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克萊默夫婦 作者:(美)艾夫里·科爾曼(Avery Corman)著


  “特德,圣誕快樂,我是喬安娜?!?br/>
  “喬安娜?”

  “我上紐約來啦。我去看父母,路過這兒。我要見見比里?!?br/>
  她講得很快,聲調(diào)平板。

  “你好嗎?”他問道,完全亂了陣腳。

  她用“我很好”的答話把他的問題撂到一邊?!拔乙娝?。我星期六在紐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不想到你那兒來。”

  她的口氣和措詞已經(jīng)表明了她的態(tài)度。她打這個電話不是為了言歸于好。

  “你要見比里?”

  “我住在亞美利加那旅館。星期六上午十點(diǎn)鐘你帶他上那兒來行嗎?我跟他過上一天,帶他去逛逛。到他該睡覺的時候送他回來?!?br/>
  “這難說?!?br/>
  “為什么?你要上別處去嗎?”

  “不,不到哪兒去,可挺難說?!?br/>
  “什么挺難說?

  “可能引起情緒波動?!?br/>
  “喂,特德,我可不是西方的女巫。我是孩子的媽媽。我要見他?!?br/>
  “我得考慮考慮。”

  “特德,別那么可惡?!?br/>
  “嗯,你這是想說服嗎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特德,請你讓我見見他?!?br/>
  “我得考慮一晚上再說?!?br/>
  “那我明天打電話給你?!?br/>
  他跟苔爾瑪商量,她進(jìn)一步加強(qiáng)了特德的估計——喬安娜不是想回到他的懷抱里來。至于讓喬安娜見比里是否明智的問題,苔爾瑪主要是為喬安娜著想。她說:“這就是她為自立面付出的代價。準(zhǔn)夠她受的?!?br/>
  特德想弄清自已的處境,同時澄清自已的思想。他打電話給律師。

  “你估計她會把孩子拐走嗎?”尚賽問。

  “我看不會?!?br/>
  “發(fā)生過這樣的事?!?br/>
  “我不了解她的想法。不過不大可能拐走孩子。”

  “嗯,你有合法權(quán)利拒絕她看孩子。而她也有合法權(quán)利要求法院發(fā)出裁決讓她見孩子。法官會同意的。她是母親,現(xiàn)在又正值圣誕佳節(jié)。你準(zhǔn)贏不了。如果你不擔(dān)心她拐走孩子,還是省些麻煩讓她跟孩子過上一天,比較切實(shí)可行?!?br/>
  對比里說來,是讓他見媽好呢,還是不讓他見好呢?是否要迫使她費(fèi)點(diǎn)勁上法院去申請裁決呢?要是這么干,雖然能給喬安娜添麻煩,但是也會鬧得他自己六神無主。喬安娜會把孩子拐走嗎?喬安娜打電話來的時候,特德就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岢隽诉@個問題。

  “你不會把他拐走吧?”

  “什么話?特德,你要是愿意的話.可以整天緊跟在我們后面。也可以偷偷摸摸地釘我的梢。我在紐約呆一些時間,接著上波士頓,然后回加利福尼亞去。就是這么回事。我就想趁圣誕節(jié)帶我的兒子上F.A.O.施華茨公司去,給他買點(diǎn)玩具!你要我怎么樣?苦苦哀求嗎?”

  “好,喬安娜。星期六,十點(diǎn)鐘,在亞美利加那旅館?!?br/>
  特德告訴比里:他媽媽上紐約來了,要跟他一塊兒過個星期六。

  “我的媽媽?”

