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在大英博物館看書學習的人中有幾個
呆癡與愚鈍者。有人告訴我其中幾位是被朋友們
送來打發(fā)時光的。
——卡萊爾
“所以看上去，”亞當一邊吃著蘇格蘭煮蛋一邊說道，“這些人是一個來自什么團體的成員，他們問能否參觀一下卡爾·馬克思用過的座椅——你知道，就是他撰寫《資本論》時用過的那把座椅。你知道嗎，加莫爾？你給我留的那個座位卡爾·馬克思竟然坐過？”
加莫爾正在埋頭喝啤酒。他想搖搖頭，卻把一些啤酒灑到了褲子上。
“我想那座位會把你這位天主教徒的屁股燒焦的?！饼嫷抡f道。
“它將會讓人產生聯(lián)想，不對嗎？”亞當沉思著說道?！霸S多名人都曾坐過那些座椅：馬克思、拉斯金?？ㄈR爾……”“科林·威爾遜?！饼嫷绿崾菊f。
“誰？”亞當問道。
“在你出生之前，老朋友，”加莫爾答道，“在博物館的鼎盛時期，每個人都在撰寫論述人類生存境況的書，出版商經常來這里爭奪書稿?！?br/>
“你會想，只要自己往那些書桌中的任何一張旁邊一坐，就會才思泉涌。我似乎也有這種感覺，比如今天。都到吃午飯的時候了，我卻什么事兒也沒做?！?br/>
亞當、加莫爾與龐德來到了博物館內的酒館中。加莫爾在一所英語學院講授夜校課程，而龐德則是該學院的專職教師。這個學院的校長是個騙子。龐德工作很累，但是亞當和加莫爾卻不想對他表示同情，因為他掙的錢很多。他和他漂亮的妻子莎麗有一輛小轎車，在諾伍德有一套帶中央取暖設施的半獨立式住宅，臥室中擺放著一張帶四根帷柱的床，床上蓋著紫紅綢緞。龐德通常一周與亞當和加莫爾在一起吃一次飯，主要為了消除自己對外國人的恐懼感。據(jù)他說，這是由他從事的職業(yè)造成的，是一種職業(yè)犯罪。據(jù)加莫爾講、上課時，龐德對外國學生態(tài)度非常好?！澳鞘且驗榭枴ゑR克思是一個猶太人。”針對亞當剛才的抱怨，龐德回答說，“你要做的事情無非是換一下座位而已?！?br/>
“你說得對。”加莫爾說，“找切斯特頓用過的座椅。或者貝洛克的?！被蛘甙８癫亍っ防锺R什的?！眮啴斦f道。
“誰？”“誰——”“在你出生之前，”亞當說，“在博物館的鼎盛時期，每個書桌上都放著一個十字架。問題是，”他接著說，“梅里馬什用的也許是一張沒有棉墊的座椅，為的是克制自己的肉體。”
“那么，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加莫爾問道，“你對他們說了些什么？”
“你瞧，我正準備鼓足勇氣，走到他們面前說“說點什么，我知道應該說些什么，比如這是我的座位，或者你們把我的書拿到哪里去了，這時管理員走過來向我做了解釋。他一直在找我，但是我剛才一直在繪色芭拉打電話?！?br/>
“他總是給自己的妻子打電話?！奔幽獱栂螨嫷陆忉屨f。
“唉，那沒什么，我也偶爾喜歡給莎麗打電話。”
龐德說。
“啊，那是太溺愛妻子的表現(xiàn)。埃普比有點兒神經不正常?！?br/>
“我神經很正常?！眮啴斦f道，“我今天上午還在想自己是否有點兒神經失常，但最后還是否定了。不過，我必須承認那些人的確讓我擔了一會兒心。”
“那些人，”龐德說道，“在使用那些古老的帶有偏見的英語單詞方面不要太顧忌。”
“我必須說，不管是誰，他怎么敢把你的書拿走?！奔幽獱栒f道。
“噢，我能弄清他們的意圖。他們可能是在干掃墓之類的事?！?br/>
龐德打了一個寒顫，聽別人談到死亡，他總是這樣，然后喝了幾大口啤酒。
“管理員到底對你說了些什么？”加莫爾問道?！拔蚁胫浪唧w說了些什么話。他是不是說，“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有三位貴客正在參觀你的座椅。”
“對，他就是這樣說的?！眮啴敵粤艘惑@?！八褪沁@樣說的?！?br/>
“你又說了些什么呢？”
“開始我什么也沒說。我告訴你們，我當時感到非常奇怪。”
“然后發(fā)生了什么事？”
“嗯，”他看上去有些難為情，說道，“你知道，以前卡爾·馬克思用過那張桌子。經常有參觀者要求看一下。”
“那么你又說了些什么？”
“嗯，我剛才就想告訴你。我想我說的是：馬克思先生，他已經去世了。”
加莫爾與龐德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下。“我告訴過你，”加莫爾說道，“埃普比的精神正在崩潰?！?br/>
“我知道，”龐德說道，“他將成為博物館中的一個怪人。很快他就會變得滿臉胡子遍遏，穿著拖鞋，邊拖著腳走來走去，邊自言自語。”
“這是學者患的一種特殊的神經病，”加莫爾說道，“他現(xiàn)在已經弄不清生活與文學之間的區(qū)別了?！?br/>
“懊，我能弄清，”亞當說道，“文學主要是講性關系，有關兒童的內容不多。生活正好相反。”
龐德端著三杯啤酒從酒吧臺走了回來。
“真有趣，”亞當說道，“你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br/>
“這有什么可笑的？”
“也許這是一種流行病。”加莫爾說道。
“不知為什么，”龐德說，“我認為我們的病因并不相同?！?br/>
“我甚至連自己的病因都不知道?！眮啴斦f道，“今天早晨醒來后，我就覺得腿疼?！?br/>
“那么，你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呢？”加莫爾問龐德。
龐德做了個鬼臉?！岸际且驗槟遣吭撍赖摹稅劢洝??！彼靡晃混乓约夯加羞z傳痛風病者的口氣說道。“我記不清是哪個地方了——后背上的隆肉。臀部或其它什么地方。我知道自己抽筋抽得很厲害。莎麗用斯羅尼牌擦劑給我按摩了一個小時才恢復?！?br/>
“我希望這能讓你接受教訓。”加莫爾說道。
“那樣做很值得。”龐德眨著眼睛說。
“我的天！”亞當驚叫道，“你是指你已經對傳統(tǒng)的性交方法感到厭倦了……如果我的想象讓你感到驚奇的話，請原諒?！?br/>
“都怪那張四帷柱床，”加莫爾認為，“還有那粉紅色的床罩?！?br/>
“不對，事實上我認為原因在于中央取暖設施?！饼嫷抡f道?！澳銈兏静恢乐醒肴∨O施是如何增加性交可能性的?！?br/>
“對我們來說，那是浪費錢財?！眮啴斏袂榫趩实卣f。
“唉，干杯，”龐德敦促道，“為令人討厭的外國人?！?br/>
“為令人討厭的外國人?！彼麄兊吐曊f道。每次與他們喝酒，龐德都堅持用這句祝酒詞。亞當想，這句話遲早會讓別人聽到，他們因此會被人從酒館中請出，去，。至于具體什么時候，那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你明白，”加莫爾對亞當說，“我認為你應該道歉。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你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教堂，暫時不要去。你以后可以再去?！?br/>
“你是指讓我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躺在病床上懺悔嗎？”
“嗯，不如說是為更年期的到來懺悔。這樣做并不冒很大險，對嗎？你和芭芭拉很有可能活過四十歲?！?br/>
“那樣對他講話不好，加莫爾?！饼嫷抡f道?！翱偸怯衅囋诘戎??！?br/>
“對，總是有汽車在等著你?！眮啴斦f道。
“汽車？什么汽車？”加莫爾不解地問道。
