國。

  據(jù)《左傳·定公五年》載,公元前505年(楚昭王十一年)夏,就在越軍攻入?yún)菄鴷r,秦亦派子蒲、子虎率車五百乘,隨申包胥入楚。子蒲因不知“吳道”(戰(zhàn)法),由楚軍先與吳戰(zhàn),子蒲則率軍在稷(今河南桐柏境)與楚軍會合,在沂(今河南正陽境)大敗夫概。在柏舉之戰(zhàn)中被吳俘虜?shù)某蠓螨谏渲?,主動收集楚散卒投奔子西,在子西指揮下,又?jǐn)擒娪谲娤椋ń窈彪S縣西)。秋七月,楚子期、秦子蒲滅唐(今湖北棗陽東南)。

  吳王闔閭腹背受敵,前有楚、秦聯(lián)軍,后有越軍,戰(zhàn)場形勢已向不利于吳國方向轉(zhuǎn)換。闔閭弟夫概乘機(jī)逃回吳國,自立為王(夫概王)。闔閭氣急敗壞,引兵攻擊,夫概兵敗奔楚,楚昭王封他在棠(今河南西平西),是為棠氏。闔閭率吳軍與楚、秦聯(lián)軍再戰(zhàn),先在雍B053打敗楚軍,隨后又被秦軍打敗。吳軍駐于麇(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以為在雍B053附近),子期、子西以火攻,吳軍?。唤又謶?zhàn)于公[地[胥]之(今湖北襄樊市東,參見揚(yáng)伯峻《春秋左傳注》),吳軍又大敗。

  這年九月,吳王闔閭只得引兵撤退,楚昭王返回郢都。楚昭王為了迅速恢復(fù)統(tǒng)治秩序,立即論功行賞。當(dāng)時得到獎賞的有斗辛、王孫由于、王孫圉、鐘建(逃亡途中負(fù)季羋)、斗巢、申包胥、王孫賈、宋木、斗懷等九人。其中斗懷(斗辛弟),初謀弒王,故子西主張取消對他獎賞。楚昭王說:“大德滅小怨,道也?!比耘c其兄一樣給予獎賞。楚昭王奔隨渡臼水時,藍(lán)尹不與王舟,而渡其帑(妻)。至楚復(fù)國安定時,楚昭王要?dú)⑺?,子西說:“子常唯思舊怨以敗,君何效焉?”楚昭王頓時省悟,“使復(fù)其所,吾以志前惡”。申包胥不肯受賞,說:“吾為君也,非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且吾尤子旗,其又為諸?”“遂逃賞”。此外,吳人入郢時,為楚國保存了“雞歡之典”的蒙谷,以及隨從和保護(hù)楚昭王有功的屠羊說,也拒絕受獎賞,前者“自棄于磨山之中”(《戰(zhàn)國策·楚策一》),后者返其“屠羊之肆”(《莊子·讓王》),也是我國歷史上一大佳話。楚昭王妹季羋主動要求嫁給鐘建,以報答逃亡途中背負(fù)之恩。楚昭王答應(yīng),并任仲建為樂尹。楚國經(jīng)郢破之難后,楚昭王能以“德”為重,功則獎賞,過則不究,一時君臣團(tuán)結(jié),國家穩(wěn)定。

  吳王闔閭攻楚破郢,是圖謀已久的行動。公元前506年對楚五戰(zhàn)五勝,最終進(jìn)入郢都,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吳王闔閭本人,以及伍子胥、孫武、伯[喜否、夫概等在領(lǐng)軍作戰(zhàn)中,也表現(xiàn)出了卓越的指揮才能。伍子胥從政治上分析“楚執(zhí)政眾而乖,莫適任患”,在軍事上提出“為三師以肄”,“一師至,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出”,“亟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等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在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前,能從政治、軍事作綜合分析考慮,無疑是軍事斗爭中一大建樹。但吳入楚后,很快由勝轉(zhuǎn)敗,也是值得總結(jié)的。究其原因,一是從吳國總體力量看,是不可能獨(dú)吞楚國的,楚國畢竟是歷史悠久、經(jīng)久不衰的大國強(qiáng)國;二是吳入楚后,面臨楚、秦、越等國的反攻與打擊,腹背受敵,當(dāng)時外部條件也不允許吳再在楚國呆下去;三是吳國內(nèi)部不和,如夫概有異志,入郢后又與子山(吳王子)爭處令尹之宮,竟鬧到火并程度。此事影響很大,斗辛指出:“吾聞之:‘不讓,則不和;不和,不可以遠(yuǎn)征。’吳爭于楚,必有亂;有亂,則必歸,焉能定楚?”(《左傳·定公五年》。)更主要的,吳攻楚入郢,畢竟是一場驚奪性戰(zhàn)爭,給楚國人民帶來巨大的痛苦,其非正義性質(zhì)是很明顯的,故盡管有杰出的軍事家在指揮,也無法避免失敗的命運(yùn)。這點(diǎn)也應(yīng)該是一個重要的歷史教訓(xùn)。

  楚國在吳軍長驅(qū)直入、國都淪陷、楚昭王出逃情況下,全國軍民奮起反擊,完全是一場反掠奪與凌辱的正義自衛(wèi)戰(zhàn)。所以,楚國之所以很快地反敗為勝,主要是得到人民的支持,形成軍民團(tuán)結(jié)、上下一致,共同抗擊敵人的局面。《淮南子·泰族》說:“昭王奔隨,百姓父兄?jǐn)y幼扶老而隨之,乃相率而為致勇之寇,皆方命奮臂而為之斗。當(dāng)此之時,無將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卻吳兵,復(fù)楚地?!鄙臧憧耷赝テ呷铡⒆游鞯燃Y(jié)潰散軍民舍身再戰(zhàn),左司馬戌寧死不屈,以及楚昭王逃亡途中,軍民保護(hù)代死的場面,無一不閃爍著楚國軍民戀鄉(xiāng)愛國尊君愛族的思想光輝。

  楚國是一個大國強(qiáng)國,竟敗在后起吳國之手,不能不是我國歷史上一件大事,其教訓(xùn)也是極其深刻的。其中重要教訓(xùn)之一是楚平王后期忠奸不分,致使人才外流,國內(nèi)動蕩,對外又“不在諸侯”,放棄進(jìn)取,終日益陷于被動挨打局面,故楚平王后期已埋下失敗的禍根。楚平王死,楚昭王年幼即位,令尹子常主政,他不僅不認(rèn)真檢討以往的過失,反而變本加厲,繼續(xù)迫害忠良,還貪欲索賄,欺凌小國,把楚國進(jìn)一步引向歧途。因此,楚國敗在吳國腳下,楚平王、令尹子常的責(zé)任是無法推卸的。伍子胥、伯[喜否]雖受到陷害,被迫出走,在吳國的政治、軍事實踐中,也表現(xiàn)出突出的才干,但他們助吳攻楚破郢,蹂躪故國,凌辱父老親戚,這種狹隘的復(fù)仇思想與行為,不能不是一個污點(diǎn),亦應(yīng)受到譴責(z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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