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姑娘，盡管你這么倔強(qiáng)和冷酷，
我的心可是與你的一樣高傲。
西沃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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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安娜·西沃德（1747—1809），英國女詩人，曾活躍于當(dāng)時的文學(xué)界，死后，她的詩作由司各特于1810年予以出版。
在麗貝卡的審問——如果那可以稱作審問的話——舉行的當(dāng)天傍晚，囚禁她的牢房門上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屋里的人沒有理睬它，因為她正按照她的宗教的要求，聚精會神地作晚禱，禱告的最后是一篇贊歌，如果把它譯成英文，大致便是這樣：
當(dāng)主所愛護(hù)的以色列人，
走出奴役他們的土地時，
上帝在前面給他們領(lǐng)路，
在煙和火中作他們敬畏的向?qū)А?br/>
白天在危機(jī)四伏的土地上，
云柱護(hù)衛(wèi)著他們緩緩向前移動，
夜晚阿拉伯半島的紅色砂土
又用光亮的火柱照耀著他們前進(jìn)。
贊美的歌聲從他們中間升起，
號角和手鼓緊緊追隨著歌聲，
錫安的女兒們在齊聲歡唱，
教士和武士的聲音互相應(yīng)和。
現(xiàn)在不再有兇兆令敵人畏懼，
以色列人仿佛成了荒野中的孤兒，
我們的祖先不了解你的意圖，
誤以為你已把他們拋棄不管。
其實我們看不到你，你仍在我們身邊
在光輝燦爛的興旺日子，
你在我們心中仍是云霧的屏障，
可以遮擋虛假欺詐的光線。
在魅影幢幢夜幕降臨的時候，
你也總是降臨在猶太人的旅途上，
你容忍一切，從不輕易震怒，
你是燃燒不息的光芒四射的明燈！
我們的豎琴已留在巴別的河岸邊，
它遭到了暴君恥笑，外邦人的凌辱；
我們的祭臺上不再有香煙繚統(tǒng)，
我們的手鼓、喇。和號角也已沉寂。
但是你說過：山羊的血，
公羊的肉，都不是我所需要的；
悔改的心和恭順的思想，
才是我所要求的祭品。[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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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這詩的第一節(jié)寫以色列人逃出埃及的情形，根據(jù)《舊約·出埃及記》。第二、三節(jié)寫他們獲得自由后的歡樂，以及繼之而來的迷茫，但上帝仍在他們身邊，保護(hù)著他們。第四節(jié)的巴別出自《舊約·創(chuàng)世記》，是挪亞的后裔建立的城市，但在希伯來文中，巴別就是巴比倫，因此這里是說以色列人從“巴比倫囚虜”中釋放后流亡各地的心情。
當(dāng)麗貝卡的虔誠歌聲終于沉寂之后，輕輕的叩門聲又出現(xiàn)了。她答道：“如果你是朋友，進(jìn)來吧；如果你是敵人，那么我也無法拒絕你進(jìn)來。”
“我是朋友還是敵人，麗貝卡，”布里思·布瓦吉貝爾一邊進(jìn)屋，一邊說道，“就要看這次會見的結(jié)果怎樣了?！?br/>
麗貝卡認(rèn)為她的災(zāi)難的根源，便是這個人肆無忌憚的情欲，因此一看見這個人心中已經(jīng)慌了，立刻向后退縮，但這舉動是在驚恐中防備萬一，不是害怕；她一直退到了屋子最遠(yuǎn)的一角，仿佛決定要離他越遠(yuǎn)越好，只是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方才站住。她采取的態(tài)度不是蔑視，而是堅決，這是表示她并不想挑釁，然而如果她遭到攻擊，她就會盡她所有的力量反抗到底。
“你沒有理由怕我，麗貝卡，”圣殿騎士說，“或者講得準(zhǔn)確一些，至少目前你沒有理由怕我?！?br/>
“我并不怕你，騎士先生，”麗貝卡答道，盡管她的急促呼吸與她的英勇口氣不太一致，“我充滿自信，我不怕你?！?br/>
“你也不必怕我，”布瓦吉貝爾嚴(yán)肅地說道，“我以前的瘋狂意圖你現(xiàn)在不用再擔(dān)心。這兒門外就有守兵，他們是連我也管不了的。他們可以把你押赴刑場處死，麗貝卡，但是他們不會容許任何人侮辱你，這也包括我在內(nèi)，如果我的瘋狂——這確實是一種瘋狂——迫使我這么做的話?！?br/>
“那真是謝天謝地！”猶太姑娘說，“在這個罪惡的魔窟中，我擔(dān)心的根本不是死?！?br/>
“是的，”圣殿騎士答道，“對于勇敢的心靈，死的觀念是容易接受的，如果通向它的道路突然打開的話。一槍刺死，或者一刀砍死，對我算不得什么；對于你，從高聳的城墻上縱身一躍，或者給鋒利的匕首刺中心臟，都并不可怕，你和我一樣，都是把恥辱看得更嚴(yán)重的。但是請你聽我說，也許我的榮譽(yù)感也像你的一樣，只是一種幻想，麗貝卡，然而我們同樣懂得，怎樣為了它慷慨就死。”
“不幸的人，”猶太姑娘說道，“難道你曾冒生命的危險，只是為了那些連你清醒的理智也并不信以為真的原則嗎？這無疑是為了不能活命的食物，拋棄你最珍貴的東西。但我不是這樣，不要這么理解我。你的決心會隨著人們互相矛盾、千變?nèi)f化的看法而搖擺不定，我的意志卻是建立在永恒的磐石[注]上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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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自《圣經(jīng)》，《以賽亞書》第26章第4節(jié)說：“你們當(dāng)依靠耶和華直到永遠(yuǎn)，因為耶和華是永久的磐石?！?br/>
“別說了，姑娘，”圣殿騎士答道，“這樣的爭論現(xiàn)在沒有多大意義。你已被判處了死刑，但這種死不是一瞬間的痛苦，不是煩惱所挑選的、絕望所歡迎的那種死，這是一種緩慢而悲慘的死，一種漫長的痛苦過程，只適用于那些頑固的惡魔對你所指控的那種罪行。”
“如果這是我的命運，那么是誰造成的呢？”麗貝卡說，“當(dāng)然是那個出于自私而粗暴的動機(jī)，把我劫持到這兒的人，那個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至今仍在夸大他所帶給我的悲慘命運的人。”
“不要這么想，”圣殿騎士說，“這不是我要你接受的命運。我愿意用我的胸膛來保衛(wèi)你，就像我曾經(jīng)用它來掩護(hù)你，迎接射向你的許多箭一樣?！?br/>
“如果你是為了正義的目的，保護(hù)一個無辜的人，”麗貝卡說，“那么我已經(jīng)為你的關(guān)心，感謝過你了。然而現(xiàn)在你一再向我表功，我只得正告你，如果活著便得付出你要我付出的代價，那么這樣的生活對我毫無價值?！?br/>
“你的責(zé)備可以收場了，麗貝卡，”圣殿騎士說，“我已經(jīng)夠痛苦了，再也受不了你的譴責(zé)給我增加的煩惱?！?br/>
“那么你來的目的是什么，騎士先生？”猶太姑娘說?！爸v干脆一些。你除了來看看你給我造成的痛苦以外，是否還有別的原因，請你告訴我。然后馬上離開，不要再糾纏我。在我的一生和永恒之間，已只剩了短短的、但可怕的一步，我沒有多少時間為這一步作準(zhǔn)備了?！?br/>
