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雖以歐式建筑為點綴,各地教會雖建立教堂,然洋式建筑之風至清中葉猶未盛。自清末季,外侮凌夷,民氣沮喪,國人鄙視國粹,萬事以洋式為尚,其影響遂立即反映于建筑。凡公私營造,莫不趨向洋式。然在當時外人之執(zhí)營造業(yè)者率多匠商之流,對于其自身文化鮮有認識,曾經建筑藝術訓練者更乏其人。故清末洋式之輸入實先見其渣滓。然數十年間正式之建筑師亦漸創(chuàng)造于上海租界,洎乎后代,略有佳作。
清宣統(tǒng)間,建大理院于北京,規(guī)模宏大,為文藝復興式雖非精作,材料尤非佳選,然尚不失規(guī)矩準繩,可稱為我國政府近代從事營建之始。至如參謀本部,財政部等官署,皆約略同時者也。
民國初年,北京正陽門甕城之拆除,兩側增辟門洞,但保存箭樓,作為紀念建筑,由內務總長朱啟鈐主持其事,由瑞典建筑師史達克(Stark)設計監(jiān)工,頗費慎思,為市政上一新獻。
至國人留學歐美,歸國從事建筑業(yè)者,貝壽同實為之先驅,北京大陸銀行為其所設計。歐美同學會則就石達子廟重修改造,保留東方建筑之美者也。民國十一二年頃,關頌聲自美國歸來,組織基泰工程公司,建樹于津滬頗多。其后留學生中學習建筑者漸眾。然在此時,歐美建筑師之在華者已漸著意我國固有建筑之美德,而開始以中國建筑之部分應用于近代建筑,如北京協和醫(yī)學院,燕京大學,南京金陵大學,成都華西大學,皆其重要者也。然而此數處建筑中,頗呈露出其設計人對于我國建筑之缺乏了解,如協和醫(yī)學院與華西大學,僅以洋房而冠以中式屋頂而已。至如燕京大學,則頗能表現我國建筑之特征,其建筑師Murphy,以外人而臻此,亦堪稱道;然其所作南京陣亡將士紀念塔,則比例瘦弱,細節(jié)纖靡,而立塔地位未能選置高聳之處,而幽處山懷,亦其缺點也。
國民政府成立以競選方式征求孫中山陵墓圖樣,建于南京紫金山,中選人呂彥直,于山坡以石級前導,以達墓堂。墓堂前為祭堂,其后為墓室。祭堂四角挾以石墩,而屋頂及門部則為中國式。祭堂之后,墓室上作圓頂,為純粹西式作風。故中山陵墓雖西式成分較重,然實為近代國人設計以古代式樣應用于新建筑之嚆矢,適足以象征我民族復興之始也(第190圖)。
自此以后,南京新都建設中,創(chuàng)作頗多。范文照、趙深設計之鐵道部已表示對于中國建筑方法與精神有進一步之了解。楊廷寶之中央醫(yī)院與趙深之外交部,均以歐式體干,而綴以中國意趣之雕飾,能使和諧合用,為我國實用建筑別辟途徑。至若徐敬直、李惠伯之中央博物館,乃能以遼、宋形式,托身于現代結構,頗為簡單合理,亦中國現代化建筑中之重要實例也(第191圖)。
在現代式建筑方面,如李惠伯之南京農業(yè)試驗所,童寯之上海大戲院,梁思成之北京大學學生宿舍,均平素去雕飾,而純于立體及表面之比例、布置之權衡上發(fā)揮其圖案效果。陸謙受各地之中國銀行有其一貫之風格,謹嚴素雅,不陷俗套。
在市政設計方面,南京原有全部首都計劃,惜未能實行,而各部院各行其是,故各個建筑雖有其獨到之優(yōu)點,然就全市言,乃毫無聯系,漫無組織,不唯財力浩費,抑在行政效率上,亦因而受其影響,是可惜也。
上海市中心區(qū)董大酉設計,乃能在同一計劃之下逐步完成,雖規(guī)模較小于南京甚遠,然因能按部實現,故能呈現雄偉之氣概。使南京亦以整個計劃設施,則其氣概之雄偉又將何如?
在古建筑之修葺方面,劉敦楨、盧樹森之重修南京棲霞寺塔,實開我修理古建筑之新紀元。北京故都文物之整理,由基泰工程司楊廷寶與中國營造學社劉敦楨、梁思成等共負設計之責,曾修葺天壇、國子監(jiān)、玉泉山、各牌樓、五塔寺等處古建筑。計劃而未實現重修者如曲阜孔廟,曾一度擬修,由梁思成計劃。此外如杭州六和塔,趙縣大石橋,登封觀星臺,長安小雁塔等等,皆曾付托中國營造學社計劃,皆為戰(zhàn)事驟起,未克實現。梁思成、莫宗江設計之南昌滕王閣(第192圖)則為推想古代原狀重建之嘗試計劃也。
在中國建筑之研究上,朱啟鈐、周詒春于民國十七年創(chuàng)立中國營造學社,糾集同志,從事研究已十余年于茲。其研究之結果,將來無論在古物之保存上,或在新建筑之產生上,或均能于民族精神之表現有重大之影響也(第193—197圖)。
梁思成1944年于四川李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