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糊迷對神仙鬼怪情有獨鐘，他非但不生氣反而笑了：“哈哈，我看你嘴巴也缺少個把門的，不要動輒說什么‘死’字?！?/p>

　　白皮子邊說邊哭哭啼啼的：“我修煉五百余年，頗是辛苦，求一言相助，沒成想你卻如此吝嗇?！?/p>

　　“那好吧，我可以成全于你——但有一樣，你須對我講實話，否則，休怪我唐糊迷不客氣。”說著，唐糊迷翻身下馬，從地里拔出一棵蒿草，折回到路上，“隨便你怎樣施展功力，我不管。此蒿草作證，我只問三個問題，如果這蒿草穩(wěn)立于路面之上，我便依你一切，虔誠度你?！?/p>

　　“好說，開始吧。”白皮子說罷，正襟危坐。

　　唐糊迷把蒿草往空中一拋，說來也怪，那蒿草竟然穩(wěn)穩(wěn)地立于馬路之上。

　　唐糊迷用手指了指天：“白皮子，你發(fā)誓，可曾對得起蒼天？”

　　“問心無愧！”白皮子說完，那蒿草依然直直地立著。

　　唐糊迷用手指了指地：“白皮子，你發(fā)誓，可曾對得起后土？”

　　“問心無愧！”白皮子說完，那蒿草依然直直地立著。

　　“咯咯，唐糊迷，莫要再問了?！卑灼ぷ有Φ溃拔胰珣{虔誠、專注修煉得來的功力，成全我吧?！?/p>

　　“還有最后一問?！碧坪圆⒉焕頃?，把胳膊伸直，用手指著遠遠近近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大聲說道：“白皮子，你發(fā)誓，可曾對得起人世？”

　　“問心無愧！”白皮子再次重復(fù)它那句誓言。

　　再看那蒿草，歪兩歪，晃兩晃，撲倒在地。

　　“對不住了，我不能度你?！闭f完，唐糊迷縱身上馬，掉轉(zhuǎn)馬頭，意欲離去。

　　白皮子冷笑：“走得輕巧，唐糊迷，你可曾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唐糊迷答道：“什么日子？”

　　白皮子凄涼一笑：“咯咯，是十月十五?！?/p>

　　那一聲笑，鉆心刺耳，在冬日空曠的夜空里來回地飄蕩。唐糊迷打一個哆嗦，渾身生出厚厚的雞皮疙瘩。

　　唐糊迷不解：“十月十五又怎么了？”

　　“是鬼歡節(jié)！”白皮子又笑兩聲，“所以，我今夜在此守候?！?/p>

　　“你想怎么樣？”唐糊迷逼視著幾近瘋狂的白皮子。

　　白皮子長伸著脖子，昂著頭，高高翹起尾巴，于墻頭上來來回回走了幾趟，蹦跶兩下，“哇”地一聲尖叫：“唐糊迷，拿命來！”

　　“且慢！我唐糊迷名字是有些糊涂，但我清醒著呢！”唐糊迷穩(wěn)了穩(wěn)身子，深深吸口氣，定定神，說道，“你我不曾有過冤仇，何以跟我過不去？”

　　“甭廢話，如果不趕緊成全于我，就跟你那混蛋的爹老子一樣去死吧！”白皮子幾盡喪心病狂地喊叫著。

　　“這么說，我爹是你害死的了？”唐糊迷氣上心頭。

　　“那也休要怪我，我曾有言在先，你爹那老混蛋卻敬酒不吃吃罰酒。想我白皮子修煉五百年，歷經(jīng)千萬磨難，已近功成名就。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就差你爹老子一句人話，我便可得道成仙。沒承想，他那老犟驢咒我不成旗號，害得我五百年的修煉毀于一旦，雞飛蛋打，功敗垂成?！?/p>

　　“既然五百年的修煉毀于一旦，那你今日怎么還能說人言，懂人語？”唐糊迷駁斥道。

　　“我附身人體吸陽納精了，你管得著嗎？”