“可能把你壓死的汽車。死亡出其不意地到來。”龐德解釋說。“天主教徒從小就認為自己會在某一天。在某個地方突然消失，因此他們每時每刻都在保持自己心靈的純潔?！?br/>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亞當問道。
“莎麗參加一個女修道會?！饼嫷陆忉屨f?！安唬彼又f，“那樣對亞當說沒用。我們應該從思想上說服他，使他相信天主教是錯誤的?！?br/>
“我不想那樣做。”加莫爾說道，“我相信宗教有其存在的理由。我個人不信教，但是我不反對別人信教?！?br/>
“孩子們也是如此。”亞當插言道。
“確是如此?！奔幽獱柋硎举澩?。“我自己不怎么喜歡孩子，但是我認為他們有必要保留人性的一面?！?br/>
“咱私的私生子?！眮啴斦f道。
“但是，如果你必須有宗教信仰的話，”龐德說，“為什么不信印度教？印度教徒可以娶妻生子?！?br/>
“我原以為你會反對外國的東西?！奔幽獱栒f道。
“嗯，我想我們可以獲得一種英國化的印度教……
剔除其中神圣的母牛等?！?br/>
“不，那樣做可不行?！奔幽獱栒f道。“我想保留基督教，否則我們將失去半數(shù)文學遺產。我們需要像埃普比先生這樣的人來告訴我們《無名之云》一書講的是什么?！?br/>
“我從未聽說過這本書?！眮啴斦f道。
“或者《安克林·魯爾》?！薄拔以趯懩瞧嘘P中世紀英語的論文時就是讓那本書把我給難倒了?！眮啴斦f道。
“你應該抽時間讀一讀。書中運用了一些下水道的意象?！?br/>
“但是加莫爾，”龐德說道，“對你來說，只要接受過基督教教育就夠了。人們沒有必要一生都要信奉那種該死的東西。我們有責任幫助亞當從迷信的繩索中解放出來?！?br/>
“接著講下去，把我說服?！眮啴斨鲃友堼嫷轮v下去。
龐德把自己想象成一位邏輯學家，把自己的座椅向桌子旁移了移，然后把兩個胳膊肘向桌子上一放，將兩手手指輕輕交叉在一起。
“很好，”加莫爾歡呼道，“手指那樣放很好。第一輪先由龐德主講?！?br/>
龐德對他的干擾不予理睬?！白屛覀儚娜灰惑w論開始講起?！彼f道，“據(jù)我所知，這是傳統(tǒng)基督教中最根本的教義?！?br/>
“說下去?！眮啴斦f道。
“我這樣說你不介意，是因為你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實際上，你并不真相信這種說法，因為你從未接受考驗。你接受三位一體的觀點不會有任何損失，因而你從未思考自己為何要接受這種完全不符合邏輯與經驗的東西。你自己先想一下數(shù)字的概念。你看：“一個”——他把一個鹽罐放到桌子中央——“二”——他把一個胡椒粉罐放到鹽罐的旁邊——“三”——他伸手去拿齊茉盒。
“軍知道你要干這個，我應該把首著葉拿來?！眮啴斦f道。他用小勺挖了一些齊茉粉，倒在自己的盤子上，然后在上面撒上胡椒粉與鹽?！斑@就是三位一體?！?br/>
“瞧見了沒有！”加莫爾喊道?！斑@味道可真夠受的，但那卻是真的?！?br/>
“我想你太不負責任了，加莫爾?！饼嫷虏荒蜔┑卣f道。“竟然那樣鼓勵他。尤其是你自己都不主張生孩子。英國的人口出生率表明這個國家在三四代人之后將成為一個天主教占主導地位的國家，你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你想要那種事情發(fā)生嗎？”
“不，”亞當激動地說道?！坝捎谕私搪屎芨撸粫霈F(xiàn)那種情況。”
“什么是退教率？”
“不再去教堂的人口比率?！眮啴斀忉屨f。
“為什么有這么多人退教？”
“他們退教不是因為三位一體，”亞當說道?！拔蚁胧且驗閷θ丝谠鲩L率的控制。對了，我差一點忘了我要去參加一個有關今天我們談論的這個話題的道林格學會討論。我必須趕快走?！?br/>
道林格學會的名稱源于德國十九世紀著名神學家道林格。一八七一年，由于他拒絕接受教皇闡述教義絕無謬誤的觀點而被逐出教會。創(chuàng)立該學會最初是要求在道林格死后恢復他的教籍，并最終達到正式封他為圣者的目的（為實現(xiàn)這一目標，學會的創(chuàng)始者以圣女貞德的例子來鼓勵自己），后來演變成為一個非正式的討論小組。參加者都不信天主教，目的是解放他們對待某些緊迫、典型的問題的態(tài)度，諸如西班牙的宗教自由，核戰(zhàn)爭以及禁讀書目等。該學會惟一的公開活動是就上述問題向一些天主教報刊雜志寫信，直言他們的觀點。這些信件除了能在學會非正式牧師比爾·威德菲爾編的《教堂地下室》征訂通訊上見到外，從未得到正式發(fā)表。幾杯啤酒下肚之后，在別人的誘導下。這位牧師會對圣母瑪麗亞升天的教義提出質疑。像這樣離經叛道的觀點，尤其是如果這些觀點出自司鋒或英國國教教徒之口，會成為學會成員談論的低俗笑柄。這些觀點在學會成員中的流傳，與在非宗教性聯(lián)誼會中傳送低級下流的笑話沒有什么不同。亞當經常想，許多道林格學會成員之所以拒絕效仿他們的資助人，主要原因是神職人員的良心自由度比世俗世界高得驚人。
亞當只是偶爾來參加該學會的討論會，但是他對今天的話題特別感興趣。他希望自己的頭腦能夠保持清醒。他喝的啤酒很多，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步履有點兒蹣跚地從酒館與博物館之間的路上走過。由于自己喝成了這個樣，他決定不騎摩托車，而是步行。不管怎樣，到會場的路程不很遠，完全沒有必要去發(fā)動摩托車。
和往常一樣，道林格學會大膽地將會場設在了基督堂。那是一個各教派相互交流的中心所在，位于戈頓廣場一座高大但非常狹窄的房子中。房子的地下室中有一個小餐廳。在那里，一些其貌不揚的年輕婦女向自稱是學生或基督徒的人們提供農家餡餅及一種味道特別鮮美的西紅柿湯。一樓有一間閱覽室，二樓有一個休息廳。在那里，道林格學會成員每月都要聚一次，邊喝咖啡邊討論問題。
亞當趕到時，討論已經開始了。他跟著腳尖兒，從地板上走過，坐進一把空椅子中。與會者大約有十二三個人。亞當可以從他們桔黃色的胡須上判斷出誰到地下室用過午餐。顯而易見，學會秘書長兼一家天主教書店分部經理的弗蘭西斯·麥普爾正在閱讀一封寄往天主教報刊雜志的信件草稿：“理科學的進步與人類關系在生活”各方面的個性化發(fā)展還使人們重新認識到，婚姻和諧所需要的各種感性與生理因素能夠產生積極影響。符合法律規(guī)范的婚后性生活無疑將有助于人的全面發(fā)展……
那是一封長信。亞當越聽越感到煩躁。不是因為信中的觀點不好。這些論點非常有力＿他自己也常常引用這些論點。但是那封信在闡述這些觀點時采用了一種高傲的、自以為是的風格，并對婚姻使命的履行車現(xiàn)了柳大的非洋僅不知女們并沒有抓作個體所能體驗到的問題核心：欲望沒有得到滿足時的痛苦，或者安全避孕法給婚姻雙方帶來的焦躁不安等等……而對體溫記錄表進行某些精細的改動之后，也許真能發(fā)揮作用，但是任何有過不小。已懷孕的痛苦經歷的人都不會相信周期性禁欲的觀點。在性交之后所有動物都會變得郁郁寡歡，這一點我同意；但不同意其在性交之前或者數(shù)天之后的觀點。
信終于念完了。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后，一位胸脯扁平、長一頭姜黃色頭發(fā)的女孩說了一句在所有類似場合下都會說的話：“難道我們不能在某個地方談一下神秘的肉體嗎？”