“麗貝卡，”布瓦吉貝爾說，“我看到，你還在把你的苦難歸咎于我，其實這是我干方百計想制止的?！保?br/>
“騎士先生，”麗貝卡說，“我可以不再責(zé)怪你，但是我的死來源于你放縱的情欲，難道不是確定不移的事實嗎？”
“你錯了，錯了，”圣殿騎士趕緊說，“你是把我既未預(yù)見到，也無法防止的事，看作了我的意圖或謀劃。我怎么會料到那個老頑固會突然到來呢？這家伙只是表現(xiàn)了幾次瘋狂的勇氣，得到了一些傻瓜對他愚昧無知、自我折磨的禁欲生活的頌揚，才爬上了現(xiàn)在的地位，這超過了他自身的才能，也超過了通常的情理，使他凌駕于我和騎士團(tuán)中的許多人之上；我們并不同意他那些無聊的、荒唐的偏見，然而它們卻是他的觀點和行動的基礎(chǔ)。”
“可是你卻成了審判我的法官，”麗貝卡說，“你明明知道我是無辜的，根本沒有錯，可是你卻同意了對我的判決。如果我沒有聽錯，現(xiàn)在便是要由你來參加決斗，確認(rèn)我的罪名，行使對我的懲罰。”
“耐心一點，姑娘，”圣殿騎士答道?！皼]有一個民族像你們猶太人那樣懂得怎樣暫時忍耐，等待時機(jī)，以便在逆風(fēng)中安全行船的道理?！?br/>
“以色列人懂得這個道理，是在生死存亡的悲痛時刻！”麗貝卡說道?！澳鞘菫?zāi)難使人忍氣吞聲，就像烈火使堅硬的鋼鐵彎折一樣；那些不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人民，那些失去了自由獨立的國家的公民，在外邦人面前只能低頭屈服。這是我們的不幸，騎士先生，是我們自己和我們祖先的罪孽造成的。但是你們——你們自稱自由是你們的天賦權(quán)利，那么你們違反自己的信念，屈從別人的偏見，這恥辱不是嚴(yán)重得多嗎？”
“你的話太尖刻了，麗貝卡，”布瓦吉貝爾說，不耐煩地在屋里踱來踱去，“不過我到這里來不是為了跟你互相指責(zé)。你要知道，布瓦吉貝爾是從不向人屈服的，盡管環(huán)境有時會使他改變自己的計劃。他的意志像山中的溪流，有時一塊石頭可能使它改變一段流程，但是它最終還是要奔向大海。那張?zhí)嵝涯阋笳埲藳Q斗的字條，除了布瓦吉貝爾，你以為還有誰會寫呢？除了他，還有誰會對你這么關(guān)心呢？”
“將立即處死改為暫緩執(zhí)行，對我說來沒有多大意義，”麗貝卡說?！澳惆盐彝七M(jìn)了痛苦的深淵，甚至已到達(dá)了墳?zāi)沟倪吘墸y道你出了那個主意便算盡了你的責(zé)任嗎？”
“不，姑娘，”布瓦吉貝爾說，“這不是我的全部意圖?？上н@件事給那個瘋狂的老頑固，還有古達(dá)爾利克的那個傻瓜攪亂了，古達(dá)爾利克的這個人作為圣殿騎士，自以為通達(dá)情理，在按照一般的規(guī)則辦事呢；要不然，代表騎士團(tuán)進(jìn)行決斗的任務(wù)不會落到一個會督身上，團(tuán)內(nèi)的任何騎士都可以擔(dān)當(dāng)。這樣——這是我的目的——我便可以在號音吹響時，改扮成一個路經(jīng)此地的騎士，為了一獻(xiàn)身手，才自告奮勇，作為你的斗士進(jìn)入比武場的；那么，隨博馬諾在我們的弟兄中怎么挑選，哪怕挑選兩個、三個斗士來與我比試，我也有把握憑我一支槍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打下馬背。于是麗貝卡，你的無辜便可得到證明，我也因而贏得了你的感謝，你當(dāng)然會報答我?！?br/>
“騎士先生，”麗貝卡說，“這只是你編造的故事——在沒有合適的辦法達(dá)到目的時，你便用這種花言巧語來標(biāo)榜自己。你接受了我的手套，就必須在比武場上與我的斗士——如果我這個孤苦無依的人能找到一個的話——一決雌雄；你卻還要裝出一副姿態(tài)，好像是我的朋友和保護(hù)人！”
“是的，”圣殿騎士嚴(yán)肅地說，“我仍要作你的朋友和保護(hù)人；只是你知道，這得冒多大的危險，幾乎可以說，這必然會使我名譽(yù)掃地。因此請你不要責(zé)備我，在我為了挽救一個猶太姑娘的生命，拋棄我以前所珍愛的一切以前，我必須先取得你的承諾?！?br/>
“講下去，”麗貝卡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br/>
“那么好吧，”布瓦吉貝爾說，“我就像一個誠心悔改的人進(jìn)了懺悔室，面對神父無話不講了。麗貝卡，如果我不走上那個比武場，我便會失去名譽(yù)和地位——失去我的鼻孔呼吸的空氣，也就是失去弟兄們對我的尊敬，失去飛黃騰達(dá)，繼承老頑固盧加斯·博馬諾現(xiàn)在的位置的機(jī)會，當(dāng)然，一旦我爬到他的位置上，我的做法會與他完全不同。除非我參加反對你的比武，否則我的命運便是這樣?？珊薜氖枪胚_(dá)爾利克的那個家伙，讓我走進(jìn)了死胡同！更可恨的是，艾伯特·馬爾沃辛攔住了我，不讓我把手套當(dāng)面擲回給那個老糊涂，這家伙又迷信，又悻晦，居然會主持這么荒謬的審問，要把你這么一個心地光明磊落，又生得如花側(cè)五的女子當(dāng)場處死！”
“可是現(xiàn)在你對我夸夸其談或者奉承巴結(jié)，又有什么用呢？”麗貝卡答道。“你在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和喪失你的富貴榮華之間，已經(jīng)作出了選擇。現(xiàn)在再談?wù)撍鼈兊牡檬в惺裁匆馑?？你已?jīng)決定了?！?br/>
“不，麗貝卡，”騎士說，聲調(diào)溫柔了一些，向她走近了幾步，“我還沒有作出選擇；請你注意，我沒有，要作出選擇的是你。如果我走上比武場，我必須維護(hù)我在武藝上的聲譽(yù)；那么，不論你找到了斗士沒有，你都得給烈焰吞沒，死在火堆上，因為世界上還沒有一個騎士可以與我匹敵或超過我，除了獅心工理查和他的寵臣艾文荷，可是艾文荷，你知道得很清楚，他還不能穿盔甲，而理查還關(guān)在國外的牢房中?？傊绻疑蠄?，你便得死，哪怕你的姿色打動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愿意為你決斗也沒有用?！?br/>
“你反反復(fù)復(fù)這么講，有什么意義？”麗貝卡說。
“意義很大，”圣殿騎士答道，“因為你必須懂得，怎樣從各方面來考慮你的命運。”
“好吧，那就請你翻到掛毯的反面，讓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吧，”猶太姑娘說。
“如果我走進(jìn)了那個不幸的比武場，你得到的便是緩慢而悲慘的死，這種痛苦據(jù)說是到了陰司也不能解脫的。但是如果我不上場，我就會身敗名裂，被指責(zé)為遭到巫術(shù)蠱惑，與邪教徒同流合污的人；我的顯赫名聲會使這些謠言變本加厲，成為一種咒罵和低毀。我失去聲望，失去榮譽(yù)，失去了連帝王也難以相比的偉大前途；我只得犧牲我的遠(yuǎn)大抱負(fù)，讓我苦心經(jīng)營的計劃化為烏有——據(jù)說異教徒曾想建造通往天堂的梯子，這計劃便是我的梯子，現(xiàn)在這一切都付之東流了。然而，麗貝卡，”他又說，跪到了她的腳下，“我愿意犧牲這一切，丟掉我的虛名，拋棄我已經(jīng)到手了一半的權(quán)力，只要你說一聲：“布瓦吉貝爾，我接受你作我的情人?！?br/>
“不要癡心妄想吧，騎士先生，”麗貝卡答道，“你不如趕快去找攝政王，找王太后，找約翰親王；為了英國王室的榮譽(yù)，他們不會允許你們的大宗師這么胡鬧。這樣，你既可以保護(hù)我，也不必犧牲你自己，或者要求我作出任何報答了?！?br/>