　　“如此惡毒，你這畜生永世不成仙也罷！”唐糊迷根根青筋暴起，血液有了澎湃之聲。

　　“想當初，我也難免說些發(fā)狠的話，要讓你們唐家白茫茫一片，紅彤彤一片。本要讓你們唐家死個精光，可我還是手下留情，留下你個孽障，希望今日你能感戴我的恩德，幫我一句人言，成我美事……”

　　“呸！你這該死的畜生！你作惡多端，多行不義，今天就是你的末日！”說著，唐糊迷伸手從錢袋里掏出一把銅元。

　　“咯咯，該死的是你！”白皮子冷冷咆哮著，露出長長的門牙，“且待我把你送上鬼錄?！?/p>

　　唐糊迷不再搭話，一挽袖口，奮力揚起右臂，施個“烏龍吐珠”，嗖！一枚銅元打?qū)⑦^去。

　　白皮子正在墻頭之上暴跳如雷、大展法力呢，哪里料到唐糊迷來個先下手為強，一枚銅元正中它的面門，裂開個深深的窟窿。白皮子沒來得及挪窩，又一枚銅元飛來，“撲”一下?lián)粝沽怂淖笱邸?/p>

　　唐糊迷剛要打出第三枚銅元，再看那白皮子搖晃著，一下自墻頭上跌入草叢之中。

　　痛快，痛快！唐糊迷當然高興?？偹憬o唐家屈死的冤魂出一口氣，為黎民百姓除卻一禍患。

　　要在白天，唐糊迷定然會鉆進草叢，撿出那畜生，砍它個稀巴爛喂狗，可這是晚上，唐糊迷顧不上那么多，他抖抖韁繩，磕一下馬腹，繼續(xù)趕路。

　　馬兒抬腿剛走出幾步，忽然前蹄被什么絆一下，“咕咚”栽倒地上，唐糊迷重重地摔于馬下……

　　且說魏老媽子與紫嫣見四個伙計已經(jīng)回府，獨不見唐糊迷的影子，不免心中繃緊一根弦。

　　“少爺呢？”魏老媽子人老心細，最是擔(dān)心。

　　伙計們答道：“在寺里用些齋飯，很快就會回來?！?/p>

　　“少爺年少，年方一十七歲，辦事多有不周，你們一個個都長他幾歲，怎么舍得把他一人扔下?！蔽豪蠇屪诱Z氣里多有埋怨。

　　“就是嘛，”紫嫣一旁插嘴，“這么遠的路，少爺單人獨馬，漫河渡水的，怎不讓人牽掛呢？”

　　“當時并未過多考慮，是少爺讓我們先行一步的?！被镉媯冝q解道，“放心吧，魏嬤嬤，紫嫣姑娘，少爺不會有事的?！?/p>

　　“沒事就好，沒事最好?！蔽豪蠇屪与p手合于胸前，默默地念叨著。

　　紫嫣攙扶魏老媽子進房，轉(zhuǎn)身對伙計們道：“少爺會平安歸來的，哥哥們回去休息吧。”

　　又半個時辰過去還不見唐糊迷回來，魏老媽子如坐針氈，起來坐下，坐下起來，心緒不寧地在廳堂里轉(zhuǎn)圈。

　　“紫嫣，一頓齋飯費不了多少工夫，已是上燈時分，按說，少爺該回到家了。”

　　“是的，嬤嬤，鳥雀也已歸巢，唐少爺不會在寺廟里留宿吧？”紫嫣安慰道。

　　“怎么會呢？估計用罷齋飯?zhí)焐性纾贍敱貢T馬而還的?！?/p>

　　“那再等等看？”

　　魏老媽子嘆口氣：“唉，只好如此。”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魏老媽子與紫嫣是在煎熬中度過的，她倆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幾次出出進進到府門外去巴望唐糊迷，誰知，朗朗月下卻連個黑影也不見。