“為什么？”亞當問道。他對自己好戰(zhàn)的勇氣感到驚奇：一定是啤酒在作怪。那位美黃色頭發(fā)的女孩嚇得向后一縮身，她那扁平的胸部陷了下去。亞當為她感到難過，但是聽到自己繼續(xù)說道：“我覺得我們今天是從肉欲的角度來談論肉體的?！?br/>
“我同意你的觀點。”一位最近剛剛退出隱修院。禿頂上長出新發(fā)之前就定了婚的男子說道?！霸谏畟H可以隨意結婚之前，我們將一事無成。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羅伯特和我，”他的未婚妻說道，“認為我們應該領養(yǎng)幾個信天主教的孤兒，不必自己生孩子。但是根據(jù)現(xiàn)在的有關生育控制的教義，這樣做危險性很大。我們會失敗的?！?br/>
人群中有人發(fā)出了同情的低語聲。這位未婚妻對自己發(fā)揮的作用感到非常滿意。
“我想知道，”亞當說道，“我們需要什么。我是指，我們是否應該使用避孕或別的什么東西？信中沒有談到此事。”
人們感到有些尷尬，都默不做聲。弗蘭西斯·麥普爾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認為寫這封信的目的是發(fā)布不信天主教的人們所關心的話題，從而達到引起教會注意的目的?！?br/>
“有誰知道，”一位禿頂、已是五個孩子的父親的律師說道，“他們是否真得允許使用避孕藥？我聽人說加姆登的一位牧師在聽人懺悔時推薦過這種辦法。”
“他叫什么名字？”有六七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不清楚?！蹦俏宦蓭熖拱渍f。
“按照我的理解，”弗蘭西斯·麥普爾牧師說道，“你可以用藥物來調節(jié)女性的經期，使安全期更加安全，但是禁用避孕藥物?！?br/>
“我聽人說那種藥物會讓女人長出胡須，”一位來自貝德福德學院的研究生說道?！盎蛘咦屗谄呤畾q懷孕生子?！彼呇a充邊打了個寒顫。
“我想知道，”那位以前進過隱修院的男子說道，“埃普比先生要用什么?！?br/>
當所有在場的人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亞當時，他非常不安地在椅子上動了動。
“俄不知道，”他最后說道，“我想沒有人真想使用避孕工具，哪怕是非天主教徒。人們不喜歡這些東西，對不對？每個人在這個問題上似乎表現(xiàn)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許藥物是一個解決辦法，但是我們對之了解的還很不夠。在神學家和科學家細心研究并試圖解決藥物問題時，我們需要的是一種可以解決燃眉之急的應急措施。當前的情況是，我們天主教徒為了維護或打破教會有關生育控制的教條從道義上花費了大量精力，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仍然存在著許多更為嚴峻的道德問題?！?br/>
“聽啊，聽?。 币晃慌亢暗?。她主要反對愛爾蘭出口供人屠宰的馬匹。
“從現(xiàn)實的道德神學來看，使用避孕工具，”亞當接著講下去，不知道自己將得出什么結論，“必然是一種預謀的犯罪行為。你可以打別人的頭或者在社交聚會中勾引他人的妻子，然后去教堂懺悔，說什么，‘神父，我被自己的情感戰(zhàn)勝了，’為此感到非常歉疚，并發(fā)誓以后不再干這樣的事，但是一星期之后卻又重蹈覆轍，故技重演，一點也不感到虛偽。但另外一件事是你在藥店冷酷無情所為。一旦開始之后，你就得繼續(xù)下去。否則將毫無意義。”
“林講得很好?！背脕啴斁徔跉庵畽C，麥普爾說道?！暗俏覀兡懿扇∈裁崔k法呢？”
“依我看，淮一可行的是將避孕劃為一種可以原諒的小罪過?！眮啴斖蝗猾@得了一絲靈感。“然后我們所有人就會為此感到些許的內疚，就像在公共汽車上逃票一樣，但同時又木會失去自己的尊嚴。”，這一提議似乎讓在座各位吃了一驚，會場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
“嗯，”弗蘭西斯嚷普爾最后說道，“這種觀點真是太新奇了。我不知道有沒有劃分罪過的辦法……但是我想人們可以就此達成共識，然后稍做修改?！?br/>
這時門突然被人推開，威德菲爾神父走了進來。
“??！”麥普爾如釋重負地說道?！澳銇淼恼菚r候，神父?！?br/>
“怎么了，有人死了嗎？”神父大笑著問道。
“不是，我們正在討論幾個深刻的神學問題。亞當，就是他，認為如果將避孕看作一種可以原諒的小罪過，就可以妥善解決生育控制的問題?！?br/>
“是嗎？”威德菲爾神父裝出一到吃驚的樣子說道。人群中有人開心大笑，但是笑得有些拘謹，似乎他們置身于教堂之中?！坝袥]有什么喝的東西？”那位神父一邊解外套鈕扣一邊問道。這是一件做工粗糙。建筑工人經常穿的那種嘩嘰呢甲克衫。他在甲克衫里面穿了一件紅色羊毛衫，下身穿一條棕色燈芯絨褲。道林格學會會員似乎在條規(guī)方面非常自由?？梢哉f威德菲爾神父在穿著習慣方面充分利用了這一點。亞當想，他最后會不會連法衣也脫掉，這有可能，但沒有人知道。
有人把一杯咖啡遞給那位神父。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酒瓶，向杯中倒了許多?！皣烂C一點講，”他說道，“這種可以原諒的小罪過——也是道德方面的罪過，沒什么新東西可言。那些經院派學者們只有在漫長的冬季的夜晚才會想起這些事，以便打發(fā)時間。所有的罪過都是道德方面的罪過?；蛘邠Q一種說法，所有罪過都可以原諒。重要的是愛。愛的成分越多，罪過的成分就越少。前幾天我在一個男子靜修所布道時告訴他們，與其出于習慣與自己的妻子做愛，還木如充滿愛意地和一名妓女睡覺。似乎他們中有人相信我的話，但是那里的主教卻非常生氣?！?br/>
亞當想問是帶著避孕工具與妻子做愛好，還是根本不與她做愛好。但是不知為什么，他覺得問威德菲爾神父這個問題不合適。威德菲爾神父生活在精神生活的邊緣地帶，在那里居住著罪犯、妓女、殺人者與圣人，那是一片充滿了人類罪惡的領地。從那里走出來的靈魂，在經過與邪惡的殊死搏斗之后已經變得異常堅強與純潔。相形之下，亞當?shù)膯栴}似乎顯得微不足道，過于偏狹。就此征求威德菲爾神父的意見，無疑是在請求一位著名獵手去捕殺一只小小的老鼠。
道林格學會的成員現(xiàn)在分成幾個小組。最大的一組人圍在威德菲爾神父身邊。他正在就愛爾蘭女孩來倫敦生私生子的問題發(fā)表宏論。想到自己健康、尚算幸福的家庭，亞當感到一種自責。他記起母親經常喜歡說的一句話，“總有人活得不如你”。過去，這句名言在幫助他消除心中憂慮時非常有效，但是他發(fā)現(xiàn)今天卻難以奏效了。他的家庭也許是健康的、幸福的，但那是站在一個剛能維持的角度來看的。養(yǎng)活自己一家人的問題已經異常嚴峻地擺在了他面前。他必須認真考慮一下明年找一份工作干的問題。
學生基督堂外面的人行道上又濕又冷。在戈頓廣場喬治莊園正面，豎立著一排光禿禿、黑乎乎的樹木，顯得異常凄涼。天空灰蒙蒙的，透著陰冷。看上去要下雪。
我披著大衣，縮著雙肩，快步朝著英語系的方向走去。（亞當·埃普比也許是這樣寫的）。我和導師布里格斯約好了在那里見面。他是個非常守時的人，因而也喜歡別人守時。我指的是，他喜歡人們不遲到。那些犧牲了生活中許多重要東西，以便投身于事業(yè)中的人往往在堅持自己的一些小習慣方面表現(xiàn)得非常固執(zhí)。
