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皮大名張?zhí)觳ǎㄗ植鸪扇c水與一個皮字,所以相熟的朋友都管他叫三皮。
此人身材魁梧,酒量極好,嗜辣如命,因此臉上長滿了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疙瘩——這是因為他在大學時代不停用手指擠壓青春痘而留下的永久痕跡。三皮是陳子言讀大學時的同班同學,畢業(yè)后進了市里的一家報社,幾年后已經(jīng)混到了副刊部主任。
陳子言在三皮的手里發(fā)過不少城市筆記與心情隨筆。雖然這種豆腐干一般的短文,一篇只能得到幾十塊錢的稿費,但三皮對于老同學的稿子來之不拒,再加上陳子言一稿多投,一個月下來,他也能多上幾百千把塊錢的收入。
蚊子雖小也是肉嘛。
而馮舒,也正是三皮介紹給陳子言認識的。
小雯是情感文的專欄寫手,時尚女孩,擅長閨房隱私話題這類游走于情感故事與色情小說之間的文章。小雯是她的筆名,她真正的名字叫王蘭,一個俗到不能再俗的名字。她很痛恨別人叫她真名,也這總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家鄉(xiāng)——那是一個偏僻的山村,父輩終日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苦經(jīng)營著一畝三分地,可到了年終的時候,除去農(nóng)藥人工,竟什么也留不下。
小雯恨極了那個地方,所以自小就刻苦學習,終于考到了大城市讀大學。自從她出來后,就再也沒回去過。能掙錢后,她每個月都會給家里寄錢,卻怎么也不愿意接父母到城里來玩。她擔心土里土氣的父母會給她丟臉,影響她那時尚女孩的形象。
家鄉(xiāng)的山村,對于她來說,是記憶深處的一個噩夢——是的,她一定要忘記那個噩夢。
三皮與小雯都是陳子言信得過的好朋友,他剛完成的提綱與文章的第一節(jié),就是發(fā)給這倆人看的。
有小道消息稱,小雯是馮舒的緋聞女友,不過他們兩個從來都沒承認過這一點。
當然,他們也沒否認。
這世道,本來就是流行曖昧嘛。
反正陳子言、三皮、馮舒和小雯聚在一起打麻將的時候,這對男女總是不斷說些挑逗露骨的暗語,牌也是互相喂來喂去。
他們這四個人,正是一副玩慣了的麻將搭子。每逢周末,他們都會聚在一起玩上一個通宵。所以天亮后,陳子言通知三皮與小雯晚上有活動,可以一邊玩牌一邊觀看歐洲冠軍杯決賽時,這兩人立刻就答應一定準時到來。
陳子言補了一上午的瞌睡,下午一醒來,就忙著給馮舒打電話,提醒他別忘了赴晚上之約。不過,馮舒的手機關機了,無論怎么都打不通。也許他的手機沒電了吧,陳子言只好做這樣的猜測。
而且陳子言把電話打到馮舒的單位去,卻聽馮舒的同事說他今天請了病假,根本去沒上班,家里電話也沒人接。誰知道這家伙在搞什么鬼?難道是為了熬夜看球賽而養(yǎng)精蓄銳,甚至關了手機拔掉家里電話線嗎?
陳子言只好無奈地發(fā)了幾條短消息給馮舒,希望他開機的時候可以看到。
但陳子言心里仍有些隱隱的擔心,害怕晚上的聚會馮舒會放他的鴿子。所以一整天他都覺得忐忑不安,就連下午起床后,唐憶菲早就離家上班去了,他一個人呆在家里打開電腦點開WORD文檔,也靜不下心來,無法潛心寫作。
終于磨到了下午五點,陳子言又打了個電話給馮舒,卻還是沒人接。于是他只好無奈地發(fā)了條短信給唐憶菲,說他出門了,晚飯讓唐憶菲自己解決。
出門時,屋外的天氣很好。盡管只是初夏,但街上的女孩已經(jīng)紛紛換上了裙裝,看著這些打扮清涼的女孩,陳子言的心情也變得好了很多。
六點整,陳子言準時來到了那家叫做“皇馬之星”的茶樓。聽名字,就知道這是一家球迷茶樓,而且老板肯定還是皇家馬德里的鐵桿球迷。只可惜,這賽季皇馬四大皆空,一項冠軍也沒拿到手,想必這位老板一定很失落吧。
雖然比賽要凌晨兩點四十五才開始,但這個時候茶樓大堂里已經(jīng)坐了三三兩兩的球迷。過了一會兒,三皮與小雯就衣著光鮮地來到了這里。球迷茶樓也同樣有飯菜服務,他們先一邊吃飯,一邊等馮舒,可直到他們酒足飯飽,馮舒還是沒有來。
打馮舒的電話,始終是關機。
陳子言心里有些不安,畢竟今天的牌局是他邀約的,要是馮舒放鴿子,三皮與小雯不僅要咒罵馮舒,同樣也會責怪他的。
七點的時候,小雯終于忍不住拍著桌子問道:“馮舒這家伙到底來不來???”
