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鄭成功與“三入長江”之役的關(guān)系 上文已經(jīng)指出，1651年（順治八年）清軍攻破舟山后，魯監(jiān)國在張名振等統(tǒng)率的軍隊護航下借居于鄭成功控制之下的金門、廈門一帶。鄭成功有意把魯監(jiān)國的兵將收編，遭到抵制后，雙方保持一種聯(lián)合大于摩擦的同盟關(guān)系。1653年，張名振等的統(tǒng)軍北上既是為了重展雄風(fēng)，開拓抗清的新局面，也是為了擺脫鄭成功的控制。然而，鄭成功卻依然以上司自居，把張名振率軍北上說成是自己所派。這在前引致李定國信里和永歷朝廷給徐孚遠等的詔敕里可以看得很清楚。鄭成功藩下的文人按照這一口徑記述長江之役毫不奇怪。如阮旻錫說：永歷七年（順治十年，1653）“賜姓駐廈門，遣前軍定西侯張名振等率水師恢復(fù)浙直州縣，并遣忠靖伯陳輝等一齊進入長江?！雹贄钣ⅰ断韧鯇嶄洝匪洿蟮窒嗤?。后來的史家受其影響，都采取了這種說法。溫睿臨《南疆逸史》卷五十四《鄭成功傳》云：“張名振、陳輝之入長江也，焚糧艘，奪戰(zhàn)艦，舟至金山，望祭孝陵，金陵聞之震動?！毙禳垺缎√蠹o年附考》卷十八記：“是年（順治十年）春，名振請兵北上，與之兵二萬，糧三艘?！边@類記載人們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但顯然嚴重有悖史實。第一，張名振等魯監(jiān)國的軍隊基本上是保持獨立系統(tǒng)的，并沒有變成鄭成功的部屬，北上長江時肯定同鄭成功商量過，但不能說是鄭成功所派遣；第二，張名振北上時帶領(lǐng)的是自己的舊部（即原魯監(jiān)國軍隊），說成是鄭成功撥給士卒二萬，毫不足信；第三，把三入長江的張名振與鄭系將領(lǐng)陳輝并提，顯然是誤以為陳輝不僅進入了長江，而且參加了戰(zhàn)役的全過程，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下面依據(jù)史實，對張名振等三入長江之役與鄭成功的關(guān)系作必要的剖析。
首先要說明舟山失守后魯監(jiān)國的主力損失并不太大，張名振等統(tǒng)率南下金廈的兵員、船只還相當(dāng)可觀。順治十一年五月清江寧巡撫周國佐揭帖中說：“夫洋逆張名振以十余年之積寇，舡近千艘，眾約二萬余人，且日事舟楫，久狎波濤?！雹偻晔露招氯谓瓕幯矒釓堉性}本中說，“海寇張名振來犯崇明，聯(lián)■千余號”，而鄭成功則“棲居閩省，串通海賊，資助錢糧戈兵，以牽制江南、浙江之兵，使江浙之兵難至閩省會剿”②。順治十二年浙閩總督佟代殘題本中也說：“浙有張名振，閩有鄭成功，惡比窮奇，勢成犄角。”③他們依據(jù)自己的情報，把張、鄭并提，并沒有混為一談。特別是順治十年到十一年清方正同鄭成功“和談”，對鄭成功軍隊的動向非常注意。鄭成功為了避免給清方抓住破壞“和談”的口實，在張名振領(lǐng)軍北上時也確實沒有派遣自己的軍隊去進攻福建以北的清統(tǒng)治區(qū)。何況，張名振麾下的將領(lǐng)和軍隊在史料中有不少詳細記載，限于篇幅不能細說。某些史著把張名振描寫成“光桿司令”，部下的兩萬余眾得自鄭成功撥給，未免疏于查考。
那么，鄭成功派忠靖伯陳輝北上的情況如何呢？上文提及順治十一年五月十八日即二入長江之后，張名振既未接應(yīng)到上游東下之師，自感兵力不足，曾經(jīng)南下福建廈門請求鄭成功出兵相助。鄭成功因為同清廷談判受挫，答應(yīng)派忠靖伯陳輝帶水陸兵一萬五千名北上支援。陳輝等奉命北上不僅是在二入長江之后，而且行動極其遲緩。清方檔案記載，“陳輝、陳奇、黃大進、黃興、林錫、藍芳、施舉、沈奇等連■八百余號，聚黨數(shù)萬余人，自順治十一年八月十一日流突福寧三沙地方，劫掠攻堡，四民震恐，本府及左營將領(lǐng)、道標(biāo)中軍督率官兵與寇相持鏖戰(zhàn)二十余日，……各逆因而失利，于九月初三等日始揚帆敗遁北指。本道復(fù)令本府提師尾追堵剿至秦嶼店、下沙埕一帶，諸寇方舍闖入浙海而去”①。