“我不跟那些人打交道，”他繼續(xù)說，抓住了她的衣?lián)?，“我只想求你一個人；什么能抵得上你的選擇呢？你考慮一下吧，就算我是魔鬼，然而死更可怕；你只能在死和我之間作出選擇?！?br/>
“我不想對這些不幸進(jìn)行比較，”而貝卡說，不敢激怒那個狂熱的騎士，然而也決定不再容忍他的胡言亂語，不再與他假意敷衍。“請你做一個正直的人，像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如果你的信仰確實還讓你保留著一點善心，不僅在嘴上這么講，也在行動上這么做，要從可怕的死亡中拯救我，那就不必要求任何報答，使你的寬宏大量變成卑鄙的交易?！?br/>
“不，姑娘！”驕傲的騎士說，跳了起來，“你這些道理騙不了我；如果我拋棄現(xiàn)在的名聲和未來的野心，那么這是為你拋棄的，然后我們便得一起出走。聽我說，麗貝卡，”他繼續(xù)道，聲音又溫柔了一些，“英國和歐洲不是整個世界。我們有不少地方可去，那是個廣闊的天地，甚至可以滿足我的野心。我們可以前往巴勒斯坦，那里的蒙特塞拉特侯爵康拉德是我的朋友，他像我一樣自由自在，不把那些束縛我們天生的自由思想的糊涂觀念放在眼里；我們也可以與薩拉丁合作，這比受我們瞧不起的那些頑固分子的氣還好一些。我要為遠(yuǎn)大的前途開辟新的道路，”他繼續(xù)說，又邁著大步在屋內(nèi)走了起來，“歐洲會聽到，從它的家中給趕走的一個兒子的響亮腳步聲！它派出的十字軍屠殺了千百萬人，也不能保住巴勒斯坦；薩拉森人的千萬把軍刀，也不能在各國爭奪的那塊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地盤；只有我和我那些不顧老頑固的阻撓，追隨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憑我們的力量和計謀，才能在那里建立起一個王國。到那時，麗貝卡，你便是王后；我憑我的勇敢，要為你在加爾默羅山上建立起一座王宮，我要用我長期盼望的騎士團(tuán)的權(quán)杖換取一個國王的權(quán)力！”
“這是夢想，”麗貝卡說，“夜里想入非非的結(jié)果，何況即使這是真的，我也毫不動心。夠了，你可能取得的權(quán)力，我根本不想分享；再說，家鄉(xiāng)或宗教信仰對我說來，不是可有可無的，愿意拿這些東西作交易的人，不會得到我的尊敬；為了一個異族女子，不惜胡作非為，放縱情欲，把他宣誓參加的騎士團(tuán)也置之不顧的人，也不會得到我的信任。騎士先生，不要為搭救我索取代價，不要把一個慷慨的行為當(dāng)作商品出售，扶助弱者應(yīng)該是出于善良的愛心，而不是出于自私的動機(jī)。去找英國的國王吧；理查會聽取我對那些殘忍的人的申訴的?！?br/>
“這絕對不成，麗貝卡！”圣殿騎士咬牙切齒地說?！叭绻覓仐壩业尿T士團(tuán)，那是為你拋棄的；既然你拒絕我的愛，那么我仍保留著我的野心；我不會讓任何人愚弄我。要我向理查低頭？——向這顆傲慢的心乞求恩典？麗貝卡，我永遠(yuǎn)不會讓圣殿騎士團(tuán)由于我的緣故，拜倒在他的腳下。我可以拋棄騎士團(tuán)，但我決不會貶低它，出賣它?！?br/>
“那么我只能祈求上帝的保佑了，”麗貝卡說，“因為人的搭救已幾乎沒有指望了！”
“確實這樣，”圣殿騎士說道，“因為盡管你這么高傲，你會發(fā)現(xiàn)我也與你同樣高傲。如果我端起長槍進(jìn)入比武場，我便會不顧一切，使出我的全部力量進(jìn)行決斗。想想你那時的命運吧——你會像罪惡滔天的犯人一樣死在可怕的烈火中——你會給熊熊燃燒的烈焰所吞沒——你會化成一堆灰，化成構(gòu)成我們神奇生命的各種元素——你的美好容貌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誰也不會相信這是一個曾經(jīng)生活過和行動過的人！麗貝卡，這不是一個女人所能忍受的前景，你還是接受我的要求好?！?br/>
“布瓦吉貝爾，”猶太姑娘答道，“你不了解女人的心，或者你接觸過的只是那些喪失了最高尚的感情的女人。我告訴你，驕傲的圣殿騎士，你在最激烈的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過你所夸耀的勇氣，但這與女人為了愛情或責(zé)任，自愿忍受痛苦的勇氣，是不能相比的。我自己是一個女人，是在溫柔和愛護(hù)中長大的，我天然懼怕危險，不能忍受痛苦；可是我們走進(jìn)那片決定生死的比武場時，你是去戰(zhàn)斗的，我卻是去受苦的，我感到我充滿自信，我相信我的勇氣會大大超過你的。再見，我不想再為你浪費唇舌；雅各的女兒留在世上的時間需要用在別的方面，她必須尋找安慰者[注]，他可能不讓他的人民看到他的臉，但凡是真心誠意尋找他，向他呼吁的人，他的耳朵是一定會聽到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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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指圣靈，其實這是基督教的概念，《圣經(jīng)》中譯為?；輲?，《約翰福音》第14章第26節(jié)：“耶穌回答說……保惠師就是父因我的名所要差來的圣靈，他要將一切的事指教你們……”
“那么我們就這么分手嗎？”圣殿騎士停了一會說道，“老天爺應(yīng)該根本不讓我們見面，或者讓你生在高貴的基督徒的家庭中！不，我的天哪！在我望著你的時候，在我想到我們下一次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會面的時候，我甚至希望我自己也是你那個屈辱的民族中的一員，我的手是與銀錢賬目打交道，不是與矛和盾打交道的。我的頭得在每個小貴族面前垂下，我的目光只能使破產(chǎn)的債務(wù)人發(fā)抖和害怕——是的，我寧可這樣，麗貝卡，使我可以在生活中接近你，避免我對你的死所必須承擔(dān)的可怕責(zé)任?！?br/>
“你所說的猶太人的這種情形，是你這類人的迫害造成的，”麗貝卡說道?！吧系墼谡鹋邪阉麄凃?qū)逐出了自己的國家，但是勤勞給他們開辟了一條取得權(quán)力和影響的道路，這是壓迫留給他們的唯一的一條路。請你讀讀上帝的選民的古代歷史，告訴我，耶和華在各國用來顯示奇跡的那些人，那時是不是守財奴和高利貸者！要知道，驕傲的騎士，我們可以舉出不少人的名字，你們吹噓的北方貴族與他們相比，不過是蓖麻之于松柏而”已——他們的名字可以追溯到那個遙遠(yuǎn)的古代，那時神圣的耶和華君臨在兩個小天使雕像之間的施恩座[注]上；他們的光輝并非來自人間的君主，而是來自耶和華的威嚴(yán)聲音，這聲音命令他們的祖先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這就是猶太人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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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指上帝的寶座，《舊約·出埃及記》第25章：“耶和華曉諭摩西說……要用精金作施恩座，要用金子錘出兩個（口基）（口路）啪來，安在施恩座的兩頭……我要在那里與你相會……（口基）（口路）啪即有翅膀的小天使。
