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吧,至少看起來很像曼森。
他,或者它,總之不管是人是鬼,非常模糊。我不得不瞇縫起眼睛,不停地眨著眼才能將他看清。他身影虛幻,幾乎呈半透明狀態(tài),在我的視線里忽隱忽現(xiàn)。
但是,在我看來他確實很像曼森。他的皮膚像褪了色似的,原本就白皙的皮膚看上去更加慘淡,赭紅的頭發(fā)也呈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橘黃色。我?guī)缀蹩床坏剿樕系陌唿c。他的穿著和我最后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模一樣:一條牛仔褲和一件黃色的羊毛夾克,夾克底部露出青色的毛衣。衣服的顏色也淡了許多。他仿佛一張被人遺忘在陽光下的相片,正一點一點地褪色,黯淡異常的微光映襯出他的身形。
我感到非常驚訝,不光是因為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而是他臉上的表情。那是一張悲傷的臉,異常悲傷??粗难劬?,我的心都要碎了。幾周前發(fā)生的一切再次沖入我的腦海。我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當時的情景:他倒下的樣子,以及血族臉上那猙獰的表情……我頓時哽咽了,站在那里寸步不移,呆若木雞。
他也上下打量著我,表情依舊悲傷、嚴肅,不茍言笑。他張了張嘴,仿佛有話要說,卻又合上了。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凝重,他抬起手向我伸來。這一舉動把我從恍惚中驚醒。不,這不是真的。我看到的不是真的。曼森已經(jīng)死了,是我親眼看到他死去的,當時我還抱著他的尸體。
他的手指微微抖動,像是在和我打招呼,我頓時手足無措。我倒退幾步,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他沒有跟來,依然抬著手站在那里。我的心緊緊一抽,轉身就跑。快到門口的時候我向后看去,盡量使自己局促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此時他站著的地方已經(jīng)空無一人。
我踉踉蹌蹌地爬上樓,把門緊緊一關,雙手還在不住地顫抖。我一頭倒在床上,反復回想剛才的那一幕。
到底是怎么了?剛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絕不可能。曼森已經(jīng)死了,所有人都明白死不能復生。是的,我是死而復生了,但那是特殊情況。
顯然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我已經(jīng)疲憊不堪,對莉薩和克里斯蒂還心有余悸,關于維克托·大什科夫的消息就更令我頭疼了。也許冰冷的天氣也使我無法正常思維。是啊,我想得越多,就會為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找到越多的解釋。
然而,無論我怎么告誡自己,我就是無法入睡。我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臉上,想要忘記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景象。但是我做不到。我腦子里全是那雙哀傷的眼睛,異常哀傷的眼睛--仿佛在說:“露絲,你為什么這么對我?”
我強行閉上雙眼不去想他。從曼森的葬禮回來以后,我就一直很努力地生活,裝作很堅強的樣子。但事實上,我根本沒有從他去世的陰影中走出來。我日復一日地對自己說:“如果……那該多好!”但那像一種折磨。如果在那次和血族的戰(zhàn)斗中我能反應更迅速,力量更強大該多好!如果一開始我就沒有告訴他血族的所在之處該多好!如果,哪怕我只是回報了他對我的愛該多好?。∷羞@些“如果”都能夠讓他活下來,然而這些“如果”無一能實現(xiàn)。這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對著漆黑的房間輕聲說道:“這是我的幻覺?!痹趺纯赡懿皇俏业幕糜X呢?我經(jīng)常會在夢里夢到他,在我清醒的時候就不需要再看見他了?!耙欢ú皇撬?。”
不可能是他,如果是他,就只能是……我可不愿這么想。雖然我相信吸血鬼、魔法和通靈術,但我決不相信鬼魂的存在。
顯然我也不相信那是夢,因為那個晚上我?guī)缀鯖]怎么睡。我在床上輾轉難眠,腦子里思緒萬千。最后還是睡著了,但神經(jīng)放松了沒有多久,就又醒了過來。之后,我連睡幾分鐘都很困難。
在人類社會,白天的光明可以驅散夜晚的夢魘和恐懼。而我卻沒有這樣的光明,只要我一醒來便是無盡的黑暗。然而和真正活著的人在一起,也是可以驅散夢魘和恐懼的。我用完早餐后開始晨練,發(fā)現(xiàn)自己對昨晚的經(jīng)歷,或者說昨晚幻想出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開始淡忘。
昨晚的不解與困惑在我腦海中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興奮。是的,一個重要的日子就要來臨了。我們就要開始實戰(zhàn)演練了。
接下來的六周,我們會停課,我得整日和莉薩待在一起,最多就是每天寫一篇演練報告,半頁紙就夠了--手到擒來!當然,我還得負責保護莉薩,但那并不是什么難題。對我而言,保護莉薩已經(jīng)成為我的一種習慣。我們在人類社會生活了兩年,一直都是我在保護她。之前在我還是九年級學生的時候,我就見識過那些成人護衛(wèi)在這一階段檢驗新人的各種方法。測驗過程中設置了重重陷阱,新人絕不可以掉以輕心,必須全神貫注,必要時還要自衛(wèi)和反擊。然而這些對我而言算不了什么。我和莉薩十年級和十一年級的時候都不在學校,我耽誤了許多功課。幸虧有迪米特里教我,使我很快就迎頭趕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班里的佼佼者了。
“嗨,露絲!”
