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戀愛里的人們是傻瓜(五)

私奔到巴黎 作者:流言


張岸問我:“吳涯,你為什么喜歡我?”

我想了想說:“因為你是個大傻瓜?!?/p>

他聽到這個答案開懷大笑,好像覺得很滿意。他拍著我的頭說:“我也喜歡你,因為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孩?!?/p>

我和張岸以一種古老的方式約會,我們都有兩個花盆,如果在家就放有花的一盆,如果不在就放有草的一盆。

我做飯很難吃,自從他回來以后,他開始照料我的生活。

我總想幫他做點兒什么,可是我削的土豆變小一半,我打的雞蛋總會有蛋殼。他終于忍無可忍地命令我:“你就站在這兒,站在這兒看我,什么都不許干。”

他總是喜歡用土豆做菜,模樣非常認(rèn)真,恨不得在每個土豆上面畫格子。男人系著圍裙走來走去,不住地問我:“你吃不吃香菜,是放多一點兒鹽還是少一點兒?!?/p>

有時候他大叫,“丫頭,快來嘗嘗天下第一名廚的手藝。”有時候他炒菜煳了,自己蹲在墻角憋著氣使勁把一碗都吃掉。

我靠在門邊上看著他,心就一點點沉淪下去。

我們買最便宜的米,去早市買蔬菜水果。他總是突然停下來,看著我一言不發(fā)。我覺察到了扭頭看他,他就傻乎乎地笑著繼續(xù)吃飯。

有時候我問他:“看我干嗎?”

“看你真像只小豬?!?/p>

我是被冤枉的,只有和他在一起時我才吃得狼吞虎咽。

我懶得解釋,越來越發(fā)現(xiàn)和他在一起變成了一個野蠻人。他在旁邊工作,我盤著腿看書,看到喜歡的地方就踹一腳讀給他聽。還要一邊吃餅干或者冰激凌,吃完以后用他的衣服擦擦嘴。

張岸真的在我生日的時候送了一只小豬的存錢罐給我,豬穿著馬靴,表情十分不屑一顧。舉著一面小旗子,旗子上面寫著“別理我別理我”,另外一只手里拿著錘子,是那種只有緊急時刻才能敲開的豬。

我們用很多時間膩在一起,然而卻從來沒有逛過街。

巴黎是一個聲色的天堂,蒙田大道常有著名服裝設(shè)計師和模特經(jīng)過,一閃身鉆進旁邊的名牌旗艦店。有一次我恰好路過,發(fā)現(xiàn)有一堆人從我身邊舉著攝像機沖過去圍住一位戴墨鏡的女士,后來,我才知道那是香奈兒的繼承人。

所有叫得出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名牌都能在這里看到限量版和最新款式。春天百貨時常有新裝發(fā)布會,而這些發(fā)布會都會出現(xiàn)在八點的國家新聞里。

這是一個將時尚當(dāng)做國家大事的國家。

有一天,我和路菁菁在香榭麗舍大街選皮包,在貨架中間偶爾一回頭,突然看到了張岸。

他站在櫥窗外面出神地看著什么。我嚇了一跳,順著他的目光,是一架最新款的萊卡相機。黝黑黝黑的,周邊閃耀著銀色光芒。

我急忙回頭怕被他發(fā)現(xiàn),心里一陣酸楚。

自從和微微分手以后,張岸變成了一個沒落貴族。

我不知道他從前的生活是怎樣的,但是他有幾樣隨身的物品。一只煙斗,一支鋼筆,還有一個筆架,都看得出價格不菲。但他也并不是十分珍惜這些東西,總是隨手扔在什么地方,然后翻箱倒柜地找。

他還有三臺當(dāng)做寶貝的古董相機,給我玩的時候怕摔了,都要一只手拿著,一只手托在下面。

等我再回頭的時候,張岸已經(jīng)不在了,我甚至懷疑是不是幻覺。然而相機依然光芒萬丈,窗外卻要下雨了。

我和路菁菁說,你先看著,我一會兒過來找你。

然后我走到對面那家攝像器材店,看到相機下面標(biāo)的一個數(shù)字,后面有好多個零。

當(dāng)天晚上張岸給我打電話。

“晚上朋友請吃飯,一起去吧。”

我猶豫了一下,“就不去了吧,我又不認(rèn)識他們?!?/p>

“都是幾個搞攝影攝像的朋友,在這邊挺多年了,我想讓他們看看你?!?/p>

“哦,那好吧?!?/p>

我把衣柜里的衣服都翻出來,整個下午都在挑挑揀揀。最后為了多吃一點兒還是套了一條碎花裙子,外面披了一件白色針織外套。

我和張岸趕到十三區(qū)的中餐館的時候,還是遲到了一點兒。我在門口突然停下來,他扭頭看看我,問:“怎么了?”

