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第五號包廂”后記

歌劇幽靈 作者:(法)加斯通·勒魯(Gaston Leroux)著;吳君譯


  里夏說完,便再也沒有理會監(jiān)查員,開始和剛進來的行政主任討論其它事務。監(jiān)查員以為自己可以離開了,就輕手輕腳地倒退著往門口靠。天??!還是被里夏覺察到了!他那雷鳴般的聲音一吼:“站住!”,監(jiān)查員就被釘在了原位。

  在雷米的安排下,領座員很快就被叫來了。她在劇院附近的普羅旺斯街給人家當門房。這時,她進了辦公室。

  “你叫什么名字?”經(jīng)理問她。

  “我是吉里太太。經(jīng)理先生,您應該認識我呀,我就是小吉里,小梅格的母親!”

  她的語氣直接了當,一時震住了里夏。他不禁把眼前這位女工上下打量了一番:炭黑色的帽子,褪色的披肩,塔夫綢的舊裙子,還有一雙磨破的鞋。顯然,經(jīng)理先生根本不認識,或者根本不記得自己認識什么吉里太太,勿庸說什么小吉里,小梅格了!但是,吉里太太說話的口氣卻讓人覺得似乎誰都應該認識她一樣。(我想,當時劇院后臺流行的一句行話“吉里”正是取源于她。比如,一名女演員在責備她的同事說長道短,閑話連篇時,總是說:“真是吉里!”)

  “我并不認識你!”經(jīng)理斷言道,“不過,吉里太太,我還是想知道昨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要讓你和監(jiān)查員動用保安人員?!?br/>
  “哦,經(jīng)理先生,我正想來跟您說這件事呢!你們可別像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那樣倒霉。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根本不信我的話……”

  “我問的不是這些,是昨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聽這話,吉里太太氣得滿臉通紅,從未有人拿這種語氣對她說過話。

  她霍然站起身,像要奪門而出的樣子,提起裙擺,高傲地甩甩炭黑帽子上的羽毛。突然,她又改變了主意,重新坐下來,回敬了一句:“又有人在找幽靈的麻煩!就這么回事!”

  這時,眼看里夏就要大發(fā)雷霆,蒙夏曼趕緊插話進來??傊?,他從吉里太太的談話中得出結論,在空無一人的包廂里,居然能聽見人說話的聲音。對這種怪事,她卻不以為奇,因為她早已司空見慣,而她給出的唯一解釋就是劇院幽靈在從中作祟。這是個我們看不見,卻聽得見的幽靈,她如是說。她的話絕對可信,因為她從不說謊。德比思、波里尼,凡是認識她的人,包括那個被幽靈打折了腿的伊茲多·薩克都清楚她這點。

  “什么?”蒙夏曼打斷她的話,“可憐的伊茲多·薩克是被幽靈打瘸的?”

  居然還有人蒙在鼓里,吉里太太驚訝地睜大雙眼。最后,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教育一下這兩個無知的可憐人。事情要從德比恩和波里尼時期說起,同樣是在五號包廂的租用者觀看《浮士德》的演出時。

  吉里太太煞有介事地咳了一聲,清清嗓子,仿佛正準備呤唱一段古諾大師的樂章。她終于開口講了……

  “那天晚上,包廂的前排坐著馬尼拉夫婦,他們是莫加多街的寶石商,而坐在馬尼拉夫人身后的是他們的密友伊茲多·薩克先生。這時,臺上的梅菲斯托費雷斯唱道(吉里太太隨之哼起):‘你讓人昏昏欲睡,’而馬尼拉先生右耳(他太太坐在他的左邊)所聽到的卻是:‘啊!??!榮莉可不能讓人昏昏欲睡(他太太的名字正是茉莉人’馬尼拉先生轉身向右,想看看倒底是誰在說話。然而,他的右座空無一人!他揉揉自己的右耳,自言自語道:‘莫非是我在作夢?’臺上的梅菲斯托費雷斯繼續(xù)唱著……哦!經(jīng)理先生,你們是不是已經(jīng)聽煩了?”

