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講錯了地方的故事
文/姚曦
我們熟知的“莊周夢蝶”的寓言是《莊子·齊物論》的結(jié)尾。文中曰:“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鼻f子夢見自己變成蝴蝶,感覺愉快。醒來才發(fā)現(xiàn)仍是莊周。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莊周與蝴蝶必然是有分別的。這就叫做“物化”。
當(dāng)筆者讀著這段莊周夢蝶的故事時,筆者感覺到內(nèi)心隱隱地有所悟卻又仍有所不解。古今文義的差異使我們和莊子留下的文字之間有了道隱昧不明的膜,我們與莊子心靈的差異又使我們和他之間產(chǎn)生了另一道隔膜,除此之外,我們和莊子之間還存在兩千多年的時間隔閡;因而沒人能夠百分之百地確定,自己所理解的就是莊子當(dāng)時所感受到的和所要表達(dá)的,但至少,我們可以通過細(xì)心感悟莊子流傳下來的文字,還原一個相對真實的莊子。
僅憑莊子的文字,筆者確實有許多不解之處。所以,當(dāng)筆者試圖把這段短短的文字翻譯成白話文時,竟猶豫遲疑了許久。因為面前堆放的《莊子集釋》、《莊子直解》、《莊子歧解》等一大摞書中,筆者看到的都是歷代注釋家對莊子所說的這些話的敬畏。大家不厭其煩地引用前人的不同解釋,然后小心翼翼地做出自己謹(jǐn)慎的選擇。而在此文中欲有所言的我,卻覺得在此處已經(jīng)沒有引用前人解釋的必要了,筆者只是用雙引號把“物化”這個詞慎重而莊嚴(yán)地括了起來。筆者只覺得這個詞無論怎么解釋都無法使別人懂得更多,能做的唯有保留原文留待讀者去感受和體悟。
但是于教授是勇敢的。她勇敢地把自己所悟的《莊子》用通俗曉暢的文字告訴大家??墒牵^勇敢的背后往往緊跟著值得商榷的熱情。據(jù)說從小就喜歡莊子的這句“乘物以游心”的于教授,在《于丹〈莊子〉心得》一書中,開始了某種熱情的遨游。正如她在書序言中結(jié)尾所說的,“穿越千古塵埃,用莊子的名義問自己一個問題:今生今世,我們的心到底可以遨游到多遠(yuǎn)……”她就這樣乘興而言,無所畏懼。
雖然她的勇敢讓更多的平民百姓開始了解并喜歡上莊子和《莊子》;雖然若不是因為她,很多人甚至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這位先哲和他的思想;可是同樣因為她的勇敢,又讓不少人誤讀了莊子。
比如這個莊周夢蝶的故事,于教授在《于丹〈莊子〉心得》的第32頁引用了這個故事。她說:
“《莊子》這本書,亦真亦幻,充滿了這樣的追問。(即前段所說的在人生的歷程中,哪一個階段我們是最快樂的,哪一個階段是我們對自己認(rèn)識最清晰的,哪一個階段我們的心中是了無遺憾而充滿了溫暖富足之感的追問)莊子說,從前自己做夢,夢到自己是一只翩翩飛舞的大蝴蝶,但究竟是自己做夢化為蝴蝶了呢?還是蝴蝶做夢化為了自己了呢?這是不清楚的?!?/p>
接下來于老師做出的結(jié)論是:
“從這個意義上講,莊子告訴我們,人最難認(rèn)知的是自己的心。人最難解答的就是:我究竟是誰?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
很明顯,于老師引用莊周夢蝶的故事是為了引證她接下來的“人最難認(rèn)知的是自己的心”的結(jié)論。而這個結(jié)論的得出又是為了最終推導(dǎo)出《于丹〈論語〉心得》之四——“認(rèn)識你自己 ”的第一小節(jié)最末的結(jié)論“只有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內(nèi)心,才能夠在這個世界上找到最基本的出發(fā)點,才能夠去善待他人”。
于老師所欲引導(dǎo)出的這個結(jié)論是不可辯的真理,是具有寬容的美的真理,是激起每個人向善之心的真理??墒?,她急切的熱情帶來的一點草率也是顯而易見的。莊周夢蝶的故事見于《莊子·齊物論》篇的最末一段,很明顯是用來說明關(guān)于齊物論的道理的,何以被于老師 用來論證人最難認(rèn)知的是自己的心了呢?難道莊子在《齊物論》篇的篇末要用一個自己分不清自己是蝴蝶還是莊周的荒誕的夢來論證一個與全篇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問題嗎?于老師的草率讓人心生疑惑,不禁也產(chǎn)生了莊周夢蝶時恍恍然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