要進入英語系的大樓，必須穿過學院后面的一個小院子。那里似乎有許多年輕人。我在那里逗留了一會兒才看到瓊斯——一個學院里的勤雜工。由此經過時，我總要看一下那些勤雜工、搬運工及類似的人。瓊斯沒有讓我感到失望：他臉色一下亮了起來。
“你好，先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你了?！?br/>
“我來找布里格斯先生，瓊斯。這里似乎人很多？”
“都是些本科生，先生?！彼忉屨f。
英語系教學樓并非學院中最引人注目的建筑，但是它由來已久。正面的磚墻上沾滿了煙灰，并留有雨水沖洗的痕跡。這是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期修建的貨棧建筑中的一個典型。大約三十年前，學院在擴建過程中將這片地產全部買下。但是人們沒有將該建筑拆除，而是精心采用假型板隔離的辦法將之分割成許多教室和狹窄宛如監(jiān)獄的辦公室。這不是那種你可以稱之為舒適與漂亮的建筑物，但是很有特點。樓上那些狹小的、積滿污垢的窗戶對著二十英尺以外的另一座風格極為相似的建筑物。那是土木工程系的教學樓。按照長期以來養(yǎng)成的習慣，我從右門進去，接著開始爬長長的石階。
布里格斯在二樓的辦公室開著門，在走廊上可以聽到有人在里面講話。我敲了敲門，然后把頭探進去。
“噢，進來吧，埃普比?！辈祭锔袼拐f道。
他正在和巴思講話。后者最近剛被任命為新成立的荒誕喜劇學會的主席。該協(xié)會得到了一家商業(yè)電視臺的資助。我知道這給布里格斯以沉重打擊。布里格斯比巴恩年長，也一直想找一個學會主席干干。他研究的是英國散文。英國散文研究學會，并任命某人為學會主席。對此布里格斯非常清楚。他最好的提升機會在于系主任的退休。這位年老的霍威爾斯主任總是在學期開始時離校去瑞士的一個療養(yǎng)院療養(yǎng)，從而撩起布里格斯心中的希望，但是在假期開始時又會精神煥發(fā)地回到學校，將布里格斯的希望擊碎。
從兩個人的舉止上似乎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關系。巴思懶散地躺在布里格斯那把笨重的扶手椅上，雙腿伸開，放在亞麻油地氈上。布里格斯則站在窗戶旁邊，神情不安地用手抓著散熱片。在他的書桌上放著一瓶已經開啟的英國雪莉酒。我進來后，他似乎將他那疲憊而又松弛的身體挺了挺，恢復到通常那種精干、略有些吹毛求疵的神態(tài)。
“進來，進來?！彼貜偷馈?br/>
“我不想打擾你們……”
“沒事，進來。你一定認識巴思教授?！?br/>
巴恩隨意地點了點頭，但是比較謙和?！澳愕难芯窟M行得怎么樣了？”他問道。
“我希望很快就會動筆了?！蔽一卮鹫f。
“你想喝一杯雪莉酒嗎？”布里格斯故意裝得多嘴多舌。
“謝謝，我剛吃了午飯?！蔽医忉屨f。
布里格斯看了一下表?！拔蚁胛疫t到了。巴恩，“差十五分鐘兩點?！?br/>
“我們一直在談話，忘了時間。”布里格斯說道。如果布里格斯沒有遵循他做事守時的習慣，我想一定是巴恩的提升大大地觸動了他。
巴恩站起身，若無其事地伸了一下懶腰?！昂冒桑蚁胛覀儸F(xiàn)在已經談妥了?！彼f道?！澳阍倏紤]一下，布里格斯，有什么想法，再通知我?！?br/>
布里格斯咬了一下嘴唇，接著用手挽了挽耳朵。他內心緊張時，一貫是這樣，剛開始人們往往覺察不到。
“我要說的是，”他說道，“主任竟然沒有向我提這件事，讓我感到有些意外?！?br/>
巴恩聳聳肩?！爱斎?，你知道這與我毫無關系，我也絕不會讓你感到難堪。但是，似乎主任想讓所有具有主席頭銜的人…”說到這里，他把身體略微向后倚了一下，“集中在J層。我想你會覺得我在四層的那間小辦公室非常溫馨。至少，在那里辦公不會受到來自上面的干擾。這樣說吧：你可以繼續(xù)寫你的書?！弊詈螅粺o惡意地說道。布里格斯二十年來一直在寫一本英國散文史方面的書。
布里格斯正要開口回答，卻被暖氣管道突然發(fā)出的一陣強烈的咋喳聲打斷了。雖然那咋喳聲是從樓下面的鍋爐房中傳來的，但那響聲大得足以將整個辦公室里人們淹沒。個人靜靜地站著，一句話也不說，各自思考自己關心的問題。覺察到自己親眼目睹了一幕構成野心勃勃者生活的一大特色、也同時耗費了他們一生中大部分時間與精力的爭權奪利的經典斗爭時，我不禁感到心驚膽顫。在心不在焉的旁觀者看來，這里沒有發(fā)生什么驚心動魄的事情，但是在很大程度上，該大學英語研究的未來發(fā)展之路將取決于這場對話。
暖氣管道中的噪聲終于平息了下來，接著慢慢消失了。這時布里格斯說道：
“很高興你提到了我寫書的事，巴思。對你說句實話，我極力反對調換辦公室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我放在這里的藏書。”布里格斯說著指了指那個被蛛蟲叮咬得不像樣的又高又大的書架。上面擺滿了他收集的斯蒂兒、約翰遜、蘭姆、哈茲利特、貝洛克、切斯特頓等英國散文家的作品，甚至還有一本埃格伯特·梅里馬什的文集——由卡爾特會僧侶私下用人造紙印制的一本簿簿的、用白色硬麻布裝訂的書?！拔乙稽c也想象不出，你那個房間怎么能放得下這些書?！辈祭锔袼菇忉尩馈?br/>
這是布里格斯亮出的一手贏牌。他的藏書非常有名，沒人敢提議讓他和那些書分開。巴恩剛才若無其事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一陣紅暈?！拔視尛偹箿y量一下?！彼蝗徽f道，然后離開了房間。
巴恩一走，布里格斯的臉色一亮，無疑是想到自己可以任意支配瓊斯而感到一絲安慰。但是很快，剛才兩人談話所隱含的種種壓力就發(fā)揮作用了。他坐進書桌旁的椅子中，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憊與沮喪。
“嗯，”他最后問道，“研究進展如何？”
“我希望很快就會動筆。”我回答說。“但是恐怕六月份交不了稿。我想得延長到十月份。”
“太遺憾了，埃普比，太遺憾了。我不贊成寫起論文來沒個完。加莫爾就是個樣子。”
“這我知道。讓我分心的是工作問題。下個學年我的確需要一份工作?！?br/>
“一份工作？在大學里任職，你是不是這樣想的，埃普比？”
“是的，我——”
我正要婉轉地提一下巴恩提升后系里可能會出現(xiàn)空缺一事，布里格斯卻突然用強調的語氣說道：
“那么，我只用一個詞向你提出奉告，埃普比。出版！要么出版，要么失?。‖F(xiàn)在的學術界就是這個樣子。以前曾有一段時間，學校在任命人時看重的是個人的能力，但現(xiàn)在就不大相同了。”
“可問題是，我現(xiàn)在寫的東西還不夠出版的水布里格斯努力將注意力從內心的不愉快中轉到我身上。但是他的聲音缺乏力量，他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你給我看的那篇關于梅里馬什的文章怎么樣？”他含含糊糊地說道。
“林真認為…我有一個印象，現(xiàn)在人們對梅里馬什不大感興趣。”
“興趣？興趣不重要，只要你能將它出版。你認為誰對荒誕喜劇感興趣？”
我離開布里格斯時，他還在心情郁悶地凝視著空空的雪莉酒杯。我在走出教學樓的路上又碰到了巴思。我趁機就書目提要方面的一個小問題向他請教。看上去，我的問題似乎讓他感到非常高興。于是他把我?guī)У剿霓k公室，查閱參考資料。
當我最后離開學院時，戈頓廣場上的那些樹木依然默默地站在那里，在喬治莊園正門的反襯下露出一片凄涼與冷落。我在陰冷的天空下回到了博物館。我在閑下來時想，在布里格斯與巴思兩人之間，誰更令人討厭。