  “沒有!怎么會煩呢?你繼續(xù)講吧……”

  “你們真是好人?。锾室夥畛辛艘痪洌┚瓦@樣,梅菲斯托費雷斯繼續(xù)唱著他的歌(吉里太太又吟了起來):‘我深愛的凱瑟琳,你為何不給乞求你的愛人……一個溫柔的吻?’而馬尼拉從右邊聽到的卻是:‘?。“?!茱莉可不會拒絕吻伊茲多’他立刻轉過身,不過,這一次是轉向他的太太和伊茲多。天??!他看見了什么?伊茲多從后面握住他太太的手,正透過手套的縫隙吻個不?!拖襁@樣(吉里太太吻著自己戴網(wǎng)眼手套的手)。你們猜也能猜到這下有好戲看了。只聽見啪!啪!又高又壯的馬尼拉先生,哦!就跟您里夏先生一樣,賞了伊茲多兩巴掌。伊茲多長得可是又瘦又小,和蒙夏曼先生差不多。對不起,請別介意我這樣說。這確實是件大丑聞!劇場內(nèi)立即有人高聲喊著:‘殺人了!殺人了!……’最后,伊茲多被逼得落荒而逃?!?br/>
  “這么說,伊茲多的腿不是那個幽靈弄斷的?”蒙夏曼問,他沒想到自己在吉里太太的眼里居然是這種形象,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它弄斷的!先生?!奔锾翚馐愕胤瘩g道(她聽出蒙夏曼的話中有話),“伊茲多下樓時跑得太急,我的天啊!可憐的人來不及提起那條腿就……”

  “幽靈在馬尼拉右耳邊說的那些話,是他自己親口告訴你的嗎?”蒙夏曼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以為自己正在扮演審判官的角色。

  “不!是馬尼拉先生說出來的。所以……”

  “那么你呢?親愛的夫人,你和幽靈說過話嗎?”

  “就像我現(xiàn)在和您說話一樣,親愛的先生?!?br/>
  “那他和你都說些什么呢?”

  “他總是讓我給他拿一張小板凳!”

  說完,她臉色大變,就像黃色的大理石上嵌著幾絲紅色的條紋,跟劇院大堂的薩朗珂蘭彩色大理石柱一模一樣。

  這一次,里夏、蒙夏曼和秘書雷米一起放聲大笑。只有監(jiān)查員,仍對自己剛才的教訓耿耿于懷,一點也笑不出來。他背靠著墻,焦躁不安地擺弄著口袋里的鑰匙,不知道眼前的場面將如何結束。吉里太太的語氣越是強硬,他就越是害怕經(jīng)理又會大發(fā)雷霆?,F(xiàn)在可好了,看見經(jīng)理們都在哈哈大笑,吉里太太居然還敢以勢壓人!確實是以勢壓人!

  “這沒什么好笑的,”她生氣地大喊,“你們應該學學波里尼先生,他知道……”

  “他知道些什么?”蒙夏曼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太可笑了,接著就問了一句。

  “他知道幽靈的事!……聽著?。ㄋ庾R到事情很嚴肅,所以迅速地鎮(zhèn)定下來)這件事,我記得非常清楚,就像昨天剛剛發(fā)生的一樣。那晚演出的是《猶太姑娘》,波里尼先生想獨自坐在幽靈專用包廂里欣賞表演??颂}絲夫人唱得太出色了。正當她唱到第二幕的精彩之處(吉里太太隨即低聲地唱了起來):“在我所愛的人身旁,我愿與他同生共死,而連死亡本身,也不能將我倆分開?!?br/>
  “好了!好了!我知道這段怎么唱……”蒙夏曼帶著一臉不耐煩的笑容,不想再聽她唱下去。

  但是,吉里太太仍然不領情地繼續(xù)唱:“走吧!走吧!無論在人間,還是在天堂,從今以后,相同的命運我們一起闖?!?br/>
  “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了!”里夏也不耐煩起來,“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呢,這時,男主角雷歐波一聲大喊:‘我們趕快逃吧!’是不是這樣?而埃雷沙攔住他們問:‘你們要去哪里?’

  就在這時,我從旁邊空包廂的后面,看見波里尼先生直挺挺地站起身,像尊雕塑般僵硬地走出去。我連忙問了一句:‘您要去哪里?’跟埃雷沙問的一樣。但是他一言不發(fā),臉色比死人還要慘白!我看著他走下樓梯,這回,他可沒像伊茲多那樣把腿摔斷……不過,他仿佛在惡夢中漫游似的,居然不知去路……而他應該是對劇院的路了如指掌的?。 ?br/>
  吉里太太說完這些,停下來看了看聽者的反映。沒想到蒙夏曼對波里尼的故事居然搖頭以示不滿。

  “你說了半天還是沒告訴我幽靈是在什么時候,怎樣跟你要小板凳的。”他緊緊地盯著吉里太太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看出一點答案。

  “從那晚之后,再也沒人敢找幽靈的麻煩,沒人敢跟他爭那個包廂。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下令,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把五號包廂留給幽靈。從此,他每回來看演出,總是管我要一張小板凳……”

  “哦?一個喜歡坐小板凳的幽靈。難道,它是個女人?”蒙夏曼反問道。

  “不,不,他是個男的?!?br/>
  “你怎么知道的呢?”