  “對,比里?!?br/>
  孩子沉思起來。

  “也許她會給我買些東西”他說道。

  那天早晨,特德特別細(xì)心地照料比里,給他梳頭,讓他穿上最好的襯衫和褲子,自己也穿得筆挺——可不能寒酸相。他們到了亞美利加那,一到十點(diǎn),喬安娜就從電梯里走了出來。特德覺得癱軟了。喬安娜可真是令人傾倒。她穿著白外套,頭上裹了一條鮮艷的圍巾,仲冬時節(jié)皮膚還是棕褐色,的確令人銷魂。舞會中的姑娘,穿汗衫的調(diào)皮女孩,所有他那些酒肉之交和她一比,真有天壤之別。

  喬安娜沒瞧特德,徑直走到比里跟前,跪了下來?!班?,比里,”她抱著比里貼緊自己,把他的小腦袋靠在自己下巴底下,哭了起來。然后她的起身來打量他。

  “哈羅,比里寶貝?!?br/>
  “哈羅,媽媽?!?br/>
  她第一回朝特德轉(zhuǎn)過頭來。

  “謝謝。六點(diǎn)鐘在這兒見。”

  特德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來,”她說,“我們好好去玩上一天?!彼壤锏氖?,走出了旅館的前廳。

  特德心神不定地度過了一整天。要是她遵守諾言,見了孩子就上別處去,這會不會對比里產(chǎn)生不良影響呢?——他是不是會感覺到這是一次空歡喜?她有什么權(quán)利這樣地闖進(jìn)來?但他不得不承認(rèn):她有一切法律權(quán)利可以這樣做。他坐立不安地看了一部上下集電影,望望商店櫥窗,比約定時間早四十分鐘就回到旅館前廳里等著,

  六點(diǎn)差幾分鐘,喬安娜帶比里回來了。孩子過了這么一天筋疲力盡,可是笑嘻嘻的。

  “瞧,爸爸.”他說道,舉起一盒塑料玩偶。“不倒翁搖搖晃晃可不會倒。”

  “不倒翁?!?br/>
  “媽媽買給我的。。

  喬安娜最后看了比里一眼,然后閉上了眼睛好似他的形象叫她心亂神迷。

  “再見,比里,”她擁抱著比里說?!白鰝€乖孩子。”

  “再見,媽媽。謝謝你的不倒翁?!?br/>
  她轉(zhuǎn)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了電梯。

  喬安娜到東都來沒拐走孩子,也沒跟特德重修舊好,也沒多事停留。她只是便道路過。她去探望父母,捎帶著跟比里一塊兒過上一天。后來特德聽她父母說,喬安娜上波士頓看他們只呆了一天,接著就象她自已所說的那樣回加利福尼亞去了,看來,喬安娜千里迢迢地趕來,不能不看看孩子,但是她也不會為了旁的事情趕那么長的路。

  孩子太平無事地度過了這一天;孩子很容易按照自己對外部世界的理解隨遇而安。媽媽來了,又走了。天是藍(lán)藍(lán)的天。大家都吃龍蝦。媽媽走了,可爸爸在這兒。他拿到了不倒翁。不倒翁搖搖晃晃,可是不會倒。

  “你過得高興嗎?”特德試探著問。

  “高興的?!?br/>
  你想媽媽嗎?特德想問可是沒有問。

  特德克萊默惱恨他原來的妻子闖入他的井井有條的生活和感情。重逢使他心煩意亂。他曾經(jīng)在人生的筵會上跟最漂亮的姑娘結(jié)婚,但是不知怎么一來,她竟出走了,筵席也就變得黯然乏味了。用苔爾瑪?shù)脑捳f,他們的社交生活就象“連臺本戲”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地?fù)Q對象,沒有任何東西、任何人是持久的。特德跟律師菲麗絲兩人交往了兩個月,超過了他跟其他朋友相處的時問的總和。苔爾瑪說他們都是帶有創(chuàng)傷的人。查理堅(jiān)持說現(xiàn)在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候;而拉里和女朋友的交往還是壓縮在一個周末的范圍。

  特德星期六陪比里去游戲場打秋千,這次旁邊可能是苔爾瑪在陪芹姆打秋千,而下一次就可能是查理陪芹姆。查理和苔爾瑪?shù)碾x婚已成定局。特德接連分別在他們各自的公寓里吃了兩頓毫無樂趣為慶祝離婚而設(shè)的宴席。

  “你會再結(jié)婚嗎?”查里問道,他們倆站在游戲場一塊有陽光的地方,一面望著自己的孩子在雪地里玩耍,一面凍得直打哆嗦。

  “說不上來。我已經(jīng)有一個孩子,成了廣告用語里所謂的‘滯銷商品’啦。”

  “我剛才在想……如果我再結(jié)婚怎么辦?如果是再有個孩子,然后又離婚,付兩個孩子的生活費(fèi)怎么辦?”

