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潘老太太來說,這肯定將是在她記憶中永遠無法磨滅的一天。
潘老太太在城郊結(jié)合的偏僻地帶,自建了一幢獨門獨院有圍墻的小平房,用于出租補貼家用。這間房,她租給了一位姓馮先生。簽合同的時候,潘老太太清楚地記得,這位馮先生名叫馮舒,看模樣是個文化人。
租房時,馮舒曾坦率地告訴潘老太太,他在本地一家出版社供職,自己在城里有房,租下這間房只是為了找個寫作時不被人打擾的清凈地方。
潘老太太是樂意將房子租給這樣一個文化人,但事實上只過了一個月,潘老太太就對馮舒租房的目的產(chǎn)生了懷疑。她每天都會在吃完晚飯后出門遛彎,遛彎時也常路過自己的這間出租屋。潘老太太偶爾碰見過幾次馮舒,每次馮舒身邊都帶著不同的妖艷女人。而且馮舒從來不在出租屋里過夜,再晚都會送走女人,然后自己一個人獨自回城。
潘老太太不禁懷疑,馮舒租房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方便寫作,而是為了尋花問柳——這里地處城郊,治安環(huán)境復雜,附近就有不少行色可疑出賣色相的不良女子。
潘老太太也給自己的子女提到過這個問題,想等租約滿了之后就把馮舒趕走,她可不想把房子租給一個骯臟的嫖客。
但子女卻告訴她,越是文化人,私生活越是混亂不堪。他們估計馮舒是出版社里負責小說篩選工作的編輯,或許不少文學女青年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會主動或半主動地投懷送抱。而這樣的人不會是嫖客的,他們只喜歡良家婦女。這種愿打愿挨的事,可沒警察來管,所以將房子租給馮舒,肯定不會引來警察過問,完全不必如此大驚小怪。
馮舒租房時,曾經(jīng)提出了一個額外的要求,希望房東老太能夠每個星期去那間房里打掃一次衛(wèi)生。雖然潘老太太并不想這么做,但看在馮舒每個月愿意多付兩百塊錢的份上,她也只好委屈自己一下了。
今天正好是潘老太太去出租屋里做清潔的日子。
本來應(yīng)該是上午去的,但清早的時候,潘老太太接到馮舒打來的電話,說他要回屋來辦點事,讓她晚上再去做清潔。潘老太太當然知道馮舒要回屋來做什么——除了帶不明來歷的女人回屋里來快活,他還能干什么?
吃過晚飯,潘老太太又看了一會兒電視。某個衛(wèi)視臺正在上演一部韓劇,三集聯(lián)播。一打開電視,潘老太太就被劇情吸引住了,也只有韓劇這種不用動腦筋就能看懂的電視,才能讓她老人家一直死死地坐在沙發(fā)里不愿起身。一時之間,她便把給出租屋打掃清潔的事忘得干干凈凈的了。
直到深夜十一點多的時候,潘老太太才突然想起這一茬。本來這么晚了,她也不想去做清潔,但她是個做事很認真的人,想到自己既然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馮舒,不去一趟心里實在是難受得慌,恐怕連覺都睡不好。
為了能夠睡個好覺,她還是連忙關(guān)好了電視,帶著鑰匙埋著碎步來到了出租屋。
和往常一樣,她先敲了敲門,里面并沒有人答應(yīng)。看來馮舒已經(jīng)離開了,于是放心地打開了大門。
門一開,屋里一股濃郁的腥臊之味立刻撲面而來,這突如其來的怪異氣味熏得老太太腦子發(fā)脹。
是怎么回事?是馮舒與來歷不明的女人快活之后,在屋里留下的穢物散發(fā)出的氣味嗎?
潘老太太不由得感到一陣陣惡心,在心底暗罵著馮舒無聊無恥。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聽到從屋里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嗚嗚嗚——嗚嗚嗚——”有點像電水壺燒開水后發(fā)出的歡快聲響。
難道是馮舒離開后忘記扯下電水壺的插頭?這人怎么這么不小心?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會很危險嗎?隨時會引起火災(zāi)的!看樣子就算馮舒多給兩百塊,租約滿了后也不能再把房子租給他了!
