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胡砂，她低頭不說話，十根手指在衣帶上死死擰著，泛出青白的顏色。

　　他長喟：“這亦是你自己的劫，靠天靠地來庇佑都不行，靠芳準(zhǔn)——更是不行。”

　　頓了頓，又道：“清遠(yuǎn)巋然而立千年，發(fā)揚(yáng)光大至今，本尊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令它有任何損傷?！?br />
　　胡砂怔怔跪了片刻，慢慢叩首于地，顫聲道：“弟子……弟子……”她不知要說什么，更不知該怎么說。黃天在上，厚土在下，她自是其中一粒微不足道、渺小不堪的砂，往上飛，飛不動，往下鉆，鉆不進(jìn)。

　　無處可逃。

　　金庭祖師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沉聲道：“清遠(yuǎn)不曾虧欠姑娘一分，姑娘亦不曾有愧于清遠(yuǎn)。從今往后，姑娘與清遠(yuǎn)兩不相干，請離開吧?！?br />
　　“師祖？！”在外面偷聽的鳳狄再也忍不住叫嚷出聲，急急沖進(jìn)杏花林，跪在他面前，急道，“求師祖三思！胡砂從未犯過大錯，每日修行也極為勤勉，他日未必不是良才。您這樣讓她離開，豈不讓天下笑話清遠(yuǎn)不能容人？”

　　金庭祖師淡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說。鳳狄，送客！”

　　“師祖！”他怎能接受？！

　　“鳳狄！”金庭祖師眉頭擰了起來，聲音頓時變得嚴(yán)厲，“不要忘了你進(jìn)清遠(yuǎn)的本意是什么！要成仙，卻忍不住插手凡塵俗事，染上一身俗氣，還怎么成仙？！”

　　鳳狄一時語塞。

　　金庭祖師斜睨他一眼：“如何？你是要與這位姑娘一同離開，還是留下？你自己選！”

　　鳳狄臉色忽青忽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金庭祖師把袖子一擺：“下去！到三目峰靈巖洞反省三日！”

　　鳳狄吸了一口氣，緩緩?fù)鲁?，良久，低聲道：“抱歉，胡砂……”轉(zhuǎn)身搖搖晃晃地走了。

　　胡砂跪了一陣，除了自己的心跳與呼吸，再也聽不見半點(diǎn)聲音。她慢慢站了起來，低聲道：“我去收拾一下包袱，馬上就離開?！?br />
　　“不必了，東西本尊已讓人收拾好放在大門處，你自去取便可以?！苯鹜プ鎺煂⑹忠粩?，“過來，本尊送你出去。”

　　胡砂默然走了兩步，到底還是忍不住，喃喃道：“師父……我是說芳準(zhǔn)先生，不能與他告別一下么？還有……鳳儀大哥。”

　　金庭祖師冷道：“告別相見，都乃俗務(wù)，休得再擾他們。”

　　胡砂木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手放在他掌心，閉上眼，只覺心里所有聲音都停止了。

　　冷風(fēng)撲面而過，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她當(dāng)初入門，從正門到芷煙齋也只是眨眼的工夫，心態(tài)卻天差地別。

　　站在正門處的還是上回見到的中年道姑等人，浮在空中的高臺上也依舊站滿了前來拜師的人。胡砂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灰撲撲的包袱皮，正放在門前長桌上，沒人搭理，像一團(tuán)被丟棄的垃圾。

　　金庭祖師出現(xiàn)在大門口，眾人都急忙下跪拜見，一時間入目的只有一片片后背。

　　他淡然道：“都起身。這位姑娘要離開清遠(yuǎn)，白婷，你給她一些路費(fèi)，也算清遠(yuǎn)一番心意?！?br />
　　那叫做白婷的中年道姑滿面驚訝的神色，顯是不太相信胡砂要離開清遠(yuǎn)。她才入門幾天??？可是祖師爺吩咐，不能不照辦，她趕緊從懷里取出錢袋，連著包袱一同遞給胡砂，一面小聲道：“師妹，修行委實(shí)清苦，卻也不必半途而廢?。∧愫煤孟胂?！”

　　胡砂沒說話，只將自己的包袱抱在懷里，錢袋卻沒拿，在眾目睽睽中，轉(zhuǎn)身便下了臺階。

　　后面有人喚她：“胡砂。”聲音溫柔清和，像春風(fēng)拂過一般。然而聽在她耳中，不啻于狂風(fēng)暴雪。她渾身都顫了一下，包袱險些掉在地上。

　　她慢慢回頭，就見正門臺階處立著一人，白衣烏發(fā)，姿容清俊，正是芳準(zhǔn)。

　　眼前慢慢模糊，他的身影卻是越來越清晰。她眨了眨眼，兩顆淚珠滾了出來，顫聲道：“師父……”

　　芳準(zhǔn)飄然走到她面前，抬手把她的眼淚擦了，卻不回頭，沉聲道：“師父，您何苦如此？”

　　金庭祖師皺眉道：“荒唐，還不快回去！為師的教誨，你還沒有聽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