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煊倒空了壺里的最后一滴茶,看窗外夜色已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她怎么還不回來?"德煊有些困惑,為什么自己今晚要過來這一趟?或許是多日不曾過來,有些放心不下,前幾日聽她夜里總是咳嗽,不知道有沒有好些。或許是因為這里書房的藏書比他望月軒的還要豐富,在這里他能靜靜地看書,而她總是溫柔地沏上一壺茶,就安靜地走開,絕不打擾他,但他依然能感受到暗處投來的悠悠的目光。她在看他,不知道為什么他漸漸地喜歡上這種感覺:等待、捕捉她的目光。還有這里的茶,總是特別的清香,喝慣了,別處的茶便淡然無味了。想著這里的人,這里的書,這里的茶,于是他不顧宛馨疑惑的眼神,隨便找了個借口出了芙蓉館,他只想過來一趟,坐坐便走。
她怎么還不回來?自那日額娘責難后,他便讓她盡量少出去,省得一不小心又得罪了額娘,若被額娘抓到什么錯處,那一定又是一場不可收拾的風波了。他不想再看到她流淚,既然不能、不許愛她,至少也不愿她再受傷??墒撬娴氖呛芗拍模m然她不說,可她的眼睛告訴了他。每次他過來,她的眼里都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他知道,她在等他,每一天。所以當香綺告訴他她陪珞琳下棋去了,心中雖有不安,但并不怪她。珞琳愿意與她親近,那也是她的福氣,至少她不會再這么寂寞了。于是他讓香綺沏了壺茶,便讓她們各自回房休息,他自己獨自坐在這里等她。
可是她也該回來了呀!天色已晚,下棋下得忘了時間了嗎?隨手拿了一本《詩經(jīng)》翻看,卻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那書上的字亦化做了她的眼,如在水波中蕩漾,清澈動人。
雨夢懷揣著永熠送的畫,珞琳送的香囊,腳步一路輕盈,和珞琳有說有笑地回到了沁秋苑。
"珞琳,今天真是太感謝你們了。"雨夢真心地說道。盡管這句話今天已經(jīng)說了很多遍了,但雨夢仍覺不足以表達心中感激之萬一。
"別這么說,咱們現(xiàn)在都是一家人??!你快進去吧,免得讓人看見了。"珞琳小心地望了望四周,為了不引人注意,她們可是連燈籠也沒打。
雨夢點點頭,推開院門,又回頭望了一眼,見珞琳又示意她快進去,笑了笑進去隨手將院門閉上。
南廂房內(nèi)燈光透亮,定是香綺在等她??觳阶呷?,她迫不及待要將今天這不可思議的快樂告訴香綺,卻沒有注意到東廂房窗口,香綺在拼命地向她招手示意。
推開門,雨夢便開心地說道:"香綺,我回來了,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快樂嗎?你一定沒想到……""想不到什么……"德煊從西書房轉(zhuǎn)了出來問道。這個"夜游神"終于回來了。
雨夢頓時目瞪口呆,慌得懷里的畫和香囊都掉到了地上。為什么德煊會在這里?
德煊見她嚇成那樣,竟有些心痛,她真的這么怕他嗎?俯身拾起地上的東西,柔聲道:"這是什么……"雨夢只覺得渾身冒冷汗了,舌頭發(fā)硬,牙齒打架,倘若讓他知道今日聚會之事,一定會連累大家挨罵了,怎么辦呢?
"這……這是……珞琳送我的……禮物……"雨夢怯怯道。這聲音都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了,天哪!他要是打開來看怎么辦?那就什么也瞞不住了呀!心怦怦跳得厲害。
德煊靠近她,只見她面若桃瓣,唇若凝脂,細聞還有幽幽的一股酒香,神色一凜道:"你喝酒了?""天氣寒冷……就只喝了一小口。"雨夢不敢看德煊,心里直喊:慘了!慘了!
"你和珞琳……你們很要好嗎?"德煊看了看手中的禮物問道。
"是的。"雨夢小聲地回答,不知道他是何意。
"以后我會讓珞琳多來陪陪你。"德煊把禮物放回到雨夢手中,心里感慨,人和人之間確實要講一個緣字。按說珞琳和宛馨在一起的時間長多了,可她們總不能把心交到一處,卻和雨夢這般談得來。
輕觸她的手,卻讓他一驚。
"你的手怎么這么冰涼?"德煊心中不悅,把禮物放置到一旁的小幾上,用自己溫暖厚實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揉搓起來。這個傻瓜,怎么一點也不懂得照顧自己,大寒天的也不會多穿幾件衣裳。
雨夢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德煊,是不是自己喝了點酒,有些醉了,這是德煊嗎?他在關(guān)心自己嗎?
"說說你和珞琳都做了些什么?"德煊避而不看雨夢的眼睛,握著她柔若無骨的手,讓他有些意亂情迷,只好轉(zhuǎn)移話題。
"哦……我們一起吃了飯……又下了幾盤棋。"雨夢回過神來,只覺臉在發(fā)燙。
"僅此而已嗎?"德煊故作鎮(zhèn)靜,隨便找話。
雨夢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硬著頭皮答道:"僅此而已。""有你陪她下棋,德礽就不必再煩惱了。""為什么……""因為珞琳棋臭啊!棋品又不太好,常耍賴,又一定要德礽陪她下,可想而知了。""是嗎?不過現(xiàn)在珞琳不一定會輸給德礽哦!""哦?你這個師傅有這么厲害嗎?那我哪天也要討教討教了。"兩人相視而笑,從未有過這樣的溫馨與默契,一時間不覺癡了。
"難道你忘了你的阿瑪是怎么死的嗎?咱母子這么多年來所受的苦你也一并忘了嗎……"誰在說話?額娘?德煊又想起那日額娘的責難,如同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徹頭徹尾的冷。忙放開雨夢的手,眼神凌亂,心神不定道:"我要走了,宛馨今天不太舒服,我……先走了。"轉(zhuǎn)身離去,不敢再看雨夢一眼。
雨夢悵然望著德煊的背影。
這一天,這一切,讓這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