麗貝卡在夸耀猶太民族古代的光榮時，興奮得臉上泛起了紅暈，但接著紅潮消退了，她嘆了口氣：“現(xiàn)在這都過去了，不再有了！猶太人遭到了蹂躪，成了被摧殘的青草，與路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然而他們中間仍有不甘辱沒他們的祖先的人，阿多尼康之子以撒的女兒便是其中的一個！再見！我并不羨慕你靠鮮血染紅的榮譽(yù)，也不羨慕你北方異教徒的野蠻出身；我不羨慕你的信仰，它永遠(yuǎn)只停留在你的嘴上，但從未進(jìn)入你的心中，也從未表現(xiàn)在你的行動上?！?br/>
“我的天，我真是給魔法迷住了！”布瓦吉貝爾說?！拔铱煜嘈拍莻€老糊涂的話啦，我對你這么戀戀不舍是受了迷惑，不是自然的?！彼拷怂恍止Ь?，又道：“這么漂亮的一個人！這么年輕，這么美麗，這么不怕死！可是注定要死了，要在恥辱和痛苦中死了。誰能不為你啼哭呢？眼淚與這些眼皮已闊別了二十年，可是在我看著你的時候，它們又回來了。然而死已經(jīng)不可避免——什么也不能挽救你的生命了。你和我只是不可抗拒的命運手中的盲目工具，它驅(qū)趕著我們，像暴風(fēng)雨吹打著兩只美好的船，要它們互相撞擊，最后同歸于盡。那么請原諒我吧，至少讓我們像朋友一樣分手吧。我想改變你的決定，但辦不到，我的又像命運的鐵的指令一樣不可改變。”
“人就是這樣，把自己放蕩的情欲造成的后果歸咎于命運，”麗貝卡說?！暗俏以從?，布瓦吉貝爾，盡管你是我過早離開人世的罪魁禍?zhǔn)?。你的鐵石心腸雖然有時也會閃過一些高尚的思想，但它是一片懶漢的花園，遍地的野草在那里扼殺了美好和健全的花木?！?br/>
“是的，”圣殿騎士答道，“麗貝卡，正如你所說的，我是一個沒有教養(yǎng)、桀驁不馴的人；我所引以自豪的只是鋼鐵一般的堅強(qiáng)意志，它使我在大批愚昧的傻瓜和狡詐的頑固分子之間顯得高人一等。我從年輕時起，便是一個戰(zhàn)爭的孩子，并且懷有極高的抱負(fù)，堅定不移地要達(dá)到我的目的。現(xiàn)在我也只能是這樣一個人——驕傲，不可改變，不可屈服，這是世界可以證明的。但是，麗貝卡，你寬恕我嗎？”
“是的，像受害者寬恕劊子手一樣寬恕你。”
“那么，再見，”圣殿騎士說，走出了屋子。
艾伯特會督已等得不耐煩了，他是在隔壁屋里等布瓦吉貝爾回來。
“你拖得太久，簡直使我有些坐立不安了，”他說，“萬一大宗師或者他的坐探康拉德來了，叫我怎么辦？我為了遷就你，已吃夠了苦頭。但是，兄弟，你哪里不舒服呀？你走路搖搖晃晃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布瓦吉貝爾，你究竟怎么啦？”
“唉，”圣殿騎士答道，“我覺得自己像一小時內(nèi)就要處死的囚徒一樣。不過，說真的，還不如囚徒，因為我發(fā)現(xiàn)，有的人處在這種狀況，會像丟掉一件衣服那樣走向死亡。老天作證，馬爾沃辛，那個小姑娘幾乎使我失去了做人的勇氣。我簡直想去找大宗師，當(dāng)面向他聲明退出騎士團(tuán)，拒絕他強(qiáng)迫我接受的殘暴使命?！?br/>
“你瘋了，”馬爾沃辛說，“真的，你可能因此徹底葬送了自己，卻絲毫也不能挽救這個猶太姑娘的生命，盡管你把她的生命看得那么寶貴。博馬諾會另派一人執(zhí)行他的判決，犯人會同樣被處死，就像你執(zhí)行這任務(wù)一樣?！?br/>
“這是虛偽的，我要親自為她進(jìn)行決斗，”圣殿騎士傲慢地回答?！叭绻菢樱R爾沃辛，你可以相信，這騎士團(tuán)內(nèi)沒有一個人是我的對手，他們都得在我的槍尖前面滾下馬背?！?br/>
“對，但你忘記了，”狡猾的參謀答道，“你既沒有時間，也沒有機(jī)會執(zhí)行這個瘋狂的計劃。你去找盧加斯·博馬諾試試，你對他說你要拋棄你的誓約，你看看，那個專橫的老頭子會讓你有多長時間的自由。你的話一出口，你就會給丟進(jìn)會堂中一百英尺下面的地牢，作為一個變節(jié)的騎士受到審判；或者，如果他仍認(rèn)為你遭到了魔法的蠱惑，你便會給送到一個遙遠(yuǎn)的修道院中，給鎖在黑暗的小屋子里，睡在草堆上，讓人給你念經(jīng)驅(qū)鬼，朝你身上澆圣水，直到控制你的惡魔離開你為止。你必須參加比武，布里恩，否則你就得身敗名裂，永無出頭之日?！?br/>
“我會逃走，”布瓦吉貝爾說，“逃到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一個還沒有受到瘋狂和愚昧的宗教觀念毒害的地方。我決不允許這個純潔美好的少女，為了我的緣故流掉一滴血。”
“你逃不了，”會督說，“你的胡言亂語已引起了懷疑，不會讓你離開會堂。你不妨試試，走到大門口，命令放下吊橋，看看你會得到什么回答。我的話使你吃驚，你感到委屈，但這對你難道不是更好嗎？哪怕你逃了出去，最后仍會被反綁著雙手押回城堡，徒然給你的祖先帶來羞辱，使你的地位一落千丈。你想想吧。如果圣殿騎士團(tuán)中最出色的騎士布里恩·布瓦吉貝爾被宣布為變節(jié)分子，那時叫你的老朋友們把臉往哪兒擱?。窟@會在法國朝廷引起多大的震動！目空一切的理查聽到，這個巴勒斯坦與他作對的、幾乎使他的聲名黯然失色的騎士，竟然為了一個猶太姑娘弄得名譽(yù)掃地，而且在作出了重大犧牲之后，仍未能挽回她的生命，他又會多么高興！”
“馬爾沃辛，”騎士說，“我感謝你，你觸及了我內(nèi)心深處最使我激動的一根弦！不管發(fā)生什么，變節(jié)分子的罪名永遠(yuǎn)不會落到布瓦吉貝爾的頭上。不論理查，或者他那些自命不凡的嘍羅中的任何一個，敢走進(jìn)這個比武場，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他們不敢來，沒有人會為了一個遭到唾棄的猶太女子冒生命危險，與我決斗?！?br/>
“如果真的這樣，這對你更好，”會督說?！耙驗闆]有一個斗士上場，你便可對這個不幸女子的死不負(fù)任何責(zé)任，這是大宗師的判決，一切指責(zé)都得由他承擔(dān)，可是在他看來，這種指責(zé)只是對他的贊美和歌頌?！?br/>
“確實，”布瓦吉貝爾說，“如果沒有斗士上場，我只是那個壯麗場面的一個擺設(shè)，盡管在比武場上我是騎在馬上的，但我對接著而來的一切不負(fù)任何責(zé)任。”
“絲毫責(zé)任也沒有，”馬爾沃辛說，“就像游行隊伍中全副武裝的圣喬治畫像一樣?！?br/>
“對，我得恢復(fù)我的決心，”傲慢的騎士答道。“她瞧不起我，拒絕了我，辱罵了我，為什么我還要為她犧牲我在別人心目中享有的威望呢？馬爾沃辛，我決定參加決斗?！?br/>
他講了這些話，便匆匆走出了屋子，會督跟在他后面，繼續(xù)監(jiān)視和鼓勵他的決定；因為即使不考慮蒙特菲舍答應(yīng)在處死不幸的麗貝卡以后，給予他的提升機(jī)會，布瓦吉貝爾的名聲對他也關(guān)系重大，有朝一日他當(dāng)上騎士團(tuán)的頭頭后，他可以指望得到不少好處。然而盡管他在壓制他的朋友較好的感情方面，憑他狡猾、冷漠、自私的性格，對一個正處在激烈思想斗爭中的人掌握著一切有利條件，為了使布瓦吉貝爾堅定地履行他說服他采取的決定，馬爾沃辛還是需要用盡一切手腕的。他必須密切監(jiān)視他，防止他的逃跑意圖死灰復(fù)燃，必須隔斷他與大宗師的接觸，免得他走上與他的上司公開決裂的一步，還必須一再向他重申各種理由，盡量讓他明白，他這次出現(xiàn)在比武場上，既不是要加快，也不是要促成麗貝卡的悲劇命運，只是因為這是從貶黜和屈辱中拯救他自己的唯一道路。
我的心可是與你的一樣高傲。
