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成！”分隊大值星李如虎不滿意了，站起來大聲喊道：“你吵啥？忘了監(jiān)規(guī)了？沒看大家都在休息？要賣給我們西瓜，政府自然會告訴我們，還要你亂吵吵擾亂改造秩序？！”

    耗子立刻矮了半截。他是個四川小個子（所以大家才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川耗子，簡稱耗子），為了向大家宣布好消息，他半掂起了腳尖舉起了右手，就像大領導做報告似的。讓李如虎一訓斥，腳也不掂了，脖子也縮了起來，個頭似乎小了一半，變得像個十幾歲的孩子。眼光一垂，像只小老鼠一樣悄悄地溜到他自己的鋪位旁。

    雖說耗子被禁止發(fā)布有關西瓜的消息了，西瓜的誘惑力卻并沒因為李如虎的制止而減弱，不少人都開始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就像一大群耗子在啃西瓜皮，嘁嘁喳喳但又聲音不大。李如虎仰著他的大麻子臉嚴肅地環(huán)視了兩圈，大概認為這種情況并不太影響改造；而且在房子外面也聽不到室內(nèi)有什么異常情況，不會給一分隊造成壞印象，就打消了再喊兩嗓子的念頭，又坐回了自己的炕上。

    大值星的炕和別人炕也都一樣，只是在炕前比別人多一張桌子。那張桌子是政府來監(jiān)號對犯人講話時用的，平時歸大值星保管。李如虎把桌子放在他鋪前，就成了大值星權力的標志。他寫東西時就趴在桌子上，沒干部在場的情況下他就是干部。而其他犯人要么坐在馬扎上用炕當桌子，要么在炕上盤腿而坐，用疊起的被子當桌子。

    耗子悄無聲息地走到我身邊，從炕洞里拿出馬扎坐下了。我們倆挨著睡。旁邊的大臭蛋朱炳章伸過頭來小聲問西瓜好不好貴不貴……遠處的希拉瓦打他們也把頭伸了過來。耗子斜眼掃了一下，看到李如虎正死死盯著自己，就誰也沒搭理，趴在炕頭上裝睡了。

    說是炕，其實是一塊塊床板連著鋪起來的大通鋪。兩邊的大通鋪都長約四十米，一邊能睡三十多個人，中間是兩米多寬的通道。鋪板是用磚壘成像花墻一樣的矮垛支起來的，兩個垛之間的距離是一個人應占的距離，猛一看像是一個個的炕洞，所以我們都叫它炕?？欢蠢锩媸谴蠹业膫}庫，我們所有的用具和吃剩下來的食品都放在里面。

    “你想買多少？”過了一會，等大家都不再注意他時，耗子用肘輕輕頂了我一下，臉并沒向我這兒轉(zhuǎn)?！肮喜诲e喲?！?

    耗子發(fā)布消息以前，我正在全神貫注地背《毛澤東選集》第1302頁上注釋里的那首詞：“石頭城上，望天低吳楚，眼空無物。指點六朝形勝地，惟有青山如壁。蔽日旌旗，連云檣艫，白骨紛如雪……”西瓜的消息把我背詞的情緒給攪亂了。“一江南北，一江南北，消磨多少，消磨多少……”不行不行，薩都剌的《念奴嬌》絕對比不上西瓜的魅力，我的一門心思已經(jīng)全都從南京的城墻上轉(zhuǎn)移到西瓜的行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