順治十二年“福建巡撫殘題本”中說：“該道看得，海逆聯(lián)■北上，自順治十一年八月起蹂躪福寧各汛，隨處堵剿殆無虛日；至今年五月二十七日賊船三百余只，賊首陳輝等六鎮(zhèn)鳩集萬余，拋泊官澳內(nèi)，分一百號進釣澳，截我去路?！雹谶@兩件檔案證明陳輝的率舟師北上是在1654年八月間，而且在福建福寧地區(qū)進攻清方營堡，直到九月初才起航赴浙江、江蘇海域。那么，陳輝部是否參加了這年十二月的三入長江之役呢？回答是也沒有。順治十二年三月初七日，清江南總督馬國柱從來降的明游擊羅西峰口中獲悉：“張名振現(xiàn)有水艍、犁■等艦八十余只、沙船四百余只。張名振曾向國姓夸口南下，故此國姓派陳輝領(lǐng)戰(zhàn)船二百艘，并帶有兵士；又阮四之大戰(zhàn)船近百艘助伊。伊等于去年九月二十六日祭江，其聲勢浩大。船起航后，因張名振著陳輝降下旗纛，二人于濠頭分裂。十月初五日抵達洋山，遇狂風(fēng)，陳輝船順風(fēng)向溫州黃華關(guān)以南之三都地方聚集。如此可斷言其未來本地。阮四前曾行文國姓，請求招募南田之五六百戶人家耕種官田，國姓準之，阮四乃屯駐于官田。是故雖經(jīng)張名振屢次行文調(diào)兵，亦未能來?！雹龠@場“旗纛”之爭的詳情不大清楚，但作為鄭軍嫡系大將陳輝同張名振在距長江口不遠的地方會師不過十天左右就鬧翻了，陳輝率部南下浙江溫州海域。張名振、張煌言的失望可想而知。陳輝的不肯參加入江戰(zhàn)役，自然不是他擅作主張，而是奉鄭成功之命。次年（1655）正月，鄭成功給清福建巡撫佟國器的信中說得很明白：“自去歲議和之后，不佞遂按兵不動，即江淮截運之師，亦暫吊回；遣進浙西之旅，亦戒安輯；孫（可望）、李（定國）請援之兵，亦停未舉。此示信于清朝，不可為不昭矣。”②總之，張名振等進行的長江戰(zhàn)役，鄭成功給予的幫助是微不足道的。
張名振等三入長江之役盡管沒有取得多大實際戰(zhàn)果，他們深入虎穴的英勇獻身精神極堪稱道，而客觀上的作用也不可低估。其意義在于：一是打擊了長江下游清朝統(tǒng)治，暴露了清政府長江防務(wù)的脆弱。次年（1655）五月，清廷派固山額真石廷柱為鎮(zhèn)海將軍，領(lǐng)八旗兵駐防鎮(zhèn)江京口；③同年八月又重新設(shè)立江南福山、楊舍、江陰、靖江、孟河、永生各營及沿江汛兵一千八百名，④并且把儲藏在江寧庫中的紅衣大炮移至京口，算是亡羊補牢。二是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舳艫相接，金鼓齊鳴，直入長江數(shù)百里，對大江南北復(fù)明勢力在心理上是一個不小的鼓舞。三是在戰(zhàn)略上配合了李定國進軍廣東，迫使清政府不敢抽調(diào)江南附近的軍隊赴援廣東。四是取得了入江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后來鄭成功大舉進攻南京，由張煌言擔(dān)任前鋒乃是意料中的事。
?、偃顣F錫《海上見聞錄》（定本）。
?、佟睹髑迨妨稀芳拙?，第四本，第三四一頁。
②《鄭成功滿文檔案史料選譯》第七十七頁。
③《明清史料》己編，第三本，第二六九頁。
?、儋鳌度龘峤莨ψ嗍琛贰恫楦彩韪濉?，順治十二年十二月福建巡撫宜永貴為塘報事。
?、谝姟睹髑迨妨稀芳壕?，第三本，第二四五頁。
?、夙樦问炅率蝗毡可袝铍H期題本，見《鄭成功滿文檔案史料選譯》第一二八—一三二頁。按，南田為浙江象山縣南與石浦相對的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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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依據(jù)史實，對張名振等三入長江之役與鄭成功的關(guān)系作必要的剖析。