西沃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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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安娜·西沃德（1747—1809），英國女詩人，曾活躍于當(dāng)時的文學(xué)界，死后，她的詩作由司各特于1810年予以出版。
在麗貝卡的審問——如果那可以稱作審問的話——舉行的當(dāng)天傍晚，囚禁她的牢房門上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屋里的人沒有理睬它，因為她正按照她的宗教的要求，聚精會神地作晚禱，禱告的最后是一篇贊歌，如果把它譯成英文，大致便是這樣：
當(dāng)主所愛護(hù)的以色列人，
走出奴役他們的土地時，
上帝在前面給他們領(lǐng)路，
在煙和火中作他們敬畏的向?qū)А?br/>
白天在危機(jī)四伏的土地上，
云柱護(hù)衛(wèi)著他們緩緩向前移動，
夜晚阿拉伯半島的紅色砂土
又用光亮的火柱照耀著他們前進(jìn)。
贊美的歌聲從他們中間升起，
號角和手鼓緊緊追隨著歌聲，
錫安的女兒們在齊聲歡唱，
教士和武士的聲音互相應(yīng)和。
現(xiàn)在不再有兇兆令敵人畏懼，
以色列人仿佛成了荒野中的孤兒，
我們的祖先不了解你的意圖，
誤以為你已把他們拋棄不管。
其實我們看不到你，你仍在我們身邊
在光輝燦爛的興旺日子，
你在我們心中仍是云霧的屏障，
可以遮擋虛假欺詐的光線。
在魅影幢幢夜幕降臨的時候，
你也總是降臨在猶太人的旅途上，
你容忍一切，從不輕易震怒，
你是燃燒不息的光芒四射的明燈！
我們的豎琴已留在巴別的河岸邊，
它遭到了暴君恥笑，外邦人的凌辱；
我們的祭臺上不再有香煙繚統(tǒng)，
我們的手鼓、喇。和號角也已沉寂。
但是你說過：山羊的血，
公羊的肉，都不是我所需要的；
悔改的心和恭順的思想，
才是我所要求的祭品。[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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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這詩的第一節(jié)寫以色列人逃出埃及的情形，根據(jù)《舊約·出埃及記》。第二、三節(jié)寫他們獲得自由后的歡樂，以及繼之而來的迷茫，但上帝仍在他們身邊，保護(hù)著他們。第四節(jié)的巴別出自《舊約·創(chuàng)世記》，是挪亞的后裔建立的城市，但在希伯來文中，巴別就是巴比倫，因此這里是說以色列人從“巴比倫囚虜”中釋放后流亡各地的心情。
當(dāng)麗貝卡的虔誠歌聲終于沉寂之后，輕輕的叩門聲又出現(xiàn)了。她答道：“如果你是朋友，進(jìn)來吧；如果你是敵人，那么我也無法拒絕你進(jìn)來。”
“我是朋友還是敵人，麗貝卡，”布里思·布瓦吉貝爾一邊進(jìn)屋，一邊說道，“就要看這次會見的結(jié)果怎樣了?！?br/>
麗貝卡認(rèn)為她的災(zāi)難的根源，便是這個人肆無忌憚的情欲，因此一看見這個人心中已經(jīng)慌了，立刻向后退縮，但這舉動是在驚恐中防備萬一，不是害怕；她一直退到了屋子最遠(yuǎn)的一角，仿佛決定要離他越遠(yuǎn)越好，只是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方才站住。她采取的態(tài)度不是蔑視，而是堅決，這是表示她并不想挑釁，然而如果她遭到攻擊，她就會盡她所有的力量反抗到底。
“你沒有理由怕我，麗貝卡，”圣殿騎士說，“或者講得準(zhǔn)確一些，至少目前你沒有理由怕我?！?br/>
“我并不怕你，騎士先生，”麗貝卡答道，盡管她的急促呼吸與她的英勇口氣不太一致，“我充滿自信，我不怕你?！?br/>
“你也不必怕我，”布瓦吉貝爾嚴(yán)肅地說道，“我以前的瘋狂意圖你現(xiàn)在不用再擔(dān)心。這兒門外就有守兵，他們是連我也管不了的。他們可以把你押赴刑場處死，麗貝卡，但是他們不會容許任何人侮辱你，這也包括我在內(nèi)，如果我的瘋狂——這確實是一種瘋狂——迫使我這么做的話?！?br/>
“那真是謝天謝地！”猶太姑娘說，“在這個罪惡的魔窟中，我擔(dān)心的根本不是死?！?br/>
“是的，”圣殿騎士答道，“對于勇敢的心靈，死的觀念是容易接受的，如果通向它的道路突然打開的話。一槍刺死，或者一刀砍死，對我算不得什么；對于你，從高聳的城墻上縱身一躍，或者給鋒利的匕首刺中心臟，都并不可怕，你和我一樣，都是把恥辱看得更嚴(yán)重的。但是請你聽我說，也許我的榮譽(yù)感也像你的一樣，只是一種幻想，麗貝卡，然而我們同樣懂得，怎樣為了它慷慨就死。”
“不幸的人，”猶太姑娘說道，“難道你曾冒生命的危險，只是為了那些連你清醒的理智也并不信以為真的原則嗎？這無疑是為了不能活命的食物，拋棄你最珍貴的東西。但我不是這樣，不要這么理解我。你的決心會隨著人們互相矛盾、千變?nèi)f化的看法而搖擺不定，我的意志卻是建立在永恒的磐石[注]上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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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自《圣經(jīng)》，《以賽亞書》第26章第4節(jié)說：“你們當(dāng)依靠耶和華直到永遠(yuǎn)，因為耶和華是永久的磐石?！?br/>
“別說了，姑娘，”圣殿騎士答道，“這樣的爭論現(xiàn)在沒有多大意義。你已被判處了死刑，但這種死不是一瞬間的痛苦，不是煩惱所挑選的、絕望所歡迎的那種死，這是一種緩慢而悲慘的死，一種漫長的痛苦過程，只適用于那些頑固的惡魔對你所指控的那種罪行。”
“如果這是我的命運，那么是誰造成的呢？”麗貝卡說，“當(dāng)然是那個出于自私而粗暴的動機(jī)，把我劫持到這兒的人，那個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至今仍在夸大他所帶給我的悲慘命運的人。”
“不要這么想，”圣殿騎士說，“這不是我要你接受的命運。我愿意用我的胸膛來保衛(wèi)你，就像我曾經(jīng)用它來掩護(hù)你，迎接射向你的許多箭一樣?！?br/>
“如果你是為了正義的目的，保護(hù)一個無辜的人，”麗貝卡說，“那么我已經(jīng)為你的關(guān)心，感謝過你了。然而現(xiàn)在你一再向我表功，我只得正告你，如果活著便得付出你要我付出的代價，那么這樣的生活對我毫無價值?！?br/>
“你的責(zé)備可以收場了，麗貝卡，”圣殿騎士說，“我已經(jīng)夠痛苦了，再也受不了你的譴責(zé)給我增加的煩惱?！?br/>
“那么你來的目的是什么，騎士先生？”猶太姑娘說?！爸v干脆一些。你除了來看看你給我造成的痛苦以外，是否還有別的原因，請你告訴我。然后馬上離開，不要再糾纏我。在我的一生和永恒之間，已只剩了短短的、但可怕的一步，我沒有多少時間為這一步作準(zhǔn)備了?！?br/>
“麗貝卡，”布瓦吉貝爾說，“我看到，你還在把你的苦難歸咎于我，其實這是我干方百計想制止的?！保?br/>