“張岸,你愛我嗎?”

“傻瓜,每天都聽還聽不夠呀?”

“那是愛不愛?”

“我愛你。”

“嗯。”我跟著他走進去。一進餐館聲浪夾雜著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里面的一大桌子人看到我們大聲叫張岸的名字。

“張岸,來來來,你看你這次來法國出那么多事,見一面真是不易呀?!币粋€戴眼鏡的胖子首先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其他人一邊附和著一邊打量我。

張岸好脾氣地和他們一一打招呼,胖子似乎是一個模特經(jīng)紀(jì)人。張岸拉過我對他們說:“這是我朋友,吳涯。”

一桌人突然沉默了,幾秒鐘以后又恢復(fù)了熱鬧。甚至比剛才更熱鬧。

那群人大概有七八個的樣子,同時和張岸說話,場面一下子喜氣洋洋的。胖子趁這時候悄悄湊過來問我,“妹妹,你和張岸認(rèn)識多久了?”

“不到半年。”我回答。

“哦,妹妹是在這邊讀書吧?”他吐出一口煙。

“嗯?!?/p>

“那以后還回國嗎?”

“暫時還不回去?!?/p>

“哦?!迸肿尤玑屩刎?fù)地點點頭,再也不理我了,端起杯子向張岸敬酒。

我在人群中時常感到慌亂,仿佛一個被扔進現(xiàn)代社會的原始人,不知道該說什么話,用什么樣的笑容或者姿態(tài)。

飯菜很難吃,我低著頭在桌子下面玩裙子上的花邊。場面那樣喧鬧,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更說不上是不是喜歡了。

張岸從桌子下面伸手過來,穩(wěn)穩(wěn)握著我的手。

一個長頭發(fā)穿粉色毛衣的人給我夾菜,他清清嗓子對張岸說:“張哥呀,今天咱們幾個能聚在一起真是不容易,我得先敬你一杯?!睆埌兑呀?jīng)喝了很多酒,但還是來者不拒地舉起杯子。

粉色毛衣繼續(xù)說:“這杯酒是我們敬你的,喝完還得再喝一杯?!?/p>

胖子和他一唱一和地問:“那下一杯酒是敬誰的?”

粉色毛衣唱山歌一樣地回答:“這杯酒是敬嫂子的,大家都舉杯舉杯?!?/p>

張岸笑一笑,對他們說:“她不喝酒,我代了吧?!?/p>

胖子似乎沒聽到他的話,繼續(xù)說:“這杯酒我們敬嫂子,微微雖然不在這兒,但是我們的好意張哥一定要帶到呀?!弊郎掀渌硕寂e起酒杯,我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站起來。

粉色毛衣一口喝了杯子里的酒,自言自語地說:“哥呀,你知道我有部紀(jì)錄片就打算開拍了,少不了要麻煩微微他爸爸的。我再喝三杯,就當(dāng)是敬他老人家的吧。”

周圍依然喧嘩,張岸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抽回去了。

我坐在人群中間仿佛被封了蠟,只是覺得疲倦。他們的表情漸漸模糊了,有人在偷偷瞥我,我在這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堅持什么。

突然,我被一只手拎起來。我回頭不知所措地看著張岸,他也不看我,摟著我的肩膀舉起杯子。

“這酒我先喝了,無論是敬誰的都是一片心意。我和微微,已經(jīng)分手了。剛才可能沒說清楚,這位小姐是我的女朋友?!比缓笱銎痤^一口喝光。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張岸微笑著說:“謝謝今天的晚飯,我們有事先走一步了?!比缓罄鹞掖蟛搅餍堑刈叱鋈?。

我跟在張岸身后一路小跑,突然想到《大話西游》里的一句臺詞,他連逃跑的姿勢都那么帥。

月亮很好,我們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慢慢走著。在十三區(qū)靜謐的夜晚,也有一些情侶喜歡在這樣的夜晚逛街,大家擦身而過的時候都會交換一個祝福的笑容。遠處有一只紅色的燈籠,照得那一片的夜色都溫暖起來。

