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準微微一笑:“是何人背后告訴您的?舌頭伸得倒長。平心而論,此事弟子當真做錯了?難道說讓她去送死,就是正道?”
金庭祖師濃眉倒豎,眼看便要大發(fā)雷霆,卻不知為何強壓了下去,冷道:“他能成真君,自是有他的道理。正如你我身為仙人,也是道理。她如今要離開,更是道理!”
芳準笑道:“好一個道理!見死不救是道理,一錯再錯也是道理,明知故犯依舊是道理!弟子感謝師尊教誨,今日總算明白何謂天之道了!”
“芳準!跪下!” 金庭祖師登時勃然大怒。
芳準摸了摸胡砂的腦袋,柔聲道:“別慌,別怕,你待在這里別動?!?br />
胡砂搖了搖頭,將他的手推開,后退兩步,跪下低聲道:“弟子不肖,頑劣憊懶,無法繼續(xù)清遠的修行,今日便要告辭了……保重,芳準先生!”
語畢,她磕了三個頭,飛快起身,再也不敢看他一眼,沒命地跑下了高臺。
金庭祖師余怒未消,森然道:“進去!”
芳準望著山下出了一會兒神,回頭看他一眼,露出一抹笑,輕聲道:“師父……你的道理,恕弟子愚魯,實在無法茍同。”
他飄然走進正門,眾人紛紛下跪讓道,誰也不敢大喘一口氣。
胡砂失魂落魄地走了好久。
眼前的道路完全陌生。她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完全不去想。其實想了也沒用,她現(xiàn)在又是孑然一身了,就這么簡單。
至于那如玉如月的少年郎,繁花繚亂的仙人逍遙,從此只當幻夢一場,都忘了吧。
身邊有人喊她:“小姑娘,你一個人在這里亂走,是不是迷路了?”
她茫然地回頭去看,眼前一片模糊不堪,什么都不清楚。
那人見她滿臉眼淚,一時倒尷尬起來,只得用手在牛車上一拍,笑道:“上車吧,老頭子送你回家。你住哪里?”
她哪里還有家呢?
胡砂怔了半晌,終于把眼淚擦了擦,啞著嗓子說道:“那麻煩老爺爺,送我去小粉鎮(zhèn)?!?br />
陸大娘一如既往在鎮(zhèn)上賣包子,當胡砂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手里的包子嚇得又一次掉在地上,緊跟著又被她一腳踩爛。
“小胡砂!”陸大娘激動地一把抱住她,“你回來了?大娘擔心死啦!只怕你在路上出什么事!”
胡砂勉強笑了笑,低聲道:“大娘,我真沒用,沒能上得仙山,拜得仙人為師?!?br />
陸大娘急忙將她摟著抱著帶進后院,連聲道:“回來就好!你走之后,大娘懊悔了許久,就不該跟你說仙山仙人的事!多少人去了都回不來,你能活著回來,大娘真是歡喜極了?!?br />
洗了個熱水澡,身上換了新做的衣裙,略有些大了,卻是暖洋洋、軟綿綿的,手里端著的小米粥散發(fā)出香甜的味道,令人安心。
陸大娘在后面捧著她濕漉漉的長發(fā),用木梳輕輕梳著,一面絮絮叨叨:“唉,你這孩子,路上吃了不少苦吧?瘦了一大圈。這一個多月,你是怎么過來的?”
胡砂低聲道:“其實還好,也沒吃什么苦。好心人還是很多的?!?br />
陸大娘嘆了一口氣:“別撒謊啦,大娘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還看不出你過得好不好?”她將胡砂的頭發(fā)用布擦干,理順,這才自外屋端了油燈給她。
“早點睡吧,養(yǎng)養(yǎng)精神。明天,大娘做你喜歡吃的牛肉羹?!彼嗣暗男∧X袋,推門出去了。
胡砂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完全陷入暗沉,萬籟俱靜。
風打在紙糊的窗戶上,啪啪作響,那種聲音在死寂的夜里令人心驚。胡砂一口吹滅了油燈,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清遠度過的第一個夜晚,窗外也是風聲如咽,她整夜沒睡好,一直在想家。那時候她以為一切很簡單,好好修行,等待仙法大會,找到青靈真君,然后給他賠罪。很快就能回家了。
做人果然不能太天真。
她把腦袋也埋進被子里,不想聽見一點聲音。
以后要怎么辦?離開清遠,離開師父、師兄,她好像什么都辦不到,這樣不是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