“騎士先生，”麗貝卡說，“我可以不再責(zé)怪你，但是我的死來源于你放縱的情欲，難道不是確定不移的事實嗎？”
“你錯了，錯了，”圣殿騎士趕緊說，“你是把我既未預(yù)見到，也無法防止的事，看作了我的意圖或謀劃。我怎么會料到那個老頑固會突然到來呢？這家伙只是表現(xiàn)了幾次瘋狂的勇氣，得到了一些傻瓜對他愚昧無知、自我折磨的禁欲生活的頌揚，才爬上了現(xiàn)在的地位，這超過了他自身的才能，也超過了通常的情理，使他凌駕于我和騎士團(tuán)中的許多人之上；我們并不同意他那些無聊的、荒唐的偏見，然而它們卻是他的觀點和行動的基礎(chǔ)。”
“可是你卻成了審判我的法官，”麗貝卡說，“你明明知道我是無辜的，根本沒有錯，可是你卻同意了對我的判決。如果我沒有聽錯，現(xiàn)在便是要由你來參加決斗，確認(rèn)我的罪名，行使對我的懲罰。”
“耐心一點，姑娘，”圣殿騎士答道?！皼]有一個民族像你們猶太人那樣懂得怎樣暫時忍耐，等待時機(jī)，以便在逆風(fēng)中安全行船的道理?！?br/>
“以色列人懂得這個道理，是在生死存亡的悲痛時刻！”麗貝卡說道?！澳鞘菫?zāi)難使人忍氣吞聲，就像烈火使堅硬的鋼鐵彎折一樣；那些不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人民，那些失去了自由獨立的國家的公民，在外邦人面前只能低頭屈服。這是我們的不幸，騎士先生，是我們自己和我們祖先的罪孽造成的。但是你們——你們自稱自由是你們的天賦權(quán)利，那么你們違反自己的信念，屈從別人的偏見，這恥辱不是嚴(yán)重得多嗎？”
“你的話太尖刻了，麗貝卡，”布瓦吉貝爾說，不耐煩地在屋里踱來踱去，“不過我到這里來不是為了跟你互相指責(zé)。你要知道，布瓦吉貝爾是從不向人屈服的，盡管環(huán)境有時會使他改變自己的計劃。他的意志像山中的溪流，有時一塊石頭可能使它改變一段流程，但是它最終還是要奔向大海。那張?zhí)嵝涯阋笳埲藳Q斗的字條，除了布瓦吉貝爾，你以為還有誰會寫呢？除了他，還有誰會對你這么關(guān)心呢？”
“將立即處死改為暫緩執(zhí)行，對我說來沒有多大意義，”麗貝卡說?！澳惆盐彝七M(jìn)了痛苦的深淵，甚至已到達(dá)了墳?zāi)沟倪吘墸y道你出了那個主意便算盡了你的責(zé)任嗎？”
“不，姑娘，”布瓦吉貝爾說，“這不是我的全部意圖?？上н@件事給那個瘋狂的老頑固，還有古達(dá)爾利克的那個傻瓜攪亂了，古達(dá)爾利克的這個人作為圣殿騎士，自以為通達(dá)情理，在按照一般的規(guī)則辦事呢；要不然，代表騎士團(tuán)進(jìn)行決斗的任務(wù)不會落到一個會督身上，團(tuán)內(nèi)的任何騎士都可以擔(dān)當(dāng)。這樣——這是我的目的——我便可以在號音吹響時，改扮成一個路經(jīng)此地的騎士，為了一獻(xiàn)身手，才自告奮勇，作為你的斗士進(jìn)入比武場的；那么，隨博馬諾在我們的弟兄中怎么挑選，哪怕挑選兩個、三個斗士來與我比試，我也有把握憑我一支槍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打下馬背。于是麗貝卡，你的無辜便可得到證明，我也因而贏得了你的感謝，你當(dāng)然會報答我?！?br/>
“騎士先生，”麗貝卡說，“這只是你編造的故事——在沒有合適的辦法達(dá)到目的時，你便用這種花言巧語來標(biāo)榜自己。你接受了我的手套，就必須在比武場上與我的斗士——如果我這個孤苦無依的人能找到一個的話——一決雌雄；你卻還要裝出一副姿態(tài)，好像是我的朋友和保護(hù)人！”
“是的，”圣殿騎士嚴(yán)肅地說，“我仍要作你的朋友和保護(hù)人；只是你知道，這得冒多大的危險，幾乎可以說，這必然會使我名譽(yù)掃地。因此請你不要責(zé)備我，在我為了挽救一個猶太姑娘的生命，拋棄我以前所珍愛的一切以前，我必須先取得你的承諾?！?br/>
“講下去，”麗貝卡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br/>
“那么好吧，”布瓦吉貝爾說，“我就像一個誠心悔改的人進(jìn)了懺悔室，面對神父無話不講了。麗貝卡，如果我不走上那個比武場，我便會失去名譽(yù)和地位——失去我的鼻孔呼吸的空氣，也就是失去弟兄們對我的尊敬，失去飛黃騰達(dá)，繼承老頑固盧加斯·博馬諾現(xiàn)在的位置的機(jī)會，當(dāng)然，一旦我爬到他的位置上，我的做法會與他完全不同。除非我參加反對你的比武，否則我的命運便是這樣?？珊薜氖枪胚_(dá)爾利克的那個家伙，讓我走進(jìn)了死胡同！更可恨的是，艾伯特·馬爾沃辛攔住了我，不讓我把手套當(dāng)面擲回給那個老糊涂，這家伙又迷信，又悻晦，居然會主持這么荒謬的審問，要把你這么一個心地光明磊落，又生得如花側(cè)五的女子當(dāng)場處死！”
“可是現(xiàn)在你對我夸夸其談或者奉承巴結(jié)，又有什么用呢？”麗貝卡答道。“你在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和喪失你的富貴榮華之間，已經(jīng)作出了選擇。現(xiàn)在再談?wù)撍鼈兊牡檬в惺裁匆馑?？你已?jīng)決定了?！?br/>
“不，麗貝卡，”騎士說，聲調(diào)溫柔了一些，向她走近了幾步，“我還沒有作出選擇；請你注意，我沒有，要作出選擇的是你。如果我走上比武場，我必須維護(hù)我在武藝上的聲譽(yù)；那么，不論你找到了斗士沒有，你都得給烈焰吞沒，死在火堆上，因為世界上還沒有一個騎士可以與我匹敵或超過我，除了獅心工理查和他的寵臣艾文荷，可是艾文荷，你知道得很清楚，他還不能穿盔甲，而理查還關(guān)在國外的牢房中?？傊绻疑蠄?，你便得死，哪怕你的姿色打動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愿意為你決斗也沒有用?！?br/>
“你反反復(fù)復(fù)這么講，有什么意義？”麗貝卡說。
“意義很大，”圣殿騎士答道，“因為你必須懂得，怎樣從各方面來考慮你的命運。”
“好吧，那就請你翻到掛毯的反面，讓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吧，”猶太姑娘說。
“如果我走進(jìn)了那個不幸的比武場，你得到的便是緩慢而悲慘的死，這種痛苦據(jù)說是到了陰司也不能解脫的。但是如果我不上場，我就會身敗名裂，被指責(zé)為遭到巫術(shù)蠱惑，與邪教徒同流合污的人；我的顯赫名聲會使這些謠言變本加厲，成為一種咒罵和低毀。我失去聲望，失去榮譽(yù)，失去了連帝王也難以相比的偉大前途；我只得犧牲我的遠(yuǎn)大抱負(fù)，讓我苦心經(jīng)營的計劃化為烏有——據(jù)說異教徒曾想建造通往天堂的梯子，這計劃便是我的梯子，現(xiàn)在這一切都付之東流了。然而，麗貝卡，”他又說，跪到了她的腳下，“我愿意犧牲這一切，丟掉我的虛名，拋棄我已經(jīng)到手了一半的權(quán)力，只要你說一聲：“布瓦吉貝爾，我接受你作我的情人?！?br/>
“不要癡心妄想吧，騎士先生，”麗貝卡答道，“你不如趕快去找攝政王，找王太后，找約翰親王；為了英國王室的榮譽(yù)，他們不會允許你們的大宗師這么胡鬧。這樣，你既可以保護(hù)我，也不必犧牲你自己，或者要求我作出任何報答了?！?br/>
“我不跟那些人打交道，”他繼續(xù)說，抓住了她的衣?lián)?，“我只想求你一個人；什么能抵得上你的選擇呢？你考慮一下吧，就算我是魔鬼，然而死更可怕；你只能在死和我之間作出選擇?！?br/>