首先要說明舟山失守后魯監(jiān)國的主力損失并不太大，張名振等統(tǒng)率南下金廈的兵員、船只還相當(dāng)可觀。順治十一年五月清江寧巡撫周國佐揭帖中說：“夫洋逆張名振以十余年之積寇，舡近千艘，眾約二萬余人，且日事舟楫，久狎波濤?！雹偻晔露招氯谓瓕幯矒釓堉性}本中說，“海寇張名振來犯崇明，聯(lián)■千余號”，而鄭成功則“棲居閩省，串通海賊，資助錢糧戈兵，以牽制江南、浙江之兵，使江浙之兵難至閩省會剿”②。順治十二年浙閩總督佟代殘題本中也說：“浙有張名振，閩有鄭成功，惡比窮奇，勢成犄角。”③他們依據(jù)自己的情報，把張、鄭并提，并沒有混為一談。特別是順治十年到十一年清方正同鄭成功“和談”，對鄭成功軍隊的動向非常注意。鄭成功為了避免給清方抓住破壞“和談”的口實，在張名振領(lǐng)軍北上時也確實沒有派遣自己的軍隊去進攻福建以北的清統(tǒng)治區(qū)。何況，張名振麾下的將領(lǐng)和軍隊在史料中有不少詳細記載，限于篇幅不能細說。某些史著把張名振描寫成“光桿司令”，部下的兩萬余眾得自鄭成功撥給，未免疏于查考。
那么，鄭成功派忠靖伯陳輝北上的情況如何呢？上文提及順治十一年五月十八日即二入長江之后，張名振既未接應(yīng)到上游東下之師，自感兵力不足，曾經(jīng)南下福建廈門請求鄭成功出兵相助。鄭成功因為同清廷談判受挫，答應(yīng)派忠靖伯陳輝帶水陸兵一萬五千名北上支援。陳輝等奉命北上不僅是在二入長江之后，而且行動極其遲緩。清方檔案記載，“陳輝、陳奇、黃大進、黃興、林錫、藍芳、施舉、沈奇等連■八百余號，聚黨數(shù)萬余人，自順治十一年八月十一日流突福寧三沙地方，劫掠攻堡，四民震恐，本府及左營將領(lǐng)、道標(biāo)中軍督率官兵與寇相持鏖戰(zhàn)二十余日，……各逆因而失利，于九月初三等日始揚帆敗遁北指。本道復(fù)令本府提師尾追堵剿至秦嶼店、下沙埕一帶，諸寇方舍闖入浙海而去”①。順治十二年“福建巡撫殘題本”中說：“該道看得，海逆聯(lián)■北上，自順治十一年八月起蹂躪福寧各汛，隨處堵剿殆無虛日；至今年五月二十七日賊船三百余只，賊首陳輝等六鎮(zhèn)鳩集萬余，拋泊官澳內(nèi)，分一百號進釣澳，截我去路?！雹谶@兩件檔案證明陳輝的率舟師北上是在1654年八月間，而且在福建福寧地區(qū)進攻清方營堡，直到九月初才起航赴浙江、江蘇海域。那么，陳輝部是否參加了這年十二月的三入長江之役呢？回答是也沒有。順治十二年三月初七日，清江南總督馬國柱從來降的明游擊羅西峰口中獲悉：“張名振現(xiàn)有水艍、犁■等艦八十余只、沙船四百余只。張名振曾向國姓夸口南下，故此國姓派陳輝領(lǐng)戰(zhàn)船二百艘，并帶有兵士；又阮四之大戰(zhàn)船近百艘助伊。伊等于去年九月二十六日祭江，其聲勢浩大。船起航后，因張名振著陳輝降下旗纛，二人于濠頭分裂。十月初五日抵達洋山，遇狂風(fēng)，陳輝船順風(fēng)向溫州黃華關(guān)以南之三都地方聚集。如此可斷言其未來本地。阮四前曾行文國姓，請求招募南田之五六百戶人家耕種官田，國姓準之，阮四乃屯駐于官田。是故雖經(jīng)張名振屢次行文調(diào)兵，亦未能來?！雹龠@場“旗纛”之爭的詳情不大清楚，但作為鄭軍嫡系大將陳輝同張名振在距長江口不遠的地方會師不過十天左右就鬧翻了，陳輝率部南下浙江溫州海域。張名振、張煌言的失望可想而知。陳輝的不肯參加入江戰(zhàn)役，自然不是他擅作主張，而是奉鄭成功之命。次年（1655）正月，鄭成功給清福建巡撫佟國器的信中說得很明白：“自去歲議和之后，不佞遂按兵不動，即江淮截運之師，亦暫吊回；遣進浙西之旅，亦戒安輯；孫（可望）、李（定國）請援之兵，亦停未舉。此示信于清朝，不可為不昭矣。”②總之，張名振等進行的長江戰(zhàn)役，鄭成功給予的幫助是微不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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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鄭成功滿文檔案史料選譯》第七十七頁。
③《明清史料》己編，第三本，第二六九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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