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

　　韓愈（768-824），字退之，河陽（今河南孟州市）人?？ね瑁适婪Q韓昌黎。唐德宗貞元八年（792）登進士第。歷官刑部侍郎、潮州刺史、國子監(jiān)祭酒、京兆尹、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古文運動的旗手。有《韓昌黎集》。

　　戲題牡丹

　　幸自同開俱隱約，何須相倚斗輕盈[1]。凌晨并作新妝面，對客偏含不語情。雙燕無機還拂掠[2]，游蜂多思正經(jīng)營[3]。長年是事皆拋盡，今日欄邊暫眼明。

　　《韓昌黎集》卷9

　　注釋：[1]斗：比賽。[2]機：機心，即機巧的心思。[3]思：心緒、情思。

　　今譯：牡丹趁著曙色朦朧同時綻放花朵，/你們何必要相依相偎，較量婀娜！/用晶瑩的朝露洗面，刻意妝扮一新，/面對來客，偏偏一聲不響，含情脈脈。/蜜蜂懷著期待，紛紛前來采蜜，/燕子呆頭呆腦，匆匆飛來掠過。/我長年雜事猬集，此刻暫且拋開，/護欄邊賞花頓覺神志清爽，目光清澈。

　　王建

　　王建（765－約830），字仲初，潁川（今河南許昌市）人。唐代宗大歷十年（775）進士，歷任縣丞、侍御史、陜州司馬等職，曾隨軍到西北邊塞。有《王建詩集》。

　　題所賃宅牡丹花

　　賃宅得花饒，初開恐是妖。霞光深紫膩，肉色退紅嬌。且愿風(fēng)留著，惟愁日炙焦?？蓱z零落蕊，收取作香燒。

　　《全唐詩》卷299

　　今譯：當(dāng)初租賃房舍，哪想到竟有牡丹滿院，/一開花便絢麗無比，莫非是精靈變現(xiàn)！/紫花豐腴，光澤均勻細(xì)膩，/紅花鮮艷，羞退靚女胭脂面。/但愿和風(fēng)惠顧，讓牡丹姣顏久駐，/只擔(dān)心烈日無情，把它烤成焦?fàn)€。/可惜花期已過，收起凋零花瓣，/且待燒出香氣繚繞的輕煙和火焰。

　　同于汝錫賞白牡丹[1]

　　曉日花初吐，春寒白未凝。月光裁不得，蘇合點難勝[2]。柔膩沾云葉[3]，新鮮掩鶴膺[4]。統(tǒng)心黃倒暈，側(cè)莖紫重棱[5]。乍斂看如睡，初開問欲應(yīng)[6]。并香幽蕙死[7]，比艷美人憎。價數(shù)千金貴，形相兩眼疼[8]。自知顏色好，愁被彩光凌[9]。

　　《全唐詩》卷299

　　注釋：[1]于汝錫：《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二下》說他字元福，事跡不詳。[2]蘇合：原產(chǎn)小亞細(xì)亞的樹木，取其膠制為香料，叫蘇合香。勝：古讀平聲，能擔(dān)任，能承受。[3]沾：滋潤，沾濡。云葉：樹名，枝葉像桑樹，但葉子如云頭花叉。[4]掩：壓倒。膺：胸膛。[5]紫重棱：重重疊疊的紫色棱條。[6]應(yīng)：答應(yīng)，這里讀陰平聲。[7]并香：香味合在一起[而加以比較]。幽蕙：氣味幽香的蕙。蕙，俗稱佩蘭。[8]形相（xiāng）：端詳。[9]彩光：五顏六色。凌：侵犯，欺侮。

　　今譯：白牡丹驀然開放，沐浴著朝暉晨露，/春寒未退，終究不能把花蕾冷卻凝固。/花色皎潔，不是月亮的神通所能裁就，/香味濃郁，知名的蘇合香也不堪為伍。/綠葉柔膩，可滋潤云葉樹的云頭花叉，/花朵白凈，遠勝過白鶴那純潔的胸脯。/花蕊流金，黃黃的光暈深淺交融，/花枝旁伸，像重疊交錯的紫色棱骨。/花兒未開，恰如沉湎好夢不肯醒來，/花兒乍開，欲回應(yīng)人們的問候招呼。/比試氣味，會把幽香的佩蘭羞死，/比試嬌艷，美女的姿容也令人厭惡。/雍容華貴，價值千金，/逗引你貪看不休，簡直要累壞眼珠。/它知道自己顏色純白清澈，/只害怕五光十色襲來，受到玷污。