潘老太太一邊咒罵著馮舒,一邊打開了屋里的日光燈。
就在屋里變作一片光亮的時候,潘老太太看到了一地的鮮紅液體,騷腥的氣味就是從地上散發(fā)出來的。
幾乎與此同時,潘老太太看到屋里床上躺著的一樣東西。當她一看到床上的怪異玩意兒,立刻嚇得癱倒在地上,心臟突突突地亂跳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冒出來。極度的驚懼幾乎令她無法承受,她兩眼翻白,便暈倒了過去。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立刻飛快地爬了起來,然后連滾帶爬地沖出屋子。一看到路邊的行人,她就歇斯底里大聲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殺人了——殺人了——”
叫完后,潘老太太便兩眼一黑,又一次暈倒在了路邊。
警察很快就趕到了現(xiàn)場,在屋里啟出了馮舒的尸體。
身為本市刑警大隊副隊長的周淵易,稱得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什么樣的駭人場面沒經(jīng)歷過?但這一次,當他走進這間偏僻的小屋后,看到屋里的場景,也禁不住緊蹙眉頭,胃里不停翻騰著,喉嚨管也直冒酸水。他深吸了好幾口氣后,才壓抑住了心中的嘔吐欲望。
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恐怖場景,甚至在想象世界中都未曾出現(xiàn)過。
據(jù)房東潘老太太說,死者是一個叫馮舒的出版社編輯。詢問了出版社,社里的確有這么一個人,而且今天請假沒去上班。
可惜不能讓出版社的人到現(xiàn)場來辨認尸體,確認死者的身份。因為——屋里床上躺著的,已經(jīng)根本稱不上是尸體了,而是一具森森白骨。白骨上還粘連有血肉,床上還到處散布著呈碎肉狀態(tài)的人體皮膚與肉渣。這些人體組織與散落一地的死者毛發(fā)交纏在一起,令命案現(xiàn)場顯得更加異??植馈?/p>
屋中充斥著的血腥氣味,更令現(xiàn)場增加了一絲迷離的氣息。
面對血泊中的一具白骨,就算最親最密切的朋友,也無法辨認出骨架的主人是誰。
——這簡直就是只有在噩夢中才能出現(xiàn)的恐怖場景!
在潘老太太的出租屋里,周淵易注意到法醫(yī)小高正戴著白手套,從床下拾起一個奇怪的東西,正仔細地端詳著,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那是一柄刷子,粗看上去和一般的毛刷子沒什么區(qū)別。但仔細一看,周淵易就發(fā)現(xiàn)刷子的齒,全是鋼制的,而且齒頭極尖利,如一根根密集的鋼針。刷子的齒上,還粘連著許多血糊糊的肉絲,正滴淌著黏稠的血液。
小高把玩著這柄鋼刷子,臉色變得極為凝重。
周淵易走上前去,好奇地問:“這刷子是用來干什么的?”
小高撇撇嘴,想要做出一個微笑的動作,可卻笑得比哭還難看。他答道:“如果我沒猜錯,床上那些破碎的人體組織,應(yīng)該就是這柄鋼刷子一手造成的——也就是說,兇手是用刷子將死者身上的肌肉組織、內(nèi)臟器官一絲絲、一點點、一縷縷地刷了下來!刷到最后,就只剩下了這么一具白骨!”
剎那間,周淵易又想嘔吐了。
在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一副恐怖的畫卷,一個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正背對著他的視線,手里舉著一柄鋼刷子,朝身前躺著的人揮了下去。兇手能如此冷靜地做出這么殘忍的勾當,他當時會冷笑嗎?他當時會慢慢欣賞眼前的這幕恐怖活劇嗎?
周淵易不愿再想下去了。他不知道需要什么樣的仇恨,才能讓兇手對死者做出如此變態(tài)殘忍的舉動?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對于警方來說,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逐一排查死者的仇人,看誰的怨仇最深,誰就最有殺人的嫌疑。
周淵易強忍住嘔吐的欲望,問小高:“你能看出兇手是在殺人前還是殺人后,只用這柄鋼刷子的?”
小高聳聳肩膀,無奈地說:“僅從死者現(xiàn)在的模樣來看,我根本分析不出來,畢竟我們只在這里找到了一具骨骸。不過,依我看來,兇手是如此變態(tài),極有可能是活生生把血肉從活人身上生剮下來的……”
“靠!”周淵易的嘴縫里只迸出了一個字。
“死者是什么時候遇害的?”周淵易又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小高無奈地答道:“現(xiàn)在尸體都成這個樣子了,所有皮膚都遭到了破壞,無法提取尸斑樣本,骨架的活化反應(yīng)明顯。我只能說,死者是在二十四小時內(nèi)遇害的,但卻無法精確到某一時段?!?/p>
周淵易轉(zhuǎn)過身,詢問其他同事:“附近的人,在這二十四小時內(nèi),是否曾經(jīng)聽到有人呼救或者慘叫的聲音?”
