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垂下眼睛，躑躅了良久，鼓足了勇氣輕聲問道：“那……師父您怎么還沒娶妻？”

　　芳準(zhǔn)摸了摸下巴：“我嘛……怎么，你想要個師娘？是師父太嚴(yán)厲，打算找個師娘來照料你們？”

　　“不……不是啊！”她慌得急忙搖手，“師父很好……很好！”

　　芳準(zhǔn)笑道：“說得也是，如今像為師這樣的好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了?！?br />
　　“……”

　　胡砂無語地玩著自己的衣服帶子。他怎么也不謙虛一下，害她想接口都不知道找什么話，師父真是的！

　　芳準(zhǔn)將額前凌亂的頭發(fā)撥了撥，顯是不想與她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淡道：“為師頭發(fā)亂了，胡砂可有梳子？”

　　胡砂急忙從懷里掏出自己的小木梳，跪坐在他身后：“我來吧，師父，您手腳不方便?！?br />
　　他的長發(fā)柔軟而且冰涼，在指間飛舞徘徊。胡砂一根根一絲絲小心梳理，生怕把他弄疼了。

　　最后將頭發(fā)卷起，用紫金簪固定了，手摸了摸，確定不會散開，胡砂這才松了一口氣。

　　“師父，梳好了?！?br />
　　她低聲說著，等了一會兒，前面那人卻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胡砂不由湊到他面前去，才發(fā)現(xiàn)芳準(zhǔn)早已閉著眼睛，又一次睡著了。

　　靖草瑩瑩絮絮的光輝映在他微微顫抖的長睫毛上，那是一種薄弱又靈動的光，像是馬上便會滴下來似的。

　　胡砂看了很久很久，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指尖觸到他濃密的睫毛，還差著幾寸，卻像做錯事一般，趕緊再縮回來。

　　他分明就在眼前，抬手就可以摸到了，她卻不敢，好像兩人之間隔著刀山火海一樣。

　　只好順著他秀雅的輪廓，用手指這樣隔空勾勒下來。每一寸好像都是那么陌生、新奇，像是睜眼后第一次相見。

　　指尖從他清瘦的肩膀這樣滑過來，撈起一綹頭發(fā)，甚至有沖動想緊緊握住，靠得再近一些。

　　倘若可以再近一些。

　　胡砂不由輕輕吐出一口氣，像嘆息似的，心中只是莫名波濤洶涌，一會兒覺得甜蜜，一會兒又覺得苦楚。她是怎么了？問天問地再問自己——沒有答案。

　　她不是仙人，她的時間不多，每一刻都是獨一無二的，失去了便是永遠(yuǎn)地失去。

　　她也只能這樣握住他的發(fā)，像是馬上便要失去，無奈又溫柔地握著。

　　只是不能再靠近一些。

　　天不老，人未偶。

　　她跟著老爹看過一些風(fēng)騷的詩詞，這一句在這個瞬間，突然就涌上了心頭。

　　一時間，只覺感慨萬千。

　　胡砂把木梳上殘留的幾根頭發(fā)小心翼翼地取下，用手指卷好，靜悄悄地放進(jìn)自己的荷包里——她甚至不能說出這個行為的意義，但還是這么做了。

　　回頭再看看他，眼睫微顫，睡熟的模樣，像個毫無防備的少年。

　　她心中又感到欣喜，能在這里與他單獨待著，不說話也沒關(guān)系。她輕手輕腳坐在他身邊，抱住自己的膝蓋，目光順著他的肩膀滑到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面告訴自己：只是活了三百歲而已，沒什么了不起。真的，三百歲，沒什么了不起。

　　想著想著，漸漸覺得目餳骨軟，實在撐不住，沉沉睡去了。

　　朦朧中，好像聽見周圍人聲嘈雜，還有靈獸唧唧喳喳的叫聲。胡砂抬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茫然望過去，卻見面前站著許多人，當(dāng)中那個金光閃閃，怎么看怎么眼熟，一時只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芳準(zhǔn)！還不快快醒來？這是什么樣子！”

　　那人語氣很嚴(yán)厲，胡砂疑惑地看了半天，突然“啊”地叫了出來——這不是他們清遠(yuǎn)山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嗎？他怎么會在這里？

　　耳旁傳來芳準(zhǔn)的鼻息，胡砂背后的寒毛登時全部豎起，觸電似的趕緊回頭，這才發(fā)覺自己不知什么時候靠在了他肩膀上睡覺，兩人身上還蓋著他的外套，更要命的是，他的胳膊還摟著自己的脖子。

　　胡砂一下子僵在那里。

　　芳準(zhǔn)“嗯”了一聲，睜開眼，慢慢看看面前的人，懶洋洋地說道：“師父，你們終于找來了……弟子還以為要在這里等上一年半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