呆癡與愚鈍者。有人告訴我其中幾位是被朋友們
送來打發(fā)時光的。
——卡萊爾
“所以看上去，”亞當一邊吃著蘇格蘭煮蛋一邊說道，“這些人是一個來自什么團體的成員，他們問能否參觀一下卡爾·馬克思用過的座椅——你知道，就是他撰寫《資本論》時用過的那把座椅。你知道嗎，加莫爾？你給我留的那個座位卡爾·馬克思竟然坐過？”
加莫爾正在埋頭喝啤酒。他想搖搖頭，卻把一些啤酒灑到了褲子上。
“我想那座位會把你這位天主教徒的屁股燒焦的?！饼嫷抡f道。
“它將會讓人產生聯(lián)想，不對嗎？”亞當沉思著說道?！霸S多名人都曾坐過那些座椅：馬克思、拉斯金?？ㄈR爾……”“科林·威爾遜?！饼嫷绿崾菊f。
“誰？”亞當問道。
“在你出生之前，老朋友，”加莫爾答道，“在博物館的鼎盛時期，每個人都在撰寫論述人類生存境況的書，出版商經常來這里爭奪書稿?！?br/>
“你會想，只要自己往那些書桌中的任何一張旁邊一坐，就會才思泉涌。我似乎也有這種感覺，比如今天。都到吃午飯的時候了，我卻什么事兒也沒做?！?br/>
亞當、加莫爾與龐德來到了博物館內的酒館中。加莫爾在一所英語學院講授夜校課程，而龐德則是該學院的專職教師。這個學院的校長是個騙子。龐德工作很累，但是亞當和加莫爾卻不想對他表示同情，因為他掙的錢很多。他和他漂亮的妻子莎麗有一輛小轎車，在諾伍德有一套帶中央取暖設施的半獨立式住宅，臥室中擺放著一張帶四根帷柱的床，床上蓋著紫紅綢緞。龐德通常一周與亞當和加莫爾在一起吃一次飯，主要為了消除自己對外國人的恐懼感。據(jù)他說，這是由他從事的職業(yè)造成的，是一種職業(yè)犯罪。據(jù)加莫爾講、上課時，龐德對外國學生態(tài)度非常好?！澳鞘且驗榭枴ゑR克思是一個猶太人。”針對亞當剛才的抱怨，龐德回答說，“你要做的事情無非是換一下座位而已?！?br/>
“你說得對。”加莫爾說，“找切斯特頓用過的座椅。或者貝洛克的?！被蛘甙８癫亍っ防锺R什的?！眮啴斦f道。
“誰？”“誰——”“在你出生之前，”亞當說，“在博物館的鼎盛時期，每個書桌上都放著一個十字架。問題是，”他接著說，“梅里馬什用的也許是一張沒有棉墊的座椅，為的是克制自己的肉體。”
“那么，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加莫爾問道，“你對他們說了些什么？”
“你瞧，我正準備鼓足勇氣，走到他們面前說“說點什么，我知道應該說些什么，比如這是我的座位，或者你們把我的書拿到哪里去了，這時管理員走過來向我做了解釋。他一直在找我，但是我剛才一直在繪色芭拉打電話?！?br/>
“他總是給自己的妻子打電話?！奔幽獱栂螨嫷陆忉屨f。
“唉，那沒什么，我也偶爾喜歡給莎麗打電話。”
龐德說。
“啊，那是太溺愛妻子的表現(xiàn)。埃普比有點兒神經不正常?！?br/>
“我神經很正常?！眮啴斦f道，“我今天上午還在想自己是否有點兒神經失常，但最后還是否定了。不過，我必須承認那些人的確讓我擔了一會兒心。”
“那些人，”龐德說道，“在使用那些古老的帶有偏見的英語單詞方面不要太顧忌。”
“我必須說，不管是誰，他怎么敢把你的書拿走?！奔幽獱栒f道。
“噢，我能弄清他們的意圖。他們可能是在干掃墓之類的事?！?br/>
龐德打了一個寒顫，聽別人談到死亡，他總是這樣，然后喝了幾大口啤酒。
“管理員到底對你說了些什么？”加莫爾問道?！拔蚁胫浪唧w說了些什么話。他是不是說，“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有三位貴客正在參觀你的座椅。”
“對，他就是這樣說的?！眮啴敵粤艘惑@?！八褪沁@樣說的?！?br/>
“你又說了些什么呢？”
“開始我什么也沒說。我告訴你們，我當時感到非常奇怪。”
“然后發(fā)生了什么事？”
“嗯，”他看上去有些難為情，說道，“你知道，以前卡爾·馬克思用過那張桌子。經常有參觀者要求看一下。”
“那么你又說了些什么？”
“嗯，我剛才就想告訴你。我想我說的是：馬克思先生，他已經去世了。”
加莫爾與龐德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下。“我告訴過你，”加莫爾說道，“埃普比的精神正在崩潰?！?br/>
“我知道，”龐德說道，“他將成為博物館中的一個怪人。很快他就會變得滿臉胡子遍遏，穿著拖鞋，邊拖著腳走來走去，邊自言自語。”
“這是學者患的一種特殊的神經病，”加莫爾說道，“他現(xiàn)在已經弄不清生活與文學之間的區(qū)別了?！?br/>
“懊，我能弄清，”亞當說道，“文學主要是講性關系，有關兒童的內容不多。生活正好相反。”
龐德端著三杯啤酒從酒吧臺走了回來。
“真有趣，”亞當說道，“你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br/>
“這有什么可笑的？”
“也許這是一種流行病。”加莫爾說道。
“不知為什么，”龐德說，“我認為我們的病因并不相同?！?br/>
“我甚至連自己的病因都不知道?！眮啴斦f道，“今天早晨醒來后，我就覺得腿疼?！?br/>
“那么，你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呢？”加莫爾問龐德。
龐德做了個鬼臉?！岸际且驗槟遣吭撍赖摹稅劢洝??！彼靡晃混乓约夯加羞z傳痛風病者的口氣說道。“我記不清是哪個地方了——后背上的隆肉。臀部或其它什么地方。我知道自己抽筋抽得很厲害。莎麗用斯羅尼牌擦劑給我按摩了一個小時才恢復?！?br/>
“我希望這能讓你接受教訓。”加莫爾說道。
“那樣做很值得。”龐德眨著眼睛說。
“我的天！”亞當驚叫道，“你是指你已經對傳統(tǒng)的性交方法感到厭倦了……如果我的想象讓你感到驚奇的話，請原諒?！?br/>
“都怪那張四帷柱床，”加莫爾認為，“還有那粉紅色的床罩?！?br/>
“不對，事實上我認為原因在于中央取暖設施?！饼嫷抡f道?！澳銈兏静恢乐醒肴∨O施是如何增加性交可能性的?！?br/>
“對我們來說，那是浪費錢財?！眮啴斏袂榫趩实卣f。
“唉，干杯，”龐德敦促道，“為令人討厭的外國人?！?br/>
“為令人討厭的外國人?！彼麄兊吐曊f道。每次與他們喝酒，龐德都堅持用這句祝酒詞。亞當想，這句話遲早會讓別人聽到，他們因此會被人從酒館中請出，去，。至于具體什么時候，那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你明白，”加莫爾對亞當說，“我認為你應該道歉。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你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教堂，暫時不要去。你以后可以再去?！?br/>
“你是指讓我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躺在病床上懺悔嗎？”
“嗯，不如說是為更年期的到來懺悔。這樣做并不冒很大險，對嗎？你和芭芭拉很有可能活過四十歲?！?br/>
“那樣對他講話不好，加莫爾?！饼嫷抡f道?！翱偸怯衅囋诘戎??！?br/>
“對，總是有汽車在等著你?！眮啴斦f道。
“汽車？什么汽車？”加莫爾不解地問道。