“我不想對這些不幸進(jìn)行比較，”而貝卡說，不敢激怒那個狂熱的騎士，然而也決定不再容忍他的胡言亂語，不再與他假意敷衍。“請你做一個正直的人，像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如果你的信仰確實還讓你保留著一點善心，不僅在嘴上這么講，也在行動上這么做，要從可怕的死亡中拯救我，那就不必要求任何報答，使你的寬宏大量變成卑鄙的交易?！?br/>
“不，姑娘！”驕傲的騎士說，跳了起來，“你這些道理騙不了我；如果我拋棄現(xiàn)在的名聲和未來的野心，那么這是為你拋棄的，然后我們便得一起出走。聽我說，麗貝卡，”他繼續(xù)道，聲音又溫柔了一些，“英國和歐洲不是整個世界。我們有不少地方可去，那是個廣闊的天地，甚至可以滿足我的野心。我們可以前往巴勒斯坦，那里的蒙特塞拉特侯爵康拉德是我的朋友，他像我一樣自由自在，不把那些束縛我們天生的自由思想的糊涂觀念放在眼里；我們也可以與薩拉丁合作，這比受我們瞧不起的那些頑固分子的氣還好一些。我要為遠(yuǎn)大的前途開辟新的道路，”他繼續(xù)說，又邁著大步在屋內(nèi)走了起來，“歐洲會聽到，從它的家中給趕走的一個兒子的響亮腳步聲！它派出的十字軍屠殺了千百萬人，也不能保住巴勒斯坦；薩拉森人的千萬把軍刀，也不能在各國爭奪的那塊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地盤；只有我和我那些不顧老頑固的阻撓，追隨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憑我們的力量和計謀，才能在那里建立起一個王國。到那時，麗貝卡，你便是王后；我憑我的勇敢，要為你在加爾默羅山上建立起一座王宮，我要用我長期盼望的騎士團(tuán)的權(quán)杖換取一個國王的權(quán)力！”
“這是夢想，”麗貝卡說，“夜里想入非非的結(jié)果，何況即使這是真的，我也毫不動心。夠了，你可能取得的權(quán)力，我根本不想分享；再說，家鄉(xiāng)或宗教信仰對我說來，不是可有可無的，愿意拿這些東西作交易的人，不會得到我的尊敬；為了一個異族女子，不惜胡作非為，放縱情欲，把他宣誓參加的騎士團(tuán)也置之不顧的人，也不會得到我的信任。騎士先生，不要為搭救我索取代價，不要把一個慷慨的行為當(dāng)作商品出售，扶助弱者應(yīng)該是出于善良的愛心，而不是出于自私的動機(jī)。去找英國的國王吧；理查會聽取我對那些殘忍的人的申訴的?！?br/>
“這絕對不成，麗貝卡！”圣殿騎士咬牙切齒地說?！叭绻覓仐壩业尿T士團(tuán)，那是為你拋棄的；既然你拒絕我的愛，那么我仍保留著我的野心；我不會讓任何人愚弄我。要我向理查低頭？——向這顆傲慢的心乞求恩典？麗貝卡，我永遠(yuǎn)不會讓圣殿騎士團(tuán)由于我的緣故，拜倒在他的腳下。我可以拋棄騎士團(tuán)，但我決不會貶低它，出賣它?！?br/>
“那么我只能祈求上帝的保佑了，”麗貝卡說，“因為人的搭救已幾乎沒有指望了！”
“確實這樣，”圣殿騎士說道，“因為盡管你這么高傲，你會發(fā)現(xiàn)我也與你同樣高傲。如果我端起長槍進(jìn)入比武場，我便會不顧一切，使出我的全部力量進(jìn)行決斗。想想你那時的命運吧——你會像罪惡滔天的犯人一樣死在可怕的烈火中——你會給熊熊燃燒的烈焰所吞沒——你會化成一堆灰，化成構(gòu)成我們神奇生命的各種元素——你的美好容貌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誰也不會相信這是一個曾經(jīng)生活過和行動過的人！麗貝卡，這不是一個女人所能忍受的前景，你還是接受我的要求好?！?br/>
“布瓦吉貝爾，”猶太姑娘答道，“你不了解女人的心，或者你接觸過的只是那些喪失了最高尚的感情的女人。我告訴你，驕傲的圣殿騎士，你在最激烈的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過你所夸耀的勇氣，但這與女人為了愛情或責(zé)任，自愿忍受痛苦的勇氣，是不能相比的。我自己是一個女人，是在溫柔和愛護(hù)中長大的，我天然懼怕危險，不能忍受痛苦；可是我們走進(jìn)那片決定生死的比武場時，你是去戰(zhàn)斗的，我卻是去受苦的，我感到我充滿自信，我相信我的勇氣會大大超過你的。再見，我不想再為你浪費唇舌；雅各的女兒留在世上的時間需要用在別的方面，她必須尋找安慰者[注]，他可能不讓他的人民看到他的臉，但凡是真心誠意尋找他，向他呼吁的人，他的耳朵是一定會聽到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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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指圣靈，其實這是基督教的概念，《圣經(jīng)》中譯為?；輲?，《約翰福音》第14章第26節(jié)：“耶穌回答說……保惠師就是父因我的名所要差來的圣靈，他要將一切的事指教你們……”
“那么我們就這么分手嗎？”圣殿騎士停了一會說道，“老天爺應(yīng)該根本不讓我們見面，或者讓你生在高貴的基督徒的家庭中！不，我的天哪！在我望著你的時候，在我想到我們下一次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會面的時候，我甚至希望我自己也是你那個屈辱的民族中的一員，我的手是與銀錢賬目打交道，不是與矛和盾打交道的。我的頭得在每個小貴族面前垂下，我的目光只能使破產(chǎn)的債務(wù)人發(fā)抖和害怕——是的，我寧可這樣，麗貝卡，使我可以在生活中接近你，避免我對你的死所必須承擔(dān)的可怕責(zé)任?！?br/>
“你所說的猶太人的這種情形，是你這類人的迫害造成的，”麗貝卡說道?！吧系墼谡鹋邪阉麄凃?qū)逐出了自己的國家，但是勤勞給他們開辟了一條取得權(quán)力和影響的道路，這是壓迫留給他們的唯一的一條路。請你讀讀上帝的選民的古代歷史，告訴我，耶和華在各國用來顯示奇跡的那些人，那時是不是守財奴和高利貸者！要知道，驕傲的騎士，我們可以舉出不少人的名字，你們吹噓的北方貴族與他們相比，不過是蓖麻之于松柏而”已——他們的名字可以追溯到那個遙遠(yuǎn)的古代，那時神圣的耶和華君臨在兩個小天使雕像之間的施恩座[注]上；他們的光輝并非來自人間的君主，而是來自耶和華的威嚴(yán)聲音，這聲音命令他們的祖先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這就是猶太人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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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指上帝的寶座，《舊約·出埃及記》第25章：“耶和華曉諭摩西說……要用精金作施恩座，要用金子錘出兩個（口基）（口路）啪來，安在施恩座的兩頭……我要在那里與你相會……（口基）（口路）啪即有翅膀的小天使。
