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自己和大宋朝之間仿佛存在某種聯(lián)系。我們都有些懦弱和善于妥協(xié);都有些得過且過和不求上進。使我們改變的力量,來自于外部的往往大于內(nèi)部的。當然有時候我們也希望改變現(xiàn)狀,并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的意思是代價一定來自于追求改變的過程本身,這是誰都不能逃避的。
人之患在于好為人師,苗訓之患在于愛流鼻血。冬天是個氣候干燥的季節(jié),特別容易上火。剛剛過完元旦還沒到破五就被逼著出兵打仗,更是火上澆油。關(guān)于上火這件事,在每個人身上的表現(xiàn)都不一樣,有的人臉上身上起小痘痘,有的人大便干燥,苗訓上火的表現(xiàn)就是流鼻血。軍隊離開開封城沒多久,苗訓的鼻子就流血了。于是苗訓仰起了頭,以他的經(jīng)驗,這是應(yīng)對流鼻血最好的方法了(其實這個方法一點也不科學,搞不好會弄得七竅流血,不過苗訓不知道),而且這種方法對他而言還有別的意義。
苗訓經(jīng)常流鼻血,所以經(jīng)常仰起頭,經(jīng)常仰起頭,所以經(jīng)常往天上看。別人見到他經(jīng)常做這個動作,而且一仰頭就是大半天(時間短了鼻血止不住),就會問他:"老苗,你這是干嗎呢?"仰頭止鼻血這件事,對苗訓而言是件很自然的事,他就武斷地認為所有的人都應(yīng)該覺得這件事很自然。既然很自然,那就沒有解釋的必要。同時,苗訓心里還有點看不起問他的人,這么自然的事還要問,不是沒事找事嗎。于是,即便仰著頭,苗訓也不自禁的流露出滿臉不屑。不屑并沒有止住問他的人對仰頭這個動作的好奇,反倒引起了對苗訓的敬畏。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我們對搞不懂的事物都感到敬畏并疑神疑鬼的,在別人的蔑視之下尤甚,因為還涉及到了體面的問題。我就經(jīng)常對她故作深沉,讓她猜不透我心里在琢磨什么,這樣就會讓她覺得我深不可測,進而增加對我的興趣。雖然對她流露不屑的膽量我還沒有,但女人一定不喜歡蒼白的男人,而且她們的好奇心都很強。其實要是她看出我腦子里想的就是怎么才能和她上床,估計就只剩下抽我一頓的興趣了。
這里有一點要補充,許多事本身挺簡單的,但我們總習慣往復雜里想。還是說在她絮叨的時候我睡著了那事。我就是困了,想繼續(xù)聽來著,但沒扛住就睡了。人困了就睡著了,就這么簡單。但她非要把睡覺和對她的關(guān)注程度聯(lián)系起來,還展開推理:對她不關(guān)注了就等于對她沒興趣了,對她沒興趣了就等于對別人有興趣了,對誰有興趣你小子給我說明白嘍。
問苗訓的人也開始往復雜里琢磨了,而且越琢磨越覺得苗訓的這個動作充滿了神秘。苗訓有算命的工作背景,結(jié)合他仰頭看天的動作,"難道你是在研究天象?"天象學應(yīng)該屬于算命學科中相當高的領(lǐng)域了,或者說算命只是天象學的末流分支。在正常人眼里,某人如果達到了研究天象學的境界,就不應(yīng)該算是人了,而是進化成了一種介于人與神之間的物種。
我上小學的時候,地理老師不知道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推薦我參加了一個少年天文學習班,應(yīng)該也算是天象學吧。從那以后,看星星對我就再沒半點浪漫可言了。因為根本就沒人講星星,我只看到了一個戴眼鏡的人滿嘴都是廣義和狹義相對論。讓一個小屁孩每個周末去學半天相對論,實在是件可笑和痛苦的事,而我居然每個周末都去聽課,并且堅持到了考試的那天,這足以說明我是個有毅力的人??荚嚨某煽儺斎粵]及格,但也得了二十多分,這說明我居然不是一點都沒聽懂,或者說明相對論其實并不難。
在我看來,問苗訓是不是在研究天象這句話應(yīng)該算是對他的諷刺,但苗訓卻認為這是恭維,而且還覺得恭維得很有水平。諷刺和恭維往往難以區(qū)分,很大程度取決于聽者的智商和臉皮。不過恭維的話誰都愛聽,尤其是像苗訓這樣難得聽到恭維的人。于是他臉上的鄙夷馬上換成了微笑。需要說明的是,這個微笑只是表達聽到恭維后的喜悅而已,但問苗訓的人把微笑理解成了認同。因為他覺得沒有人會聽不出這是諷刺,更沒有人能明知被挖苦了還笑的出來。這樣一來,這個人就只能相信苗訓是一位已經(jīng)達到研究天象學高度的半神科學家了。于是他立即滿臉敬仰,為自己可以結(jié)識一位活生生的半神科學家感到無比自豪和驕傲,同時腦子里飛快地回憶著自己以往有沒有得罪苗訓的地方,要是讓半神科學家報復一下,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經(jīng)過分析這個人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
