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張岸幾乎每一天都約會，但我還是在見他的前幾分鐘覺得緊張，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樣。

夏季打折開始了，張岸陪我逛街。

一夜之間，所有店家的玻璃上都貼著SOLDES的標志，各式各樣的櫥窗女郎換上了統(tǒng)一的服裝。有的是上面印了簡單圖案的T恤，有的直接被一塊布裹起來。仿佛是要告訴人們，清倉開始了，我們連模特身上的衣服都要賣出去。

大賣場中的一家店因為折扣多商品少所以人氣很旺，里面的人都蓬頭垢面擠在一起。只有一個穿著小上衣白色短褲的女孩輕輕巧巧挑了幾件衣服溜出人群。她挑的衣服都很好看，從店門口的花車到試衣間幾米的路上惹來很多詢問。

那女孩笑吟吟地把我從廝殺的人群中拖出來。居然是薔薇。

自從上次的消防員舞會以后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沒有見過她了，她真好看呵，身上沒有一件裝飾物，只是蜿蜒的長發(fā)披散下來，恰到好處地別在小巧的耳朵后面。這樣就足夠美麗了，仿佛萬年不變地是人群的焦點。

她下巴的弧度總是讓我走神，聽說很多男子也都是一樣的。

我欣喜地介紹她和張岸認識，她沖張岸點點頭，把剛挑好的衣服在我身上比比。

“這條裙子你穿不錯，小號只剩下一條了。拿去?！?/p>

我問她，“你怎么一個人來了？那……”話說到一半?yún)s不知道怎么問下去了。最近聽說她在和實習單位的設計師一起逛街，不知道和外省的那個男朋友分手了沒有。

她并不介意，接著我的話說：“石頭最近忙著找實習，沒空陪我逛街。再說我也喜歡一個人逛逛。”

“哦?！蔽尹c點頭。

“這個人，是你那天去接的那個吧？”她沖張岸的方向揚揚下巴小聲問我。

“嗯?！?/p>

“真好，吳涯，我羨慕你?！彼匦χ?，她笑起來可真好看。

我正想問她為什么這么說，她卻迅速地把剛才的裙子塞在我懷里。

“我要走了。這條裙子你拿好了，剛才不知道多少人虎視眈眈的?！比缓箫w快地消失了。

大賣場外就是名店街，與剛才人山人海的場面相比，這里安靜得讓人憎恨。這里只有很少的折扣，而來這里的人或許都不需要折扣吧。

幾個衣著和化妝都很精致的女子在衣架中間穿梭。居然又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一回頭就看到路菁菁。

她在LANCEL包店里沖我招手，手里已經(jīng)有三個新款包了。

“打折的時候怎么還買新款呀？”我問她。

“哦，看著好看就拿了?！敝挥袔滋鞗]見，我卻覺得我們之間說話的語氣變得生硬而陌生。

對話中間有尷尬的沉默橫在那里。她眨著眼睛，幾乎不與我對視了。

一時間想起剛來巴黎的時候，我們一人拿一支最便宜的冰激凌看櫥窗，覺得那些衣服呀手表呀錢包呀都那么貴，我們很沒見識地擠在一起大呼小叫，并且像吃不著葡萄的狐貍互相恭維彼此的衣服比名牌更好看。

那是什么時候，實際上并沒有過去很久。

路菁菁穿著高跟鞋站在門里面，而我站在門外面和她講話。張岸過來叫我，我們走了。

“哎，吳涯?！甭份驾冀形?。

我回頭看她，她只是慢慢對我笑了一下，揮揮手。

可能她想說點兒什么卻始終沒有說。

張岸過了一會兒問我，“吳涯，剛才你朋友手里拿的那個包挺適合你的?！?/p>

“是嗎？我不喜歡。這個就挺好的，又大又好搭配衣服，而且還是獨一無二的呢?！蔽宜λκ掷锏牟及?，這是張岸送我的，從一個印度人那里買來的。

張岸笑了，說：“你這丫頭這么容易滿足，跟著你一輩子賺不到大錢?！?/p>

“你后悔啦？后悔還來得及呀。”我假裝生氣。

路邊有一對賣糖炒栗子的老夫妻，兩個人都是滿手的污漬，還互相給對方擦汗?？雌饋砗苄腋?。

“我不后悔，大不了咱們在地鐵站賣綠豆湯。對了，我還會拉手風琴，賣藝也能養(yǎng)活你?！?/p>

“好，那你就拉手風琴，我在旁邊收錢。”

盡管他一直故作輕松，可是我依然知道了張岸的工作如今陷入瓶頸，盡管他不說，可是我從他徹夜不眠扔在地上的煙頭和與人爭執(zhí)的電話里都知道了一點兒。

對于他，一切都是一個新的開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知不覺，又走到那天他看相機的櫥窗前。盡管他只是飛快地看了一眼，但還是無法掩飾對那款相機的喜愛。

我拉住他拿出錢包說：“你進去買相機吧，我先借給你?！?/p>

他看我一眼，低下頭小聲說：“不要?！?/p>

“你以后要還我的，工作用得著就去買吧?！?/p>

“說了不要，拿回去。”他第一次對我這樣嚴厲地說話，我有點兒不知所措了。

“好吧，張岸我問你，如果這錢是我自己賺來的你要不要？”

“等你自己能賺錢了再說?！?/p>

我咬咬牙，“好，你記得你說過的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