  “查理,盡管你講了那么多如果……怎么辦’我想你還是不會因此而不結(jié)婚。”

  “我也知道??墒清X呢?那是無底洞。”

  苔爾瑪對于重婚卻有自己的打算。她在規(guī)定給孩子玩的時間里,見縫插針地談了自己的看法,這時比里房間里的留聲機(jī)放著音樂,孩子們在屋里捉迷藏。

  “第一次結(jié)婚是為了愛情,那就難免會以離婚告終。第二次結(jié)婚時,你已經(jīng)懂得愛情是荷馬克(Hallmark)憑空捏造的,于是就抱有其他目的。”

  “靜一下,”他叫道。“比里和芹姆!把留聲機(jī)放輕點(diǎn),或者你們自己放輕點(diǎn)!”“所以……第二次婚姻實(shí)際上是為了肯定你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觀點(diǎn)。你得明白,第一次你不過是在跟一個母親結(jié)婚。”

  “這我倒不知道,苔爾瑪。我看你不必大事宣揚(yáng)這種論點(diǎn)?!?br/>
  “第二次你才是為自己結(jié)婚?!?br/>
  “你替我省了不少麻煩。不管怎么說,我反正是已經(jīng)結(jié)過婚了?!?br/>
  拉里在多年的追逐以后第一個離開了這個圈子。他要跟艾倫佛里德結(jié)婚了。艾倫二十九歲,在城里公立學(xué)校當(dāng)教師。拉里是在火島認(rèn)識她的,以后一直跟她見面,同時又跟旁的女人約會,這是他一貫的作風(fēng)。現(xiàn)在他決定不搞接送姑娘這一行了。特德見過艾倫兒次,覺得她有一種能使拉里服貼的力量。她講起話來聲音平和,很有思想,比拉里平時交往的女人更樸實(shí),也更端莊。

  婚禮在普拉柴旅館一個小套間里舉行,來了幾個朋友和直系親屬,包括拉里第一次結(jié)婚時生的子女: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和一個十六歲的男孩。特德記得他們小時候的模樣。他想,光陰過得真快呀!

  有一次他在公園座椅上聽到一個女人對苔爾瑪說:“一點(diǎn)兒沒關(guān)系。五歲以前的事,孩十們記不清楚?!碧氐虏幌M吹阶约簩⒆拥男难吨T東流。所以并不同意這種講法。那個女人當(dāng)時說她聽到過電視里的一次討論:“孩子們有感覺記憶,但是記不具體。你的孩子將來可能對今天的事情毫無印象?!蹦翘毂壤锉涣硪粋€孩子用玩具汽車在頭上砸了一下.特德說了—句:“這算他幸運(yùn)?!边@句話當(dāng)時不過隨便說說,可現(xiàn)在他不安地想著比里究竟會記住多少。等他日后長大了,也達(dá)到或超過拉里的孩子的那個年齡,那么,他的言行還會在兒子的記憶中留下什么樣的影響呢?

  “比里,你知道爸爸靠什么生活嗎?”

  “你有職業(yè)?!?br/>
  “對,什么樣的職業(yè)呢?

  “在辦公室里?!?br/>
  “不錯。你看到雜志上的廣告吧。喏,我就是招徠一些公司在雜志上登廣臺的?!?br/>
  突然,特德覺得很有必要讓兒子了解他的情況。

  “你想看看我的辦公室嗎?想看看我工作的地方嗎?”

