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儒家與現(xiàn)代化1

如何界說儒家

儒家與現(xiàn)代人生 作者:傅佩榮


  兩千多年以來,儒家早已形成一個復雜的現(xiàn)象,深深融入中國文化的每一部分,從器物、制度到理念,都可以清楚看到它的影響。于是,談起儒家,不論褒貶,大家都不難找到支持自己的論據(jù),各執(zhí)一詞,眾說紛紜。

  為了便于建立共識,得到有效的結論,我們可以在方法上注意兩點:一是撇開器物與制度,扣緊理念來談,因為器物可能毀滅,制度可能改變,唯有理念恒定不移;二是超越時間的局限,回歸原始的儒家,如此可以暫時擺脫歷代注疏見仁見智的看法。

  那么,原始儒家的基本理念是什么?這個問題提供我們界說儒家的可靠線索,而其答案無疑環(huán)繞著"人"--人的潛能、人的現(xiàn)實與人的理想。

  就人的潛能來說,儒家并不否定人有生物本能,如食與色,但是孔子與孟子絕未說過"食色性也"這種粗淺的論斷;其次,人的認知與感受能力也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人的特色另有所在,用荀子比較平實的話來說,是"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不過這種"有義"并非生而有之,而是像"有知"是指"有能力去知"一樣,指涉人之"有能力行義"。因為荀子還說過:"人之異于禽獸者,以其有辨。"這個"有辨"正是由知到義的關鍵;能夠分辨是非善惡,由此產(chǎn)生道德要求,進而以行義來滿全人性。筆者引用荀子的話來說明,是為了指出:儒家的孔、孟、荀對于人的潛能有一共同信念,就是"人性向善";換言之,一般人以為孟子講性善、荀子講性惡,針鋒相對,而事實上呢?這是他們對于"性"的規(guī)定不同所致。他們的真正歧見在于"天論"而不在于"人性論",關于孟子,最清楚的一句話是個比喻;他說"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既然"下"是水之"向"而非水之性,"善"也就是人之"向"而非人之性了。以此配合孟子以心之"四端"來解說"善",視之為始源與萌芽,其義完全相符。正因為相信人性向善,所以孟子聲稱"人皆可以為堯舜",荀子則肯定"涂之人可以為禹"。

  但是,人的現(xiàn)實處境呢?人類社會的惡人惡事從來不曾絕跡,將來也不像是會消失,針對這個難題,人性本善論束手無策,人性向善論仍可自圓其說,人性只是"向"善,因此人還有自由為惡的可能;但是既說向善,則為惡時,就應該有自然的效應,此即"心不安"與"心不忍"。如果對于心的要求"旦旦而伐之",就會形成麻木不仁的后果,成為孟子所批判的"非人",非人不是死人;遇到重大刺激時,如見親人受難,或見自己將死,也會有自發(fā)的悲痛與悔恨,是即所謂"天良未泯"。從積極方面來說,儒家強調(diào)修行功夫,要不斷地擇善固執(zhí),積健為雄,因為人不但"可以"成為圣人,也"應該"成為圣人。

  人的理想如果是成圣,大家難免疑惑:如何才是成圣?成了圣又如何?果真可能嗎?何苦如此呢?結果儒家變成好高騖遠的烏托邦。然而,像孔子所說"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這種志向,難道不是自古以來人類的共同愿望嗎?成圣難道不是每一個人內(nèi)心最深切的呼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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