我正要走進體育館的時候,艾迪·卡瑟迪爾追了上來。我們的實戰(zhàn)演練指導大會將在那里舉行。我一看到艾迪,心里馬上就難受起來。突然間,仿佛我又回到宿舍樓外的院子里,注視著曼森那張哀傷的臉。
艾迪和莉薩的男友克里斯蒂以及另一個叫米亞的莫里族,曾經(jīng)和我們一起被血族抓了起來。雖然艾迪活了下來,但差點就喪命了。那個看守我們的血族吸血鬼把他當做食物,在我們當中炫耀,想要拿莫里族尋開心,讓我們拜爾族感到害怕。這一招確實奏效。我被嚇得半死??蓱z的艾迪由于失血過多,并且還被一個吸血鬼咬傷,幾乎一直神志不清,所以沒有看到整個過程。他是曼森最好的朋友,為人幽默風趣,樂觀向上。
但是自從我們從血族那里逃出來以后,他就和我一樣,像變了一個人。雖然依舊笑容滿面,但舉手投足間都散發(fā)出一種沉穩(wěn)。他的眼睛里透著一種深邃而嚴肅的神采,時刻提防著危險。當然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基本上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場生死劫難。如同我對曼森的死抱有愧疚之情,我對他的改變和他在血族那里所遭受的一切也同樣覺得負有責任。也許這么說對我自己有些不公,但我就是無法擺脫這樣的情感糾結。我覺得自己好像虧欠他很多,要保護他,或者以某種方式補償他。
我這種想法真是滑稽,因為我反倒覺得是他在努力保護我。他沒有尾隨我或怎么樣,但我能感覺到他總是在關注著我。在那些事情發(fā)生以后,他覺得自己應當替曼森保護他的女朋友。我從來沒有對他說我不是曼森的女友,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女友,就好像我從來沒有對他大哥哥一樣的行為表示過反抗。我當然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但是每當我聽到他警告其他男孩子離我遠點,說我還不準備和任何人交往時,我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阻止他。事實上,我也確實不準備談戀愛。
艾迪撇著嘴朝我一笑,為他那張修長的臉增添了幾分男孩子特有的俏皮:“你開心么?”
“當然了!”我答道。班里的同學陸陸續(xù)續(xù)在體育館一邊的座位上坐滿,我們在他們中間找到兩個空位子。“就好像放假一樣,我和莉薩會在一起待六周?!蔽液退年P系有時候真是令人感到郁悶,但我依然是守護她的不二人選。我無時無刻不了解她的行蹤和她的所作所為。等我們畢業(yè)以后,我將正式成為她的護衛(wèi)。
他若有所思起來:“是啊,我猜你不會太費心。你知道畢業(yè)以后你的任務是什么,而我們可就沒那么幸運了。”
“你看上了哪個貴族?”我打趣道。
“那并不重要。大部分護衛(wèi)最后都要負責守衛(wèi)貴族的?!?/p>
這是實話,拜爾族成員,即像我這樣的混血吸血鬼是供不應求的,那些貴族通常都爭先恐后地來挑人。過去,很多莫里族都需要護衛(wèi),無論貴族還是非貴族。像我們這樣的新人必須要經(jīng)過激烈的競爭才能獲得守護大人物的任務。如今,幾乎所有護衛(wèi)都能為貴族家庭服務。我們的人手不夠,一些不太重要的家庭只能自我保護了。
我說道:“那么,我猜你在想要去哪一個貴族家服務,對不對?我的意思是雖然有些貴族自命不凡,但大部分都還是很好的。分配給一個既有錢又有權的人,你就可以住在皇家宮殿里,然后去國外旅游。”我很想去國外旅游,我常?;孟胫屠蛩_周游世界。
艾迪無比同意道:“正是!”他向坐在前排的幾個男孩子點頭招呼著,然后說道:“你難以想象,他們三個居然對伊瓦什科夫和塞茨爾斯基家族的人極盡討好之能事。當然在這所學校,這不會影響他們最后的去向。但是你能看出來他們已經(jīng)做好了畢業(yè)后的準備。”
“實際經(jīng)驗會影響他們最后的分配。我們這次的評分將被記錄在案?!?/p>
艾迪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就被一個洪亮的女聲打斷了。我們都抬頭望去,就在我們談天說地的時候,我們的指導員已經(jīng)在座位前與我們面對面地站成一排,架勢十分威嚴。迪米特里也在其中,嚴肅、威武、不可抗拒。艾爾貝塔拼命讓我們安靜下來,大家都不再說話。
艾爾貝塔已經(jīng)年過五旬,清瘦結實。一看到她,我就想起昨天晚上她和迪米特里的對話,我已經(jīng)把這件事暫時放在腦后了。我不允許維克托·大什科夫破壞此時此刻的心情。她說道:“好!你們都知道我們是來這里做什么的。”我們鴉雀無聲,心情緊張而激動,她的聲音在整個館內回蕩。“在你們期末測試以前,這次演練將是你們在校期間最重要的一件事。今天,你們就會知道自己被安排給哪一個莫里族成員了。上周,我給你們發(fā)了一本小冊子,上面是關于這六周的詳細安排,相信你們都已經(jīng)看過了。”事實上我確實都看過了。我這一輩子可能都不會像這一次那樣閱讀得如此細致和專注。她接著說道:“奧托護衛(wèi)將給大家概括一下這次演練的主要規(guī)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