  “當(dāng)然羅。”

  “我也想要你去看看?!?br/>
  一個星期六,特德帶比里到梅迪遜大道和五十七號街拐角上的辦公大樓去。門廊里有個穿制服的守門人,比里似乎有點(diǎn)害怕,直到特德出示證件,他們安然通過以后,這才放心。高大而自信的爸爸顯得很神氣。公司的辦公室全鎖著,特德拿鑰匙打開了外邊的門,扭亮了電燈。在孩子看來,長長的走廊就象布滿了一個個洞穴一樣。特德帶他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看到嗎?這兒寫著我的姓名?!?br/>
  “也是我的姓,克萊默。”他開了鎖,領(lǐng)比里進(jìn)去。辦公室在十四樓,特德朝窗外望去,可以看到東西向的五十七號街。

  “噢,爸爸,真高,真漂亮,”比里把臉貼在窗上。

  他在爸爸的椅子上坐下,旋著打轉(zhuǎn)。

  “我歡喜你的辦公室,爸爸?!?br/>
  “謝謝,朋友。我的朋友?!?br/>
  特德感到滿意,因?yàn)楸壤镆呀?jīng)表現(xiàn)了小男孩對父親應(yīng)該抱有的那種欽佩心理。現(xiàn)在比里是特德的朋友。這幾個月來,在特德的生活里只有比里是個不變的常數(shù)。他回憶起這個時期爸爸的印象可能還是模糊不清的。他甚至可能對此漠不關(guān)心。這自然會使特德痛苦。但是他們倆一起忍受了這種痛苦。他們成了盟友。

  比里呀,只要你需要,我永遠(yuǎn)會在你的身邊,永遠(yuǎn)支持你。

  “爸爸,這兒有些東西我不喜歡。我不喜歡這些畫?!?br/>
  辦公室里裝飾著早年出版的雜志的封面。

  “你應(yīng)該有些斑馬?!北壤镎f。

  “干嗎不給我畫幾個斑馬,讓我掛起來?”

  孩子于是畫了幾頭怪模怪樣的動物,身上都有條紋,讓爸爸把它們掛了起來。

  喬安娜的父母打波士頓來了。他們上次來紐約時,特德發(fā)現(xiàn)他們對女兒有些微慍,現(xiàn)在這股怒氣已經(jīng)轉(zhuǎn)化成了悲哀了。

  “真不象話,”哈麗特趁比里走出房去的時候?qū)μ氐抡f,“外公外婆來看孩子的次數(shù)比做媽媽的還多。”

  待德猜想他們是希望喬安娜上次路過紐約的時候多呆上幾天,而不是象剛才聽說的那樣,匆匆地就趕回加利福尼亞去。

  “她在那兒干什么?我是說怎么謀生呢?”

  “你還不知道?”

  “我一點(diǎn)不了解她的生活情況哈麗特。什么都不知道?!?br/>
  “她在赫茨公司工作.同其他姑娘一起,對人家笑臉相迎,辦出租汽車的事?!?br/>
  “真的?”

  “她拋下了家庭和孩子,上加利福尼亞出租汽車去了,”哈麗特說。

  哈麗特瞧不起這工作,特德卻并不太介意,可是想到喬安娜干這種事要接觸多少男人卻耿耿于懷。

  “她說她現(xiàn)在能自立,還打網(wǎng)球.”山姆沒精打采地說道。他自己心里也有反感,可還得為女兒辯護(hù)幾句。

  “這也是有所得嘛”特德說。

  “是呀,她在一次比賽中得了第三名?!彼赣H是以就事論事的口氣說的,可是他覺得這補(bǔ)償不了她的出走。

  特德建議當(dāng)晚一塊兒去吃飯,這是關(guān)系破裂以來他第一次提出這樣的意見,他們問意了。他們上—家中國餐館去,為了爭付賬推拉了一陣,山姆堅(jiān)持說由年長的人作主,終于獲勝。

  “我倒想出一宗好買賣,”上點(diǎn)心時特德說道,他想逗大伙兒樂一下?!俺鍪坌疫\(yùn)小姐’(MissLucky)甜餅。掰開甜餅,里面寫著‘別問’?!?br/>
  他們并不覺得好笑,而是為餐桌上缺席的那個人陷入悲哀之中。

  分別的時候,哈麗特吻了特德的面頰,由于好久沒這么做了,所以挺尷尬。他們打算明天早上再來,帶比里去看自由神像,這對老人來說是很費(fèi)力的??墒潜M管特德勸阻,他們也不聽。他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履行外公外婆的職責(zé)。

  “他糖吃得挺多吧?”山姆問?!八粦?yīng)該吃糖。”

  “我給他吃不含糖的膠姆。”

