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水泥管墊在沒有切斷的三根手指下面，刀光閃過，一聲慘叫穿透黑夜。趙德民用腳撥弄著地上三根青灰色的斷指：“告訴譚斌，如果他想玩，這只是開始?！?br>　　
　　接下來的幾個月，趙德民團伙和譚斌團伙摩擦不斷，互相伏擊，道上一時雞飛狗跳，人人自危。往常三五成群呼嘯街頭的混混兒，很長一段時間里見不到蹤影。良善百姓們還以為上邊又在搞什么嚴打整頓，流氓們都躲起來了。盡管這座城市的陰暗角落，每日都在刀光血影，可畢竟沒有死人，受傷的又都是道上的，沒有人報案，公安局也就沒有涉入，付國強更是不會去蹚這渾水。他們不知道，一場大規(guī)模的火并正在悄悄醞釀，風(fēng)雨欲來的南方小城炎熱濕悶。
　　
　　冷軍、駱子建、張杰三人聚在一家國營冷飲廳的方桌前，桌上一杯冰綠豆、兩杯冰水、三碟雙色冰球，塑料杯上凝結(jié)的水珠慢慢地往下滑。最近街上的小偷少了很多，冷軍三人每天在街上轉(zhuǎn)悠，張杰偷了不少錢包。張杰給每人買了兩件的確良白襯衣，兩套公安藍布褲，一雙三節(jié)頭皮鞋。三個半大小孩看起來精神抖擻，滿面張狂。冷軍不喜歡夏天，沒有軍裝和軍大衣的遮掩，軍刺就不大好裝。插在褲兜里，走起路來直手直腳，很不舒服。
　　
　　“軍哥，跟譚斌的麻蛋昨天找過我?！睆埥苡蒙鬃犹捅椎木G豆。
　　
　　“找你麻煩？”
　　
　　“他喊我們跟譚斌?！?br>　　
　　“叫他滾蛋！”
　　
　　“譚斌最近要和趙德民開戰(zhàn)，趙德民欺負過咱，要不要去幫譚斌？”
　　
　　“幫個屁，蛤蟆也被我們拍了，這件事到此為止?！?br>　　
　　“你問問時間地點，我們?nèi)タ纯?。”駱子建有點兒興奮。
　　
　　7月28號那天，冷軍三人趴在地區(qū)醫(yī)院三樓的一扇窗戶前，醫(yī)院家屬區(qū)的大操場盡收眼底。樓的另一邊可以跳上石棉瓦的棚頂，冷軍帶著兩人從三樓往棚頂跑過一次。冷軍很清楚，上百人的械斗，會引來全城的公安，他們必須找好退路離開現(xiàn)場。
　　
　　四輛解放大卡車開進家屬區(qū)，從車上跳下來的兩幫人面目兇狠，手拿鐵棍、魚叉、剁骨刀、軍刺、藏刀、西瓜刀、殺豬刀、大刀片子……武器品種名目繁多，不知道當初民間起義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裝備。還是上班時間，醫(yī)院老弱病殘的家屬們見這架勢，一時噤若寒蟬關(guān)門掩戶。
　　
　　兩幫人分立球場兩邊，兩個人從兩邊上前，身形挺拔的是趙德民，五短三粗的是譚斌。兩人沒說上幾句，譚斌煙頭一甩，身后的人吶喊著就往前沖。左手一直插在肥大軍褲里的趙德民突然出手，左手輕輕在譚斌頭前做了個動作，一聲清脆的槍響震驚了這座城市。這就是有名的“7.28”槍擊案，也是“7.28”大型流氓團伙火并案。
　　
　　“操！五連發(fā)小口徑！”躲在三樓觀看的冷軍不禁驚呼，只有這種比賽用槍才會發(fā)出如此清脆好聽的聲音。那年月拿刀捅人司空見慣，可能弄到槍的很少。趙德民是這座城市開槍火并的第一人。
　　
　　一發(fā)子彈從譚斌的前額射入，后腦穿出，身后的人聽見一聲槍響全部愣住了，然后看見鮮血從他的后腦勺噴涌而出。趙德民那邊的人愣了幾秒后回過神來，手揮鐵器，嗷嗷地往前沖，譚斌那幫百來人潰散四逃。至此譚斌團伙灰飛煙滅，譚武殘了三個手指縮頭度日。
　　
　　地區(qū)醫(yī)院門口的馬路一面臨河，一面靠山。全城警笛長鳴，公安很快封鎖了馬路兩端，兩幫人四散奔逃。冷軍三人正準備從石棉瓦棚頂離開，身后突然腳步急遽。趙德民自走廊一頭向他們跑來，長發(fā)飄飄，雪白的襯衣上點點殷紅。
　　
　　冷軍帶著趙德民跳上棚頂，滑下鐵管，翻過醫(yī)院后圍墻，爬上樹木蔥蘢的后山。在山的另一面四人停住。
　　
　　“兄弟，我欠你們的，就不說謝了?！壁w德民把槍掖進腰里，拍拍冷軍的肩膀。
　　
　　冷軍脫下自己的襯衣，示意張杰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一起遞給趙德民。趙德民沒有推辭，接過錢感激地看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身消失在叢林中。