“可能把你壓死的汽車。死亡出其不意地到來。”龐德解釋說。“天主教徒從小就認為自己會在某一天。在某個地方突然消失，因此他們每時每刻都在保持自己心靈的純潔?！?br/>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亞當問道。
“莎麗參加一個女修道會?！饼嫷陆忉屨f?！安唬彼又f，“那樣對亞當說沒用。我們應該從思想上說服他，使他相信天主教是錯誤的?！?br/>
“我不想那樣做。”加莫爾說道，“我相信宗教有其存在的理由。我個人不信教，但是我不反對別人信教?！?br/>
“孩子們也是如此。”亞當插言道。
“確是如此?！奔幽獱柋硎举澩?。“我自己不怎么喜歡孩子，但是我認為他們有必要保留人性的一面?！?br/>
“咱私的私生子?！眮啴斦f道。
“但是，如果你必須有宗教信仰的話，”龐德說，“為什么不信印度教？印度教徒可以娶妻生子?！?br/>
“我原以為你會反對外國的東西?！奔幽獱栒f道。
“嗯，我想我們可以獲得一種英國化的印度教……
剔除其中神圣的母牛等?！?br/>
“不，那樣做可不行?！奔幽獱栒f道。“我想保留基督教，否則我們將失去半數(shù)文學遺產。我們需要像埃普比先生這樣的人來告訴我們《無名之云》一書講的是什么?！?br/>
“我從未聽說過這本書?！眮啴斦f道。
“或者《安克林·魯爾》?！薄拔以趯懩瞧嘘P中世紀英語的論文時就是讓那本書把我給難倒了?！眮啴斦f道。
“你應該抽時間讀一讀。書中運用了一些下水道的意象?！?br/>
“但是加莫爾，”龐德說道，“對你來說，只要接受過基督教教育就夠了。人們沒有必要一生都要信奉那種該死的東西。我們有責任幫助亞當從迷信的繩索中解放出來?！?br/>
“接著講下去，把我說服?！眮啴斨鲃友堼嫷轮v下去。
龐德把自己想象成一位邏輯學家，把自己的座椅向桌子旁移了移，然后把兩個胳膊肘向桌子上一放，將兩手手指輕輕交叉在一起。
“很好，”加莫爾歡呼道，“手指那樣放很好。第一輪先由龐德主講?！?br/>
龐德對他的干擾不予理睬?！白屛覀儚娜灰惑w論開始講起?！彼f道，“據(jù)我所知，這是傳統(tǒng)基督教中最根本的教義?！?br/>
“說下去?！眮啴斦f道。
“我這樣說你不介意，是因為你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實際上，你并不真相信這種說法，因為你從未接受考驗。你接受三位一體的觀點不會有任何損失，因而你從未思考自己為何要接受這種完全不符合邏輯與經驗的東西。你自己先想一下數(shù)字的概念。你看：“一個”——他把一個鹽罐放到桌子中央——“二”——他把一個胡椒粉罐放到鹽罐的旁邊——“三”——他伸手去拿齊茉盒。
“軍知道你要干這個，我應該把首著葉拿來?！眮啴斦f道。他用小勺挖了一些齊茉粉，倒在自己的盤子上，然后在上面撒上胡椒粉與鹽?！斑@就是三位一體?！?br/>
“瞧見了沒有！”加莫爾喊道?！斑@味道可真夠受的，但那卻是真的?！?br/>
“我想你太不負責任了，加莫爾?！饼嫷虏荒蜔┑卣f道。“竟然那樣鼓勵他。尤其是你自己都不主張生孩子。英國的人口出生率表明這個國家在三四代人之后將成為一個天主教占主導地位的國家，你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你想要那種事情發(fā)生嗎？”
“不，”亞當激動地說道?！坝捎谕私搪屎芨撸粫霈F(xiàn)那種情況。”
“什么是退教率？”
“不再去教堂的人口比率?！眮啴斀忉屨f。
“為什么有這么多人退教？”
“他們退教不是因為三位一體，”亞當說道?！拔蚁胧且驗閷θ丝谠鲩L率的控制。對了，我差一點忘了我要去參加一個有關今天我們談論的這個話題的道林格學會討論。我必須趕快走?！?br/>
道林格學會的名稱源于德國十九世紀著名神學家道林格。一八七一年，由于他拒絕接受教皇闡述教義絕無謬誤的觀點而被逐出教會。創(chuàng)立該學會最初是要求在道林格死后恢復他的教籍，并最終達到正式封他為圣者的目的（為實現(xiàn)這一目標，學會的創(chuàng)始者以圣女貞德的例子來鼓勵自己），后來演變成為一個非正式的討論小組。參加者都不信天主教，目的是解放他們對待某些緊迫、典型的問題的態(tài)度，諸如西班牙的宗教自由，核戰(zhàn)爭以及禁讀書目等。該學會惟一的公開活動是就上述問題向一些天主教報刊雜志寫信，直言他們的觀點。這些信件除了能在學會非正式牧師比爾·威德菲爾編的《教堂地下室》征訂通訊上見到外，從未得到正式發(fā)表。幾杯啤酒下肚之后，在別人的誘導下。這位牧師會對圣母瑪麗亞升天的教義提出質疑。像這樣離經叛道的觀點，尤其是如果這些觀點出自司鋒或英國國教教徒之口，會成為學會成員談論的低俗笑柄。這些觀點在學會成員中的流傳，與在非宗教性聯(lián)誼會中傳送低級下流的笑話沒有什么不同。亞當經常想，許多道林格學會成員之所以拒絕效仿他們的資助人，主要原因是神職人員的良心自由度比世俗世界高得驚人。
亞當只是偶爾來參加該學會的討論會，但是他對今天的話題特別感興趣。他希望自己的頭腦能夠保持清醒。他喝的啤酒很多，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步履有點兒蹣跚地從酒館與博物館之間的路上走過。由于自己喝成了這個樣，他決定不騎摩托車，而是步行。不管怎樣，到會場的路程不很遠，完全沒有必要去發(fā)動摩托車。
和往常一樣，道林格學會大膽地將會場設在了基督堂。那是一個各教派相互交流的中心所在，位于戈頓廣場一座高大但非常狹窄的房子中。房子的地下室中有一個小餐廳。在那里，一些其貌不揚的年輕婦女向自稱是學生或基督徒的人們提供農家餡餅及一種味道特別鮮美的西紅柿湯。一樓有一間閱覽室，二樓有一個休息廳。在那里，道林格學會成員每月都要聚一次，邊喝咖啡邊討論問題。
亞當趕到時，討論已經開始了。他跟著腳尖兒，從地板上走過，坐進一把空椅子中。與會者大約有十二三個人。亞當可以從他們桔黃色的胡須上判斷出誰到地下室用過午餐。顯而易見，學會秘書長兼一家天主教書店分部經理的弗蘭西斯·麥普爾正在閱讀一封寄往天主教報刊雜志的信件草稿：“理科學的進步與人類關系在生活”各方面的個性化發(fā)展還使人們重新認識到，婚姻和諧所需要的各種感性與生理因素能夠產生積極影響。符合法律規(guī)范的婚后性生活無疑將有助于人的全面發(fā)展……
那是一封長信。亞當越聽越感到煩躁。不是因為信中的觀點不好。這些論點非常有力＿他自己也常常引用這些論點。但是那封信在闡述這些觀點時采用了一種高傲的、自以為是的風格，并對婚姻使命的履行車現(xiàn)了柳大的非洋僅不知女們并沒有抓作個體所能體驗到的問題核心：欲望沒有得到滿足時的痛苦，或者安全避孕法給婚姻雙方帶來的焦躁不安等等……而對體溫記錄表進行某些精細的改動之后，也許真能發(fā)揮作用，但是任何有過不小。已懷孕的痛苦經歷的人都不會相信周期性禁欲的觀點。在性交之后所有動物都會變得郁郁寡歡，這一點我同意；但不同意其在性交之前或者數(shù)天之后的觀點。
信終于念完了。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后，一位胸脯扁平、長一頭姜黃色頭發(fā)的女孩說了一句在所有類似場合下都會說的話：“難道我們不能在某個地方談一下神秘的肉體嗎？”
“為什么？”亞當問道。他對自己好戰(zhàn)的勇氣感到驚奇：一定是啤酒在作怪。那位美黃色頭發(fā)的女孩嚇得向后一縮身，她那扁平的胸部陷了下去。亞當為她感到難過，但是聽到自己繼續(xù)說道：“我覺得我們今天是從肉欲的角度來談論肉體的?！?br/>