　　“紫嫣，叫伙計去把胡半仙請過來，我有事問他。”魏老媽子沉不住氣了。

　　“好的，我這就去?！弊湘虘?yīng)聲而出。

　　胡半仙名叫胡一統(tǒng)，是個落第舉人，早年鄉(xiāng)試后回家鉆研占卜算命之法，深得些陰陽五行之術(shù)，依靠打卦、起課、占夢、占星、算命、看風(fēng)水為生，他家就在此地，與唐府同是一個村子。

　　不多會兒，胡半仙來到。人未進屋，就聽到他在院子里的聲音：“我正吃飯呢，筷子掉到炕頭上——卦曰‘抽筷子，必有人相訪’，果然，魏老嬤嬤派的人就到了?！?/p>

　　“胡先生，快屋里坐?！蔽豪蠇屪痈舸皯艉暗?。

　　一挑門簾，胡半仙來到里屋：“老嬤嬤，今日著伙計喊我來此，可有吩咐？”

　　“沒甚大事，請坐吧。”見到胡半仙，魏老媽子像找到依靠，不再那么焦躁不安，“是這樣，唐少爺去涼臺敬香還愿，天黑前本該回來，可到現(xiàn)在還不見人。請先生打一卦，少爺何時平安歸來？”

　　胡半仙側(cè)一下身，自身后掏出一木匣子，嘩啦啦，倒出一副骨牌①：“此乃南鄉(xiāng)劉庸劉宰相的本家給我弄的絕好的牙牌，是宮里的東西，打卦賊靈?！?/p>

　　魏老媽子笑笑：“如此甚好?！?/p>

　　紫嫣在一邊靜靜觀看，并不說話。

　　胡半仙把骨牌反反復(fù)復(fù)洗了七遍，背面向上排好。他看魏老媽子一眼，鄭重地說：“把雙手捂在骨牌上，閉上雙目，然后在心中默默念叨你的心事?！?/p>

　　魏老媽子照辦，一遍遍于心中默念唐糊迷的安危。

　　“停！”胡半仙喊一下，把魏老媽子的雙手輕輕挪開，“上下兩層，共三十二張牙牌，只能從中抽取三張，你想抽哪三張？”

　　魏老媽子很緊張，她吞一口唾沫，想了想：“左來順，右來順，六六大順。我要上層左數(shù)第六張，右數(shù)第六張，下層左數(shù)第九張。”

　　胡半仙說：“好，魏老嬤嬤，睜開眼睛，看牌。”

　　胡半仙左數(shù)六下，右數(shù)六下，把上層的骨牌取出，然后再左數(shù)九下，把下層的骨牌取出。骨牌仍舊是背面向上，看不到什么。

　　胡半仙望望紫嫣，又望望魏老媽子，猶豫一下，說：“我按卦象而言，或許，言語有不中聽者……”

　　“先生哪里話，盡管如實說來?！蔽豪蠇屪哟叽俚馈?/p>

　　胡半仙翻開第一張骨牌：“豎兩點：東方起運，西方走財?！四似截?，風(fēng)來云去，有驚無險?！?/p>

　　魏老媽子面有喜色，點點頭。

　　胡半仙翻開第二張骨牌：“橫豎四點：君從南方來，我向北方走。紅日高起艷陽照，月亮彎彎花低頭?！四酥邢轮?，你本有心，我卻無意，唐少爺秉性倔強，所盡心力者，或許，一切盡付東流之水。”

　　紫嫣不解，說道：“望先生說明白些?！?/p>

　　胡半仙清清嗓子：“噢，卦象意思是，一人自南面來，另一人往北面走，即兩人同向一個方向走，是不可能見面的，也就是緣分不到。以唐少爺今日之事而論，他辦事艱難，多有不順，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p>

　　紫嫣急急地看魏老媽子一眼。

　　魏老媽子還是點頭：“無果而還，倒也無妨。胡先生接著說這第三張牌?！?/p>

　　①［注］用骨頭做的，叫骨牌，用象牙等做的，叫牙牌，實則統(tǒng)稱骨牌。胡半仙之所以一個勁兒標榜自己的為牙牌，意在顯其骨牌靈驗，高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