　　賞牡丹

　　此花名價別[1]，開艷益皇都[2]。香遍苓菱死[3]，紅燒躑躅枯[4]。軟光籠細(xì)脈，妖色暖鮮膚。滿蕊攢黃粉[5]，含棱縷絳蘇[6]。好和熏御服[7]，堪畫入宮圖。晚態(tài)愁新婦，殘妝望病夫。教人知個數(shù)[8]，留客賞斯須[9]。一夜輕風(fēng)起，千金買亦無。

　　《全唐詩》卷299

　　注釋：[1]名價別：名氣和價格與其余的花卉迥然不同。[2]益：增加。[3]苓菱：苓：漢人枚乘《七發(fā)》有句："蔓草芳苓。"唐人李善《文選注》云："苓，古蓮字。"菱：一名芰。蓮花、菱花，皆生于水中，都是芳香花卉，故古有詞牌《芰荷香》。但清人多認(rèn)為苓不是蓮，而是卷耳，即蒼耳子。王建按照當(dāng)時的認(rèn)識立論。[4]躑躅（zhízhú）：羊躑躅、山躑躅的簡稱，今稱杜鵑花、映山紅。[5]攢：聚集。[6]含棱：棱是棱骨，這里指牡丹的枝條。含棱形容一部分枝條被牡丹花朵和葉子遮蔽住，像已被吞噬下去，剩余部分則含在嘴邊。絳：大紅色。蘇：流蘇，下垂的穗子，用五彩羽毛或絲線制成，用以裝飾車馬、帳幕。[7]和：調(diào)和[味道]。熏：古代衣香用香爐燃燒香料來熏染。[8]個數(shù)：其中的道理。[9]斯須：片刻。

　　今譯：牡丹出類拔萃，名重價高，/開出滿城錦繡，為京師增添妖嬈。/香氣四溢，把荷花、菱花比得沒有活路，/紅色如火，能將映山紅烤得枯焦。/花朵脈絡(luò)細(xì)微，蒸騰柔和的光暈，/花容嫵媚動人，猶如紅顏弄嬌。/花蕊聚集黃粉，金燦燦閃耀，/枝條半掩半露，像流蘇下垂羽毛。/秀色可餐，真值得繪入宮廷的畫卷，/清香醉人，好用來熏染皇帝的龍袍。/薄暮中的模樣似新媳婦哀怨皺眉，/衰敗時的狀態(tài)像病漢子無從醫(yī)療。/留住看花人珍惜時機盡情觀賞，/叫您知道花開花謝，有長有消。/等到了一夜輕風(fēng)凋盡牡丹的時候，/您就是花費千金巨資，也買不來花瞧！

　　長安春游

　　騎馬傍閑坊，新衣著雨香。桃花紅粉醉，柳絮白云狂。不覺愁春去，何曾得日長。牡丹相次發(fā)，城里又須忙。

　　《全唐詩》卷299

　　今譯：我騎著馬沿著幽靜的街坊徜徉，/細(xì)雨落到我?guī)е瓜銡獾男乱律稀?先看過粉紅的桃花一副醉態(tài)，/又見到柳絮飛舞如同白云飄蕩。/春天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逝去，/何曾在人間多停留一些時光。/牡丹很快就要先后開放，/長安城里賞花人又該熙熙攘攘。