“我同意你的觀點。”一位最近剛剛退出隱修院。禿頂上長出新發(fā)之前就定了婚的男子說道?！霸谏畟H可以隨意結婚之前，我們將一事無成。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羅伯特和我，”他的未婚妻說道，“認為我們應該領養(yǎng)幾個信天主教的孤兒，不必自己生孩子。但是根據(jù)現(xiàn)在的有關生育控制的教義，這樣做危險性很大。我們會失敗的?！?br/>
人群中有人發(fā)出了同情的低語聲。這位未婚妻對自己發(fā)揮的作用感到非常滿意。
“我想知道，”亞當說道，“我們需要什么。我是指，我們是否應該使用避孕或別的什么東西？信中沒有談到此事。”
人們感到有些尷尬，都默不做聲。弗蘭西斯·麥普爾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認為寫這封信的目的是發(fā)布不信天主教的人們所關心的話題，從而達到引起教會注意的目的?！?br/>
“有誰知道，”一位禿頂、已是五個孩子的父親的律師說道，“他們是否真得允許使用避孕藥？我聽人說加姆登的一位牧師在聽人懺悔時推薦過這種辦法。”
“他叫什么名字？”有六七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不清楚?！蹦俏宦蓭熖拱渍f。
“按照我的理解，”弗蘭西斯·麥普爾牧師說道，“你可以用藥物來調節(jié)女性的經期，使安全期更加安全，但是禁用避孕藥物?！?br/>
“我聽人說那種藥物會讓女人長出胡須，”一位來自貝德福德學院的研究生說道?！盎蛘咦屗谄呤畾q懷孕生子?！彼呇a充邊打了個寒顫。
“我想知道，”那位以前進過隱修院的男子說道，“埃普比先生要用什么?！?br/>
當所有在場的人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亞當時，他非常不安地在椅子上動了動。
“俄不知道，”他最后說道，“我想沒有人真想使用避孕工具，哪怕是非天主教徒。人們不喜歡這些東西，對不對？每個人在這個問題上似乎表現(xiàn)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許藥物是一個解決辦法，但是我們對之了解的還很不夠。在神學家和科學家細心研究并試圖解決藥物問題時，我們需要的是一種可以解決燃眉之急的應急措施。當前的情況是，我們天主教徒為了維護或打破教會有關生育控制的教條從道義上花費了大量精力，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仍然存在著許多更為嚴峻的道德問題?！?br/>
“聽啊，聽?。 币晃慌亢暗?。她主要反對愛爾蘭出口供人屠宰的馬匹。
“從現(xiàn)實的道德神學來看，使用避孕工具，”亞當接著講下去，不知道自己將得出什么結論，“必然是一種預謀的犯罪行為。你可以打別人的頭或者在社交聚會中勾引他人的妻子，然后去教堂懺悔，說什么，‘神父，我被自己的情感戰(zhàn)勝了，’為此感到非常歉疚，并發(fā)誓以后不再干這樣的事，但是一星期之后卻又重蹈覆轍，故技重演，一點也不感到虛偽。但另外一件事是你在藥店冷酷無情所為。一旦開始之后，你就得繼續(xù)下去。否則將毫無意義。”
“林講得很好?！背脕啴斁徔跉庵畽C，麥普爾說道?！暗俏覀兡懿扇∈裁崔k法呢？”
“依我看，淮一可行的是將避孕劃為一種可以原諒的小罪過?！眮啴斖蝗猾@得了一絲靈感。“然后我們所有人就會為此感到些許的內疚，就像在公共汽車上逃票一樣，但同時又木會失去自己的尊嚴。”，這一提議似乎讓在座各位吃了一驚，會場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
“嗯，”弗蘭西斯嚷普爾最后說道，“這種觀點真是太新奇了。我不知道有沒有劃分罪過的辦法……但是我想人們可以就此達成共識，然后稍做修改?！?br/>
這時門突然被人推開，威德菲爾神父走了進來。
“??！”麥普爾如釋重負地說道?！澳銇淼恼菚r候，神父?！?br/>
“怎么了，有人死了嗎？”神父大笑著問道。
“不是，我們正在討論幾個深刻的神學問題。亞當，就是他，認為如果將避孕看作一種可以原諒的小罪過，就可以妥善解決生育控制的問題?！?br/>
“是嗎？”威德菲爾神父裝出一到吃驚的樣子說道。人群中有人開心大笑，但是笑得有些拘謹，似乎他們置身于教堂之中?！坝袥]有什么喝的東西？”那位神父一邊解外套鈕扣一邊問道。這是一件做工粗糙。建筑工人經常穿的那種嘩嘰呢甲克衫。他在甲克衫里面穿了一件紅色羊毛衫，下身穿一條棕色燈芯絨褲。道林格學會會員似乎在條規(guī)方面非常自由?？梢哉f威德菲爾神父在穿著習慣方面充分利用了這一點。亞當想，他最后會不會連法衣也脫掉，這有可能，但沒有人知道。
有人把一杯咖啡遞給那位神父。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酒瓶，向杯中倒了許多?！皣烂C一點講，”他說道，“這種可以原諒的小罪過——也是道德方面的罪過，沒什么新東西可言。那些經院派學者們只有在漫長的冬季的夜晚才會想起這些事，以便打發(fā)時間。所有的罪過都是道德方面的罪過?；蛘邠Q一種說法，所有罪過都可以原諒。重要的是愛。愛的成分越多，罪過的成分就越少。前幾天我在一個男子靜修所布道時告訴他們，與其出于習慣與自己的妻子做愛，還木如充滿愛意地和一名妓女睡覺。似乎他們中有人相信我的話，但是那里的主教卻非常生氣?！?br/>
亞當想問是帶著避孕工具與妻子做愛好，還是根本不與她做愛好。但是不知為什么，他覺得問威德菲爾神父這個問題不合適。威德菲爾神父生活在精神生活的邊緣地帶，在那里居住著罪犯、妓女、殺人者與圣人，那是一片充滿了人類罪惡的領地。從那里走出來的靈魂，在經過與邪惡的殊死搏斗之后已經變得異常堅強與純潔。相形之下，亞當?shù)膯栴}似乎顯得微不足道，過于偏狹。就此征求威德菲爾神父的意見，無疑是在請求一位著名獵手去捕殺一只小小的老鼠。
道林格學會的成員現(xiàn)在分成幾個小組。最大的一組人圍在威德菲爾神父身邊。他正在就愛爾蘭女孩來倫敦生私生子的問題發(fā)表宏論。想到自己健康、尚算幸福的家庭，亞當感到一種自責。他記起母親經常喜歡說的一句話，“總有人活得不如你”。過去，這句名言在幫助他消除心中憂慮時非常有效，但是他發(fā)現(xiàn)今天卻難以奏效了。他的家庭也許是健康的、幸福的，但那是站在一個剛能維持的角度來看的。養(yǎng)活自己一家人的問題已經異常嚴峻地擺在了他面前。他必須認真考慮一下明年找一份工作干的問題。
學生基督堂外面的人行道上又濕又冷。在戈頓廣場喬治莊園正面，豎立著一排光禿禿、黑乎乎的樹木，顯得異常凄涼。天空灰蒙蒙的，透著陰冷。看上去要下雪。
我披著大衣，縮著雙肩，快步朝著英語系的方向走去。（亞當·埃普比也許是這樣寫的）。我和導師布里格斯約好了在那里見面。他是個非常守時的人，因而也喜歡別人守時。我指的是，他喜歡人們不遲到。那些犧牲了生活中許多重要東西，以便投身于事業(yè)中的人往往在堅持自己的一些小習慣方面表現(xiàn)得非常固執(zhí)。
要進入英語系的大樓，必須穿過學院后面的一個小院子。那里似乎有許多年輕人。我在那里逗留了一會兒才看到瓊斯——一個學院里的勤雜工。由此經過時，我總要看一下那些勤雜工、搬運工及類似的人。瓊斯沒有讓我感到失望：他臉色一下亮了起來。