陳子言無奈地搖搖頭,說:“誰知道啊,他的電話老是關著的,根本聯(lián)系不上他?!?/p>
三皮耷拉著眼睛,一邊擠著臉上的膿瘡,一邊沒精打采地說:“我靠,今天還玩不玩啊?要是沒牌打,我就回家看球去。”
“在家里看球哪有什么氣氛?我們幾個朋友一起看,喝起彩來也有勁多了?!标愖友孕χf。
三皮卻聳聳肩膀,說:“我家里,我可以躺在床上看,看著看著睡意來了,我還能馬上一按遙控板,閉上眼睛就能睡覺。在包房里看就沒那么舒服了,看完后還得打車回家……唉,要是馮舒在,還能打打麻將,我打麻將熬夜的本事,可比看球熬夜的本事厲害多了?!?/p>
“嘁,別人不了解馮舒,咱們還不了解他嗎?我是報社編輯,要連夜排版的。而馮舒是出版社編輯,又哪來那么多的夜班可加?如果我沒猜錯,按他的個性,他肯定又是以討論稿件為名,邀約文學女青年到他家里去。然后,討論的重心就從書房轉(zhuǎn)移到了臥室?!比げ挥勺灾靼l(fā)出嗤嗤的猥瑣笑聲。他口無遮攔,顯然忘記了在江湖傳聞中,小雯與馮舒是一對。
小雯也笑了,她似乎并不是太把馮舒這個緋聞男友放在心上,看來江湖傳聞也不是那么準確。停住笑后,小雯捋了一下漂染成橘色的頭發(fā),偏過頭來問陳子言:“老是這樣三缺一可不是個辦法。要不,我先叫個朋友來頂著?”
陳子言把手指間的煙頭摁在了煙灰碟里,沉吟片刻后,說:“好吧,就這樣,你先叫個人來玩著。要是馮舒來了,我們就玩接力,誰出了沖,誰就休息一把?!?/p>
小雯拿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半個小時后,一個二十多歲面皮白凈的年輕男人坐到了他們的對面。
這個年輕人叫莫風,衣著考究,留著一頭柔順的長發(fā),很有藝術家的氣質(zhì)。仔細嗅一下,還能嗅到他的身體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氣味,很是優(yōu)雅。
小雯介紹說,莫風是她的朋友,是一位出色的攝影師,還精于化妝。莫風成立了一個婚紗攝影工作室,在網(wǎng)上承接新婚攝影業(yè)務,以構(gòu)思精巧收費便宜而著稱,生意還很不錯。
小雯笑著對陳子言說:“你和唐憶菲結(jié)婚的時候,就可以請莫風來為你們拍一套婚紗攝影。莫風的品味與攝影風格都很獨特的,拍出的照片絕對令你滿意。不過,你要早點預約哦,人家莫風的檔期已經(jīng)排到幾個月后了?!?/p>
也不知道小雯的介紹到底有沒有夸張,聽到這話的時候,莫風臉上立刻露出了羞赧的微笑。
“打折嗎?”陳子言好奇地問。
“當然!你們是小雯的朋友,我不僅打折,還送禮物。送水晶相框,外加精美情侶體恤。”莫風客氣地答道。
“那還真不錯!”陳子言的心情頓時大好。
三皮也插嘴問道:“莫風,你在哪里讀的大學?是美術學院嗎?學的就是攝影專業(yè)?”
莫風神情微微一變,答道:“我在美術學院讀書時,學的是雕塑專業(yè)??上н@專業(yè)一畢業(yè)就等同于失業(yè),所以我干脆就做了攝影師。”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好了,我的攝影技術比雕塑技術還要棒,曾經(jīng)在本市攝影雙年展里拿過獎的?!?/p>
“呵,厲害,厲害!”陳子言贊道,“以后我在寫作中或許常常會涉及到一些關于美術方面的題材,給我留個電話號碼吧,到時候我有問題就請教你?!?/p>
“沒問題!”莫風再次露出羞赧的微笑,并禮貌地向陳子言與三皮遞來了名片。
寒暄之間,四個人走進了茶樓包房。一看到自動麻將機,大家就算與莫風不熟,自然也有了共同語言。莫風的牌品頗好,不驕不燥,贏了說聲不好意思,輸了則淡然一笑,又重新開始新的一把牌。沒一會兒,這個面色白凈的文弱男子就博得了陳子言的好感。
也別說,莫風的手氣很好,成了當晚的大贏家。小雯小贏了一點,而陳子言和三皮則成了送財童子。
接近午夜的時候,陳子言打開包房里的二十九寸大彩電,屏幕里已經(jīng)開始了歐洲冠軍杯決賽的預熱。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手機“滴滴滴”地響了起來,是有短消息到來了。
這條短消息竟是馮舒發(fā)來的,只有寥寥幾字:“你們還在茶樓嗎?”
這讓陳子言有點生氣——這家伙,打麻將的時候不來送錢,偏偏要在球賽快開始的時候,才跑來湊熱鬧。但馮舒畢竟是自己出書時的責任編輯,所以陳子言還是客氣地回了一條:“皇馬之星茶樓三號包房。我們都在,不過你來晚了,今天得讓你買單?!?/p>
消息很快就回過來了。只有一個字:“好。”
在付錢的問題上,馮舒從沒有這樣爽快過,這不竟讓陳子言又有了些隱隱的不安。為什么會有不安的感覺?這不安的感覺來自于哪里?就連陳子言自己都說不清楚,反正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半個小時之后,有人在敲包房的木門?!昂V篤篤——篤篤篤——”
應該是馮舒來了吧。
陳子言拉開了木門,卻詫異地看到門外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強壯男子,手里夾著一個黑色的皮制公文包,眼神炯炯地望著陳子言——這眼神給陳子言的感覺很不好,太銳利了,太直率了,他總覺得這樣的眼神會刺穿他的五臟六腑,讓他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這個男人是誰?陳子言不禁心生疑惑。
“請問,您找誰?”陳子言很客氣地問門外這陌生健壯男子。
陌生人開口問道:“請問你是陳子言嗎?你應該是馮舒的朋友吧?”
陳子言疑惑地點了點頭。
陌生男人張開嘴,露出一排很干凈的白色牙齒,慢慢說:“你好,我叫周淵易,是一名警察?!彼麚P起了手,手里拿著一只精巧大氣的商務手機。
陳子言立刻認出那是馮舒的手機。
他心中那不安的感覺,突然變得更加熾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