　　閑說

　　桃花百葉不成春，鶴壽千年也未神。秦隴州緣鸚鵡貴[1]，王侯家為牡丹貧。歌頭舞遍回回別，鬢樣眉分日日新。鼓動六街騎馬出[2]，相逢總是學(xué)狂人。

　　《全唐詩》卷300

　　注釋：[1]緣：因為。[2]六街：京師長安的主干街道。

　　今譯：桃花開遍園子，沒人認(rèn)為就是春天，/白鶴活上千年，沒人認(rèn)為就是神仙。/秦隴地區(qū)因出產(chǎn)鸚鵡才名重四海，/王侯家庭為購買牡丹而變得貧寒。/輕歌曼舞，一次一次不一樣，/濃妝艷抹，一天一天總新鮮。/看京城紫陌紅塵車馬喧騰，/人們都是隨波逐流，瘋瘋癲癲。

　　宮詞（選二）[1]

　　兩樓新?lián)Q珠簾額[2]，中尉明朝設(shè)內(nèi)家[3]。一樣金盤五千面，紅酥點出牡丹花[4]。

　　小殿初成粉未干，貴妃姊妹自來看[5]。為逢好日先移入，續(xù)向街西索牡丹[6]。

　　《全唐詩》卷302

　　注釋：[1]宮詞：以宮廷生活為題材的詩。[2]珠簾：對簾子的美稱。額：固定在門窗上用來掛簾子的支架。[3]中尉：唐德宗時，左、右神策軍各設(shè)置護軍中尉一人，由宦官充任，是統(tǒng)領(lǐng)中央禁兵的最高長官。宦官從此如虎添翼，威勢無二。內(nèi)家：神策軍駐守在皇宮和禁苑中，皇宮稱內(nèi)，中尉于此安家，故稱內(nèi)家。[4]酥：奶油食品。[5]貴妃姊妹：唐玄宗的寵妃楊貴妃及韓國夫人、虢國夫人、秦國夫人幾位姐妹。[6]唐代長安以朱雀門大街為界分為東西兩部分。

　　今譯：兩座樓閣美輪美奐，都更新珠簾支架，/兩位護軍中尉明天都來這里安家。/為慶祝喬遷之喜都準(zhǔn)備盛大宴席，/都在五千面金盤里用紅酥造型牡丹花。

　　小殿剛剛竣工，粉墻還沒有晾干，/貴妃姐妹紛紛前來察看。/趁著黃道吉日，提前搬入居住，/接著便差人去街西索取牡丹。

　　劉禹錫

　　劉禹錫（772-842），字夢得，河南洛陽人，一作彭城（江蘇徐州市）人。唐德宗貞元九年（793）進士，做過集賢殿學(xué)士、檢校禮部尚書兼太子賓客等官。有《劉賓客集》。

　　渾侍中宅牡丹[1]

　　徑尺千馀朵，人間有此花。今朝見顏色，更不向諸家。

　　《全唐詩》卷364

　　注釋：[1]渾侍中：即渾瑊（jiān），因平叛有功，被唐德宗加官侍中。侍中是門下省正長官名稱。

　　今譯：直徑一尺的牡丹千朵競放，密密匝匝，/真難相信人間竟有這等異卉奇葩！/今天在這里開了眼界，/再也用不著去別人家溜達。

　　唐郎中宅與諸公同飲酒看牡丹[1]

　　今日花前飲，甘心醉數(shù)杯。但愁花有語，不為老人開。

　　《全唐詩》卷364

　　注釋：[1]唐郎中：即唐扶，字云翔，并州晉陽（今山西太原市）人。他于唐文宗大和元年（827）由地方刺史調(diào)入朝中擔(dān)任屯田郎中，次年劉禹錫由和州（今安徽和縣）刺史調(diào)入朝中任主客郎中。

　　今譯：今天飲著美酒賞花，心情格外舒暢，/我甘愿多喝幾杯，醉成滿臉紅漲。/只害怕牡丹抱怨我的失態(tài)唐突了它，/不肯為我這老頭子開放。

　　送渾大夫赴豐州自大鴻臚拜，家承舊勛[1]

　　鳳銜新詔降恩華[2]，又見旌旗出渾家。故吏來辭辛屬國[3]，精兵愿逐李輕車[4]。氈裘君長迎風(fēng)馭[5]，錦帶酋豪踏雪衙[6]。其奈明年好春日，無人喚看牡丹花。