  “吃維生素嗎?”“每天都吃,山姆。”

  “里邊可能有糖?!?br/>
  “好啦,我看你把孩子照料得還不壞,”哈麗特說。

  “對,他照料得還不壞,”山姆還是不肯對特德過獎。

  “不過——”哈麗特說。

  特德正準(zhǔn)備聽聽對自己的貶責(zé)。

  “——我看孩子還是需要母親照顧的?!?br/>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對女兒的失望和由此引起的痛苦,特德無論如何也沒法把它理解為對自己的批評。

  第二天他們一大早就來了,準(zhǔn)備去敲開自由神像的大門。那天正好是特德四十歲生日,他沒對他們提起,也沒向任何人吭聲。他沒心思去備辦蛋糕。他們帶比里出去,要到下午好晚才回來。他有的是時間,但拿不定主意應(yīng)該怎么慶祝這一天。上床睡大覺是他優(yōu)先考慮的選擇。

  但是在這個風(fēng)和日暖的冬天的星期天,他想到這是自己的生日,陷入丁沉思。于是出門沿街慢慢溜達(dá)。突然,他心血來潮——他又回到舊地重游去了。他是紐約本地人,不是外地來的,他童年的舊居,乘地鐵只要半個小時就能到。

  他乘火車到了勃朗克斯區(qū)的福特漢路、杰羅姆大道口。他站在一所小學(xué)邊上,他五歲時第一次上學(xué)就是進(jìn)的這個學(xué)校,那是三十五年以前的事啦。他又一次從學(xué)校走回童年的舊居。

  都是些沒有電梯的五層樓房,看上去低矮而且破敗不堪,這在建筑學(xué)上屬于另一個時代。大門口前的小院子當(dāng)初是為了裝點(diǎn)門面設(shè)計的,如今卻成了垃圾堆。墻上全是涂鴉。

  這個星期天早晨,路上行人稀少。兩個只穿了襯衫的西班牙人在修理汽車發(fā)動機(jī),三個上教堂去的老太婆從他們身邊匆匆走過。特德走過一些燒毀的鋪?zhàn)樱@開垃圾和碎玻璃,在勃朗克斯區(qū)隨處可見的城市荒蕪景象,已經(jīng)延伸到他的童年居住的地帶了。

  他到了以前住過的房子,那是克萊斯頓大道的一幢老式公寓,靠近一百八十四號街。他在童年時代所住的陽臺上坐下,覺得很驚奇,因?yàn)橹車囊磺卸硷@得那么小。當(dāng)時他們玩棒球時一個十分出色的本壘打,其實(shí)不過幾碼距離而已。原來有幾十個孩子嬉戲的街道,現(xiàn)在看來又狹又短。附近那座大山,他們常從上面滑下來撞進(jìn)一個雪堆,其實(shí)只是一條略有坡度的小街而已。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當(dāng)時他自己才小不點(diǎn)兒,所以會覺得這些東西那么大,

  街對面從前有個學(xué)校操場,他在那兒打過籃球?;@球架也沒有了,孩子們現(xiàn)在不在這兒玩啦。一個婦女走過,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陽臺上的這個陌生人,生怕他來攔路搶劫。

  他坐著,心里重溫往昔的球局,看到街角上出現(xiàn)了舊時的幽靈,有小伙子,也有姑娘。斯杜馬茲洛夫是對方最好的投手,可是特德打了個出色的本壘打,馬茲洛夫只好看著球飛過屋頂干生氣。那次本壘打又在他眼前重現(xiàn)了一遍,由于記億猶新,所以三十年后還能看到這幕栩栩如生的景象。幾年以后,現(xiàn)在還是孩子的比里,也會到達(dá)他父親當(dāng)年體驗(yàn)這種經(jīng)歷的年齡。他預(yù)感到在第二代人打本壘打時,他已經(jīng)凋零了。

  他想來想去,最后得出結(jié)論:當(dāng)年的生活還是不錯的,至少在戶外,在打球時還是不錯的。而現(xiàn)在比里的生活里缺了些什么呢?

