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噴的時候,整個行營都在絮絮叨叨,聲音來自每個營帳,當然趙匡胤的帥帳除外。幾十萬個絮絮叨叨的聲音疊加在一起,使整個行營聽起來就像一只忙碌又巨大的蜂巢。
雖然蜂巢發(fā)出的聲音在我聽來只是隱隱的嗡嗡聲,但在趙匡胤聽來一定響得不得了,因為他已經(jīng)喝到了越遠的聲音聽得越清楚的程度了。不過他聽不出這只蜂巢到底在說些什么,因為幾十萬人的聲音疊加在一起,就算每句話都進了耳朵,也長不出可以分辨的腦子來。趙匡胤為此感到心煩意亂。這很好理解,一個人在我耳邊絮叨就已經(jīng)可以讓我心煩了,何況幾十萬人呢。趙匡胤使勁支楞著耳朵想聽明白。因為絮叨雖然讓人心煩,但如果連絮叨的內(nèi)容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只是心煩了,還可能會有恐懼。這也是人之常情,比如在她絮叨的時候,我就必須要認真聆聽,并高度領(lǐng)會她的意圖,否則發(fā)生什么災(zāi)難都是不可預(yù)計的。所以,我想那次在她絮叨的時候我睡著了,也許就是因為太費腦子的緣故吧。
支楞耳朵是件很累的事,時間長了不僅耳朵疼,眼睛也會疼,因為眼睛也要一起使勁。沒過多久,趙匡胤的耳朵和眼睛就開始疼了,這說明他真的很努力。于是他伸出手去揉耳朵和眼睛,順便摩挲了把臉,捋了下胡子,接著把頭往前一探就噴了。這幾個動作充分暴露了趙匡胤是個噴射老手,因為如果沒有這幾個動作的話,他自己身上絕不可能那么干凈。
這么看來,趙匡胤噴射的原因,是他的耳朵和眼睛疼以及心煩意亂,而他耳朵和眼睛疼以及心煩意亂的原因是行營變成了蜂巢。至于那些被噴到的人是無辜的,色迷迷的表情和擠眉弄眼雖然很惡心,但并不是導(dǎo)致噴的原因,至少不是主要原因。不過我還是覺得他們活該,誰讓你們非要往趙匡胤跟前湊呢。
晚宴上所有的人,包括噴人的趙匡胤和被噴的將領(lǐng)們都被突如其來的噴射僵住了,好像被美杜莎的眼睛石化了一樣。當尷尬突然來臨的時候,我們都會犯懵,現(xiàn)在難得的是大家集體犯了懵。每個人都保持著被噴時的姿勢,有的人在高舉著酒杯,有的人在伸筷子夾菜,更倒霉的人在開懷大笑,這是因為有可能被噴到了嘴里。趙匡胤則保持著噴射時的姿勢,捋著胡子伸著腦袋。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今晚將領(lǐng)們的行為始終是一致的。最開始一起等待趙匡胤發(fā)言,然后一起灌趙匡胤喝酒,再然后一起被趙匡胤噴了一身,現(xiàn)在是一起犯懵。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所以他們只能繼續(x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每個人都希望有人來打破尷尬,但都不希望那個人是自己,因為那樣很可能讓自己的處境更尷尬。過了好久(也許并不久),每個人都渾身酸痛,保持一個姿勢不動確實挺累人的。但仍然沒有人肯犧牲自己,于是大家又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趙匡胤,畢竟尷尬是他引起的。
趙匡胤也覺得自己應(yīng)該站出來,因為他的姿勢最累人。于是他老著臉皮笑了笑,搜腸刮肚的想找出幾句打圓場的話來。另外,趙匡胤心里還在暗自慶幸,多虧剛才沒說"咱們能放尊重點嗎"。
打圓場的話還沒找到,尷尬的場面就被繼之而來的第二輪噴射打破了。于是將領(lǐng)們都反應(yīng)過來了,尷尬不重要,誰打破尷尬也不重要,當下最重要的是別繼續(xù)被噴到,一身湯湯水水的實在太膩歪了。我很懷疑第二次噴射是趙匡胤故意的,因為在當時的局面下,我可找不出什么話來打圓場。
參加晚宴的將領(lǐng)們大多穿著便服,也有幾個人穿著朝服,現(xiàn)在看來這是件好事,因為被噴到后回去洗個澡再洗洗衣服,依然還是個高干。只有一個人穿的是鎖葉連環(huán)甲,這件事就不好了。因為鎧甲的清洗比布料衣服麻煩得多,每片甲葉都要仔仔細細地擦干凈后再上油,甲葉間的縫隙還要掏著擦,不然就會生銹,挺好的一副鎧甲就會變成一塊鐵疙瘩。如果鎧甲變成了鐵疙瘩,就只能等到晴天的時候,在戶外用大棒子敲打。這是件很累人的活,而且對技術(shù)要求很高。如果用的力氣小了,鐵疙瘩就不能變回鎧甲;如果力氣大了,甲葉就會變形,穿起來會把身上硌出一個個小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