1苗訓肯定是個半神科學家,因為誰也不會在被挖苦的時候還笑得出來。
a)以前可能得罪過半神科學家,但這并不是我的錯,因為以前我不知道苗訓不是人。
b)雖然不是我的錯,但也不能排除被半神科學家報復的可能,因為半神科學家畢竟還不是神,而且就算是神,胸懷也不一定真的寬廣;
c)避免被半神科學家報復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半神科學家忘了我曾經(jīng)得罪過他;
d)讓半神科學家忘了我曾經(jīng)得罪過他的最好辦法,就是拍他的馬屁,讓他認為我對他充滿了仰慕和尊敬,誰也不會相信自己的鐵桿粉絲會得罪自己。
2.如果我以前沒得罪過半神科學家(這個結(jié)果比較渺茫,我剛才還在挖苦他呢),拍半神科學家的馬屁也不是丟人的事,而且和半神科學家搞好關(guān)系至少不是件壞事。
結(jié)論:我應(yīng)該抓緊時間拍他的馬屁,而且怎么肉麻都不過分。
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清楚了,那么眼前的問題就是如何拍好這個馬屁。畢竟拍半神科學家的馬屁不是每個人都能碰到的,沒有什么經(jīng)驗可以借鑒。"那閣下(這會兒不敢叫老苗了)和扶搖先生怎么稱呼?"我覺得問苗訓的這個家伙實在是個聰明人。扶搖子陳摶是當時半神科學家界泰斗級的人物,甚至可以說他進化得更徹底,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人的范疇。這說明這個世界什么都是分三六九等的,半神科學家也不例外。
這個馬屁的結(jié)果無外三種:
1.苗訓的檔次沒有陳摶高,也不認識陳摶,但他不可能不知道陳摶是誰,他們畢竟是一個系統(tǒng)的。因此,把他和比他檔次高的半神科學家扯在一起,他應(yīng)該覺得高興。
2.苗訓的檔次沒有陳摶高,但他認識陳摶。這就更好了,因為認識比自己高級的半神科學家應(yīng)該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3.苗訓的檔次比陳摶高,這樣的話苗訓認不認識陳摶就無所謂了。不過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你小子要是比陳摶還高級,我怎么會不知道你是半神科學家呢。
至此,苗訓想承認自己是人也已經(jīng)晚了。他只能硬著頭皮聽憑面前的這個家伙胡猜了。如果這時候苗訓把頭低下來,讓鼻血順著胡子流過嘴巴,再語重心長地對面前這位仁兄說:"抱歉,我只是流鼻血而已。"你倒猜猜看人家會怎么對他。不過如果我是苗訓,就承認自己只是流鼻血而已,因為這件事的后果有多嚴重我心里最清楚。這件事說明的問題是,對別人的問話一定要馬上回答,而且回答的內(nèi)容一定要清晰明確,絕不能任由別人胡猜。萬一人家還是要胡猜,就一個大嘴巴抽過去,再告訴他這么干一點都不幽默。
苗訓并沒看出這個陰險的圈套,他還在被恭維的喜悅中飄飄然呢。更要命的是,就連他自己也開始覺得自己不是一般人了。苗訓的確找得著北斗星,而且順著北斗星還能找到北極星,要說那是研究天象也不過分。既然已經(jīng)是研究天象的人了,當然應(yīng)該跟陳摶有交情了。不過要說是陳摶的哥們,別說人家,就連自己也不信。于是苗訓大著膽子說了句:"那是我的老師。"說完后,苗訓真的覺得自己就是陳摶的弟子。從他的臉上,你可以讀出對恩師的崇敬和對往昔美好的回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而問苗訓的人已經(jīng)對他五體投地地崇拜了。
沒過多久,苗訓師承陳摶老祖,精于天象(這個是當然的了,師父都寫出《先天圖》了,徒弟還能差到哪去)的消息在開封城人盡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