　　《全唐詩》卷359

　　注釋：[1]渾大夫：渾鐬，渾瑊次子。他于唐文宗太和初年由在京師長安供職的鴻臚卿出為豐州刺史、天德軍節(jié)度使。鴻臚卿相當(dāng)于外交部長兼民族事務(wù)委員會主任。朝廷任命節(jié)度使授以旌旗。豐州治所在今內(nèi)蒙古巴彥淖爾盟五原縣。[2]鳳銜新詔：詔令。《鄴中記》說："石季龍（后趙國君石虎）與皇后在觀上為詔書，五色紙，著鳳口中。鳳既銜詔，侍人放數(shù)百丈緋繩，轆轤回轉(zhuǎn)，鳳凰飛下，謂之鳳詔。"[3]辛屬國：辛慶忌，西漢破羌將軍辛武賢之子，曾為侍郎，遷校尉，將吏士屯焉耆國（今新疆焉耆縣）。屬國：漢于邊郡置屬國，設(shè)都尉掌管屬國事務(wù)。[4]李輕車：李蔡，漢武帝元朔年間為輕車將軍，從衛(wèi)青擊匈奴，封為樂安侯。[5]氈裘：用毛制成的衣服，西北少數(shù)民族所穿著。[6]酋豪：少數(shù)民族部落首領(lǐng)。衙：參見官長。

　　今譯：朝廷的拜官詔令體現(xiàn)出皇恩浩蕩，/授予節(jié)度使旌旗，和令尊當(dāng)年一樣。/部下為你送別，士兵愿同往邊疆，/如同西漢時任命辛慶忌和李蔡的情況。/北方的夷狄君長嚇破了膽，/頂風(fēng)冒雪來把你參拜瞻仰。/只可惜到了明年長安春深的時候，/再沒人呼喚你把家中的牡丹觀賞。

　　賞牡丹

　　庭前芍藥妖無格[1]，池上芙渠凈少情[2]。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

　　《全唐詩》卷365

　　注釋：[1]妖：妖冶，艷麗。無格：格指骨力，引申為標(biāo)格、格調(diào)。芍藥是草本，牡丹是木本，二者相似，前人稱芍藥為無骨牡丹，牡丹為木芍藥。[2]芙?。汉苫ǖ膭e稱。

　　今譯：庭院中芍藥風(fēng)姿綽約卻格調(diào)平平，/池塘里荷花潔凈無瑕卻缺乏風(fēng)情。/只有艷麗動人的牡丹天下無雙，/綻放期間驚動了整個大唐京城。

　　思黯南墅賞牡丹[1]

　　偶然相遇人間世，合在增城阿姥家[2]。有此傾城好顏色，天教晚發(fā)賽諸花。

　　《全唐詩》卷365

　　注釋：[1]思黯：牛僧孺字思黯?！杜f唐書·牛僧孺?zhèn)鳌氛f他在洛陽歸仁里（緊挨外郭城東面的建春門）修造第宅，把在揚州任淮南節(jié)度使時搜集的"嘉木怪石，置之階廷，館宇清華，竹木幽邃。常與詩人白居易吟詠其間"。劉禹錫有多首與牛僧孺唱和的詩。南墅：牛僧孺在洛陽城南伊河旁的園林。[2]合：應(yīng)該。增通層，增城即重城?！痘茨献?middot;地形》："掘昆侖虛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阿姥：指西王母。

　　今譯：該是原本扎根在西王母昆侖山的花園，/有幸同你相遇，多虧你屈尊移植凡間。/難怪上天故意讓你在春花中最后亮相，/就因為你有著傾城傾國般的絕代容顏。

　　和令狐相公《別牡丹》[1]

　　平章宅里一欄花[2]，臨到開時不在家。莫道兩京非遠別[3]，春明門外即天涯[4]。

　　《全唐詩》卷365

　　注釋：[1]令狐相公即令狐楚。[2]平章：唐代宰相頭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簡稱。[3]兩京：唐代以長安為西京，洛陽為東京（東都）。[4]春明門：唐代長安城東面的中門。

　　今譯：宰相府邸里栽培著一欄牡丹花，/含苞欲放時相公卻不得不離家。/不要說從西京到東都路途不遠，/一出春明門便是拋身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