他說:“先不坐地鐵,咱們散散步吧?!蔽艺f好。

這個男人,心里一定有一片很寬廣的海洋。我能看到的只是海邊的一個角落,海洋太大,實際上他可以放開我自己去流浪的。他不怎么說甜言蜜語,但是我卻看明白了,他在為了我一點點把海洋填成土地。

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沒有接。

過了一會兒,繼續(xù)響。他接起來,那邊應(yīng)該是剛才的胖子,他的聲音在安靜的街道異常清晰。

“哥,你這是怎么了?咱們都是奔四十的人了,干點兒正事比什么都重要。你和微微好了那么多年了,圈子里多少人羨慕你們呢?!?/p>

張岸不說話,他繼續(xù)說:“現(xiàn)在的小姑娘都算得很清楚的,你以為她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圖嗎?”我一開始沒有反應(yīng)過來,后來突然感覺到身體里有某個地方驟然一緊,疼痛隨之襲來。

我放開張岸的手,快步向前走去。

眼角干澀。我似乎感覺到每一步都愈加沉重起來,仿佛是在爬山,在半山腰上突然找不到路了。天真黑,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怎么會有點兒缺氧?

張岸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我沒聽到他的話,只知道他在后面不遠不近地跟著。過了一會兒,他手里拿了一個面包走過來。

他也沒有多余的話,只是把面包遞給我,問:“沒吃飽吧?”

我們一人一口地吃著面包,彼此都沉默了。

他先咬一小口再遞給我,剩下的一半正好能放進嘴里。這個不認(rèn)識路的男人拉著我在黑夜的城市里慢慢走著,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像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一樣。他從上到下地打量我,嘆口氣幽幽地說:“吳涯你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多穿點兒衣服呢?多不讓人放心呀。不過……”他站得遠一點兒,夸張地從上到下看了我半天,“真漂亮,和仙女一樣。”

這時候,他電話又響了。

張岸接起來說:“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語氣很溫柔。我愣住了,知道那是誰。

那邊說:“剛才胖子他們給我打電話了。我就想問問……”

“什么?”張岸低著頭完全不看我。

“你這些天究竟有沒有想過我呢?”我沒有聽到下面的話,甩開張岸的手快步走向地鐵站。我想回家。

張岸一直在我身后不遠不近地跟著,地鐵站的風(fēng)呼嘯而過,他靠在欄桿上聲音低低地打電話,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車來了,我們一前一后地上了車。他走過來想坐在我旁邊,我站起來繼續(xù)往前走。他只好不追了。巴黎的地鐵噪音很大,偶爾發(fā)出刺耳的剎車聲。我用余光看到他在車廂的那一邊定定地看著我,卻不回頭。我身上還穿著他的衣服。

我們隔著一節(jié)車廂晃晃蕩蕩地回到家,一出地鐵站他就在后面喊我。

“吳涯,等等?!?/p>

我脫下他的外套遞過去,“衣服給你,晚安?!?/p>

他接過衣服愣住了,等我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聽到后面有跑步的聲音。張岸追上來一邊喊一邊拉我,我甩開他,惡狠狠地說:“我覺得夠了。我想回家了。”

他被我甩開又跑過來繼續(xù)拉我,不顧我的掙扎一把將我拖進懷中緊緊抱著。我在他的懷抱里一開始是掙扎,后來慢慢安靜下來。

“吳涯,你相信一見鐘情嗎?這些天我也一直在問自己,這些事兒做得對不對??晌覜]辦法說服自己放棄你,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其實我就知道了。我對你沒有辦法?!彼穆曇粲行┻煅柿?,很慢很慢地說著。

我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說:“怎么會那么難呀,我也只是喜歡你呀。怎么會那么難呢?”

那天晚上,我夢到自己和張岸被關(guān)在兩個玻璃魚缸里。魚缸周圍都有釘子和長刺的花,我們隔著魚缸看見對方,可是一靠近些就渾身傷痕。他在那邊做著口型喊我的名字,卻咕咚喝了一口水,嗆得直翻白眼。

我默默看著,手藏在身后一滴一滴地流血。

我又夢到豬小音半夜來摸摸我的頭發(fā),嘆口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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