麗貝卡在夸耀猶太民族古代的光榮時，興奮得臉上泛起了紅暈，但接著紅潮消退了，她嘆了口氣：“現(xiàn)在這都過去了，不再有了！猶太人遭到了蹂躪，成了被摧殘的青草，與路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然而他們中間仍有不甘辱沒他們的祖先的人，阿多尼康之子以撒的女兒便是其中的一個！再見！我并不羨慕你靠鮮血染紅的榮譽(yù)，也不羨慕你北方異教徒的野蠻出身；我不羨慕你的信仰，它永遠(yuǎn)只停留在你的嘴上，但從未進(jìn)入你的心中，也從未表現(xiàn)在你的行動上?！?br/>
“我的天，我真是給魔法迷住了！”布瓦吉貝爾說?！拔铱煜嘈拍莻€老糊涂的話啦，我對你這么戀戀不舍是受了迷惑，不是自然的?！彼拷怂恍止Ь?，又道：“這么漂亮的一個人！這么年輕，這么美麗，這么不怕死！可是注定要死了，要在恥辱和痛苦中死了。誰能不為你啼哭呢？眼淚與這些眼皮已闊別了二十年，可是在我看著你的時候，它們又回來了。然而死已經(jīng)不可避免——什么也不能挽救你的生命了。你和我只是不可抗拒的命運手中的盲目工具，它驅(qū)趕著我們，像暴風(fēng)雨吹打著兩只美好的船，要它們互相撞擊，最后同歸于盡。那么請原諒我吧，至少讓我們像朋友一樣分手吧。我想改變你的決定，但辦不到，我的又像命運的鐵的指令一樣不可改變。”
“人就是這樣，把自己放蕩的情欲造成的后果歸咎于命運，”麗貝卡說?！暗俏以從?，布瓦吉貝爾，盡管你是我過早離開人世的罪魁禍?zhǔn)?。你的鐵石心腸雖然有時也會閃過一些高尚的思想，但它是一片懶漢的花園，遍地的野草在那里扼殺了美好和健全的花木?！?br/>
“是的，”圣殿騎士答道，“麗貝卡，正如你所說的，我是一個沒有教養(yǎng)、桀驁不馴的人；我所引以自豪的只是鋼鐵一般的堅強(qiáng)意志，它使我在大批愚昧的傻瓜和狡詐的頑固分子之間顯得高人一等。我從年輕時起，便是一個戰(zhàn)爭的孩子，并且懷有極高的抱負(fù)，堅定不移地要達(dá)到我的目的。現(xiàn)在我也只能是這樣一個人——驕傲，不可改變，不可屈服，這是世界可以證明的。但是，麗貝卡，你寬恕我嗎？”
“是的，像受害者寬恕劊子手一樣寬恕你。”
“那么，再見，”圣殿騎士說，走出了屋子。
艾伯特會督已等得不耐煩了，他是在隔壁屋里等布瓦吉貝爾回來。
“你拖得太久，簡直使我有些坐立不安了，”他說，“萬一大宗師或者他的坐探康拉德來了，叫我怎么辦？我為了遷就你，已吃夠了苦頭。但是，兄弟，你哪里不舒服呀？你走路搖搖晃晃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布瓦吉貝爾，你究竟怎么啦？”
“唉，”圣殿騎士答道，“我覺得自己像一小時內(nèi)就要處死的囚徒一樣。不過，說真的，還不如囚徒，因為我發(fā)現(xiàn)，有的人處在這種狀況，會像丟掉一件衣服那樣走向死亡。老天作證，馬爾沃辛，那個小姑娘幾乎使我失去了做人的勇氣。我簡直想去找大宗師，當(dāng)面向他聲明退出騎士團(tuán)，拒絕他強(qiáng)迫我接受的殘暴使命?！?br/>
“你瘋了，”馬爾沃辛說，“真的，你可能因此徹底葬送了自己，卻絲毫也不能挽救這個猶太姑娘的生命，盡管你把她的生命看得那么寶貴。博馬諾會另派一人執(zhí)行他的判決，犯人會同樣被處死，就像你執(zhí)行這任務(wù)一樣?！?br/>
“這是虛偽的，我要親自為她進(jìn)行決斗，”圣殿騎士傲慢地回答?！叭绻菢樱R爾沃辛，你可以相信，這騎士團(tuán)內(nèi)沒有一個人是我的對手，他們都得在我的槍尖前面滾下馬背?！?br/>
“對，但你忘記了，”狡猾的參謀答道，“你既沒有時間，也沒有機(jī)會執(zhí)行這個瘋狂的計劃。你去找盧加斯·博馬諾試試，你對他說你要拋棄你的誓約，你看看，那個專橫的老頭子會讓你有多長時間的自由。你的話一出口，你就會給丟進(jìn)會堂中一百英尺下面的地牢，作為一個變節(jié)的騎士受到審判；或者，如果他仍認(rèn)為你遭到了魔法的蠱惑，你便會給送到一個遙遠(yuǎn)的修道院中，給鎖在黑暗的小屋子里，睡在草堆上，讓人給你念經(jīng)驅(qū)鬼，朝你身上澆圣水，直到控制你的惡魔離開你為止。你必須參加比武，布里恩，否則你就得身敗名裂，永無出頭之日?！?br/>
“我會逃走，”布瓦吉貝爾說，“逃到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一個還沒有受到瘋狂和愚昧的宗教觀念毒害的地方。我決不允許這個純潔美好的少女，為了我的緣故流掉一滴血。”
“你逃不了，”會督說，“你的胡言亂語已引起了懷疑，不會讓你離開會堂。你不妨試試，走到大門口，命令放下吊橋，看看你會得到什么回答。我的話使你吃驚，你感到委屈，但這對你難道不是更好嗎？哪怕你逃了出去，最后仍會被反綁著雙手押回城堡，徒然給你的祖先帶來羞辱，使你的地位一落千丈。你想想吧。如果圣殿騎士團(tuán)中最出色的騎士布里恩·布瓦吉貝爾被宣布為變節(jié)分子，那時叫你的老朋友們把臉往哪兒擱?。窟@會在法國朝廷引起多大的震動！目空一切的理查聽到，這個巴勒斯坦與他作對的、幾乎使他的聲名黯然失色的騎士，竟然為了一個猶太姑娘弄得名譽(yù)掃地，而且在作出了重大犧牲之后，仍未能挽回她的生命，他又會多么高興！”
“馬爾沃辛，”騎士說，“我感謝你，你觸及了我內(nèi)心深處最使我激動的一根弦！不管發(fā)生什么，變節(jié)分子的罪名永遠(yuǎn)不會落到布瓦吉貝爾的頭上。不論理查，或者他那些自命不凡的嘍羅中的任何一個，敢走進(jìn)這個比武場，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他們不敢來，沒有人會為了一個遭到唾棄的猶太女子冒生命危險，與我決斗?！?br/>
“如果真的這樣，這對你更好，”會督說?！耙驗闆]有一個斗士上場，你便可對這個不幸女子的死不負(fù)任何責(zé)任，這是大宗師的判決，一切指責(zé)都得由他承擔(dān)，可是在他看來，這種指責(zé)只是對他的贊美和歌頌?！?br/>
“確實，”布瓦吉貝爾說，“如果沒有斗士上場，我只是那個壯麗場面的一個擺設(shè)，盡管在比武場上我是騎在馬上的，但我對接著而來的一切不負(fù)任何責(zé)任。”
“絲毫責(zé)任也沒有，”馬爾沃辛說，“就像游行隊伍中全副武裝的圣喬治畫像一樣?！?br/>
“對，我得恢復(fù)我的決心，”傲慢的騎士答道。“她瞧不起我，拒絕了我，辱罵了我，為什么我還要為她犧牲我在別人心目中享有的威望呢？馬爾沃辛，我決定參加決斗?！?br/>
他講了這些話，便匆匆走出了屋子，會督跟在他后面，繼續(xù)監(jiān)視和鼓勵他的決定；因為即使不考慮蒙特菲舍答應(yīng)在處死不幸的麗貝卡以后，給予他的提升機(jī)會，布瓦吉貝爾的名聲對他也關(guān)系重大，有朝一日他當(dāng)上騎士團(tuán)的頭頭后，他可以指望得到不少好處。然而盡管他在壓制他的朋友較好的感情方面，憑他狡猾、冷漠、自私的性格，對一個正處在激烈思想斗爭中的人掌握著一切有利條件，為了使布瓦吉貝爾堅定地履行他說服他采取的決定，馬爾沃辛還是需要用盡一切手腕的。他必須密切監(jiān)視他，防止他的逃跑意圖死灰復(fù)燃，必須隔斷他與大宗師的接觸，免得他走上與他的上司公開決裂的一步，還必須一再向他重申各種理由，盡量讓他明白，他這次出現(xiàn)在比武場上，既不是要加快，也不是要促成麗貝卡的悲劇命運，只是因為這是從貶黜和屈辱中拯救他自己的唯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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