  “他的聲音是男人的嘛!哦!我從來沒聽過那么溫柔的男聲。他每次都是在第一幕的中場時間趕到,然后在五號包廂的門上輕輕地敲三下,聲音清脆利落。第一次聽到這三下敲門聲時,我驚訝極了,因為我很清楚包廂里根本沒人。我打開門一看,居然還是沒人!就在這時,我聽到一個聲音對我說:‘于勒太太(我死去的丈夫正是叫這個名字),麻煩您給我拿張小板凳,好嗎?’不瞞您說,當時,我嚇得兩腿發(fā)軟……而那個聲音繼續(xù)說:‘于勒太太,您別害怕,我是劇院幽靈?。。 锹曇魷睾投H切,讓我?guī)缀跬浟撕ε?。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它就在右排的第一張椅子上。雖然什么也沒看見,我卻感覺似乎有一個彬彬有禮的先生坐在那兒。”

  “五號右側的包廂有人嗎?”蒙夏曼問。

  “沒人。右邊的七號和左邊的三號一樣,都還空著。演出才剛剛開始?!?br/>
  “那么,你怎么做的呢?”

  “我去拿了張小板凳給他。當然,那是給他女伴用的!但是,我從未聽說過她,也沒見過她?!?br/>
  什么?從哪兒又冒出來一個幽靈夫人呢?蒙夏曼和里夏的目光從吉里太太身上,轉移到她后面的監(jiān)查員,他正向經(jīng)理們揮動著手臂,想引起他們的注意。而后,他用食指敲敲額頭,示意吉里太太肯定是瘋了。他裝腔作勢的樣子,使里夏頗為反感。堂堂的監(jiān)查員居然會留用一個嚴重的幻想癥病人,里夏決定不再理會他。這時,吉里太太繼續(xù)往后講,她開始對幽靈的慷慨贊不絕口。

  “每次看完演出,他總會給我一枚四十蘇的硬幣,有時還給一百蘇。當?shù)馗袅撕脦滋觳艁頃r,有時甚至給我十法郎。不過,自從有人又開始找他的麻煩之后,他就一分錢也不給了……”

  “對不起,親愛的夫人……(一聽如此親切的稱呼,吉里太太帽子上的黑羽毛又抖動起來)對不起!……煙是,幽靈他怎樣把四十蘇的小費交給你的呢?”蒙夏曼似乎生來就好奇。

  “他就把錢留在包廂里的小茶幾上,和我送過去的節(jié)目單擱放在一起。有時,我甚至能在包廂里找到一朵花,一朵從他女伴衣服上掉下來的玫瑰……因為,他有時帶女伴一起來,有一天,他們還把扇子忘在了包廂?!?br/>
  “?。坑撵`把扇子忘在包廂里?那么你怎么辦的呢?”

  “我就等他下次來的時候,還給他了?!?br/>
  這時,一旁的監(jiān)查員開口說道:“吉里太太,你違反了劇院的工作守則,我要處你罰款?!?br/>
  “閉嘴!你這個笨蛋!”菲爾曼·里夏低聲喝斥道。

  “他們就把扇子取走了,經(jīng)理先生。演出結束以后,我發(fā)現(xiàn)扇子不見了,小茶幾上擱著一罐我最喜歡的英國糖。那真是個好心的幽靈……”

  “好極了,吉里太太,……你可以走了?!?br/>
  而當她以一貫的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向兩位經(jīng)理告退后,他們立即對監(jiān)查員宣布,他們決定解雇這個老瘋子。然后,他們打發(fā)走了監(jiān)查員。

  監(jiān)查員臨走雖然一再強調(diào)自己對劇院如何忠心耿耿,經(jīng)理們還是通知行政主任,克扣監(jiān)查員本月的薪水。當辦公室里只剩下里夏和蒙夏曼兩人時,他們心有靈犀地同時想到要去五號包廂探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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