“你好，先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你了?！?br/>
“我來找布里格斯先生，瓊斯。這里似乎人很多？”
“都是些本科生，先生?！彼忉屨f。
英語系教學樓并非學院中最引人注目的建筑，但是它由來已久。正面的磚墻上沾滿了煙灰，并留有雨水沖洗的痕跡。這是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期修建的貨棧建筑中的一個典型。大約三十年前，學院在擴建過程中將這片地產全部買下。但是人們沒有將該建筑拆除，而是精心采用假型板隔離的辦法將之分割成許多教室和狹窄宛如監(jiān)獄的辦公室。這不是那種你可以稱之為舒適與漂亮的建筑物，但是很有特點。樓上那些狹小的、積滿污垢的窗戶對著二十英尺以外的另一座風格極為相似的建筑物。那是土木工程系的教學樓。按照長期以來養(yǎng)成的習慣，我從右門進去，接著開始爬長長的石階。
布里格斯在二樓的辦公室開著門，在走廊上可以聽到有人在里面講話。我敲了敲門，然后把頭探進去。
“噢，進來吧，埃普比?！辈祭锔袼拐f道。
他正在和巴思講話。后者最近剛被任命為新成立的荒誕喜劇學會的主席。該協(xié)會得到了一家商業(yè)電視臺的資助。我知道這給布里格斯以沉重打擊。布里格斯比巴恩年長，也一直想找一個學會主席干干。他研究的是英國散文。英國散文研究學會，并任命某人為學會主席。對此布里格斯非常清楚。他最好的提升機會在于系主任的退休。這位年老的霍威爾斯主任總是在學期開始時離校去瑞士的一個療養(yǎng)院療養(yǎng)，從而撩起布里格斯心中的希望，但是在假期開始時又會精神煥發(fā)地回到學校，將布里格斯的希望擊碎。
從兩個人的舉止上似乎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關系。巴思懶散地躺在布里格斯那把笨重的扶手椅上，雙腿伸開，放在亞麻油地氈上。布里格斯則站在窗戶旁邊，神情不安地用手抓著散熱片。在他的書桌上放著一瓶已經開啟的英國雪莉酒。我進來后，他似乎將他那疲憊而又松弛的身體挺了挺，恢復到通常那種精干、略有些吹毛求疵的神態(tài)。
“進來，進來?！彼貜偷馈?br/>
“我不想打擾你們……”
“沒事，進來。你一定認識巴思教授?！?br/>
巴恩隨意地點了點頭，但是比較謙和?！澳愕难芯窟M行得怎么樣了？”他問道。
“我希望很快就會動筆了?！蔽一卮鹫f。
“你想喝一杯雪莉酒嗎？”布里格斯故意裝得多嘴多舌。
“謝謝，我剛吃了午飯?！蔽医忉屨f。
布里格斯看了一下表?！拔蚁胛疫t到了。巴恩，“差十五分鐘兩點?！?br/>
“我們一直在談話，忘了時間。”布里格斯說道。如果布里格斯沒有遵循他做事守時的習慣，我想一定是巴恩的提升大大地觸動了他。
巴恩站起身，若無其事地伸了一下懶腰?！昂冒桑蚁胛覀儸F(xiàn)在已經談妥了?！彼f道?！澳阍倏紤]一下，布里格斯，有什么想法，再通知我?！?br/>
布里格斯咬了一下嘴唇，接著用手挽了挽耳朵。他內心緊張時，一貫是這樣，剛開始人們往往覺察不到。
“我要說的是，”他說道，“主任竟然沒有向我提這件事，讓我感到有些意外?！?br/>
巴恩聳聳肩?！爱斎?，你知道這與我毫無關系，我也絕不會讓你感到難堪。但是，似乎主任想讓所有具有主席頭銜的人…”說到這里，他把身體略微向后倚了一下，“集中在J層。我想你會覺得我在四層的那間小辦公室非常溫馨。至少，在那里辦公不會受到來自上面的干擾。這樣說吧：你可以繼續(xù)寫你的書?！弊詈螅粺o惡意地說道。布里格斯二十年來一直在寫一本英國散文史方面的書。
布里格斯正要開口回答，卻被暖氣管道突然發(fā)出的一陣強烈的咋喳聲打斷了。雖然那咋喳聲是從樓下面的鍋爐房中傳來的，但那響聲大得足以將整個辦公室里人們淹沒。個人靜靜地站著，一句話也不說，各自思考自己關心的問題。覺察到自己親眼目睹了一幕構成野心勃勃者生活的一大特色、也同時耗費了他們一生中大部分時間與精力的爭權奪利的經典斗爭時，我不禁感到心驚膽顫。在心不在焉的旁觀者看來，這里沒有發(fā)生什么驚心動魄的事情，但是在很大程度上，該大學英語研究的未來發(fā)展之路將取決于這場對話。
暖氣管道中的噪聲終于平息了下來，接著慢慢消失了。這時布里格斯說道：
“很高興你提到了我寫書的事，巴思。對你說句實話，我極力反對調換辦公室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我放在這里的藏書。”布里格斯說著指了指那個被蛛蟲叮咬得不像樣的又高又大的書架。上面擺滿了他收集的斯蒂兒、約翰遜、蘭姆、哈茲利特、貝洛克、切斯特頓等英國散文家的作品，甚至還有一本埃格伯特·梅里馬什的文集——由卡爾特會僧侶私下用人造紙印制的一本簿簿的、用白色硬麻布裝訂的書?！拔乙稽c也想象不出，你那個房間怎么能放得下這些書?！辈祭锔袼菇忉尩馈?br/>
這是布里格斯亮出的一手贏牌。他的藏書非常有名，沒人敢提議讓他和那些書分開。巴恩剛才若無其事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一陣紅暈?！拔視尛偹箿y量一下?！彼蝗徽f道，然后離開了房間。
巴恩一走，布里格斯的臉色一亮，無疑是想到自己可以任意支配瓊斯而感到一絲安慰。但是很快，剛才兩人談話所隱含的種種壓力就發(fā)揮作用了。他坐進書桌旁的椅子中，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憊與沮喪。
“嗯，”他最后問道，“研究進展如何？”
“我希望很快就會動筆。”我回答說。“但是恐怕六月份交不了稿。我想得延長到十月份。”
“太遺憾了，埃普比，太遺憾了。我不贊成寫起論文來沒個完。加莫爾就是個樣子。”
“這我知道。讓我分心的是工作問題。下個學年我的確需要一份工作?！?br/>
“一份工作？在大學里任職，你是不是這樣想的，埃普比？”
“是的，我——”
我正要婉轉地提一下巴恩提升后系里可能會出現(xiàn)空缺一事，布里格斯卻突然用強調的語氣說道：
“那么，我只用一個詞向你提出奉告，埃普比。出版！要么出版，要么失?。‖F(xiàn)在的學術界就是這個樣子。以前曾有一段時間，學校在任命人時看重的是個人的能力，但現(xiàn)在就不大相同了。”
“可問題是，我現(xiàn)在寫的東西還不夠出版的水布里格斯努力將注意力從內心的不愉快中轉到我身上。但是他的聲音缺乏力量，他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你給我看的那篇關于梅里馬什的文章怎么樣？”他含含糊糊地說道。
“林真認為…我有一個印象，現(xiàn)在人們對梅里馬什不大感興趣。”
“興趣？興趣不重要，只要你能將它出版。你認為誰對荒誕喜劇感興趣？”
我離開布里格斯時，他還在心情郁悶地凝視著空空的雪莉酒杯。我在走出教學樓的路上又碰到了巴思。我趁機就書目提要方面的一個小問題向他請教。看上去，我的問題似乎讓他感到非常高興。于是他把我?guī)У剿霓k公室，查閱參考資料。
當我最后離開學院時，戈頓廣場上的那些樹木依然默默地站在那里，在喬治莊園正門的反襯下露出一片凄涼與冷落。我在陰冷的天空下回到了博物館。我在閑下來時想，在布里格斯與巴思兩人之間，誰更令人討厭。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