同事答道:“今天一整天,都沒人聽到任何反常的聲響?!?/p>
周淵易又對小高說:“看來兇手做出這樣變態(tài)的舉動,還是在殺人之后干的。否則怎么會沒人聽到呼救與慘叫聲呢?”
小高笑道:“有很多種辦法可以讓死者不出聲的。比如說給死者注射一針鎮(zhèn)靜劑,又比如說拿手術(shù)刀在死者的喉嚨輕輕劃一刀,損壞死者的聲帶。既然兇手出離變態(tài),我更傾向于后者的猜測。只可惜死者全身的人體組織都已經(jīng)從骨架剝離了下來,無法確認這一點了?!?/p>
小高的說法,令周淵易感到很是不可思議。
忽然之間,周淵易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詞語——凌遲。
周淵易記得,他曾經(jīng)在一本書里看過相關(guān)的介紹。凌遲,又名寸磔、磔刑,最初是指緩慢降低的山陵。但后來用為古代刑法名稱后,則指執(zhí)行死刑時,將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使受刑人痛苦地慢慢死去。
傳說凌遲行刑時,劊子手會割一千刀以上,再讓受刑人死亡。據(jù)說明朝作惡多端的太監(jiān)劉瑾被割了三天共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后才死去,而且他第一天割完后還喝了一點粥,第二天又繼續(xù)受刑。
可想而知,凌遲是多么緩慢的一個痛苦過程。有些家屬為了不讓受刑人遭受這么多的痛苦,往往會試圖賄賂劊子手,請他早點下狠手,快些結(jié)束受刑人的性命。
不過,凌遲并不是中國獨有的。在歐洲、中東都有凌遲,而且在國外出現(xiàn)這種殘酷刑罰的最初時間,甚至比中國還早。
在地中海地區(qū),凌遲早在公元前就出現(xiàn)了。據(jù)說凌遲這種方式很有可能是從古埃及的活體解剖術(shù)發(fā)展出來的。中東地區(qū)的凌遲都是從眼睛開始,而羅馬人的凌遲則分為兩種,女人是從乳房開始,男人是從生殖器開始。16世紀,英國甚至還在當時的法律中規(guī)定,凌遲行刑時,心臟和其它內(nèi)臟必須在犯人還沒死的時候取出,然后扔到水里煮熟并示眾。
今天這起殘忍的兇案,兇手的作案手法,豈不正與凌遲有著某種共通之處嗎?
還有,屋里的那個電水壺,又是拿來做什么的?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候,電水壺里的水正處于沸騰的狀態(tài),總不會是兇手一邊殺人,還一邊燒水喝茶吧?
正當周淵易神游之際,一個手下走了過來,遞給他一部血淋淋的手機,說:“這是在死者床下找到的?!?/p>
這是一臺著名品牌的商務(wù)手機,價格不菲,市場價應(yīng)該是三千多。這手機都沒被兇手順手帶走,從另一個方面也證實了,兇手的動機并非為搶劫財物。
商務(wù)手機呈現(xiàn)關(guān)機狀態(tài)。
周淵易打開手機后,幾條未讀短信立刻跳了出來。
“我們在皇馬之星茶樓,你在哪里?”
“三缺一,大家都等著你!”
“怎么手機還不開?”
“你到底來不來?”
“不管你了,我們先找個人來湊局。你開機后如果能來,還是來吧。”
……
足足有十幾條,發(fā)件人都是一個叫陳子言的人。
看來死者今天晚上有一場聚會,但他卻失約了。
皇馬之星茶樓,周淵易也聽說過,那是一家很出名的球迷茶樓。
于是周淵易思考片刻后,便在手機鍵盤上輸入了幾個字:“你們還在皇馬之星茶樓嗎?”
不到一分鐘,周淵易就接到了回復:“茶樓三號包房。我們都在,不過你來晚了,今天得讓你買單?!?/p>
“好!”周淵易只回了一個字,便拎著包跳上了警車,風馳電掣地向市區(qū)的球迷茶樓駛?cè)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