  他想到,三十年前的該子可以坐在陽臺上,可以在沒有車水馬龍的街上嬉戲打球,甚至一個外野手還真能伸出手來叫汽車停住,讓擊球手從容地?fù)羟蚺軌尽?br/>
  比里還不光是缺少街坊伙伴。哈麗特說過,孩子需要母親照顧。沒有一個女人來照顧比里和他自己,這種生活他能堅(jiān)持多久呢?

  嗨,伊文思先生!一個老人在街對面慢慢地走著。還記得我嗎?以前我經(jīng)常光顧你的糖果店。我是特德克萊默,拉爾夫的弟弟。我歡喜吃你的奶油蛋。我現(xiàn)在搞廣告業(yè)務(wù)。我的妻子拋棄了我,我已經(jīng)離婚了。我有一個小孩子,快五歲了。我五歲的時候就住在這里。

  他來到大廣場,在“洛夫樂團(tuán)”門前停下,這兒是他從前最喜歡來的電影院,天花板上飾有繁星和行云?,F(xiàn)在分成三個劇場:樂園1號、2號和3號。

  “怎么還有樂園2號?”他問一個在劇場門口掃地的勤雜工。

  “不知道?!?br/>
  “應(yīng)該叫它‘失樂園’。”

  特德想從歷史的角度看問題,可是勤雜工對此沒有興趣,只管掃他的地。

  特德走向地鐵的時候,看到一個肥胖臃腫的人朝他走來。他熟悉這張臉,那是鄰近一條馬路上的佛蘭基奧奈爾。那人斜瞅著特德,終于認(rèn)出了他。

  “佛蘭基!”

  “是你嗎,特德?”“是我。”

  “你在這兒干嗎?”

  “隨便瞧瞧?!?br/>
  “沒跟你見面有——”

  “好長時間啦?!?br/>
  “天哪!你住哪兒?”

  “鬧市區(qū),你呢?”

  “一百八十三號街靠廣場那邊?!?br/>
  “真的。還跟以前的老朋友見面嗎?”

  “沒有?!?br/>
  “你干哪一行.佛蘭基。”

  “在酒吧干。吉列根酒吧。店還在那兒,保存舊日面貌的東西不多了,這鋪?zhàn)右菜阋粋€?!?br/>
  “吉列根酒家。好極了?!彼炖镞@么說.是為了不想讓佛蘭基不高興,因?yàn)樗麖膩頉]去過這家店。

  “你呢?”“搞廣告。”

  “真想不到。結(jié)婚了吧?”

  “離婚了,有個男孩子。你怎么樣?”

  “三個孩子。我跟陶蒂麥卡錫結(jié)了婚。記得她嗎?”

  “噢,當(dāng)然。佛蘭基——還記得有次我們干過一架嗎?我的外套把頭蒙住了,你打得我屁滾尿流?!碑?dāng)時才九歲。特德終身難忘這場惡斗。這一帶的好事之徒從小就是星期五晚上在公園里的毆斗的熱烈觀眾,可是他們看著特德兩眼摸瞎,揮動著拳頭亂打,實(shí)在荒唐可笑,使出面拉開了。特德永遠(yuǎn)不會忘記當(dāng)時的窘相:外套蒙住了頭使得他一敗涂地。

  “打架?你跟我打架?”

  “不記得了?”

  “不。誰打贏了?”

  “是你呀?!?br/>
  “喔,真對不起?!?br/>
  “什么樂園2號和3號,太可惜了。。

  “是啊。”

  接著,他們就很尷尬地站在那兒。

  “特德,見到你真高興。有便請上酒吧來。我五點(diǎn)鐘上班?!?br/>
  “謝謝,佛蘭基。改天見?!?br/>
  他不想在四十歲生日這天,到從未去過的、還保存著舊日風(fēng)貌的吉列根酒家去喝酒。他乘地鐵回到市區(qū),在家里看了一場電視轉(zhuǎn)播的棒球賽。等到比里入睡后,他喝了一杯哥涅克給自己祝酒。四十啦,祝你生日愉快。在這種時候,如果能象童年一樣,一邊聽無線電播放爵士音樂,一邊啜飲巧克力牛奶,那才是特德感到最愜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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